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我们共同走过的地方,记住爱,记住时光。
——维吉尼亚·伍尔芙
[壹]
在创作这本小说的过程中,学校组织过一次长达四天的外出学农。我曾在某一个下午面对着一片平静的田野,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写下了这样的话:
此刻,我方从梦中醒来,身处这一片田野之中。这里错错落落地生长着未知名的绿色植物,好生奇怪。我原本以为秋天是万物凋敝颓唐的季节,却不曾料想竟然在田野之中发现了蓝色与紫色的牵牛花。它们在这一片苍颓的绿色中尤为显眼。向左看去,一片灰色的砖房,几个破旧的篮球架在旁边静默。不远处,是高而挺拔的树木。叶片已经是非常的稀疏,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在灰蓝色的天空下,是那么地真切与醒目。
我的膝盖上平放着一个八开画板。一张白得有些刺目的素描纸上用黑色中性笔零零落落地画了些残景。远处有同学嬉闹,唯有我自己独坐于此,偶尔自言自语几句,又瞬间恢复沉默。
实际上,我仍旧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形。当我欲继续往下写时,猛然发现从天而降的几滴水珠落在了我的素描纸上,继而正式下起了雨。我未干的字迹和我的画全部氤氲开去,模糊不清。因此,那些通过看到田野之中的意象而所想要写下的句子,在很久一段时间之内,便这样硬生生地断在心中。几次想要表达,却不知从何言起。直到今日清晨将结局处的几千个字完成,并且用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将小说重新看了一遍之后,才下定决心要平心静气地写些东西,重拾曾经的话语。
曾经的曾经,我一直在想,当我身处十九岁的光阴之中,当我面对那场无法逃避的决定命运的风雨时,我该作出怎样的抉择。这个问题曾困扰了我初中的三年,并且在即将中考的时候无限放大,令我恐惧难安。倘若我不曾提前结束初中生活,也许便会死于这场沉溺的恐惧。现在想来,心中仍颇感酸楚。
后来,我在学习美术的过程之中逐渐自我拯救,自我扶正。然而,我最终是否会得到美术的救赎,却不得而知。有的时候,当我提起画笔,面对眼前复杂的石膏像时,甚至会感到羞愧。因为,我并不是以完全虔诚的内心面对美术。然而,我又着实不知,在这样一个急功近利的年代,又有几个人是真正地因出自于内心的热爱而作出某些决定。而我与他们最大的不同在于,当面对内心的阴暗与虚伪时,我至少做到了诚恳无欺。
[贰]
想要说的是,这本书的节奏感带给我的愉悦程度,远远大于我因这本书而付出的诸如睡眠不足、生物钟紊乱等一系列于我看来必要的代价。真的,那些小小的挫折与这庞大的快乐相比,简直微不足道,相形见绌。许多个夜晚,我独守在电脑前,敲击着一些文字,有时口中会念念有词。我总是在写木小葵的时候接连不断地联想起自己,纵然她的生活环境以及经历皆与我如此不同。由此可知,一些我原本以为早就已经放下的事情仍旧难以割舍,这么久的时间已去,我仍旧难以让自己成为举重若轻之人。也许,这将是我终其一生需要完成的功课。
初中毕业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时常翻阅初中三年写过的厚厚的随笔。那些寥寥几千字的小说现在看上去总是那么苍白而单薄。语言构词看上去亦显得相对粗糙并且经不起推敲。时间一久便不再翻阅那些曾经被我宝贝不已的文字。因为每每看到,都觉得羞愧难当。
可是我从未想过要去否定那段岁月,亦从未想过要否定在那段岁月中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一些人。纵然他(她)们所带给我的回忆并不如先前我所料想的一般流光溢彩。是谁曾经说过,人总是在不断否定自己的过程之中成长。然而,在我心中,这种否定,定然也是带着澄澈如明镜一般的心境,心存温暖地观看曾经盛开在自己记忆中的灼灼花朵。
某一日,当我发现自己已经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以一种郑重其事的笔调写下发生于自己菲薄流年中的诸多事情时,忽然感到欣喜。因为,性格使然,我一直试图努力克服年龄所带来的诸多限制,而写下一些在外人眼中显得不那么轻佻的文字。这种尝试自十四岁开始持续至今。不断否定、不断苛责所换来的一切,最终在这本小说中得以微弱地体现。几年之后,或许我会将她重新推翻。因为,坐井观天之后的一无所获无非是咎由自取的结果。
