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怡感觉硌得难受,便摘了他的方框眼镜,摆到木椅上。搂住卞思诚让他歇一歇时,王嘉怡就默想和氏璧的事。关于这个东西的笔记、录音及录像,都足够丰富,不用荀逸中帮忙,就能写出厚厚一本书。也看不上他的文字,感觉粗疏而生硬。
其实荀逸中只知道和氏璧在金陵卞氏手里,此外就啥也不知道了。再说,现在荀逸中对这个东西也没了兴趣,不闻不问了。如今他找到了二十五年没见面的水蓉表妹,还意外得知自己有个亲生骨肉呢,这男孩也姓荀,跟他姓,可恰恰这个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几处房产都给人骗走了,竟落到身无分文的地步。幸好他的房东解世海慷慨大方肯帮他,不但给他生活的钱,而且让他的水蓉表妹去他那儿打扫楼道,另拿一份工钱,还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他们住,这安定下来。原本是衣食无忧的千万富翁,如今却以嗟来之食为生,荀逸中万念俱灰,连嗜好了二十余年的家谱学也置之度外了。无聊时,竟拿了一块抹布,跟他的水蓉表妹一道抹楼梯扶手,抹窗台窗框,妇唱夫随呢。那个小洋楼是解世海的,这家伙是香港人,常住金陵酒店,常去士林雅阁,他在香港汇丰银行的一个账号,就有一千二百万港元的闲钱,是名副其实的有钱人。水春燕说,解世海跟黎怜梦在金陵酒店讲价时,他要拿一千万买下和氏璧,没想到黎怜梦去拿货时,给卞思诚绑走了。若是今日不让那个肥头大耳的梁晓青来纠缠,就不会给水春燕打电话,就知道不了这么多事情。想到这里,倒要感谢那个有钱的广州胖子,他好像也是一千万两千万不放在眼里的。
卞思诚醒了,发现自己正靠在王嘉怡怀里,忙直起身子,说了声对不起。哪个男人也不是柳下惠可以坐怀不乱,哪个女人也不是随便可以亲热的对不对?得有所警觉才是,不然就会惹出意想不到的麻烦来。再说,现在东西丢了,衣服也脏得要命,得赶紧回家洗个澡。女儿安蕾也再次打来电话,问他是不是出事了。这孩子竟突然变得懂事起来,也不好让她知道自己跟一个年轻女记者有瓜葛。
也觉得对不起王嘉怡,只好跟她说:“明天请你吃饭,现在要回去洗个澡。”因思绪纷乱,没法想和氏璧的事了,只知道这东西失踪了,连甘士榕也得而复失,找不到了,你上哪儿去寻呢?
可王嘉怡还在琢磨这件事,竟有如下一番推理。
“得了和氏璧,甘士榕的爷爷是喜出望外,因为他年轻时在美军顾问团的时候,就跟卞思伍的父亲卞正昌走得近,怕是那时候对和氏璧就有了觊觎之想了。如今他孙儿替他弄来这个东西,便乐极生悲,心跳得厉害,心脏受不了,上洗手间突然猝死。而这个东西,怕是给他藏在家里的一个什么地方,不给保姆看到,而他的孙儿甘士榕,则急于带上东西走,又见爷爷意外身亡,就像没头的苍蝇,没了神定气闲,没有好好去找。他以为这东西应该在爷爷身边,只是在洗手间里找,只想到给掉到抽水马桶里给水冲下去了。这东西有多大你是知道的,应该冲不下去,对不对?”
听了这话,卞思诚觉得有道理。
也没有人进那个屋子,也掉不了下水道,所以那东西应该还在甘家的屋子里头。
“去他家找去。”王嘉怡兴奋起来,起身拉住卞思诚就要走。
“我们又不是警察,没有搜查证,怎么到人家屋里去找啊?”卞思诚摇头否定这个主意。
“这好办,叫上谢子维,叫他带了搜查证去搜。”
“若给他搜到了,就会拿去交公,我们白忙乎一场。”
“既然这东西是你们卞家的,公安找到后,有义务物归原主,完璧归赵。”
“假如谢子维将它送到博物馆去鉴定,博物馆认定这就是真正的和氏璧,就会收为国有。”
“这不是抢老百姓东西吗?”
“可这个东西归我们卞家时,也是我们从国家手里抢来的。”
“假如博物馆鉴定那是假的,是假和氏璧,就会还给你。”
“若是假的,犯得着费那个事吗?”
卞思诚心里琢磨,眼下甘家出了事,死了人,你这时候去找和氏璧,妥不妥当啊?人家是花了钱买来的,就是找到了,也不会给你。叫你出钱赎它,你又出不起这笔钱。那个广州人梁晓青倒是出得起的,待他拿到手,趁他不备之时,拿左轮枪逼他交出来,枪还在呢,这倒是可以的。胡思乱想了不是?
