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韬抄完电表回到自己院子,皮卡车一开进大门,就看见姐姐傅方两口子搬着小桌小凳,悠闲得坐在院子那棵大沙枣树底下阴凉处吃着西瓜,一边吃着西瓜,一边乘凉聊着天,日子真是滋润呀。
他双眼扫了下皮卡车仪表盘上的时间,都下午六点了,他们俩口子咋还在院子休闲呢?刚才出门抄电表时,就安排他俩赶紧去把玉米地的滴灌带管子开关换一下,这么快就换完了?不应该呀,自己出去抄电表也就一个小时,换管子检查滴灌带怎么也得至少两个小时吧。
傅方两口子正有说有笑得吃得欢实呢,见弟弟傅韬开车回来,她心有点发虚,咦,傅韬咋这么快就回来了。他难道不是到乡里办事?看来自己估摸错了。
傅方赶紧起身收拾小桌上的瓜皮,用脚尖踢踢丈夫,边给他使眼色,示意让他赶紧起身去玉米地换滴灌带开关。
见妻子眨巴着眼睛给自己递眼色,误解了妻子含义的张忠明以为妻子不让他吃那么多西瓜,完全忘记了他这个长工最起码该干完一天的活这档子事了,没心没肺不悦道:“咋了,我吃个西瓜都不行呀!”
一听丈夫说的话,傅方似乎也忘记了他俩今天光顾着在院子里休息了,水在东边玉米地里浇灌的时间已经超过24小时了,玉米地更换开关的这茬子事又抛之脑后了。心想,是呀,这个瓜是她种的,吃个瓜能有啥?!
傅韬停下车,高声问道:“玉米地的水换完了吗?”
傅方理直气壮道:“天太热了,待会再去换。”
自己这边着急得火烧火燎,嘴角冒泡,可姐姐那边对玉米地浇水之事一幅满不在乎的神色。
一向视姐如母、对姐姐忍气吞声的傅韬心里顿时酸涩无比,不由黑下脸来,反问道:“你们四处打听下,周围谁家玉米的最后一个水浇得超过24小时?是不是我玉米地用的水电费不掏钱,是老天爷白给的?连图尔荪都知道最后一个水最多浇8个小时。”
见从未对自己高声说话、很少发火的弟弟语气透漏出几丝不悦,加上傅韬又提到布拉克村里最出名的懒汉图尔荪,傅方这才感到自己俩口子今天确实有些过了。
满不在乎的张忠明听到小舅子提起布拉克村最有名的懒汉图尔荪,也后知后觉得意识到自己确实该换滴灌带管子的开关了,水已经浇得都超过24小时了。
俩人慌忙起身,顾不上收拾小桌上剩下的几牙子西瓜,手脚麻利得骑上摩托车,张忠明右脚蹬了下脚踏板发动着后,一溜烟往院子北边的地头驶去,摩托车后扬起一道灰尘。
望着他俩急慌慌的背影,傅韬几个大步跨到沙枣树下,双手抓起小桌上剩下的几牙子西瓜,抡起胳膊使劲朝沙枣树东边的鸡圈扔去。
西瓜落在草地上顿时摔了得稀巴烂,圈养的土鸡们不知道主人发生了什么事,一窝蜂朝摔烂的西瓜跑去,争先恐后得叨着甜美的食物,眨眼功夫西瓜皮叨得只剩一张薄皮。
傅韬用手掌使劲搓搓脸,让自己赶紧冷静下来,好多事还等着他干呢。转身走进自己居住的土坯平房里,核算出这个月各家使用的耗电量,明天早上要将几家回笼的电费缴到乡供电公司。
中午吃饭时,供电公司马经理就在催促着,马经理看傅韬的面子已经将电费缴纳时间推到最后期限了。既然答应人家最晚明天上午下班前缴上去,那就得守信用,不能言而无信。
傅韬在这个地块环形道路南边的中间位置划了两亩多地,按照用途分了前后两块作为生活区,前面院落盖建了几间砖房、几间大库房、晒场、保鲜库和烘干房等设备,还用铁丝网将院落围了起来,前前后后整个生活区将近投资50多万元。
这个院落很宽敞,占地面积大约有一亩多地,像个四合院,院落大门在院落南面,紧邻东西方向的砂石路。大门西面是一眼井房,里面是机井外部设施,各类电闸、电缆线、启动器等安装在这间不到三平米的小房里。