修改第三稿的时候,我最大限度地删除了一切令小说看上去显得轻佻浅薄的字词。因为在我心中,她是如此与众不同。我希望她能够像教堂中唱诗的女孩一样,身着黑衣,胸前佩戴一枚闪亮的银色十字架,有着肃穆的面容以及警醒的内心。正如洛遥所说,拥有忧伤姿态的人总是活得自省而严肃。特别是身处浅薄之人中,这种肃穆警醒以及忧伤自省便显得更为难能可贵。
[叁]
犹记得四年之前决定努力写些文字的最为原始的动机。初一时非常喜欢我的语文老师,亦喜欢听他讲课。每周他都会布置随笔,于是我便借此机会认真写字以引起他的注意。每每长假短假,会念许多书,目的只是希望能够去办公室问他问题。包括之后决定向杂志社投稿,拿自己写的字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亦仅仅是为了让他为我骄傲……这是我几年之前的想法,他或许从未知晓。现在想来,未尝不嘲笑自己的幼稚。然而,不得不承认,他深刻地影响我至今:进入高中一年有余,我与他只见过两次,并非心中不再挂念,而是由于过分看重这情谊而不愿轻易回去。我在无数次踌躇于回去与不回去的时候自我质问,你现在,做出了什么?既然没有,那么,你又以何颜面回去?
写下这些,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些理由并非我长久不与你联系的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而是我不断苛责自己的最为原始并且本质的缘由。或者,可以将之称为一种信念。一直以来,我都将之看得重于一切。因为,就写作而言,我不想让你失望。或许看到这些话后,你会付之一笑,认为我仍旧幼稚。实际上,我从不奢望你会明白。因为,有的时候,我的某些想法,会令自己也感到深重的疑惑。
小说完稿的前一天夜晚,他请我吃饭。饭桌上,他对我说,每个人都在戴着枷锁生活,你是,我也是。但是最为主要的,是我们该如何看待这枷锁。
我诚然明白他所说的枷锁是指什么。人的一生,倘若想要活得潇洒,完全为自己而活,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很多时候,我会想,倘若能够成为一个赏心悦目的人,于我所爱的人而言,是一种骄傲,同时,也能够给我一个足以令自己释怀的理由。
[肆]
除却考试硬性规定之外,我已很少写叙事性质的文字。因为有些抵触那些隐藏在自己心底最为真实温暖的片断被取出,那势必会令它们的温度降低。也不愿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那将是对文字的亵渎。所以现在,每每更新博客,也在刻意回避如大多数人那般浅薄无知的流水账。我要做的,仅仅是书写一种状态。牢记这种状态,牢记拥有这种状态的时光。然而此刻,决定记录下一些事,一些温暖。以供日后有所回忆。
写作这本书时,我已经开学两周,几乎日日熬夜,白天困顿,深夜与草叔通电话,与他讨论该如何安排故事接下去的走向。有时在QQ上,我将写好的章节传送给他,然后将对话框关闭掉。片刻之后,他的头像便会不断地闪动,最初点击的时候尚能做到心绪平和,发展到最后每当看到他的头像闪动,或者对话框显示“一草正在输入”的时候,内心都会变得忐忑不安。因为他势必会说:“嗯,看完了,我再给你打电话交流一下情节吧。”
我多次称他为我的超级监工。我写小说的时候,他挂在QQ上等待我提出的各种询问和假设。那段时间,他总是担心我的进度,担心我又会写那种绕来绕去的复杂的句子,担心我会写出不符合逻辑的情节……并且让我一度感到心中无底的是,他极少表扬我,因此其间得到他少数的几次肯定都会令我兴奋无比。
最初写这本小说,我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因为第一次接触如此繁复的情节,唯恐自己驾驭不了。而且,一直以来,无论我做任何事情,所需要的皆非一种针对我所做的事情的系统的技术性指导。我仅仅需要一句简单的肯定。自开始写这本书直到结束,我所得到的最受用的肯定来自草叔。那是在我写某一章节写得近乎绝望的时候。他对我说,我觉得自己很幸福,我们竟然真的能够一起合作了,真开心。
