余病体渐好,尚未痊愈,夜间总不能酣睡,心中纠缠,时忆往事,愧悔憧扰,不能罢脱,四月底作先大夫祭费记一首,滋送贤弟一阅,不知尚可用否?此事温弟极为认真望弟另誉一本,寄温弟阅看,此本仍便中寄回,盖家中抄手太少,别无副本也,弟在营所银回,先后顽抗照数收到,其随处留心,数目多寡,斟酌妥善。
余在外未付银寄家,实因初出之时,默立此誓,又于发州县信中,以不要钱不怕死六字,明不欲自欺之志;而令老父在家,受尽窘迫,百计经营,至今以为深痛,弟之取与,与塔罗杨彭二李诸公相仿,有其不及,无或过也,尽可如此办理,不必多疑。
顷与叔父各捐银五十两,积为星冈公,余又捐二十两子辅臣公,三十两于竟希公矣,若弟能干竟公星公竹三世,各捐少许,使修立三代祠堂,即于三年内可以兴工:是弟有功于先人,可以盖阿兄之愆矣。修词或腰裹新宅,或于利见斋另修,或另买田地,弟意如何?便中复示,公费则各力经营,祠堂则三代共之,此余之意也。
初二日接温弟信,系在湖北所发,九江一案,杨李皆赏黄马褂,官胡皆加太子少保,想弟处亦已闻之,温弟至安黄,与迪庵相会后,或留营,或进京,尚未可知,弟素体弱,比来天热,尚耐劳苦否?至念至念!饵滋补,较善于药,良方甚多,较善于专服水药也。
(咸丰八年五月初五日)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五月二日,接到四月二十三日所发信,借以知道一切,城敌于十七日早,二十、二十二晚,来扑我壕沟,好像飞蛾的扑蜡烛,扑一次,受一次重创,成功越容易,只是日夜巡守,三刻也松懈不得,如果攻围日久,而仍然叫他逃窜,那过失不轻,弟弟既然挂了统领的名,自然要认真查察,比别人更要辛苦,才可不负众望,九江克复,听说抚州也已收复,建昌便也可望在日内克复,吉安敌人无路可走,收功应当在秋天,比较其他各处要迟滞。弟弟不必慌忙,稳围稳守,就是迟到冬天克复也可以,只求不使一名敌人漏网,如者像瑞临的有敌外沈,或像武昌的夜晚潜逃,那即使时间快而不免为人家指责,如九江的斩杀殆尽,那即使时间迟一点却没有后患,希望弟弟忍耐谨慎,勉力把这场仗打到底打成功,非常重要!
我病体逐渐好了,晚上还是不能熟睡,心里纠缠不清,回忆往事,又悔又愧,不能摆脱,四月底作先大夫祭祀记一首,现送贤弟看看,不知还可用不?这事温弟极为认真,望弟另誉一份,寄温弟看看,这本方便时仍旧寄回,因家里抄手太少,没有副本,弟弟在军营里的银钱,先后都如数收到,要随处留心,数目多少,要考虑妥当。
我在外没有付钱回家,实在是因为开初曾暗暗立下誓言,又在发给州县的信中,曾经以“不要钱,不怕死”六个字,表明了自己的志向,而今老父在家,受尽窘迫,百计经营,至今都深为痛心,弟弟的取与,与诺、罗、杨、彭、二李相似,有还不及他们的,是叫你不要超过他们,尽可这么做,不必多疑。
我与叔父各捐五十两,积为星冈公,星公、竹亭三世,各捐少许,使修立三代祠堂,可在三年内兴工,那是弟弟有功于先人,可以掩盖阿兄我的罪过了,修祠或在腰里新宅,或者在利见斋另外修,或者另买田地,弟弟意见如何?方便时请回信告知,公费则各方经营,祠堂则三代共之,这是我的意见,初二日接温弟信,是在湖北抚署所发,九江一案,杨、李都赏黄马褂,官、胡都加太子少保,想弟弟那边已听到了,温弟到安黄,与迪庵相会后,或都留营,或者进京,还不知道,弟弟身体素来虚弱,眼下天热,还能耐劳吗?至念至念!吃点人参燕窝滋补,比吃药强,好的方子很多,比专吃水药强。(咸丰八年五月初五日)
禀祖父母·请给族人以资助
【原文】
祖父大人万福金安,四月十一日,由折差第六号家信,十六日折弁又到,孙男等平安如常,孙妇亦起居维慎,曾孙数日内添吃粥一顿,因母乳日少,饭食难喂,每日两饭一粥,今年散馆,湖南三人皆留,全单内共留五十二人,惟三人改部属,三人改知县,翰林衙门,现已多至百四五十人,可谓极盛。
琦善于十四日押解到京,奉上谕派亲王三人,郡王一人,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尚书会同审讯,现未定案,梅霖生同年因去岁咳嗽未愈,日内颇患咯血,同乡各京官宅皆如故,澄候弟三月初四日在县城发信,已经收到,正月廿五信,至今未接,兰姊以何时分娩?是男是女?伏望下次示如。
楚善八叔事,不知去冬是何光景?如绝无解危之处,则二伯祖母将穷迫难堪,竟希公之后人,将见笑于乡里矣,孙国藩去冬已写信求东阳叔祖兄弟,不知有补益否?引事全求祖父大人作主,如能救焚拯溺,何难嘘枯回生。伏念祖父平日积德累仁,救难济急,孙所知者,已难指数;如廖品一之孤,上莲叔之妻,彭定五之子,福益叔祖之母,及小罗巷樟树堂各庵,皆代为筹划,曲加矜恤,凡他人所束手无策,计无复之者,得祖父善为调停,旋乾转坤,无不立即解危;而况楚善八叔,同胞之亲,万难之时处?
