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芝童和妈妈和好之后,妈妈明显变得好多了,她不再眼神空洞,有各种怪异举动,她已经接受了爸爸打算离开这个家的决定,她正在训练自己反省自己,找回自己,做一个合格的好妈妈。
芝童也好多了,她放松了一直以来紧绷着的弦,放松了对妈妈的敌意,放松了对家的排斥,经历过换身份和穿越时空的她,越来越喜欢自己,喜欢她的小猪窝,当她尝到妈妈早起为她准备的早餐后,她甚至觉得自己非常幸福。
只可惜,这种幸福错过了这么多年。
如果这种幸福能够让爸爸也参与进来,恐怕才算是圆满吧。
也许是心结解开了一大半,芝童跟着也扔掉了很多负面的情绪,包括对学校和老师的,像写下一副重担一般,自觉轻松了许多。这些日子她都会被妈妈叫醒,有充足的时间吃早点,听一会收音机里的早间新闻,然后时间宽裕地去上课,见到丛老师,也就理直气壮地经过,不再鬼鬼祟祟双脚生风了。
当然,没有迟到的倪芝童也没有受到丛老师的批评。
印象中的歪鼻斜眼的丛老师的五官也舒展了一些。有一天经过丛老师身边,看到丛老师抱着一大叠讲义,还突然善心大发停住了脚步主动替丛老师抱到办公室里,这件事让丛老师对芝童刮目相看,她用另外一张不那么狰狞的脸狐疑地看着芝童说:“倪芝童,最近感觉你变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呀,丛老师,我还是我,没有变埃”
“不对,我觉得你有变化……”
“没有啦,丛老师,是不是因为我换了穿衣风格了?”
“穿衣?……风格?”丛老师诧异地上下打量芝童,芝童趁机开溜了。
一切都好像安静了好多。
但是,安静却像是爆发的前奏曲,正当芝童以为以为都开始好转的时候,陶狸尔却出事了。
这天放学的时候,芝童等陶狸尔一起走,陶狸尔却呆呆地坐在课桌前,眼神恍惚地说:“芝童,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芝童也没多在意,就一个人先走了,回到家,做完功课,快要上床睡觉的时候,想起应该打个电话问问陶狸尔心情好些没有。
却听到佣人用颤抖的声调跟她说,陶狸尔还没有回家,也没有打电话来,给她打电话无人接听,总之,陶狸尔不知去向。
芝童从床上跳起来,迅速地拨打了程暮的电话,程暮在电话那边声音懒洋洋的,似乎已经入睡,芝童不管礼貌不礼貌了,直接像高炮筒一样疯狂地大叫:“陶狸尔失踪了!”
程暮被芝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以为是做了噩梦,愣了好一会,没回过神来。
“喂,我说你听到没有啊?陶狸尔失踪了呀,你竟然还能睡得着?”
程暮迷糊地说:“什么失踪?……你不要夸张好不好?”
芝童意识到自己忘记自报姓名,她说:“对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除了你还能有谁?大嗓门,倪芝童!”
“你……”
“你刚才说什么失踪?陶狸尔?怎么回事?”程暮问。
“就是失踪了呀!哪里都找不到了,联系不到,你赶快把她找出来。”
程暮说:“我又不是人肉搜索器……”
“你是她男朋友啊,你应该知道她去哪里的。”
程暮吞吞吐吐地说:“这个……”
“啊?果然是你把她藏起来了,你这个坏蛋,赶快把她交出来!”
“什么呀,我是说,我们俩已经分手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跟她分手?”
“这……很复杂。”
“听着,程暮,我不管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必须赶快把她找到,如果她有任何意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约在某地集合,程暮显然是赶时间,连衣服都没有穿整齐,芝童见到他之后,劈头盖脸地开始骂他:“怪不得她最近那么难过,原来都是你害的,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长得帅吗?长得帅就可以欺负人吗?”
“你冷静点好不好?我们现在是要找到她,而不是吵架。”
“可是如果你不跟她分手,她就不会难过,就不会失踪!归根结底,这是你的问题!”
