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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出了门,上了726路公交车,坐到后面的座位上。车子往市区方向走,路旁亮着灯光的店铺及广告灯箱渐次多起来,人行道上的行人也渐次多起来。后面就坐了两个人,除了莉莉,右侧窗口坐着一个穿卡通T恤的稚气男孩。那男孩时不时朝莉莉瞥一眼,但莉莉没跟他搭讪。
莉莉到新街口下车,走入夜间仍熙来攘往的步行街,径直去了麦当劳,坐到角落里喝咖啡吃薯条,一面盘算下一步怎么办。
今天下午敲谭哲天的门,里面明明有丁零当啷的声音,却不见谭哲天开门。后来就看到有人给他抬铁砧进去,又看到他穿了一身干净衣服出门。这几个月他披头散发,好像做印度瑜伽什么的,神神道道的。见他回来后,晚上又敲他的门,又没敲开。所以拿了他家的门钥匙,轻手轻脚开了门,看他在里面搞什么鬼名堂。
那把门钥匙,是莉莉在去年的一个晚上,趁谭哲天熟睡之际,从他家的写字台抽屉中偷来的。没想到谭哲天已变得疯疯癫癫,今晚要拿铁锤砸掉一个值钱的古董。也是正巧停电,就顺手拿起一个生铁炒勺,趁黑给了他一下,把他打昏过去,拿了这个叫和什么的东西,赶快溜出去。后来见警察来了,就赶紧脱了衣服冲凉去,就化险为夷了。
这会儿,这东西就在莉莉的包包里。她明白要安静坐一会儿,好好想一想,逐一排一排,看自己认识的那些人,哪一个肯出大价钱买它。谭哲天说它的拍卖价格,至少在五亿美元以上,这是胡说八道。若卖得五万元人民币,就心满意足了。
没想到那个穿卡通T恤的男孩,竟一路跟着莉莉跟到这里。此刻他也端了一纸杯咖啡及一袋薯条,问莉莉可不可以坐在她这里,看上去蛮斯文的样子。
“你是学生,对不对?”莉莉问他。
“没错大姐。”这男孩说,“我姓苏,叫苏力,眼下读大四。”
“苏力你跟我讲实话,为什么老跟在我后头,盯我的梢?”
“我想跟大姐聊一会。”
“聊什么呢?”
“聊大姐的事。”
莉莉吃惊不小,没想到这个眉清目秀的苏力,竟把她跟踪了一个多礼拜。苏力说他是学心理学的,要写毕业论文,要写到莉莉这一行的人,所以惊扰大姐,不好意思。
于是莉莉说:“我跟你讲实话苏力,你要了解我做的这一行,要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客人是怎么想的,只有跟我一起到床上去,我们一起做爱,一起玩一会才行。你跟我坐在这里聊是隔靴搔痒,聊不到点子上,不触及实质问题,没什么意思,白耽误工夫。”
尽管莉莉保证不要苏力一分钱,也就是说,彼此间没有******,犯不了法,也保证没有性病,没得艾滋病,若担心出事,可以提供安全套,大号的、中号的、小号的、特小号的,这包包里一应俱全。“只要看一眼你的小弟弟,就知道用哪一种最好。”可这个腼腆而敬业的大学生,却连忙摆手谢绝。
大学生请莉莉去旁边茶楼喝茶,二人要了一个小间,莉莉点了她喜欢的水果,对苏力的提问,不但有问必答,而且答得既爽快又细致,毫无扭捏作态之举。开始讲一个民工,接着讲一个记者,后来就讲到一个处长;讲他们的穿衣打扮、****心态、身体特征,以及性动作的种种差异,竟事无巨细,想到什么讲什么,就跟竹筒子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知道的、感觉的、猜想的,全讲出来。苏力则一面问,一面听,一面记笔记,认真得不得了。
莉莉的事情,讲三天三夜也有得讲。夜深人静,茶楼里的茶客快走光了,莉莉仍滔滔不绝,越讲越来劲。讲到何处长时,忽然意识到何处长会给她五万块钱,买下她包里的这个东西。莉莉阅人无数,瞧一眼便看得出一个陌生人的财力及品性,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所以平日跟客人讲话也讲得投机,要价也要得适当。在她看来,那个何处长又有钱又大方且知识渊博,假如这东西果真跟谭哲天所讲的那样价值连城,何处长就看得出来。
也是相信眼前这个苏力稚嫩朴实,不会起邪念,也是看一下苏力对这个东西的反应,莉莉便从她的包包里,取出这块白石头,声称这是一个客人给她的,问苏力这东西值不值钱。
直到现在,把它递到苏力手里,莉莉才看清它是什么样子。
“原来是一个石头章子。”莉莉大失所望。
“假如它就是这几天闹得挺凶的和氏璧,讲它值五亿美元也不为过。”苏力却颇为激动。
“哪个给我五万块人民币,我就卖给他。”
“大姐明儿去博物馆,把它捐给国家。它若是和氏璧,国家给你的奖励会高于这个数目。
若不是和氏璧,博物馆不收,那么他们也会告诉大姐这东西值多少钱。”
莉莉心虚,不敢堂堂正正拿出去。她对苏力说:“客人没有购物发票给我,也没有写纸条,若博物馆说我是偷来的,就说不清楚。”
苏力想了一想,便对莉莉说:“我出五万块钱,大姐把它卖给我,好不好?”
