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珠有些失神,回问道:“你说什么?”哲米依已捧着袍裳出去了。
默延啜穿上外袍,不经意的抬起袖口,缝合处针脚细腻,柔丝软线,似有一种温暖幽香穿透时空而来。
细雨轻寒,近处田园溪水,远处绵延山峦,隐约中嗅到她熟悉的芬芳……
第二日傍晚到达长安城郊。
本是说好默延啜与李承宷一同进城,然默延啜见城郊清冷孤僻,执意让李承宷留下保护哲米依,只他一人入城探听消息。
李承宷拗不过他。以开先计划,其实他们可带哲米依乘夜共同混入城中,但多了个沈珍珠无人照顾,不得不改变初衷。李承宷将长安城地图取出,再详详细细的将各要道出口、皇城宫城所处位置给默延啜讲解一回,犹是不放心。默延啜自己也无十分把握,仍是无惧无畏大步而去。
默延啜走后,哲米依在车中怪责沈珍珠:“你若肯自行现身相见,可汗怎会还冒险入城?”
沈珍珠将窗帷掀起,她们现躲避在郊外丛林中,草木凋瑟,默延啜高大身影渐渐隐没。淡淡答道:“他此行并不为我,我怎能阻止他入城。”
哲米依敛起眉心,表示听不懂她的话。
沈珍珠笑起来,头探出马车,树桠交映的星空上,廖落的几点光芒。深深吸口新鲜空气,全身放松,解释着:“可汗已经知道我就在车中。”
“啊,”哲米依大吃一惊,“我没有告诉他啊,承宷也不敢!”
沈珍珠道:“你实在太小瞧你们的可汗。”默延啜若非精明,远见万里,岂能凭匹夫之勇开创回纥盛世,不唯哲米依,连她沈珍珠都快要忽略,他是葛勒可汗,是退可安邦定国,进可睥睨天下的葛勒可汗。这样的雕虫小计,可以瞒他一时半会儿,怎能欺他数日数夜。哲米依无缘无故怎会收留陌生女子,就算收留陌生女子,又何必如此客气?数日来的一言一行,莫不会让默延啜起疑。
当然,最关键所在,还是她掀开窗帷时默延啜那雷凌电闪的一瞥。
哲米依问道:“你怎么知晓可汗已知道你就在车中?”
沈珍珠道:“开初我只是心有疑窦,并不确定。但到可汗坚持让承宷留下保护你我时,才确定无疑。”
“你是说,正是因为可汗知道你在车中,才执意要承宷留下保护你我?”
沈珍珠点头:“他既知我在车中,仍要入城,想来此行并不特意为我,哲米依,我倒有些自作情长。”
哲米依只觉脑中好似被人塞了一团浆糊,乱糟糟不知所以,问道:“那可汗又是怎么知道你在车中的呢?”
沈珍珠笑了笑:“哲米依,你可留意可汗衣袖破裂处的纹痕?”
“怎么?”
“这种锦袍,若是不小心被挂破划破,裂痕应当参差不齐,但可汗锦袍的划痕却过于齐整。”
哲米依眨眨眼,愕然道:“难道可汗的袖口不是无意挂破,而是他自己刻意割破的?”立时回想当时情景,确实不曾留意默延啜锦袍被划过程,只被他一意引导,在自己会否女红上说笑半晌。默延啜自那年哈丝丽之变后,经詹可明等人劝说,一直袖中藏刃,以策万全。哲米依想到此处,咚咚跳下车,爬上默延啜留下的那驾马车,沿着车头一路往内摸索。李承宷莫名其妙,跟在她后头问道:“你做什么,丢了东西吗?”
哲米依不理会他,手下一陷,车帘下方有一孔洞,忖其大小,竟刚好与默延啜袖中刀柄相似。当时场景立时回放于她脑中——默延啜回手车内拿马鞭,迅捷无伦的将袖中刀抽出,反插于车板,刀尖朝上,自行割破袖口。
想通经过,哲米依呆住,深感一切匪夷所思,所得震憾,更甚当初得知默延啜为沈珍珠伫立雪中。她心目中敬若天神的可汗,一举一动该均是震天撼地,现在居然用如此细密的心思对待一名女子,着意试探!甚且试探得成后,明知她避而不见,宁可隔窗相望,也不愿忤其心意。用情之深,已到不可度量地步。
“哎,你怎么了,发甚么呆!”李承宷用力摇摇哲米依,催她回答,她仍旧一声不吭,缓缓的朝旁边走几步,席地坐下,仰望邈远星河,星河暗淡,夜色迷离,心绪若迷若乱,问身后人道:“承宷,倘若他日你我不幸分离,不许你忘记我!”
“嗯。”
“不许再娶别的女人!”
“嗯。”
“一定要想办法再找到我!”
“嗯。”
“一定要……”
转过头,见李承宷面上似笑非笑,不禁恼道:“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李承宷从身后抽出一支碧莹莹的玉箫来,道:“我也是正经回答你啊。”拂裳坐于哲米依身侧,迎着林中风响,低首按箫。乐韵起初缥缈悠远,似有似无,与夜色相融,似叹人生如梦,星转斗移中唯我孤寂,渐的越吹越高,隐有欢悦之音,仿佛乍遇知音,携手同游,缠绵处低声细语,心底柔肠千百转,温婉中又带着若隐若现的哀愁,绵延悱恻,动人心弦……
哲米依不知不觉倚上李承宷肩头,听他箫声情语,无限柔情蜜意尽在其中……
沈珍珠由车中走出。
远望相互偎依的一对璧人,林中有鸟吱吱飞过。
微风吹过的瞬间,仿佛带走所有沉淀和忧伤,只剩空旷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