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海为人很好,我虽然和他住在一起不久,而了解很深,你可以兄长对待他。丁秩臣、王衡臣两位,我都没有见过,大约可以作弟弟的老师。是认他为师,还是认他为友,弟弟自己决定如果真是威仪可为表率,淳朴实在,宠博通达,认为老师可以。如果只是博雅能文,认为朋友可以。不论是认为师或认为友,都要抱一种敬畏的心理,不要等闲视之,慢慢就怠慢亵读了人家,那便不能受到教益。
弟弟三月的信,所定功课大多,多了就不专了,万万不可以。后信说已向陈季牧借《史记》,这是不可不熟读的书。你既然读《史记》,便不能看其他书了。功课没有一定的呆办法,只是要专。我从前教各位弟弟,常常限定功课,近来得这样做是强人所难,如果你们不愿意,虽说天天遵守限定功课的进程,也没有益处。所以近来教弟弟,只强调一个专字。专字以外,又有几句话告诉弟弟,现特地用冷金笺写出来,弟弟可以贴在座右,时刻看看,并抄一付,寄家中的三位弟弟。
香海说学时文要学《东莱博义》,很对,弟弟先用笔圈点一遍,然后自选几篇读熟,就是不读也可以。无论什么书,总要从头到尾,通读一遍。不然,乱翻几页,摘抄几篇,而这本书的大的布局,它的精彩之处,却茫然不知道,学诗从《中州集》入手也好,然而,我的意思,读总集不如读专集。这种事情,每个人的看法不同,嗜好也不同。我的嗜好,于五古则喜欢《文选》,于七古则喜欢读《昌黎集》,于五律则喜欢读《杜集》,七律也最喜欢杜诗,而苦于不能一步一趋,所以兼读《元遗山集》。
我作诗最不会作七律,其他体裁都有心得,可惜京城里没有入可以在一起畅谈。弟弟要学诗,先要看一家集,不要东翻西看,先要学一体,不可各体同时学,因为明白了一体,便都明白了。凌笛舟最长于诗律,如果在省,弟弟可以就近求教。习字临干字文也可以,但要有恒。每天临帖一百字,万万不要间断,那么几年下来,便成了书法家。
陈季牧喜欢读书法,并且能深思善悟,我看过他给岱云的信,实在了解书法之诀窍,可爱又可畏!弟弟可以和他切磋。这样好学的朋友,越多越好。
来信要我寄诗回去,我今年身体不壮健,不能用心,所以做诗非常少,仅仅作了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己说不让陈卧子,但辞语太激烈,不敢给别人看。其余仅是应酬诗几首,没有什么可观的。现作寄贤弟诗两首,弟弟看后以为如何?京笔现在没有便人带寄,总在秋天寄回。如果没有笔写,暂时向陈季牧借一枝,日后还他好了。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致诸弟·劝述孝悌之道
【原文】
澄侯叔淳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底连接三月初一,四月十八,两次所发家信。四弟之信,具见真性情,有困心衡虑郁积思通之象。此事断不可求速效,求速效必助长,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必要日积月累,如愚公之移山,终久必有豁然贯通之侯,愈欲速则愈锢蔽矣,来书往往词不达意,我能深谅其苦。
今人都将学字看错了,若细读贤贤易色一章,则绝大学问,即在家庭日用之间:
于孝悌两字上,尽一分,便是一分学,尽十分,便是十分学,今人读书皆为科名起见,于孝悌耸纪之大,反似与书不相关。殊不知书上所载的,作工时所代圣贤的,无非要明白这个道理。若果事事做得,即笔下说不出何妨;若事事不能做,并有亏于伦纪之大,即文章说得好,亦只算个名教中之罪人。
贤弟性情真挚,而短于诗文,何不日日在孝悌两字上用功?《曲礼》内则所说的,句句依他做出,务使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无一时不安乐,无一时不用适;下而兄弟妻子,皆蔼然有恩,秩然有序,此真大学问也!若诗文不好,此时事不足计,即好极亦不值一钱,不知贤弟肯则听此语否?科名之气以可贵者,诈其足以承堂上之欢也,也谓禄仕可以养亲也。今吾已得之矣,即使诸弟不得。亦可以承欢,亦可以养亲,何必兄弟尽得哉?贤弟若细思此理,但于孝梯上用功,不于诗文上用功,则诗文不期进而自进矣。
凡作字总须得势,使一笔可以走千里。三弟之字,笔笔无势,是以局促不能远纵,去年曾与九弟说及,想近来已忘之矣。九弟欲看余白折,余所写折子甚少,故不付。