与草叔认识已有两年,看似漫长的岁月实则如白驹过隙。有的时候我忍不住回想两年之前同他认识时的情形。仿佛我还是那个正在为假期结束就要升入初三而郁闷不已的人,在某一个深夜将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问他“你是一草吗”,他回答我:“是啊,你就是那个九零年的小孩子吧。”是的,我们彼此见证了对方的成长。我见证了他由最初的时常忧郁感伤逐渐变得越发郑重平和,并且正在见证他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幸福;而他见证了我由初三至高二的时光,见证了我开始学画,见证了这本书从无到有的漫长过程,见证了我逐渐对自己的文字苛求,并且正在见证我变成一个更加优秀的人。
他曾经在我写这本小说的时候对我说过,我是一个对自己严格要求的人,因此他也要对我严格。因为只有我们对自己严格,才能够做出与众不同的东西。
草叔于我的意义涵盖了诸多层面:无话不谈的朋友,倾心相交的知己,严格认真的长辈,彼此关心的亲人。最后一层最为重要。我一直念念不忘今年暑假去北京时他为我烧的满满一桌子菜,以及他和草婶去火车站送我帮我拿包,热得满额大汗。鲜有对人提起这些,有些温暖是该独享的——世界上哪怕只有我自己知道他们爱我,或者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我爱他们,也已经足够。
我时常想的是,倘若五十年或者更久之后,我与我的草叔草婶仍旧如现在这样好,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伍]
写这本小说期间,我一度纠缠在一些可笑的人情冷暖之中难以脱身,日日忧愁。是我亲爱的Ci同学拯救了我。写到这里,我仿佛有些词穷。因为,我诚然不知该如何用优美的语言表达与这姑娘之间美好的情谊。我也无法完完整整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个姑娘究竟有多么好。时至今日,我们认识已接近三年,我的邮箱中仍旧保存着她写给我的邮件,从第一封到最后一封,一封不少,甚至连她发给我的那句“你叫我Ci,那么温暖的名字,可是我该叫你什么呢”我都不曾删掉。有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回忆过去的种种,回忆起我在十五岁那年写给她的蹩脚的小说,在那篇小说里面我把她写成了一个考上了北京大学还毫不知足的姑娘。曾经,我们也是那么客客气气地说话,生怕毁坏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半分。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之间谈话的方式开始变得肆无忌惮。她叫我程小咬或者小袄同学,这是她独创的名字。我多么喜欢它们。
一个习惯:每当完成一些自以为漂亮的章节,都一定会发给她看。她的审美标准与我极像。并且,她虽然已十九岁,却依旧像极了小孩。《圣经》中曾经说过,孩童的行为,是清洁,是正直,都显明他的本性。我想,正是因为有了Ci同学这样一个纯粹的朋友,我才会时常感到安定。
我的手机中一共存着不到二十条宝贝消息,其中有一半以上是她发给我的。有一次,大概是凌晨,我忽然发消息给她,向她诉说心中的不安与踌躇,仅仅是为了一个现在看来与我毫无瓜葛之人。她回消息说,忐忑什么?!给我骄傲起来!
她一直不知道,这是她发给我的所有消息中最让我感动的一条。
[陆]
小说写到大约十万字的时候,木小葵与父亲之间的矛盾达到了一个无法化解的高峰,并且最终以流血死亡而告终。那段日子,梦魇日日袭来,恰逢国庆,空闲不已。白天写作之际,脑海中会冷不丁地蹦出这样的意象,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幅油画之中,数枝向日葵开得轰轰烈烈,此起彼伏,犹如一场盛大的演出。然而,旦夕之间,画面却从中突兀地撕开一道伤口,一切的一切都已变成了一帧无法收拾的葵花残像。
《圣经》箴言中说道:心中有乐,面带笑容。心里忧愁,灵被损伤。这句话令我想起曾在教堂门口遇到的那位虔诚的教徒。他对我说,认真读《圣经》吧,读懂了,便知道自己与上帝的关系了。时至今日,我仍旧无法将之完整地念下来,只是偶尔随意翻开一页,再继续念下去。然而心中却越发深刻地明白,一个人,倘若能够保持从容淡静(就像是我的笔名带给我的最初的感觉),并且心中拥有不灭的信仰,将是一件多么令人感到满足的事情。
Pluto
10/22/2007 8:58:56 PM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