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偷拿了爹爹的一个东西,拿到朝天宫把它卖了两千块钱。我是一直叫他舅舅的,我在电话里头问他,舅舅怪不怪我?他对我说,那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卖了就卖了,不是什么大事,不会怪你的。我就问他,舅舅是香柳的亲爹爹吗?他说是的。我又问,以后香柳就叫你爹爹好吗?他说好的。我就在电话里头叫了他一声爹爹,哪里晓得这辈子我就只叫了他这一回。”
“你从他那里拿的是一样什么东西?”老二问。
“那是一块白石头,方方正正的,顶上雕了龙,蛮好看的。不过人家讲这是人造石头,一碰就碎,不值钱;爹爹也不在意,讲它是一个玩意儿罢了,我才安心打牌去。”
老二把妻子叫来,叫妻子带香柳妹妹到自己家去,吩咐妻子给香柳找几件衣服;也给香柳备一身孝衣,一起给老人办丧事。妻子怕大哥、三弟有意见,老二说:“我现在就去三弟家讲这件事。人都没了,还啰唆什么?”
思诚心里着急,香柳也直爽,没半点犹豫,就说了朝天宫那个档口的位置。不过老二却有疑惑,问思诚是怎么找到香柳妹妹的。
王嘉怡插嘴道:“我的一个朋友知道你父亲的事,叫我们去剪子巷找香柳。”
老二追问道:“我父亲出事的时候,你的那个朋友就在现场?”
据警察讲,那个公交车司机一口咬定老人是自己撞上来的,车子里乘客少,也没有其他人看到;人行道那边的人也讲不清楚,有的说老人是要过马路,过去翻隔离栅栏,给公交车撞了,有的却说公交车突然横到人行道上,把老人给撞死了。
老二不相信他父亲会去撞公交车,也明白公交车是先撞了他父亲才横到人行道上的,所以希望有目击者反驳司机的话。王嘉怡是热心肠,赶紧拿手机打电话。“电话没人接,非常抱歉,待会儿再打,问问清楚。”她拨的是自己家里的电话,知道没人接听。
思诚跟王嘉怡赶到朝天宫时,那里的古董档口,全拉了卷帘门打烊了。
虽然找到了C区207号,却没碰见收古董的那个小白脸儿。
度日如年,时间走得好慢。
其实才过了一天一夜,却好像由生到死,由死到生,不知生死了多少回,不知度过了多少个春秋。就直挺挺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看电视,不打游戏,眼睛望着结了蛛蛛网的墙角一动不动,夜里给蚊子咬了几百个蚊子块也毫无知觉。只是儿子来过一个电话,说他还得在上海住一宿。若非儿子打来这个电话,怕是早拧了煤气阀儿,给煤气熏死了。
卞月萍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到窗口。都下午五点了,太阳还老高老高。屋子里闷热闷热的,开了门窗才受好些。也不怪思诚,他是想自己的,看他的眼睛就看得出来,不然他不会带自己去饭馆吃饭,把自己送到家里,还摸了自己的胸,也摸到了自己的肚脐眼儿,到了最后一刻,才匆忙逃走。上午才送走你爹,下午就跟你上床,别的男人会这样寻欢作乐,思诚心里却有忠孝二字,怕坏了自己的孝道呢。再说他跟桑佩兰还没离婚,离了婚才会跟别人上床。后来自己去找他,把他骂一顿,骂得没道理。
烧水泡一袋方便面吃。
冰箱里还有两片卤牛肉。
若人家夫妻两个依旧恩恩爱爱,没有这样子分居,自己也不会起这个念头,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找一下桑佩兰才对,叫她赶紧跟思诚离婚,这样子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也不光彩呀。
怕是勾她的那个男人,也等得心急了。有人说,那个男人蛮有钱的,给桑佩兰一幢别墅,由她一个人在梅花山那边画画儿。
吃了方便面,吃了卤牛肉,去卫生间冲个凉,就舒坦了。
电话响了,怕是思诚打来的,便随手拉了一条擦脚的小毛巾遮身子,冲到客厅里接电话。
果然是思诚的声音。
他问月萍好吗,娃娃回来没有。他要给娃娃一本数学书,叫娃娃有空时来他家拿。卞月萍突然哭了,泣不成声。他问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她说没事,你忙你的去。
再去冲凉时,竟泪水涟涟,流过脸颊,流过胸脯,随水顺着身子往下淌。
冲了凉,穿了一件碎花连衣裙,出门下楼,上了门口的公交车,终点站是梅花山。她要跟桑佩兰见个面,不能由着她脚踩两只船,拖到猴年马月去。她跟思诚的事,要看桑佩兰的意思,气不气人。
梅花山蛮大的,顺山脚有好几处别墅区呢,也不知道桑佩兰住的是哪个小区,也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下了车才明白不对头。思诚有她的电话,但这件事不能让思诚知道。问了跟前一个小区的门房,人家蛮客气,却也蛮严格,没有跟里头通话,不让她进去乱找。
卞月萍就在山下的林荫道上走来走去,希望碰巧就碰见桑佩兰去超市买菜。后来才发觉这里没有超市,且都是车子出入,看不见一个人影儿。走累了,就到湖边歇一歇,捧一口湖水,喝到肚子里。
树林那边有人钓鱼,走过去看人家钓没钓到鱼。
没想到就在钓鱼人这边,看到湖湾那里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在画画儿。
没想到那个白衣女人,就是她要去找却找不到的桑佩兰。
她画的是什么玩意儿,竟啥也看不出来。
这是前湖,湖边有水杉,水边有浮萍,天上有云朵像一个牛头,水里有鱼儿猛地跳出来吓人一跳,可桑佩兰的画布上却没得这些风景儿,只是红的、绿的、黄的、蓝的、粉的、紫的、棕的样样颜色都有,东一块西一块,涂得乱七八糟。桑佩兰抛弃了家庭,辞了工作,一心要画画儿,就画出这样的画来?