孙国念及家事,四千里外,沓无消息,不知同堂诸叔目前光景,又念及家中此时,亦甚难窘,辄敢冒昧饶舌,伏求祖父大人宽有无知之罪,楚善叔事,如有设法之外,望详细寄信来京,兹逢折便,敬禀一二,即跪叩祖母大人万福金安。(道光二十一年四月十六日)
【译文】
祖父大人万福金安,四月十一日,由通信兵发第六号家信,十六日通信兵又到,孙儿等平安如常,孙媳妇也起居维慎,曾孙几天内加吃一顿粥,因为母乳不够,饭食难喂,所以每天两饭一粥,今年庶常馆学成的人,湖南三个都留在馆里,共留五十二个,只有三人改部属,三人改知县,翰林院现在已多到一百四、五十人,可说是极盛了。
琦善已于十四日押解到京城,奉了皇上谕旨,派了三个亲王,一个郡王,与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尚书会同审讯,现在没有定案,梅霖生同年因为去年咳嗽没有好,近日吐血,同乡各京官家一切如常,澄候第三月初四日在县城发信,已经收到,正月二十五日信,至今没有收到,兰姐什么时候分娩?是男是女?伏望下次告知。
楚善八叔的后事,不知去年冬天情形如何?如果绝对没有解危的地方,那二伯母必将穷迫难堪,竟希公的后人,将被乡里的人见笑了,孙儿国藩地去年冬天已写信求东阳叔祖兄弟,不知有帮助不?这件事全求祖父大人作主,如能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有哪里不可以回生有望,伏念祖父平日各德累仁救难济急,孙儿了解的,已难以数清,如救助廖品一的孤儿,上莲叔的妻子,彭定五的儿子、福益叔祖的母亲,以及小罗巷、樟树堂各尼庵,都代为筹划,尽力体恤,凡属别人束手无策的,只要祖父出面认真调停,便能扭转乾刊,没有不立即解危的,何况有同胞亲谊的楚善八叔正在万难之中呢!
孙儿因想到家中的事,四千里上,沓无消息,不知同堂各位叔叔目前情形,又想家中这时,也很艰难窘迫,才敢冒昧多嘴,伏求祖父大人宽恕我无知的罪过,楚善叔的事,如有设法的地方,希望详细写信寄京城,现逢折差的便利,恭敬的禀告一二,跪叩祖母大人万福金安。(道光二十一四月十六日)
禀祖父母·先馈赠亲戚族人
【原文】
孙国藩跪禀
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去年腊月十八,曾寄信到家,言寄家银一千两,以六百为家还债之用,以四百为馈赠亲族之用,其分赠数月,另载寄弟信中,以明不敢自专之义也,后接家人,知兑啸山百三十千,则此银已亏空一百矣,顷闻曾受恬丁艰,其借银恐难遽完,则又亏空一百矣,所存仅八百,而家中旧债尚多,馈赠亲族之银,系孙一人愚见,不知祖父母父亲叔父以为可行否?伏乞裁夺。
孙所以汲汲馈赠者,盖有二故,一则我家气运太盛,不可不格外小心,以为持盈保泰之道,旧债尽清,则好处太全,恐盈极生亏,留债不清,则好中不足,亦处乐之法也,二则各亲戚家绵贫,而年老者,今不略为资助,则他日不知何如?孙自入都后,如彭满舅曾祖彭五姑母,欧阳岳祖母,江通十舅,已死数人矣,再过数年,则意中所欲馈赠之人,正不知何若矣,家中之债,今虽不还,后尚可还,赠人之举,今若不为,后必悔之!此二者,孙之愚见如此。
然孙少不更事,未能远谋一切,求祖父叔父作主,孙断不敢擅自专权,其银待欧阳小岑南归,孙寄一大籍衣物,银两概寄渠处,孙认一半车钱,彼时再有信回,孙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
【译文】
孙儿国藩跪禀
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去年十二月十八日,曾经寄信到家,说寄家用银子一千两,其中,用六百两还债,用四百两送赠亲戚族人,分送数目另写在给弟弟的信中,表明我不敢自己专断的意思,后来接到家信,知道兑啸山百三十千,那这笔银子便亏空一百两了,刚刚听说曾受恬堂上有丧事,他借的银子恐怕难以迅速付还,那不又亏空一百两吗。
