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她将手伸到我的面前,我慢慢地伸出手,几乎不敢碰那簪子,太后突然将我手上那根母亲的簪子拿走,看了半晌,眼神变得凄迷起来。她悠悠地说道:“你可知,这簪子,并不是你母亲的。”
我很是惊讶,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看着太后,我满眼的不解。
太后凄凉一笑:“告诉你也无妨,即便哀家不说,遥儿也是会告诉你的,既然迟早你都会知道,不如哀家亲口说出,来得真切。”
“这簪子,是哀家还在闺中时最心爱的物件。”太后停了很久之后才说,她的目光似乎越过了时间,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她的嘴角带着一丝甜美的笑,那笑与她如今身上的庄重完全不吻合,因为,那是发自内心的真实笑容。“那时,哀家小字‘兰’,入了宫,先帝给我改为了‘珏’,那‘兰’也就逐渐地被人淡忘了。这簪子,哀家出嫁的前一晚,托人将它交给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
随后,太后的叙述中,我一直是恍惚的,很久以前的情爱恩怨,从她的口中娓娓道来。
当年的闵小姐,与那时的凌公子,情投意合,暗结同心。若是没有那一纸诏书,如今一定会是夫唱妇随,举案齐眉。那时看来,才子佳人,最是登对。可是,闵家小姐注定要成为这大羲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而凌公子,才冠九洲,自然也不可避免地要成为政治场上的翘楚。即使无奈,即使怨恨,但是皇命难违。两人只好小心地收起情感,接受命运的安排。这也是为什么父亲一直鞠躬尽瘁的原因,不仅是一个臣子的拳拳赤诚,还有对心爱的人的保护。这一保护,就是几十年。
我的母亲,那个我印象中江南柔美温和的女子,想必是知道的,只是,她只将内心的怨深深地埋藏,做好她相国夫人的本分,来得到夫君的情谊。但是,得不到的往往是最好的,父亲恐怕是一刻也没有忘记年少时的爱情吧,所以,无论做什么,付出多少,都甘之如饴。
沈羲遥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恨父亲,他恨这段经年前的爱情,恨这爱情到如今没有完全褪去,在他这样一个天生的帝王眼中,这是对皇室的亵渎,是对他至高无上的父皇的亵渎,所有的一切,化做了他对父亲的恨,也使他做出了那样的事。
在我出嫁的前一晚,母亲将这簪子给我的时候,脸上的那层迷雾,此时也被揭开了,这并非她的陪嫁之物,而是父亲要它做我的陪嫁,在这深宫中唤起它本来主人对以前的回忆,从而,来保护我。可是……我因它得到保护了吗?可是,这只簪子,却也带给了我一段美好的回忆,即使这里面夹杂着腥风血雨与触目惊心。
“哀家问过遥儿,他是否真的害了你父亲。遥儿承认了他先前的有所动作,虽然,后来他停止了,却已无力回天,来不及了。”太后慢慢地说道:“哀家听到后很是震惊,但他对你父亲的恨,来自长久的压抑,哀家懂。可是哀家不懂,你为何在确定了遥儿做的事后,反失了怨恨?”
太后眯起眼睛看我,此时的我,早已被许久以前的事搅乱了心境,停了许久,才缓过神来。我看向太后,她头上几根赤金如意簪反出耀目光华,我别开眼去,目光落在了身上的百子千孙被上,抓紧了,慢慢说道:“母后,你既经历了如此情感,就会知道,感情和命运,往往不是我们能掌控得了的。”我叹了一口气,突然有种一吐为快的冲动。
“在我得知父亲的死因是他所为的时候,我的心里是恨,是在明镜堂里诵经七日也扫不去的恨,那恨啃噬着我的心,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双眼被仇恨蒙蔽,甚至没有去多想,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藏在其中?每夜里,我的梦中都是父亲慈爱的笑容,而这笑容,在清晨梦醒之时,化作了身边人的面孔,可这个身边人,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那时的我已经疯狂,什么都不顾了,我的情感在那时受到了最强烈的碰撞,一面是恨,一面是爱,可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爱之深责之切,所有的爱都化成了恨,充斥了我心的全部。所有的恨,在最后都汇聚成了一杯毒酒,一把利刃,变成了那晚我的巧笑言兮,还有那深深地一刺。那时,我只想让一切都结束。可是,我没有成功,他将我送到了这里。他没有治我凌家之罪,反给封赏。而我的恨,早在那一刀下落之后,在我获悉我有了我们的骨肉之后,淡褪了。所以,在他承认了事实之后,我只想,算是两清了。我不能否认他是明君,是个好男子,我也认清,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怨,毁了这如画江山,这父亲曾经为之拼命的江山。”我说出了我的心里话,这是一种畅快的感觉,一种解脱。我一直以来渴望的倾诉,就这样毫无掩饰地道了出来。
太后沉吟了片刻,突然看着我,目光炯炯,却带着压迫:“你可知,这簪子为何有三个?”
太后突然将话题转回了簪子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这也是我一直好奇的。我说:“儿臣……不知。”
太后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摇了摇头,又站起身。我突然发现,她保养得很好的脸上,此时此刻,满是沧桑。
“这三根簪子……最初的这根,是赫儿捡到的。其余的两根,是他复制下来的。”太后突然转向了我,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凌厉与坚决,完全不复先前的慈悲温和,“所以。”她一字一顿地说,“哀家,不能让你毁了哀家的两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