井房西面相邻的是一间五平米左右的洗澡间,说是洗澡间实际就是屋顶上放置一个刷了黑油漆的圆柱体大铁桶,心灵手巧的傅韬在铁桶上下各凿了一个圆形小洞,上面的洞口插着上水管直接与机井相连,下面的洞口插着得水管通过洗澡间的窗户通进房内,末端接着洗澡的简易喷头,依靠太阳光照晒铁桶里的水升温后洗澡,一年里也就夏季能冲洗个身子,这个洗澡间其实很简陋,农村百姓家大多采用这种方式洗澡,材料可以废物利用,不花多少钱。
院落西面是一间高达六米、占地约二百多米的砖木结构大库房,库房北面用废旧砖块等建筑材料简简单单得盖了两间小屋,一大一小,大屋子是厨房餐厅为一体,小屋是个库房,里面放着修建果树的高枝剪、油锯等贵重些的农具。
院落东面盖建了两间面积很大的砖木结构房屋,起初傅韬打算自己在这两间砖木房屋居住,里面放置的都是伊郁喆姐妹家淘汰的旧家具。说是旧家具,当初拉来时也都有七成新,沙发茶几、床、转动靠椅等都是品牌家具。
那年,家境贫困的张忠明早就盯上了这些七成新的品牌家具,来之后没多久,撺掇着傅方非要在这套房间居住,傅韬想想他们年龄大些,该照顾就得照顾,也就让给了他俩,自己在哪里居住都一样,土坯房是用黄黏土夯实的厚度达50公分的小屋,住起来冬暖夏凉也是不错。
傅方俩人住的房屋西面留了一个长达六米的空地,是院落通向后面菜地、果园以及庄稼地的大通道,傅韬住在空地旁的一排土坯房里。这排土坯房坐北朝南,共有两间,是个套间,外间摆设着沙发、办公桌和一张小床,几截子文件柜,是傅韬的客房,里间是他的卧室。
才五十多岁,已经开始老眼昏花的傅韬此刻坐在外间的办公桌旁,戴上一幅老花镜,从抽屉里拿出计算器,开始计算这个月各家使用的电费,统计好后立即拍个照发到微信群里,让他们赶紧凑电费钱。
抄完电表回来后,傅韬心情就觉得有点堵。刚才在抄电表时,他顺便观察了杨骏家种植的500亩玉米,长势喜人,个头齐整,一片绿油油景色,这是杨骏第一年种植玉米,种的有模有样,明眼人一看就是个大丰收的长势。
然后他又看看自家玉米,心凉了大半截。自家玉米700多亩地出苗率不到百分之七十不说,长得还高低不齐,个头普遍偏矮,有的玉米在8月中旬开始成片成片干旱而死。
一想到今年玉米低得可怜的出苗率,傅韬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今年开春四月份,果园和庄稼地都同时忙活起来,他从县上购买了化肥和玉米种子,750亩玉米地他安排拖拉机师傅老陈将底肥均匀撒好,墒情也很好,没耽误一点功夫把地犁好耙好,一切都已准备完毕,紧接着开始播种了。
正巧播种那天,老陈家里也忙着种玉米没来,自己带一个农工赛夫给果树拉水带和滴灌带,得赶紧给果树上水了;那天早上他两头忙乎,在播种前,他盯着播种师傅老杨把深浅及株距都调试好了,自己去果园忙碌前,安排傅方两口子俩人一个回房子做饭,一个在地头专门盯着播种机播种。
害怕播种环节出差错,他对傅方俩口子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出现杂草堵塞播种机出口的现象,去年个别地块就出现这种情况,可再别犯同样的错误了。再说了,让张忠明干果园的农活,他一句话对果树不懂行,只懂得种庄稼直接拒绝。让他俩来这里打工,总不能让他天天闲着在院子里打转转吧,播种的环节就交给他们了。
已经费了口舌交待清楚了,傅韬以为他俩能负责任得把播种这个环节给盯好。没想到,他前脚到果园忙去了,张忠明给老杨交代了下,后脚就回院子里休息了。
