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总有相思,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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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那是一场青春的爱恋

我是个不太健忘的人,过去的事情总是不能让它过去,结识过的人,也总会长久地留在记忆里。那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事,那些想起来永远也不会再见的人,总会在我无关紧要的日子想起。

1998年,我像一只无头的苍蝇,撞进了东莞市长安镇一家叫做创维达的五金电子厂。这家厂子主要生产散热片,电脑机箱外壳。我在里面开冲床,整天哐当哐当,虽然戴着耳塞,耳边也整天还是像响着炸雷。

工作单调枯燥,毫无趣味可言。所幸,我结识了一帮朋友,也终于可以将一些无聊的日子,过得有些许的光彩。因为有了他们,在以后无关紧要的日子,我也多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念想。

这其中,与我交集最多的是一个叫做张文彩的江西老表。他是波阳人,与我同一天进厂,同是高中毕业,口才颇佳,善交际,算是与我最莫逆。

记得刚进厂时,我们都分在L3线上。这小子运气好,分在包装台上,与一帮女孩子在一起,干着娘们儿的活计。他整天嘻嘻哈哈,在杨花和柳花之间穿梭,拈花带粉,好不得意。

可没过多久,他的话语就少了,眼中藏起了心事。

这一切都缘于包装助理湖南妹杨秋香。此女温柔,娴静如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经过我们细细的观察加上合理的想象,她婚后肯定是一位称职的贤妻良母,谁娶了她,谁至少可以少在外面流浪15年。

张文彩在包装台上的话语少了,可一下了班,就像生了小鸡的老母鸡,聒噪得让人心烦。可说来说去就是,秋香的字写得漂亮,简直在中国500年的女人中难见。人长得让人看一眼晚上就会做美梦,不做梦的,雄性激素肯定不够。脾气温婉可人,就像一块豆腐,柔得直滴水。

凭直觉,我知道这小子犯病了,应该还病得不轻。

初来的几天,一下班,我就跟他乱开玩笑,打诨,夸他长得如何英俊潇洒,倜傥风流。他也很受用,边抚着平头,边将头点得像鸡啄米。我顺势就问,他有几个妹子,想必也有好的基因,必定个个漂亮。而黄某生而爱美,可不可以做个江西姑爷。

每每这时,他从不恼,毫不在意的与我大声的谈笑。说家中的小妹刚19,以我的德性,保证一见了,就爱死了。还说他会写信叫小妹一定寄张照片过来,让我先过过眼瘾,作作干梦。

可现在,他除了说秋香,对其他的话题都兴味索然,搞不好就蒙头大睡,扔下半边屁股在冷风中吹。

有时,我会故意逗他。说秋香今天给我递了个眼色,如秋水般含情。拿产品的时候,我握住她的手足足有三分钟,她也不抽,感觉到她的体温有36.9。甚至还在晚饭后,我看到秋香与一个男孩,肩并肩遛马路,头碰着头。

每当这时,分明鼾声已起的张文彩,犹如睡狮猛醒,将被子一蹬,一跃而起,“秋香是我的,她的脚,她的手,她的头,都是我的。谁也不许玷污她,否则,兄弟如手足,说断就断。”并握紧双拳,青筋暴突,一副拼命的样子。

我假装咝咝的倒吸一口凉气,张开小身板,弓出马步,“来,来,来,咱俩大过300招。301招,我保证赢你,秋香就从湖南到湖北了。”

江西人就是小样,张文彩很快就软了下来,“咱兄弟,不伤和气。我妹儿的照片过几天就寄过来了,19岁呢。秋是要做你嫂子的,咱都是读书人,可别乱了分寸。君子爱美,当不能从兄弟间夺之。”然后,他又不无得意地说,“跟秋香一起的那个男孩子,是他哥哥,在红鹰厂当保安。这个我早搞清楚了,无需你操心。”