谢子维没有犹豫就抓了甘士榕。这家伙年纪轻,衣冠楚楚,虽然是在美国长大,却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没有半点儿外国口音。知道他是美国公民,可他在中国境内涉嫌犯罪,抓他没商量。而甘士榕非但知道中国法律,而且明白中国的执法惯例,所以既没叫冤枉,也没叫律师,只是站在一旁,静候谢子维问他问题。
人家家里死了人,又是外籍人士,又是有钱人家,按理不该如此折腾。但拿到了拘留证和搜查证的谢子维是红了眼,不但把小杨、小仲叫来了,而且从当地派出所叫了五六个片儿警来,将甘士榕的跃层式公寓,彻彻底底搜一遍。他才不相信那东西给掉到抽水马桶里,给冲到下水道里了,哄小孩去。
若给搜出来了,交到博物馆,这件事便就此彻底了结。这些天,为这事,也折腾得够厉害。若搜不到呢?就要再搜一遍。搜楼上的下来搜楼下,搜楼下的上去搜楼上,要像查毒品一样仔细,万万不可有遗漏。
甘士榕已经接受谢子维的初步询问,甚至已承认是他指使戴氏兄弟去劫新街口银行保险箱的。因为戴氏兄弟向警方提供了他打钱过去的账号,明白一味抵赖只会弄巧成拙。不过他也申明,当时他曾要求戴氏兄弟终止这场抢劫,对此卞思伍应该会给他作证。假如这个情况为法院采信,判刑会判得轻,甚而免于刑事追究。因此,甘士榕很配合警方的搜查。摁密码开保险箱给警察看,拿钥匙开暗柜抽屉给警察查,没半点儿犹豫。
甘士榕知道谢子维对他有反感,因为上回在士林雅阁接受谢子维、陆浩然的查问时,他就银行大楼建筑图纸的秘密获取,编了一套无懈可击的谎话,使警方的调查陷入困境。不过至今仍无从知晓,这个大块头警察是如何知道他爷爷当年给美国顾问团做事的。这才是本次和氏璧风波的源头呢,想不到警方的溯流追源,竟如此缜密而细致。
非常遗憾,两组搜查人员都一无所获。也到了晚餐时间,人家要吃饭,灵堂要布置,再搜一遍,怕也徒劳无功,也强化人家的愤怒情绪,只好鸣金收兵,打道回去,把甘士榕带走。
接着是,甘士榕跟戴氏兄弟各执一词。甘士榕说他当时给戴立打电话,叫戴立终止抢劫行动,但戴立、戴正兄弟却异口同声否认,说他们的行动,始终受甘士榕的指挥。能够讲清楚这件事的人,只有那个曾暗中盯梢戴氏兄弟的卞思伍。既然卞思伍也参与了甘士榕起意的那场银行保险箱抢劫案,就有逮捕他的必要。即使他已经精神失常,也要抓了来,由警方送精神病院做鉴定。而小杨、小仲再次去大成巷找卞思伍的时候,他已经被他的儿子送到灵山精神病院了。经过一番检查,用了好几种仪器,医生已确认患者有认知障碍,须留院观察。
谢子维对那个东西的失踪,此刻百思不得其解。它是价值连城的和氏璧也好,它是徒有虚名的仿制品也好,它是媒体炒作的普通玉石也好,只要能够找到它,看到它,把它送博物馆鉴定下,就算了结了这桩心事,也算对父亲死因的调查,有个交代了。
当年枪击父亲的凶手,应该是金陵卞氏家族和氏璧秘密保管小组的成员,他们是卞世雄、卞克润、卞正杰三人,凶手应该是这三人中的一个。如今他们都死了,而且也隔了四十多年了,怎能查得清楚呢?
卞思诚说,卞思伍有一把左轮枪,曾持枪逼他交出那个东西,并且说那把枪是卞思伍的父亲卞正昌,拿一块和田玉跟一个美国海军军官换来的。假如穿透父亲后背的那颗子弹,是那把左轮枪射出的,那么凶手就可能是受命于族长卞世雄而下手的卞正昌,而这个卞正昌,也早就过世了。再说,当年没人管这等闲事,母亲也没这个概念,没找弹头。若保存了那个弹头,就能拿它去做弹道分析,等找到那把左轮枪,就能确定它是否就是杀害父亲的凶器。卞思诚说,那把左轮枪,后来给卞正杰拿走了,而卞正杰已撞车身亡,其家人让他去家里搜,哪里搜得到?
这是安慰下母亲的亡灵罢了。谢子维是尽力去查了,但时间太久了,查不出来。即使查清楚了,怕凶手也早已过世,没多大意义了。而那个东西,正是父亲被枪杀的起因。父亲生前要卞氏家族把它交给国家,若找到它,把它交给了国家,也算替父亲实现了遗愿,也安慰下父亲的亡灵。
人钻到牛角尖里头,就容易想不明白,也容易丢三忘四。直到陆浩然从香港打电话来,才想到应该问甘士榕另一个问题,他是怎么跟骆驼一伙有牵连的?要顺藤摸瓜,查清楚C4炸药的来源,查清楚老陆的搭档老潘是怎么死的。
甘士榕给关到看守所去了,谢子维马上驱车去那边问甘士榕这个问题。本该这时候回家,王菲在家里烧了好几样他喜欢吃的家常菜,可现在却顾不得王菲会不会生气,要审了甘士榕才能回家。
“老婆,对不起。”谢子维给家里打电话,“我要很晚才能回来,没法跟你一起吃晚饭。”
“等你呢,再晚也等你。”王菲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忘得一干二净!”
