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总有那么一些人时不时地四处闲逛,晃着晃着不见了踪影,之后,一上午或一下午甚至一整天,都见不着影子了。
在村里,总有那么一些人特别受欢迎,走到哪儿哪儿都聚起一堆人,兴奋地谈着各自的运气,没烧饭时有人招呼着来我家吃吧,吃完之后,就坐到他家桌子上了。
在村里,总有那么一些人,别人时刻掌握着他们上班下班的时间,一回到家里,还没歇口气,就有人来敲门或在窗子底下大声叫唤:“快点快点,等着你呢。”
在村里,总有那么一些人,饭可以少吃,觉可以不睡,债可以继续借,钱挣不了多少,但牌玩得很大,活得无牵无挂,自如潇洒。
雪琴就活得让人羡慕。老公长年在外打工,学得一门过硬的技术,每月工资有一万多。老公工资高使人艳羡,更让人艳羡的是,每到某个时间,老公除了留点生活费,其余的钱全交给她保管。
老公不让她种田地,连菜都不种,柴米油盐样样都买。反正这个年代,不会种田,不会砍柴,不会烧饭,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反而被人夸着有本事。
她住在农村,生活水平却像城里,身上的衣服总在变花样,脸上也精致得天天不重样。
为了打发有涯之生,雪琴除了专注地打理自己,也在专注地研究麻将。她人缘极好,走到谁家里,都被人哄着夸着上了桌子。
其实,老公将她留在家里,并不是让她守着那一套豪华的洋楼,以免被鼠咬虫蛀,也不是想让她成为村里的模特,当选为村花,更不是想让她成为麻将专家,去麻城开班授课,而是让她在家照看上小学的孩子。
女儿长得漂亮乖巧,非常讨老公的喜欢。老公下了血本,想将女儿培育成人。雪琴却与女儿争起了风头,将老公的钱大多用在自己身上,将自己培育成人见人爱,狗见狗来的风情女人。
女儿想吃家里的饭,雪琴说饭店的更有味道,商店的特别方便。女儿放假想出去玩,雪琴说外面车多人多不安全,穷山恶水没啥看头。女儿想与妈妈一起睡,雪琴说小孩子要早些独立,大人有大人的事。
雪琴就只做着大人的事,时时晃着,到处谈笑着,争分夺秒在桌子上忍饥挨饿潇洒着。
女儿果真独立了。放假时,不用羡慕别个孩子有父母接,自己一声不吭走回家。做作业时不用向母亲讨教,她知道母亲忙,不喜欢被人打扰。饿了时,自己在抽屉里拿几块钱买包泡面,作料一给,连汤带水饱了肚子。晚上睡觉时,自己洗漱,自己铺被子,自己数着星星合上眼睛。
不管何时,妈妈推门进来,女儿赶紧调整呼吸,一动不动,装作睡得死死的。
别人都说雪琴的女儿懂事,说雪琴照拂得好,说雪琴有福气,靠了一个好男人,又养了一个好女儿。雪琴的头昂得更高,脸上有更多的笑意。
十月份时,女儿要参加文艺汇演,早就让她到时去看一下,因为别的同学的父母都会去。雪琴当时一口答应了,女儿很高兴,在以后的排练中特别卖力。
等到演出那一天,女儿左等右等,没见雪琴来,便从小路跑回家,顺便将运动鞋带过去。女儿很快找到了鞋子,匆匆找了大半个村庄,才发现雪琴。当时,她正在牌桌上,几个牌友放下打板栗的功夫陪她打牌,因为她们知道雪琴的钱特别好赚,比打板栗划算。
女儿说她待会就要表演了,让妈妈散伙陪她去。也许雪琴正好输了,脸阴得要拧出水来,“去,去,你表演你的,难道还要我陪着上台吗?”几个伙计也在旁边让女儿先走,说雪琴一会就去。
女儿眼红红的,低着头匆匆走了。
雪琴她们继续酣战,早将表演的事丢到耳朵后去了。一直到吃午饭散伙,雪琴掏出手机看时间,才发现有五六个未接电话,竟全是女儿的班主任打来的。
雪琴隐隐觉得不妙,赶紧拨回去。班主任一接通,急急地问她女儿去哪了,等着她表演。不得已换了临时演员,让雪琴将女儿送学校去。
雪琴一听女儿不见了,脸色吓得惨白,饭都没吃,跑回家里左寻右看,没看到,她慌忙沿着去学校的小路寻找。在一处窄窄的田梗处,雪琴找到了女儿,她跌入了一丈多高的田岸下。由于长期干旱,田里已硬得如同石头,走在上面,咯得脚生痛。
女儿依旧昏迷着,脑壳下一滩血。那双运动鞋一只在身子左边,一只在身子右边,上面有一些细小的血滴。
雪琴哭天抢地喊来人,将女儿送往县城医院。由于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女儿变得胆小,爱哭,痴痴呆呆。
她不敢一个人睡,见着泡面就作呕,听见麻将声就揪自己的头发,经常睡到半夜就哭着喊爸爸,怎么都哄不好。
雪琴再也没心情晃了,也没人敢找她,头发乱糟糟的,衣服十天半个月不换,痴痴呆呆。
到了年底,老公回来跟她离婚了,女儿没给她。不知老公赔了她多少钱,反正听说买了一副上等的麻将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