看来,他真还是做了一番准备,费了一番心血。人,一旦坠入情网,往往越陷越深。我只能拱手作揖,表示佩服。

一天下班,张文彩很高兴地摇着我的肩膀说:“兄弟,给力呀。你今天叫我唐伯虎时,我看到秋香偷偷笑了。脸红得好动人,就像那天傍晚,我请你吃麻辣烫时,我们在草坪上看的那朵云彩。真好,整个上午,秋香瞟向我的目光比昨天一整天都多。拿我的产品时,手真的停留的时间比往常长一些,好像真的是36度9耶。兄弟,继续给我添薪加火,会有你的好处。”

我掰开他那肉乎乎的双手,避开他粗重的呼吸,很仗义地说:“当然。你的事儿还不是我的事儿呀。”

张文彩很快打断我的话:“兄弟,莫怪我不客气,有些字眼我必须抠了。共产可以,不可共妻。秋香是我的,就不能是你的了。别想歪心事了,成全了张哥,我妹子多的是。堂妹表妹干妹,18岁,19岁,25岁,任你挑。”

呵呵,这小子还够大方的。

“记着,明天继续叫我唐伯虎,但不可太放肆。出粮之后,投影,溜冰,撸串,你说了算。”张文彩又将热乎乎的嘴凑上来。

此后的一段日子,张文彩又快乐得整天像喝了蜜,总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好像他们的爱情每天都在前进,每天都在成长,都已经开出鲜艳的花了,只怪我的眼太拙,居然老是无法看清。

张文彩一直是高兴的,可有时,他的高兴也许只是属于他自己。大概一个月后,秋香突然回家了。张文彩急得六神无主,求爷爷告奶奶四处打听。最终听说,秋香辞工回家教书了。

那一瞬间,这可怜的江西佬,像被霜打的茄子,蔫了。他整天无精打采,如同被人卸了筋骨,面色阴沉,似乎谁上辈子欠他什么,这辈子老拖着,也不打算下辈子还一样。

我无法安慰他,也只得装作像他一样,整天无精打采,好像媳妇被人拐跑了,哭丧着脸。

终于,一天上班时,我又看到秋香婀娜的身影,偷偷咽了口水,迅速奔到车间。我贴着张文彩的耳朵,告诉了这个好消息,刚刚还低着头,像头闷驴的他,一下子兴奋起来,嘴裂到耳朵后了。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小子可不要骗人,我们是兄弟啊。”他环着我的脖子摇晃着,勒得我透不过气了。

“肯定呀。我即使没指望娶你的好妹妹,也还指望着你花点钞票陪我玩呢。”

“好,好。现在我陪着你玩,以后让我妹妹陪你。”这小子完全不顾在车间,嗓子尖得像针尖。

我赶忙捂住他的嘴。这样嚷出来,置我于何地?又贪他钱财,又图他美色,岂不毁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几个厂妹心中树立起的好男人形象。

晚饭时,张文彩左顾右盼,果然发现秋香坐在不远处吃饭。张文彩看着我,打了个响指,“ok,吃个鸟饭,走,火锅城去。”

我心头一喜,嘴巴朝那边努了努,“要不,邀上她?”

“你小子怎么那么猴急呢,这事我自有盘算。咱都是读书人,要文攻,不要武斗。你还是嫩了点,不懂爱情。”

我将一丝冷笑压在心底,热情地挽着他的手,踮起脚朝火锅城狂奔。

八个菜,有荤有素,三瓶啤酒,小酌慢品,倒也搞得酒酣耳热,气氛浓烈。一路走回,偶尔还打出两声响亮的饱嗝。

当晚,张文彩大概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决定要加强火力,攻克堡垒。他知道秋香是个有点文化的人,经常爱写写画画,对付她,一定要投其所好。他决定写情书,一定要弄出一点有水平的东西来,稳稳抓住秋香的心。等两颗心靠近了,以后再使劲灌迷魂汤,将她灌晕,灌醉,灌得不堪一击,无力抵挡。

“到那时候,嘿嘿,轻而易举,手到擒来,搞定。”张文彩大手一挥,一条粗重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一闪,很有把握地落到地上。