卞思诚走了,回家了,他姑娘在家里等他呢。给谢子维打了电话,谢子维说话含糊,怕透露案情。天快黑了,王嘉怡独自一人踯躅街头,犹豫了好久,才给梁晓青打电话,问他吃饭没有,一起吃个饭行不行,打算再次拽他去甘家找和氏璧呢。
这时候,梁晓青已经在朋友处喝酒了。在迈皋桥那边的一家小饭馆里头,沿窄窄的木头楼梯上去,上到三楼,五六个人聚在一间小房间内,没有窗子,开了空调,大家杯觥交错,五点钟就喝开了。先是二锅头,后是啤酒,做东的是梁晓青的一个中学同学,来这里读了本科,读了硕士,就待在这里工作,并娶妻生子,不回去了。
梁晓青接了电话起身要走,他同学不让他走,叫他把女记者叫过来。并打趣道,有钱人多好,才来了半日,就有美女黏到身上来。
王嘉怡喜欢热闹,也喜欢接触陌生人,从陌生人那里得到新闻线索,正是她的职业习惯,于是爽快答应,打了的就来了。
也是亲和力强,也是喝酒爽快,王嘉怡才落座几分钟,就跟这帮人称兄道弟,俨然成了他们的大姐大。王嘉怡笑道:“这位同学竟是复姓,姓上官,呵呵,准是当官的料儿。”上官同学笑道:“王姐姐一进来,我们就认出来了。写和氏璧的大记者,隔三差五上报纸上电视的大美女,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哪个不认识?”
喝了酒,划了拳,气氛就上来了,说话也没有遮拦,梁晓青把白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讲出来,讲给上官他们听。而这帮人学历不低,在座的至少有两位是读过博士的,都是搞软件的程序员,都是图这边房租低,暂且都住在这边。谁有外地朋友来了,大家一叫就到,就在这家小饭馆里喝酒,装出油滑的样子,也慢慢有点像了。
上官是喝酒的能手,一面往嘴里灌,一面手心脚心淌着汗,手和脚都汗津津湿漉漉的,喝多少都没事。偏偏梁晓青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分个高低上下,最终自然是梁晓青语无伦次,跌跌撞撞,给扶到旁边的旅店里去。
进了房间,梁晓青突然抓住王嘉怡的手,非给她戴一枚钻戒不可,非娶王嘉怡做老婆不可。因为头晕眼花,手哆嗦得厉害,怎么也戴不上去了,钻戒就掉地了,滚到桌子底下。他自己也一头栽到床上,才半分钟就打起呼来,睡着了。
王嘉怡弯腰拾起那枚戒指,把它放到茶几上的那个白烟缸里,由烟缸的圈沿儿围住它。也是喝了酒感觉燥热,就解开衣服上的一粒纽扣,凉快些。并打算坐一会儿,喝杯茶再走。喝茶时,她要上官今晚陪梁晓青住旅馆,怕出事。上官给家里打了电话,也不敢把梁晓青一个人丢在这里。
喝茶的时候,上官又提起和氏璧的失踪。这是个工科出身的年轻人,思维缜密而周到,凡不得而知的事,就会左思右想,非想出个合理的解释不可。说和氏璧不翼而飞,是这块石头有神奇魔力,上官肯定不信。
“应该有这样一种可能。”他对王嘉怡说,“保姆出去买菜时,没把门带上,结果就有人进了那个屋子。这时候,老人或者已经猝死,或者被来人惊吓而死。见老人死了,这人就拿了那个东西走了,他应该是认识那个东西的。”
据王嘉怡所知,符合上官的这个推理,可能进了那间屋子,且认识那个东西的人,非卞思伍莫属。上官说,他知道那个小区的前门后门都有探头,那个探头记录程序,就是他们编写的,所以装探头的,甚至看探头的,可能都认识呢。
“另外,”上官又说,“也可以查一查电话记录,通常住宅电话应该有来电显示。如果老人给那个姓卞的打了电话叫他来,应该查得出来。既然老人是猝死,就有这样一个可能。门是老人开的,让姓卞的进来。而姓卞的拿了一样什么东西,把老人吓着了,给吓死了。其结果是,没受到任何外力,老人就一命呜呼。于是,那个姓卞的就拿走了那个东西,逃之夭夭了。”
王嘉怡是个急性子,她要上官立刻带她去甘家那边查探头录像去。上官挺乐意为美女姐姐效劳,也想更多了解和氏璧的事,便一口答应。他打了一个电话,叫来一个单身校友睡这里看梁晓青,也看住那颗钻戒,然后就带着王嘉怡出去打的,赶紧看探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