怕是专心致志的缘故,或是习惯了旁人来看,女画家不停地往画布上涂颜色。有的是洒上去的,洒出一溜好看的圆点儿;有的是摁上去的,好像生气了,要戳破这块画布,毁掉这幅画。她脸上的表情,也是变化无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就像跟人吵架似的,不甘不休。
就像心里有天大的怨恨、委屈、气恼、失望,以及与之相随的兴奋、动情、期待、追逐,就跟疯子一般。
“佩兰妹妹。”卞月萍叫她。
女画家转过身来,眼眶里含着泪水,脸颊上也有泪痕;好像受惊的猫儿,起身要跑。
卞月萍一把拉住她的衣服,要她赶紧丢开思诚,答应了才松手。
漂亮女人有优越感。镇定后,桑佩兰就变得傲慢起来,不屑跟她多言语。
“你跟卞思诚的事找我做什么,我跟他离婚与你有何相干?”桑佩兰说。
“你不能两个男人都占着。”卞月萍说。
“我占了两百个男人,你也管不着!”桑佩兰说。
卞思诚给家里打电话,安蕾在家呢。也没有时间给安蕾做饭,叫她出来吃馆子。安蕾说,安枘在那里给她做酸辣汤呢。安枘是哪个啊?噢想起来了,他就是网名叫少女杀手的那个男孩,带安蕾去了一趟上海,看上去蛮斯文的。也不便阻止他们谈朋友,若再次吵起来,再出走一次,就不会自己回来了。
于是卞思诚请王嘉怡吃粤菜去,两个人要了一瓶干红,一面喝,一面谈那个东西。
可惜没有那个小古董商的电话,不然今晚就能把它买到手。
若不怕犯法,今晚就撬了那个卷帘门,先拿到手再说。
撬那个卷帘门,比戴氏兄弟抢银行容易得多。
假若跟戴氏兄弟抢银行一样,闹出那么大动静,却不是那个东西,就白折腾了。
王嘉怡笑道:“为什么只许你金陵卞氏去买,不许我王小姐买?那个小古董商才两千块钱收了那个东西,给他一万块钱,他会笑死了。现在我们两个喊价,跟拍卖场一样,哪个喊得高,东西归哪个。”
卞思诚笑道:“那东西原本是我们的,后来给人家拿走了,把它卖掉了,我们赎回来是物归原主,天经地义。”
“这话讲得不对,那东西不是给人家拿走了,而是你们自己拿出去要卖掉它,结果节外生枝,才落到小古董商手里。”
“这是我们三叔一时糊涂,才出了这样的纰漏。”
“现在你我两个是竞争对手,就看明儿哪个起得早,哪个先到朝天宫。”
“若人家已经转手卖掉,我们就白竞争一场。”
这事就这么玄乎。
按理应该给宗天佑打个电话,跟他说和氏璧在一个小古董商手里,可卞思诚担心宗天佑得了这个消息将捷足先登,抢先买到手。王嘉怡也怕那东西给宗天佑买了去,现在她对这个貌似教授的玉石商人,没有先前那样尊敬了,而对卞思诚却有了相当的好感。两个人商议了一阵子,才决定跟宗天佑通个电话,讲庄香柳找到了,讲她是卞正杰的私生子,并带她去了医院太平间,看了老人的遗体,还不便问银行账户的事呢。
宗天佑哈哈大笑,要请王嘉怡吃饭。他说那东西他是不想了,只要把骗走的钱追回来,就遂心如意了。又说那东西已经落到一个戴墨镜的女孩手里,将其原委细细讲了一遍。挂断电话后,王嘉怡说宗天佑是老滑头,什么事情都是讲一半瞒一半,没有一句真心话。
照宗天佑所讲的看来,明儿一早去朝天宫找那个小古董商,就没有必要了,因为那东西已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就像一滴水掉入大海中,找不到了。不过卞思诚仍打算明天去找那个姓单的小古董商,查证宗天佑所讲的是否属实。现在看来,宗天佑是吃了三叔给他下的老鼠药,三叔交货时,发现东西不见了,就撞了公交车把自己撞死,而宗天佑的钱,一半已汇入庄香柳的账户,就耍赖不还了。
想不到三人小组中,竟有两个有心独吞祖宗的东西,不怕违背诺言,不怕天打雷劈,可见时过境迁,社会观念变了;且各有各的理由,没有顾忌了。如今早就没了族长,没了宗法,只剩一个空祠堂,宗族对族人的约束力,早荡然无存。由此可见,金陵卞氏家族收藏和氏璧的老办法不管用了,丢和氏璧是迟早的事。持续了一千余年的雪藏,竟终止于今日下午,可叹可悲。
王嘉怡又接了一个电话,这回不是熟人。
峰回路转,竟是那个墨镜女孩打来的,她说她姓林。
“不晓得这东西是不是和氏璧,反正它的形状,跟王记者第一次写和氏璧文章时登出的那张图片上的完全相同。”林姑娘说。
“我不是古玉专家,看不出那张图片上的是真是假。假如你想找人鉴定,我带你找专家去。”王嘉怡说。
“我只想尽早把它卖掉,越快越好,不知王记者那边有没有合适的买主。”
“林姑娘打算拿它卖多少钱?”
“五十万。”
“为何是这个数目?”
“这正好够我交购房的首付。”
“我代你找到卖主的话,我们什么时间碰头。”
“明天上午十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