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道观,其实除了一个老道士打理着整个道观,倒像是一个正常人家的居所。
由于清河镇并没有开放旅游业,所以这里的香火,也是寥寥无几。
一个比清河镇更加被时间遗忘的场所。
竹小桃踏进清云观的后院,顿觉得自己仿佛穿越到了几个世纪前的时候。
“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我祖父当年和观里的老道士有交情,所以现在后院的两间房子,他就让给了我住。”
在竹小桃的强烈要求下,许墨远就带着她来到自己的新住所参观。
一间书房,一间卧室。
墙壁斑驳,屋子很旧,却打扫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大神,您知道民间有什么治疗哮喘的秘方么?”竹小桃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许墨远稍一思索,便说:“治哮喘,我听过几个民间的方子,你往这里走……”
在书房里,他铺开笔墨纸砚,为某个路痴,画了一张详细的路线图。
“叫他吴爷爷,就说是许墨远的朋友,记住了吗?”许墨远说,“你别看他现在搞个麦芽糖,他是真正的医家传人,这清河镇虽小,却是藏龙卧虎,我书里的很多医学知识,都是去向他请教来的。呵呵,我哪里有那么博学……”
“你……以后都一辈子住在这里了吗?”
竹小桃把地图收好,咬着嘴唇,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话。
“这里多好,清净,没有人吵。”许墨远笑了,“我不喜欢大城市,那种环境,我无法提起笔。”
“去吧。”他又说,“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嗯。”
“不要哭。”他拍拍她的脑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也许我终究不是属于网络的人,只有在真实世界里,才能把故事继续呢。”
他站起身,推开窗子,瞬间阳光洒了一身,修长的倒影投落在宣纸墨色上,穿过昔时岁月的繁芜,与当年他祖父的影子重叠在一处,却有一支笔,挣脱了时间的枷锁,挥洒着浓墨的沉香,永远地活在人世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你在我寂静又冗长的岁月里,独自盛开了一树芳华。
而这脱离了网络的现实世界,就是我的天空。
哪怕仅是人世一隅,给我一张纸,一支笔,我就可以纵横时间,天马行空。
竹小桃拿着地图看了半天,却还是分不清东南西北。
许墨远无奈地苦笑,只好带着她去那个会治哮喘的医家老人的住处。
“干脆最后送你一次吧。”他说,在向老人家讨到几个方子以后,一直把竹小桃送到车站。
只是在车站的入口外,竹小桃却看到了一个人。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再见”两字还来不及说出口,竹小桃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记得某个禽兽说过,要是她一个人乱跑弄丢了,被他找到后,可是会好好地“教训”她的。
“我看到新闻说,清河镇有个著名作家今日订婚了?”
临江仙正背对着他们,问车站一个管事的老伯,平静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字字句句传到了竹小桃耳朵里。
“好像是的,那边可热闹了,我们镇子啊,多少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老伯感叹,“你看那么多车子开进来,哎哟哟,真是个有钱人啊!”
临江仙看到车站里停着的几辆暴发户车型,很是不屑。
“那你有看到一个齐肩头发的,这么高个子的女孩,下车后往哪里去了吗?”他只问。
完了……竹小桃泪流满面,这该死的天佑大帝你自夸什么不好,偏偏到处宣称自己是著名作家……完了……这下被老公发现又误会,要捉奸捉双了……
竹小桃揣着怀中的药方,站在原地,恨不得跳河自尽。
的确,被临江仙“教训”,她不如跳河自尽来得痛快。
“去吧,小桃子,别让他等急了。”
许墨远却哈哈大笑起来,竹小桃第一次发现,他竟也会有这种幸灾乐祸的表情。
“你一定要幸福。”
许墨远说,揉了揉她的头发,软软的,手感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第一次摸到她的头发,却也是最后一次了吧,许墨远背着手,转身就走。
逐渐拉长的倒影,消失在廊街的尽头。
“你也要幸福啊!”
他听到她远远的呼喊,嘴角依然挂着笑意。
在我有生之年,能遇见你,幸福足矣。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
网络飞速地发达,信息大量地变换。
当年的笑墨白,在世人心中,已成了一个传奇。
再后来,传奇变成传说,传说被人铭记。
人们都早已忘记了天佑大帝,甚至记不起有过一个叫做未来文学网的地方。
可是仍有人记得笑墨白。
仍有人记得,他未写完的两个故事。
可是他却再也没有在网络上出现过,就如他未写完的故事,男女主角在桃花树下的一场相遇,永远定格了年少时的梦想。
后来呢?
没有后来。
故事断层,年华疯长,后来是陌路或者天涯,或许都抵不过那在时光里停住的幸福。
再过许多年,清河镇换了几任镇长,再后来,终于被大笔一挥,开发成了旅游胜地。
昔日的世外桃源翻天覆地,处处弥漫起浓重的商业气息。
连带没有人烟的清云道观,也被下令拆迁重修,装饰一新,迎接来自世界各地的香火。
“这里好像是书房,有人住么?”
一个施工队的老工人带着工具,踏进后院的书房,让他惊奇的是,与外面的破落不同,这里竟然干干净净,好像仍有人住着的样子。
“怎么可能,他们说观里最后一个老道士都在几个星期前见三清去了,这里早就没人住啦!”另一个工人抄起梯子,就开始爬到屋顶上掀瓦片。
“啧啧,这些一屋的破瓦到时候都要换新的,还真是大工程啊!”
“你先别搞,把屋里的东西抬出去再说,据说还有古董呢,咱们看看有没有值钱的,可以拿去卖了换几包烟。”
“切,值钱的东西哪里还轮得到你,早就让老板他们运走啦!”
听到外面几个年轻人的吵吵嚷嚷,在书房里的老工人无奈地摇头,他已经活了快六十岁了,比起那些年轻不懂事的小子,却知道这份清静的珍贵。
只是世事不由他,这里纯朴的民风、古老的建筑,很快就会变味了。
老工人走到书架前,随手抚了一把,发现积灰并不厚,似乎这里的主人死去之前,都一直在用心地打理。
“嗯?那些是什么?”
老工人的目光,从书架上层一直往下移,除了上面都是些历史宗教的资料书籍,书架下方,却摆着一大摞没有封面的簿子。
他随手抽出一本,翻开来,年代已久,纸脆发黄,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工笔小楷,却是相当漂亮,隐约还有浓墨的香气,没有在时光中散去。
他再仔细一看,写的似乎是一个故事,那主角的名字,竟然还似曾相识。
“我看过这个故事吗?”
他神思有些恍惚,又心中估算了一下,这么多本簿子,加起来,少说也有几百本……
他又抽出几本,都是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这真的是一个连贯的故事么?这么多字,该写多少年啊!
他抽出排在最末的一本,也就是故事的开篇第一本,他看到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十六个繁体字,用的是竖排古隶。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墨香沉沉,犹在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