莉莉颇为吃惊:“你什么时候给我钱?”
苏力说:“最迟明天晚上。”
莉莉又问:“你买了这个东西做什么?”
苏力说:“把它捐给国家。”
人各有志,不便褒贬。莉莉伸出小指,跟苏力钩了一钩指头,一言为定。且彼此给了手机号码,随时可以联系。
莉莉今晚不回去,怕警察对她起疑心,再次搜她的屋子。她要去城南一家认识的小旅馆去住,有生意就做,没生意就歇,待包包里头的这个东西出手后再回家。分别时,莉莉问苏力去不去住酒店,苏力连忙摆手:“谢大姐,谢大姐。”莉莉也善解人意:“我晓得你胆小,怕得病。”
时间太晚了,没公交车了,莉莉打的去城南,苏力徒步往他的学校走。
苏力一面走一面想,他是每周做三次家教,挣点钱给饭卡充值,眼下如何在二十四小时内,借到五万块钱,竟一点主意也没有。同学中哪个都晓得他家境窘迫,也哪个都没有这么多钱好借给他,怎么办呢?
按理讲,何三立早该当局长了,如今他的同班同学中,就有四个是正厅级,可他还在处长任上兢兢业业,颇为低调,令人敬佩。十年前他就开始掉头发了,现在秃成了马桶箍,也是老成持重,也是衣着讲究,所以也别有异样风度呢。他不但精通业务,而且知识渊博,讲话讲到点子上,做事做到实处去,单位上口碑极佳。
他只是有个嗜好不好,向来喜欢眠花卧柳。虽然家里有漂亮老婆,又有一对可人的龙凤胎,但何三立却孜孜不倦于勾搭别的女人,乐此而不疲。人家送他的钱,都用到那些女人身上。想不到现在的人出手厉害,他有求于你,便把你一次搞定。而你呢?拿少了也是拿,拿多了也是拿,于是来者不拒,只要是钱,多多益善。
有了钱就可以给怜梦买房子,房产证、土地证都写了怜梦的名字。怜梦是拿到了这个房子的门钥匙,才跟他上床的。这屋子的装修,以及屋里的家具、洁具、电器等等,全是怜梦喜欢的,全是他出的钱。怜梦有时会讲一句,提醒他讲过的一句承诺。他是讲过要跟老婆离婚娶怜梦为妻,是在床上讲的,但怜梦尚未逼他,所以至今两边相安无事。
其实,这女孩仍希望嫁一个英俊男孩,而不是比她大二十六岁的一个秃头儿。她今年才二十五岁,皮肤雪白粉嫩,体形凹凸有致,****也够大,不该老给他占着。所以他也对她说过,有合适的就答应人家,不必顾虑他这个老家伙有何感受。为此怜梦也特别感激他,也使他特别高兴。
隔些日子,何三立就会对老婆讲,他要去北京两三天,就待在怜梦这里不出门,甚至不下床。怜梦也不爱出去,只是叫送餐的送吃的来。二人不是上床,就是上网。何三立在单位上寡言少语,在女人面前却谈锋甚健,一刻不停地讲几个钟头是常事。渐渐地,怜梦竟喜欢他的秃头了,常拍它抚它亲它,拿它当玩具儿玩。
今晚他二人一起上网看了那个和氏璧的直播视频。两个人在床上打赌,何三立赌那个东西是假古董,怜梦却认为它是和氏璧。
看了明日的网络调查,便知谁对谁错了。
怜梦问:“若是你输了,你给我买什么东西?”
何三立说:“你要买什么,就给你买什么。”
怜梦又问:“若是我输了呢?”