“现在不是追究谁的问题的时候,你到底要不要去找她?”
芝童气呼呼地说:“当然!”
芝童说完,就跟着程暮一起在附近寻找,芝童不断地抱怨程暮,程暮生气地说:“如果你再这么多话,大家分头去找好了!”
芝童只好把不满压抑起来,毕竟她还是对程暮抱有希望的,她觉得程暮肯定可以找到陶狸尔。
两人就这样跑了很久,去过他们约会的餐馆,一些见面常去的地方,甚至是一些可能会去的剧院,商场等附近,都没有找到陶狸尔,打电话永远不在服务区。
眼看都已经凌晨了,还是半点消息都没有,程暮和芝童也感觉再没力气去跑了,于是两个人垂头丧气地坐在路边,看着气鼓鼓的芝童,程暮说:“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一会了。”
“……那,你不会扔下我一个人走掉吧?”
“不会。”
“……好吧,那我就要说你了,程暮,我早就看不顺眼了,你干嘛总是那样阴沉沉的,你知道陶狸尔多喜欢你吗?你知道你给她造成多大的痛苦吗?你知道陶狸尔是个多可怜的人吗?”
本以为程暮会向自己开火,没想到程暮沉默了好久,抬起头来说:“所以,我们才应该分手。”
芝童像看到一个天上掉下来的怪馅饼一样看着程暮,不可思议地喊:“喂,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我是要你好好对她,不要让她伤心!”
“怪不得你身边的人都会想办法离开你,你就是思维太简单,又固执。”
芝童说:“好像你多了解我?我身边的人都想办法离开我?你有没有搞错?我承认,我爸爸是离开了我,就算你说的对,他抛弃我们了,可是,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
程暮说:“如果你能多换位为别人考虑一下,不是那么自我,相信会好很多。”
“现在是你犯了错误,让陶狸尔失踪了,不是我,OK?程暮,你这个家伙真是阴险,想转移话题推卸责任?”
程暮说:“我是好心劝你,如果你不听,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每次跟程暮谈话,他都似乎能说出一些让芝童觉得很奇怪的话,但是他又总是适可而止地停止,真让芝童想撞墙。
但是,这些事情在眼前都不是关键,关键是,陶狸尔到底去了哪里?
芝童不想再跟程暮在这个接骨眼上斗气,她压了压自己嚣张的气焰,对程暮说:“拜托你再好好想一想,她最有可能去哪里。”
程暮说:“我能想到的地方都想到了,再有其他的什么可能性,我也没办法想了。”
“那怎么办?”
程暮说:“也许明天她就出现在教室里了。”
“你可真乐观。”
“要不怎么样?你说吧。难道报警?”
芝童想了半天也真的觉得没什么办法,只要垂头丧气地说:“好吧,希望被你言中,明天在教室里看到她,如果看不到……”
程暮说:“一定会看到的。”
站起身来要告别,芝童注意地看了看程暮的侧面,很迷惑地说:“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像的人?”
“谁?”
“你。”
“我跟谁像?”
“一个陌生人。”
程暮没说话,芝童不断地打量着程暮说:“真的很像,不过只是五官很像而已,他很阳光,跟你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是阴暗邪恶?”
“看来你挺了解你自己的。”
程暮说:“这只是你的理解而已。”
“难道不是吗?你照镜子吗?你每天都板着脸,好像随身携带了一瓶冷冻剂,把自己包裹在冰层中,谁都无法靠近,包括你最亲近的人……这样很舒服吗?这样时间久了,你还懂得爱吗?你会为别人着想吗?你会一直获得别人对你的爱吗?”