所以仅仅剩下八百两,我家旧债还多,送亲戚族人的钱,是孙儿一个人的愚蠢见解,不知祖父母大人,父亲,叔父以为可行不?伏乞裁决定夺。
孙儿所以急于送赠,有两个缘故,一是我家气运太盛了,不可以不格外小心,要注意持盈保泰的功夫,旧帐还尽,好处最全,恐怕盈到极点便转为亏损,留点债不还清,那只以嫌美中不足,但也是处于乐处的办法,二是各亲戚家都穷,而年老的,现在不略加资助,那以后不知怎么样?自从孙儿进入京城后,如彭满舅、曾祖彭王姑母、欧阳岳祖母,江通十舅,已死了几个,再过几年,那我们想要送赠的人中,还不知道怎样,家里的债,今天虽不还,以后还可以还,送人的事,今天不做,以后便只有后悔了,这两个说法,是孙儿的愚见。
然而孙儿年轻不懂事,没有远些谋划一切,求祖父叔父作主,孙儿决不敢自己专权,这笔银子等欧阳小岑回湖南时,孙儿寄回一大衣箱衣物,银两一概寄到渠那里,孙儿负担一半路费,那时再有信回,孙儿谨慎。(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
致诸弟·述接济亲戚族人之故
【原文】
六弟九弟左右:来书信自去年五月至十二月,计共发信七八次,兄到京后,家人仅检出二次,一系五月二十二日发,一系十月十六发,其余皆不见,远信难达,往往似此,腊月信有湖涂字样,亦信之不能禁者,盖望眼欲穿之时,疑信杂生,怨怒交至,惟骨肉之情愈挚,则望之愈殷,望之愈殷,则责之愈切,度日如年,居室中环墙,望好音如万金之获,闻谣言如风声鹤唳,又加以堂上之悬思,重以严寒之逼人;其不能不出怨言以相詈者,情之至也,然为兄者观此二字,则虽曲谅其情,亦不能不责之,非责其情,责其字句之不检点耳,何芥蒂之有哉!
至于回洋时有折并南还,则兄实不知,当到家之际,门几如市,诸务繁剧,吾弟可想而知,兄意谓家中接榜后所发一信,则万事可以放心矣,岂尚有悬挂哉?来书辩论详明,兄令不复辩,盖彼此之心虽隔万里,而赤成不啻目见,本无纤毫之疑,何必因二字而多费唇舌?以后来信,万万不必提起可也。
所寄银两,以四百为馈赠戚族之用,来书云:“非有未经审量之处,即似稍有近名之心。”此二语,推勘人微,兄不能不内省者也,又云:“所识穷乏,得我而为之,抑逆知家中必不可为此慷慨,而姑为是言。”斯二语,毋亦拟阿兄不伦乎?兄虽不肖,亦何至鄙且好至于如此之甚?所以为此者,盖族戚中断不可不有一援手之人,而其余则牵连而及。
兄已亥年至外家,见大舅陶穴而居,种菜而食,为恻然者久之!通十舅送我谓曰:
“外熏做外官则阿舅来作烧火夫也。”南五舅送至长沙握手曰:“明年送外熏媳来京。”
余曰:“京城苦,舅勿来。”舅曰:“然,然吾终寻汝任所也。”言已泣下,兄念母舅皆已年高,饥寒之况可想,而十舅且死矣,及今不一援手,则大舅五舅又能沾我辈之余润首,十舅虽死,兄竟犹当恤其妻子,且从俗为之延僧,如所谓道场者,以慰逝者之魂,而尽吾不忍死其舅之心,我弟以为可乎?兰姊蕙妹,家运皆舛;兄好为识微之妄谈,谓姊犹可支撑,蕙妹再过数年,则不能自荐活矣,同胞姊妹,纵彼无觖望,吾能不视如一家一身乎?
欧阳沧溟先生,夙债甚多,其家之苦况,又有非吾家可比者,故其母丧,不能稍降厥礼,岳母送余时,亦涕位而道,兄赠之独丰,则犹询世俗之也,楚善叔为债主逼迫,入地无门,二伯母尝为余泣言之,又泣告子植曰:“八儿夜来泪注地,湿围径五尺也,而田货于我家,价既不昂,事又多磨,常贻书于我,备陈吞声钦位之状。”此子植所亲所见,兄弟常欷久之!
丹阁叔与宝田表叔,昔与同砚席十年,岂意今日云泥隔绝至此,知其窘迫难堪之时,必有饮恨于实命之不犹者矣,丹阁戊戌年,曾以钱八千贺我,贤弟谅其景况,岂易办八千者首?以为喜极,固可感也!以为钓饵,则亦可怜也!任尊叔见我得官,其欢喜出于至诚亦可思也,竟希公项,当甲午年,抽公项三千二千为贺礼,渠两房颇不悦,祖父曰:
“待藩孙得官,第一件先复竟希公项”此语言之已熟,待各堂叔不敢反唇相识耳,同为竟希公之嗣,而菀枯悬殊若此,设造物者一日移其苑于彼二房,则无论六百,即六两亦安可得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