地仙为人主葬,害人一家,丧良心不少,未有不家败人亡者,不可不力阻凌云也。
至于纺棉之说,中直隶之三河县灵寿县,无论贫富男妇,人人纺布为生,如我境之耕田为生也。江甫之妇人耕田,独三河之男人纺布也。湖南如浏阳之夏布,祁阳之葛布,宜昌之棉花,皆无论贫富男妇人,皆依以为业,并此不足为骇异也。第风俗难以这变,必至骇人听闻,不如删去一段为妙!书不尽言。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译文】
澄侯、叔淳、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底连接三月初一,四月十八日两次所发家信,四弟的信,都见真性情,有困心衡虑、郁积思通的气象,这件事决不可以求快,快了便成了拨苗助长,不仅没有益处,而且有害。只要日积月累,像愚公移山一样,终有豁然贯通的时侯,越起快越易锢、蔽塞,来信往往词不达意,我能谅解他的苦衷。
今天的人都把学字看锗了。如果仔细读贤贤易色一章,那么绝大的学问,就在家庭日用中间,在孝、悌二字上尽一分,便是一分学,尽十分,便是十分学。今天的人读书,都是为了科名,对于孝、悌、伦、纪的大义,反而似乎与读书不相干,殊不知书上所写的,作文时代圣贤说的,无非是要明白这个道理。如果真的事事做到,那么就是笔下写不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件件事不能做,并且有亏于伦纪之大义,那即使文章说得好,也只算得一个名孝中的罪人。
贤弟性情真挚,而不善诗文,何不天天在孝、悌两字上下工夫?《曲礼》内则所说的,句句依它去做,务使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没有一时不安乐,没有一刻不舒适。往下对于兄弟妻子,都和蔼有恩,井然有序,这真是大学问。如果诗人不好,这是小事不必计较,就是好得不得了也不值一个钱。不知道贤弟肯听这话不?科名之所以不贵,是说它足以承堂上大人的欢心,说拿了俸中禄可以养亲。现在,我已得到,即使弟弟们不得,也可以承欢,也可以养亲,何必各位弟弟都得呢?贤弟如果细想这个道理,而在孝、悌上用功,不在诗文上用功,那么诗文不希望它进步都自然会进步。
凡写字总要得一种势头,使一笔可以走千里。三弟的字,笔笔没有气势,所以局促而不能远纵。去年曾经和九弟说过,我想是近来忘记了吧。九弟想看我的白折,我所写的折子很少,所以不寄了。
地仙为人家主持丧事,害人一家,丧良心不少,没有不家败人亡的,不可以不极力去阻止凌云。至于纺棉花的说法,如直隶的三河县、灵寿县,无论贫与富,男与女,人入纺布为生,好比我们那儿靠耕田为生一样,江南的妇女耕田,如同三河的男人纺布是一样,湖南如浏阳的夏布,祁阳的葛布,宜昌的棉花,都是不论贪官男女,都依靠以为生计,这并不足奇怪。只是风俗难于速变,一定要骇人听闻,不如删去一段为纱删言,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致诸弟·温经更增长见识
【原文】
四位老弟左右:二月初十日,黄仙垣来京,接到家信,备悉一切,欣慰之至。朱啸山亦于是日到,现与家心斋同居。伊兄代伊觅得房子,距余寓甚近,不过一箭远耳。郭筠仙现尚未到,余已为凭本胡同关帝庙房,使渠在庙中住,在余家伙食。冯树堂正月初六日来余家,抉会试后再行上学,因小儿春间怕冷故也。树堂于二月十三日考国子监学正,题而耻恶衣恶食者二句,不以天下奉一人策,共五百人入场,树堂写作俱佳,应可以得。
陈岱云于初六日移寓报国寺,其配之枢,亦停寺中。岱云哀伤异常,不可劝止,作祭文一篇三千余字,余为作墓志铭一首,不知陈宅已寄归否?余懒腾寄也。四川门生,现已到廿余人,我县会试者,大约可十五人,甲午同年,大约可念五六人。然有求于者,颇不乏人。
余今年应酬更繁,幸身体大好,迥不似从前光景,面胖而润,较前稍白矣。耳鸣亦好十之七八,尚有微根未断,不过月余可全好也。内人及儿子两女皆好,陈氏小儿在余家乳养者亦好。
六弟九弟在城南读书,得罗罗山为师,甚妙!然城南课以亦宜应,不应,恐山长不以为然也,所作诗文及功课,望日内付来。四弟季弟从觉庵师读,自佳;四弟年已渐长,须每日看史书十页,无论能得科名与否,总可以稍长可识。季弟每日须看史,然温经更要紧,今年不必急急赴试也,余容后陈。国藩手具。(道光二十四年二月十四日)
【译文】
四位老弟左右:
二月初十日,黄仙垣来京,接到家信,备悉一切,欣慰之至。朱啸山也在当天到,住心斋那里。他兄代他找到房子,离我家很近,不过一箭之地,郭筠仙还没有到,我已经为他租了本胡同关帝庙的房子,让他在庙里住,在我家吃饭。冯树堂正月初六日来我家,准备会试以后再上学,因小儿春间怕冷的缘故。树堂在二月二三日考国子监学正,题目是“而耻恶衣恶食者”两句,“不以天下奉一人策”,共五百人入场。树堂写作俱佳,应该可以考上。
陈岱云在初六日移住报国寺,他的夫人灵枢,也停在寺里。岱云非常哀痛,不能劝止,作祭文一篇,三千多字,我为他夫人作了墓志铭,不知陈家已寄回去没有?我懒得誉写寄了。四川门生,现在到了二十多个。我县会试的,大约十五人,甲午同年,大约二十五、六人。然而,有求于我的,还颇为不少呢。
我今年应酬更多,幸亏身体大好,完全不像从前,脸胖而红润,比以前白。耳鸣也好了十之六八,还有点儿没有断根,不过个把月即可全好,内人及儿女都好、陈家小儿在我家乳养,也好。
六弟、九弟在城南读书,得罗罗山为老师,很妙!然而城南的课也似乎要应付,不然,恐怕山长不以为然,所作诗文及功课,望日内寄来,四弟季弟从觉庵师读书,自然好。四弟年纪逐渐大了,要每天看史书十页,不管得不得科名,总可以稍长见识。季弟每天要看史,但温习经书更要紧,今年不急于赴考。余容后陈,兄国藩手具。(道光二十四年八月十八日)
致诸弟·勿为时文所误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余于三月廿四,移寓前门内西边碾儿胡同,与城外消息不通,四月间到折差一次,余竟不知,迫既知而折差已去矣。惟四月十九欧阳小岑南归,余寄衣箱银物并信一件。四月廿四梁录庄南归,余寄书卷零物并信一件。两信皆仅数语,至今想尚未到,四月十三黄仙垣南归,余寄闱墨,并无书信,想亦未到。兹将三次所寄各物,另开清单付回,待三人到时,家中照单查收可也。
内城现住房共廿八间,每月房租京钱三十串,极为宽敝,冯树堂郭筠仙所住房皆清洁。甲三三月廿四日上学,天分不高不低。现已读四十天,读至自修斋至平治矣。因其年大小,故不加严,已读者字皆能认。两女皆平安,陈岱云之子,在余家亦甚好。内人身子如常,同又有喜,大约九月可生。
余体气较去年略好,近因应酬太紧,天气渐热,又有耳鸣之病。今年应酬,较往年更增数倍,第一为人写对联条幅,合四川湖南两省,求书者几日不暇给。第二公车来借钱者甚多,无论有借无借,多借少借,皆须婉言款待。第三则请酒拜客,及会馆公事。
第四则接见门生,颇费精神。又加以散馆殿试,则代人料理,考差则自己料理,诸事亢杂,遂无暇读书矣。
五月十一日,接到四月十三家信,内四站六弟各文二首,九弟季弟各文一首,四弟东皋课文甚洁净,诗亦稳妥,则何以哉一篇,亦清顺有法。第词句多不圆足,笔亦平沓不超脱,平沓最为文家所忌,宜力求痛改此病,六弟笔爽利,近亦渐就范围,然词意平庸,无才气峥嵘之处,非吾意中之温甫也,如六弟之天姿不凡,此时作文,当求议论纵横,才气奔放,作如火如荼之文,将来庶有成就。不然,一挑半剔,意浅调插,即使获售,亦当渐其文之浅薄不堪。若其不售,则又两失之矣。今年从罗罗山游,不知罗山意见如何,吾谓六弟今年入泮固妙,万一不入,则当尽弃前功,一志从事于先辈大家之文。
年过二十,不为少矣。若再扶墙摩壁,役役于考卷搭截小题之中,将来时过而业仍不精,必有悔恨于失计者,不可不早图也,余当日实见不到此,幸而早得科名,未受其害,向使至今未尝入泮,则数十年从事于吊渡映带之间,仍然一无所得,岂不腼颜也哉?此中误人终身多矣,温甫以世家之子弟,负过人之姿质,即使终不入泮,尚不至于饥寒,奈可亦以考卷误终身也?
九弟要余改文详批,余实不善改小考文,当请曹西垣代改,下次折弁付回。季弟文气清爽异常,喜出望外,意亦层出不穷。以后务求才情横溢,气势充畅,切不可挑剔敷衍,安于康陋,勉之勉之!初不基不可不大也。书法亦有褚字笔意,尤为可喜!总之吾所望于诸弟者,不在科名之有无,第一则孝悌为端,其次则文章不朽,诸弟若果能自立,当务其大者远者,毋徒汲汲于进学也。冯树堂郭筠仙在寓,看书作文,功无间断。
陈季牧日日习字,亦可畏也!四川门生留京约二十人,用功者颇多。余不尽言。国藩草。
(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二日)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