程暮愣了,一直觉得芝童是个奇怪的小孩,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跟他老作对,但是这些话倒真的可以触动自己的心扉,让他深深地震撼,有一刻,他竟然鼻尖有点酸。
心里的变化并没有表现出来,面对芝童,他是毫无表情,像他平常一样。
芝童丝毫没有注意到程暮的表情变化,她只是一味地自说自说:“所以,你一定要珍惜陶狸尔,她多好,多爱你,当我们被爱的时候,或者得到爱太容易的时候,都不怎么珍惜,如果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芝童又突然对程暮说:“所以!在你还没有完全失去她的时候,努力找回她吧!”
程暮不等芝童继续说,先一步走了,一路上,他一直不敢回头,害怕芝童突然追上来,又开始说一些教训人的话,这样想着,他的步伐就越来越快,像是拼命要赶一场宴会什么的,急促迈步,要逃离这个他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第二天一早,妈妈花了很长时间也没把芝童叫起来,也许是晚上回来的实在太晚了,芝童蒙着头呼呼大睡,无论妈妈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把她叫醒。
妈妈无奈地说:“童童,早饭给你准备好了,你记得吃,我要出去一下,你别太晚。”
芝童哼了一声,即刻进入梦境,完全不知道时间了。
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芝童被疯狂的电话铃声吵醒,她试图紧紧盖上被子捂住耳朵,却无奈电话声音实在太大,根本没办法盖住,无奈,芝童只好沮丧地去摸电话,电话那边是陶狸尔的声音,芝童听到之后立刻清醒了过来,她抱着电话喊:“狸尔!狸尔!是你!”
“……”陶狸尔在电话那边哭,声音断断续续的,信号似乎也不好。
“狸尔,你在哪里?快点告诉我啊,好担心你!”芝童抱着电话大叫,自己都被震得欲聋。
陶狸尔只是哭,哭得特别伤心,芝童着急问她在哪里,劝了半天,陶狸尔才说,她在郊外的某海 边。
放下电话,芝童顾不得跟学校请假,立刻去找陶狸尔。
一个小时之后,芝童在海 边看到了陶狸尔。
虽然只有一天没见,可是忽然觉得很陌生,陶狸尔眼睛红红地坐在沙滩上,呆呆地望着海面,碧蓝的天空上不时飞过几只海鸟,低低地盘旋和号叫,海水打着卷携着手往岸边跑,却没等停脚就迅速返回,像一个声势浩大却害羞胆怯的年轻队伍。岸上寥寥落落的几个人,让这片海滩显得更加空旷和孤独。
芝童坐在陶狸尔的身边,两个人面对面看着大海,各有心事。
陶狸尔声音有点哽咽地说:“芝童,谢谢你。”
“谢谢我?”
“谢谢你来陪我。”
“狸尔,我们是好朋友,永远是……”
陶狸尔把头埋到双膝间,哭泣起来。
芝童拍了拍陶狸尔的后背,说:“狸尔,你到底怎么了?能跟我说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告诉我吧,虽然可能我帮不了你什么,可是至少我愿意为你分担一些不开心……”
陶狸尔抬起头来,对芝童说:“芝童,我真的好感动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一直很孤独,也许你又要笑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一直很羡慕我的自由,可是你知道吗?我从来就没有过自由,我很痛苦,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虽然我拥有很多,可我觉得我一无所有……我知道我说这些话你也没办法理解的……”
“不,狸尔,我能理解,我完全知道的!”芝童想起了她在扮演陶狸尔时的痛苦,顿时觉得非常难过,感同身受,从心里觉得陶狸尔真的很可怜,很可悲。
“我好像真的很没用,我什么都没有,永远不知道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有空来关心我,可是他们明明很关心我的,他们什么都给了我,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给我,是我要求太多吗?……从小我就没有什么朋友,虽然有外婆陪伴,却从来没有感到自己能做到她满意,我觉得大家都离我很遥远,现在就算是有了喜欢的人,也根本就没办法走近他一点点,没有办法表达自己对他的喜欢,想尽一切办法也得不到他的认可,芝童,我真的好失败,只有你,是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
