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羲遥。他垂下头,朝我不在意地一笑,只是那笑在我看来,如同一宵冷雨下飘残的飞絮,凄冷哀伤。我的内心也是不忍,在亲身经历了冷宫的可怖之后,不由深深地同情迈入那扇大门的女子,不论她是我的敌人,还是友人。这不是兔死狐悲的虚假,而是感同身受的同情。
“冷宫……”我低了头,喃喃地说:“冷宫,那不是人呆的地方。”所有关于那里的回忆不可遏制地涌现上来,我不由地抱了双肩,目光茫然地越过沈羲遥,似乎冷宫冬日彻骨冷风再次侵袭了我的身心,自己又落进了那冰凉恐惧的无边黑暗之中,不由地紧闭了眼,连呼吸都加重起来。
沈羲遥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全是不忍与心痛。他正欲开口说什么,我却早一步发觉自己的失态,努力挥去那些痛苦的印迹,勉强做出一个释然的笑。
“皇上。”我看了看外面明亮的天,想到自己去岁也是此时进入那荒芜之地的。“虽说从现在起天气会越来越炎热,进去那里不会感到什么,可是到了冬天,那是无法忍受的。皇上若是还顾念与丽妃的旧日情分,就赐她一床棉被吧。”我略带唏嘘地说到。
沈羲遥怔了怔,脸上有疑惑闪过。此时张德海在屋外低声提醒着早朝的时辰。沈羲遥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朕知道了,你来安排吧。”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我目送他的身影远去,招呼惠菊为我梳妆。
我身穿正红色绫罗阔边竹叶裙,上缀一层浅金色嵌银丝软纱,有金黄色凤凰玉带垂至膝间,却只梳一个简单的飞燕髻,缀一支平展纤丝镂空金缕凤,耳上一对金翡翠蝴蝶珍珠耳坠。按沈羲遥的话说,我是大病初愈从蓬岛瑶台接回的,初愈的身体难免不堪过多的首饰。如今,只要端庄高贵即可,而端庄高贵,也是与生俱来的气质。
“娘娘,后宫嫔妃都已在鸾凤殿了。”紫樱走进来通报。
我站起身,惠菊为我整理着裙摆,轻声提醒道:“娘娘,和妃娘娘如今是有孕了,她一向不张扬,却是……”我低头看了她一眼,明了地点了点头。
东暖阁的大门推开,明艳的阳光倾洒在我的周身,我呼吸着这弥漫后宫,充满了权力与争斗的空气,戴上了威仪端庄的浅笑面具,这繁华旖旎的世界再次朝我打开,但我,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而单纯的女子了。鸾凤殿近在眼前,我看着那飞翘的檐角,好似鸟儿的翅膀,透着轻灵,那檐角一挂铜铃,在和风的吹拂下,发出空灵的声音,带给晨曦一抹祥和的气氛,只是,这抹祥和,终是粉饰。
鸾凤殿中都是来请安的嫔妃,此时,都安静地垂首而立。只有一人,始终高傲地站在那里,仰着她美丽的下巴,直视着高高在上的那把镏金龙凤呈祥椅。只是,她的面目,此时已不复当初的清雅秀丽,曾经在沈羲遥面前小心掩饰住的骄纵弥漫在她的脸上,给那本是清丽的面容蒙上了一层不和谐的阴影。我走进鸾凤殿的时候,扫了一眼下面的嫔妃,柳妃那副神情就落进了我的眼睛。我心中感慨,即使已经失去了宠爱,她却仍能自负地站着,如此与我直视。其实,她比丽妃更直率,但这直率,还是隐藏起来的好,她却不知。
柳妃身旁的和妃,虽然有孕在身,却不招摇,一色的荷花立领宽袍,挽一个简单大方的宜春髻,虽朴素,却因其本身的位阶和自身的气质,透着高贵。
怡淑仪站在和妃后面,如同雨后春露般清雅。只是,那件杏林春燕的裙袍,我看着不甚眼熟,几番思量,不由暗惊,衣服的质地虽不同,可那花样,却是我在黄家村绣与那李姓小姐的。
“皇后驾到!”小太监尖着嗓子一声通报,那些女子皆敛了神色,恭敬地站好,我直了直身,迈出脚步。
这日的晨请倒是很顺利,柳妃虽是一直直视着我,可那眼睛里却已失了皇宠带给的底气,请安时也算恭敬。其他嫔妃们始终低垂着头,甚至没有向坐在一尺高台上的我投来一眼。她们一个个上前请安,我也淡淡地应了。待最后一名嫔妃退到队末,我缓缓站起身,说道:“今日到的齐,费时多些,想必你们也乏了,都散了吧。”又对唯一敢抬头看我的柳妃说道,“柳妃,本宫很是想念玲珑,若是方便,抱来与本宫看看。”
柳妃仰了头,正要说什么,我却不等她的回答,又对和妃说道:“和妃身怀六甲,以后这晨昏定省就免去了。”
和妃朝我柔软一笑,轻福了身:“和妃谢过皇后娘娘。”
我摆了摆手,待众妃都下去后,唤来惠菊,看着已经空旷的鸾凤殿,沉思了半晌问道:“怎么不见月美人?”
惠菊一边搀扶我起身,一边回答道:“月美人前几日染了风寒,带病是不能向娘娘您请安的。”
我点了点头,走了两步,看着外面晴朗的天,慢慢说道:“今日春光明盛,你随本宫去御花园散散步吧。”
“娘娘,丽妃那边……”惠菊小声地提醒我。
我没有回头看她,看着浮云说道:“丽妃那里,不急,傍晚再送即可。”心里暗暗生了些计较,侧了头吩咐道:“让馨兰准备一床榴花盛开的,一床飞絮舞雪的,都要丝缎的质地。”
惠菊不解地看着我:“娘娘,丽妃可是被打入冷宫了,还要这么讲究吗?”
我只一笑,走出了鸾凤殿。
“娘娘,您看这春花多美。”御花园里,惠菊折过一只蔷薇与我,带着暖暖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