直到播种后大约十天左右,傅韬见自家玉米地出苗率差得让人寒心。在缺苗处查找原因才发现坑穴里根本没有种子,这时张忠明才支支吾吾解释,那两天播种时刮风了,天有点冷,他就安排老杨好好播种,自己回屋歇着去了。
老杨在拖拉机上不可能及时发现播种机漏种子的小口处被杂草堵住不漏种子了,后面没人盯着,就会出现缺苗漏苗现象。敢情傅韬带人在果园忙碌两天接好滴灌带都浇上水了,人家俩口子在屋里躲了两天清闲。
傅方两口子前后给自己当雇工也已经九年了,管吃管住不说,给他们开出的工资是附近、乃至宁西县从事土地开发雇工人群中最高的工资。
按理说他俩自小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从没离开过农村,又自始至终在农村种地,虽说十来亩地,可也是当了一辈子农民了,傅方经常自豪得说他俩在本村种地可是数一数二的人了,干起农活顶呱呱的。应该比自己这个从年少时离开农村到城市打拼的人来说,更熟悉庄稼的生长特性,应该更懂得如何种植庄稼。
可是九年过去了,在这块地里套种过南瓜、食葵、胡麻、红花、小麦、甜菜、打瓜、玉米……凡是宁西县能种的庄稼几乎轮着种了个遍,就差没有种水稻了,结果不管种什么,年年因为没有产量而赔账。水肥一点不比别人投入的少,光雇来的农工也不少,究竟是什么原因,自己很是纳闷。
果园管理相比庄稼来说,技术性很高,管理细致,外面跑腿买东西、卖庄稼等杂七杂八的活都是自己来干,除了管理果园,焊割零件、维修农具等杂活全是自己干了,其他杂七杂八的小活自己有时间就顺手干了,现在已成了打杂的农工了。按理说,这些杂活是张忠明干得,可是他手脚笨,磨磨蹭蹭半天不出活,傅韬看得着急,教他花的功夫,还不如自己干掉完事。
按理说,张忠明当初在宁北县乡下也开了很多年拖拉机,应该是老拖拉机手了,可是新买的504拖拉机,只要他开了,准乱档。人家老陈开了两年多了,啥事没有。
考虑到傅方俩口子年龄大,玉米地里出力气的活都雇佣农工干完了,就安排他俩打开机井电闸,给玉米地换换水带开关,调试水压,检查滴灌带,这些活不累人,但是得负责细心,安排其他外人来干这些活,傅韬不太放心。关键环节还得靠自家人管理,人们不是说,大虎要靠亲兄弟吗!
可是九年了,自己早年打拼的那些家业在这九年里已经赔光了不说,还欠银行160万,欠伊郁喆娘家等亲戚120万。难道创业就真的这么难吗?这么多年来,自己在地里风里来雨里去,怎么也说是中年人了,爬上树修建枝条、拿着铁锹浇水堵坝口、抱着化肥袋朝施肥罐里到、维修农具、勾兑农药、代工干活、对外协调纠纷、电路跳闸电线烧坏……这么多年来把自己打磨得几乎成了多面手了,整个一个地地道道的技术性农民,可是就是不挣钱,年年赔钱。
别人家开发土地是前几年改良土地不挣钱或赔钱,但是一般从第五年开始,土地改良后都已经开始赚钱了。唯有他傅韬种了9年了,还跟傻子般仍在赔钱的道路上奔跑着,他真的想不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了……
十月中旬邮政储蓄的160万贷款马上到期了,本想着750亩玉米能挣上钱偿还贷款,可是见自家玉米长势跟往年一样早早旱死,看这长势顶多又是500来公斤的产量,今年玉米又要赔上几十万。
这可咋办呀,傅韬双眉紧锁,实在不行……心被针蛰了般猛的揪了一下,他烦躁得在屋里直打转,眼下,也只有卖掉自己剩下的最后家产了,卖掉宁西市的那套140平米学区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