“兄弟,该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酒好喝吧,菜的味道也不错吧。”张文彩的脸,像一张通红的圆饼,晃的我有点晕。

虽说他也是高中毕业,平时也就是嘴皮子耍耍,从来没有文字落在纸上,他解手的纸都不够呢。在404寝室,也就是我爱摆弄一些文字。

没办法,着了他的道,也怪我的心太软。这家伙还不停地在我耳旁许诺,什么大把大把的美女,什么吃饱喝足,我想清高也清高不起来。我被迫同意在两个小时之内写出一首致秋香的情诗,不然,今晚别想睡觉。

终于,在我一再皱眉头,一再眯眼睛,将脚底踱得出汗时,总算挤出了一些差强人意的文字。

致秋香

是上天的捉弄

还是命运的无常

狂放的我

不得不选择流浪

卑微的我,何曾奢望

在这个动人的八月

看到你天使般的模样

我的心像雨后的彩虹

晶莹脆亮那七彩的梦幻

能不能通畅你的心房

在无人的夜,让天籁告诉你吧

告诉你,我一生的向往

在有雨的黄昏,让我为你撑一把伞

撑起我一世纪的梦想

我知道,脚下的路好长好长

你的出现,一路洒遍阳光

我心中的路,已经找到方向

你呀你,面对疲惫的我

可要仔细端详

秋香,恕我冒昧

夜已深,请关好窗

一个爱慕你却从不曾开口的彷徨者于凌晨1:39,挑灯所书。

写完后,我大喘一口气。不知何时,张文彩已买了一包苹果,早已削好一个准备着。见我写完,立即递上来,“来,兄弟,补充营养。可能损失脑细胞好几万个。要不,我们又出去搓一顿?”

我摆了摆手,很大度地说:“张哥,只因咱不是外人,不然,别人是无论如何也请不动的。你的事就是我……”趁张文彩脸色没变的时候,我急忙住了口。

张文彩拿起纸张,来回抚着无须的下巴,“好诗,好诗。”

信是张文彩第二天下班,偷偷地交给秋香的。吃饭时,张文彩吃得很少,吃得很慢,一直心神不定。

此后的日子,对张文彩来说,时间似乎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在焦躁不安中,秋香终于给了张文彩回信。开始,张文彩一个人看,越看脸越红,再后来,越看脸越白。我知道情况不妙,一声也不敢吭。

果然,看完后,他几乎带着哭腔把信给我,“你看吧。”说完,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抱着脑壳,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打开信,字果然写得漂亮,飘逸,与我有得一比,但同时又透着娟秀端庄,果然见字如见人。信的大致内容是,秋香父母只生她一个,两人年纪都上了。父母不希望她在外谈恋爱,更不希望她嫁到外地去。她家在农村,也不富裕。父母在家,她放心不下。过不了多久,等堂哥辞工了,她也还是要回去的,也许再不出来。她觉得张文彩是个很好的青年,勤劳踏实,活泼开朗,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至于情感,只怪有缘无分,希望他还将她当一个朋友看待。

末了,还发了许多人生沧桑无奈的感慨,不愧是经常写写画画的,果然有些文采。我喜欢写文字的女孩,唉,有缘无分,我的心中莫名地也生出一些惆怅来。

看着张文彩仿佛世界末日来临,我赶紧收回我野马般的思绪。一向伶牙俐齿的我,此刻,却说不出片言只语。那封信被我攥在手里,掌心快要出汗了。

没过多久,秋香回湖南了,听说还给了张文彩一封信。而我已转厂,许多细节再不曾过问。春节期间,张文彩也回老家,后来我去过几次,一直没见他再回来。

20年了,我再也没见着张文彩,再也没见着杨秋香。

生活总会给人意犹未尽的遗憾,也会给人意想不到的幸运。所以,很多时候,失去的无所谓失去,得到的无所谓得到。无论我们是什么心态,都该直面当下的生活。

那些过去的事,过去的人,总会在心头想起,现在看来,已经是无关紧要了,但那也毕竟是我们曾经的生活,如同明天的今天,不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