何三立说:“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都过了十二点了,仍有电话打过来,莫非龙凤胎得病了,前日那个大的有点咳嗽,怕是咳得更厉害了,何三立忐忑不安。
这是一个陌生号码,怕是广告电话。
赶紧掐掉,没工夫听你闲扯。
偏偏这个电话不知趣,才隔了半分钟,又打过来了。
于是何三立接了这个电话,那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虽然有点耳熟,却想不起来她是谁。
也是后来有了怜梦的缘故,何三立把那些女人的电话删了大半,竟有半年多没跟莉莉联系了。
“我是莉莉。”
“你好,莉莉。”何三立说。
“我有个急事,所以深更半夜给你打电话,你老婆要骂你了。”莉莉说。
“什么事你讲。”
“我手里有个东西,叫和氏璧,蛮好看的,我想你可能喜欢,我也急于出手,所以打电话给你,问你要不要。”
今晚的那个直播视频,是记录那个姓谭的拿重磅铁锤砸和氏璧,不知为何原因,视频竟半途中断。怜梦也投了一票,投的是A铁锤,闹着玩儿不是?投A的原因,是当时投B的太多。
此刻这东西竟在莉莉手里,莉莉传来它的彩信图片,果然跟直播视频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于是何三立问明白莉莉在哪里,答应马上过来,不见不散。
怜梦要跟他一起去,怕他出事情。何三立一面穿裤子,一面拍怜梦的脸,叫怜梦安心睡觉。他跟莉莉不是太熟,只知道莉莉胆子小,觉得应该莉莉怕他才是。何三立去盥洗间抹了一把脸,匆匆下楼,开车往城南疾驶。
见何三立走了,怜梦将梳妆台上的电话机拿过来,捧在胸口,拨通一个号码。那边是一个声音稚嫩的男孩,叫怜梦叫姐姐。男孩颇觉惊讶,问怜梦:“姐姐怎么这时候可以打电话?”
怜梦说:“老家伙有事走了,刚刚走。”
男孩问:“我过来陪姐姐好吗?”
怜梦说:“等我电话好吗?”
不是冤家不碰头。
谢子维固然理解卞思诚的心思,明白这个中学教师于家族及和氏璧的感情,但这件事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找到这个东西,就要把它送博物馆去,给金洛轩老先生鉴定下。假如这东西是假的,哄人的,再给你卞思诚不迟。
卞思诚委实厉害,竟从那个直播视频上看出一个女人的影子,这也说明他志在必得。若东西落到他手里,就不会拿出来交给国家。他喊来的那个年轻人,叫卞克祥的,看上去蛮精干。于是谢子维暗暗捅了下小李,提醒他防备这两个姓卞的。
四个人在小店这边苦苦等候,等那个妖艳女人回家。
都过了十二点了,却不见她的影子。
小李不停地给派出所打电话,那边的值班警察,居然找到了那个女人的房东的电话号码。
赶紧给房东打电话,这半夜三更的,房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说话结结巴巴,吓得语无伦次。
怕是知道他的女房客做那种事情,成天提心吊胆的。
小李只问女房客叫什么名字,什么地方的人,电话号码是多少,别的话一句不讲。
房东很快找出租房协议,把那个女房客的电话号码及身份证号码报过来。完了才结结巴巴地问:“你……是……警察吗?”小李叫他放心:“你家的电话号码,是张片警给我的,你可以现在给张片警打个电话落实下。”
那个女人叫王莉莉,现在有她的电话了。
是不是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会不会打了电话就打草惊蛇?
四个人在梧桐树下小声讨论。到底打不打这个电话,谢子维和卞思诚持否定意见,而小李和卞克祥,却说打比不打好。若是她连夜跑了,跑到外地去了,我们在这里守株待兔,要守到猴年马月去。
“怎么跟她讲呢?”谢子维问。
“实话实说呗。”小李说,“就讲我们知道那东西在她手里,叫她赶紧拿出来,爽快交给国家,保证没她的事,不然的话,就会追究她的刑事责任,叫她吃不了兜着走。鼓不打不响,话不讲不明,说不定她就明白了,乐意配合我们,把东西给我们了,省得我们在这里喂蚊子白等。”
于是拿小李的手机拨过去,手机里响起悠长的等待音。
等了十五秒钟,电话给掐断了,对方不接小李的号码。
隔了半分钟,再拨一次,那边关机了。
“怎么办呢?”小李问。
“守株待兔呗。”谢子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