芝童真的是深深理解陶狸尔的痛苦,她恨不能守住彩虹机的秘密,一直替她去受这种苦,可是她又自认没那么伟大,想起她犹如古堡一样看似华美壮丽却异常阴沉的家,芝童简直感觉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再想起要见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只能靠视频,更加觉得漫天乌云压下来了,想到拥有一个冷若冰霜毫不体贴的男友,整个小宇宙都要爆炸了……可怜的陶狸尔,我了解你的痛苦,真的完全了解,可是口口声声号称是你最好的朋友的我,却不知道能为你做点什么……想到这里,芝童也跟着沮丧起来。
陶狸尔继续说:“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是我觉得我已经没能力承受现在了。”
芝童吓了一跳,说:“狸尔,你别这么想,总会好起来的,你看看我,不是更可怜吗?什么都差,现在又被爸爸抛弃,甚至没有人追我……我才是倒霉汇总王呀。”
陶狸尔倒是被芝童的话给逗乐,眼睛里还盛着满满一眶泪水,显得楚楚动人,非常可怜。
“狸尔,你别再难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其实我觉得程暮也不是完全不在乎你,昨天我们一直在找你,我觉得他还是很在意你的。”
“你不了解他。”陶狸尔非常自信地摇摇头,“我在他心里一文不值。”
“振作起来吧,狸尔,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么你何必为他难过,让他滚蛋好了!”
“谈何容易……”说到这里,陶狸尔眼睛又红了,大颗眼泪滚落下来,芝童后悔自己说错了话,本意是要安慰她的,帮不了她,却只能徒增烦恼。
陶狸尔自言自语地说:“其实我也很知足了,爱一个人,不一定非要拥有他,我已经跟他走过一段,不应该这样贪心的。”
“狸尔!你中魔了,程暮有什么好,让你这么难受?”
“不知道……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莫名其妙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觉得我们是同类,当然,事实证明我错了,我们非但不是同类,还是截然相反的人,他内心很强大,而我却是个没用的软弱的人,当我发现这个真相的时候,却已经太迟了。”
芝童叹了口气,绞尽脑汁想安慰她,却找不到一句话,于是她沉默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突然感觉多了一个人,芝童和陶狸尔同时回过头去,看到了程暮。
程暮还是那么帅,尤其是迎风站立的时候,像一株白杨树,挺拔而且凛冽,紧闭的双唇和下巴美好的弧线形成了一副油画美少年的幻景,虽然总是跟他作对,但是芝童此刻还是忍不住感慨一句:这家伙真帅。
陶狸尔显然对程暮的到来很意外,她立刻保持了警觉的样子,芝童带着愧疚地说:“狸尔,不要生气,是我在来的路上给他发了短信……”
陶狸尔不置可否,程暮也竖立在一边迎风沉默,芝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于是悻悻地说:“狸尔,我知道你们吵架了,我想可能……有一些误会存在吧,你们好好谈谈,好吗?”
两个木头人还是没有表态。
芝童抬高了声调,对程暮很凶地说:“喂,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欺负狸尔,小心我的拳头!”
说着,芝童比划了一个狠狠地握拳的姿势,却发现及时自己高举双手,也几乎打不到程暮的脸,不过,比划一下又不会死人,哼,给他点颜色看看,免得他总是为所欲为!
程暮当芝童是空气,眉毛都没有抬一下,根本没有看她。
芝童离场,却没有真的走,她远远地躲在一块礁石下,偷偷窥视两个人,却发现虽然作为障碍物的她已经离开,陶狸尔和程暮仍旧保持刚才的姿态,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主动要说句话什么的。
像两只后知后觉性情淡泊的羊,只知道低头吃草,根本不打算向太阳冲刺,除非有一头饿狼突袭来,才会逃命奔跑吧?芝童在一边急的要命,恨不能点燃一盆火,将两个人烤成一盘骨肉相连。
眼看着他们可能要互相罚站成永远,芝童急不可待,捶胸顿足,都快要急死。
“快点说话呀!快点牵手呀!快点和好呀!程暮,你这头猪,主动说句话,道个歉会死啊?”芝童不断地在石头后面暗暗得喊着,几乎都要喊出声音了,可惜就算她喊破嗓子,对他们的关系也没有半点帮助,要是能有超能量就好了!
