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在想,如果那时羲赫没有那样回答,也许,沈羲遥就不会气怒到那般地步,也许,此时我和羲赫的处境就会好一些,可是,每当这样的想法出现,我又对自己那般的不屑,带着无可奈何的笑容,兀自流下泪来。羲赫的回答,对我来说,其实是无比珍贵的。
“这里没有什么裕王,皇上。”
我第一次看见沈羲遥那般失望生气的表情,乌云罩在他的头顶,里面有刺目的闪电,震耳的雷鸣,之后,便是无尽的磅礴大雨,那大雨,足以摧毁万物。
“一个是大羲的皇后,一个是王爷,一个是朕的妻子,一个是朕的兄弟,你们……”禀退李常,沈羲遥震怒的声音传来。山脚下,我们的竹屋中,沈羲遥看似平静地坐在上座。而我与羲赫,就跪在地上。
“皇上,臣……”羲赫停了一下,似乎在下定决心,“臣爱慕皇后,不忍其流落民间,愿放弃一切与她相伴。”
“啪”的一声巨响,这屋中唯一的瓷瓶被沈羲遥摔在地上,他痛苦地紧闭双眼,但内心的激烈却随着面部的抽搐反映出来。“爱慕?”那是强力压抑后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份嘶哑,“她可是你的皇嫂。”“皇嫂”二字被沈羲遥说得极重,看似提醒,实则警告。
“臣……知道。”一声悠长的叹息,那么轻,轻到我以为只是幻觉而已。
沈羲遥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羲赫,突然将我一把抓起,冲了出去,我惊恐地看着他将我丢在马背上,在羲赫冲出来的瞬间,跃然马上,疾驰而去。随后,丢下一句:“李常,押送裕王即刻回京。”
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沈羲遥策马行疾行,我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那些农田,山丘,溪流,人群,在我眼前一闪而过。他的马蹄声急促而沉重,一如他的心,急速地跳动。我只有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带着对前路未知的恐惧,闭上眼睛。
风打着唿哨从窗户吹进来,夹杂着这个冬天第一场轻盈的雪花。说是窗户,其实早已只剩下残破不堪的雕棱,日子实在无趣的时候,我会看着这些雕饰精美的残椽,回忆。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冬天,山里的寒气重,民间不比皇室显贵,僻静的山村里,黑炭都是很难得的东西。屋里潮湿冰冷,毕竟是消夏之所,冬日里自然是不适合居住的。
黄婶前来帮我们做了几床厚实的被子。我为羲赫做了几身冬衣,虽然都是民间最普通的料子,但却十分保暖,这样,他进山打猎就不怕了。
每日的清晨,我都会在“噼啪”的劈柴声中苏醒。那是羲赫在院中备柴,一个王爷竟能做最平凡的村夫的农事,让我感动不已。
那天,我醒来得早些,羲赫劈柴的声音停了下来,我站在门后看他,可能劈柴太热,他将上衣脱了下去。就是那一刻,我很惊讶,几乎要喊出声来。他的后背,有一道长长的狰狞的伤疤。伤疤看起来是利物所伤,狭长的一道,暗红色,很直,是利器一次破坏所成,伤疤到如今都未淡褪,可以想象那伤有多深。曾经听说裕王身姿明耀,肤无半伤,身经百战,实属难得。可我看到那伤疤时,心中却泛起波澜。
夜里,他坐在灯下看一本手札,我看似无意地问道:“羲赫,你身上可有伤疤?”
他怔了片刻,旋即笑了:“有的,毕竟我长年征战在外,身上有伤在所难免。”
我支吾着点了点头,低头看手上正在缝制的一件棉衣,银针一闪,我淡然道:“那背上的伤,又是如何来得呢?”其实我只是好奇,并没有想羲赫是否愿意告诉我。
他犹豫了很久,才轻轻地开了口:“是一次被敌军包围,拼杀出来时留下的。”他说的那么轻松,平常的口吻,就像回答我是否明日要与黄大哥进山一样。
我的心被紧紧地揪了一把,他身为首将,战事身边,一定有众多的士兵保卫。在我所有听到的关于他的战事里,只有一次,他被敌军包围,又是孤军奋战,而那次,缘于我送他的那只荷包。我的手颤抖着伸了出去,想去轻抚那伤痛,可伸到一半,还是无力地垂下,泪水模糊了双眼。
羲赫轻轻地环抱着我,亲吻着我的发,喃喃道:“哭什么,没什么的。”那怀抱真温暖,那么踏实,充满安全感。
我茫然地伸出手去,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怀抱的温暖。可是,雪花落在指尖,我感受到的,只有冰凉。这冬天,真冷啊。
我抓紧了身边的稻草,那稻草早已不再干燥,我将它们拢在身前,酸楚的凉意渗透全身,我却将它们抱得更紧了,可我只想将自己包裹起来,不要那么寒冷。
风依旧吹着,我突然觉得很累很困,松了松手,斜靠着墙睡去。
黑暗之后,是春风拂面,金井玉栏;是满目桃花,芳菲满径。风为裳,水为佩,光彩斑斓,浮生若梦。那是一个旖旎的世界,温暖舒适,还有一个温雅的身影,就在不远处,隔着一座虹桥,含笑凝视着我。
我就向着那个身影,不由地迈开了脚步。我向前走着,每一步都是那么轻盈,好似迈着最美的舞步,又似行走在水上。我看着那温暖如煦的笑容,痴迷地失去了意识。刚踏上那座仿若由百花千羽砌成的虹桥,一切就迅速地坍塌下去,人就坠入了无底的深渊,我呼喊着,茫然地挥着手臂,惊慌无助中,羲赫温柔缱眷的脸,不知何时,变成了沈羲遥高高在上,充满愤怒的脸。
彻骨的寒意涌来,我一震,从深沉的梦中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