让他们马上卸掉身上包裹的冰川,热情地拥抱在一起……
超能量!只有超能量才能做到这一切!
为什么不能有超能量!彩虹机中的黄色选项,不就是可以瞬间拥有一项超能量吗……
黄:特异功能
你将能够为自己设定一项特异功能,在你能够想象的范围内都可以实现,这项特异功能持续的时间为24小时,24小时候,特异功能自行消失。
没错,芝童在礁石后面再也按捺不住,她要去求助彩虹机,彩虹机!她宁愿牺牲彩虹机的选项中只有一次的机会,来帮助痛苦中的陶狸尔,这也许是她作为她最好的,唯一的朋友,所能为她做的最好的,唯一的事情了!
芝童不顾一切地向彩虹机的方向跑去……
这边沉默的程暮望着同样沉默的陶狸尔,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们之间有太多的根本没有说出口的情绪交流,建构了一座巨型的大堡垒,把两个人深深地分割两岸。
海水不断地拍打沿岸,很多小海螺壳被冲到海滩上来,海水有时候没过他们的双脚,有时候偷偷亲吻他们一下就跑,总之,这是一幕没有台词的哑剧,所有的看客都在为他们着急。
却真的一直找不到开口的合适时机。
就这样木立下去好了,直到海风和海水把他们塑造成沙滩上的两个塑像,就这样变成永远好了。
正在尴尬的僵硬的时刻,好像是有天意指使一般,程暮忽然开口!
他说:“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让陶狸尔非常震动,她本来就非常伤感,听了这句“对不起”,不但没有好转起来,反而好像一直在压制的眼泪如同开了闸欢快的流水一样奔腾汹涌地流出来。
他竟然说对不起?没有听错,真真切切,以为永远都不会道歉的程暮,竟然说对不起。
受宠若惊加极度委屈,让陶狸尔不知所措。
程暮自己也觉得挺意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受意识的控制了,明明并不想说话的,却任由这些话滔滔出口:“对不起,狸尔,是我伤害了你,请不要恨我好吗?”
陶狸尔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来,在她和程暮的这段关系里,自己就一直占据着一种非常 被动和无奈的局面,她总是想办法去讨好他,去揣测他在想什么,想办法迎合他,讨他欢心,即使是在被他冷漠宣布分手的当时,她也是忍住眼泪忍住崩裂的心碎一路狂奔逃到海 边任由一个人任性地哭泣的,她从来没有奢望会得到他的爱,甚至连他的怜悯,她都没奢望会获得,在他面前,她自卑极了,自卑并不是因为自己很差,而是感觉她没有能力走近他,没有能力撬开他的心房,没能力让这场关系变得甜美,轻松,愉悦,她是失败的,一直是。
程暮则像是被开启了说话功能的机器人一样,无法自我控制地继续地说:“昨天,跟倪芝童找了你很久,心里一直想着我们曾经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总以为会看到你,可是……每到一处,都会失望……最后,真的是绝望了。”
陶狸尔眼泪狂流,无限感触,在不敢相信的情况下,感动又被无限扩张。
程暮继续说:“怎么也不会想到,你竟然选了一个我们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也许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要把我们的关系一笔勾销了吧……”
陶狸尔说:“程暮,你这样说不公平。要分手的是你,一直在讨厌我的,是你。”
程暮说:“你错了,我没有讨厌过你。”
“你不用安慰我的,我什么都能感觉得到。我们在一起,太累了,我努力了又努力,还是没有半点成绩,我失败了。”
“我知道你的痛苦,所以才希望分手能让你开心一些。”
陶狸尔使劲摇头摇头,又认为自己真的无能为力,再一次失声大哭。
程暮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再说出话,他只是走近了一步,伸手拉了拉陶狸尔,陶狸尔伏在他的怀里,任性地哭起来。
程暮用手摸着陶狸尔的头发,心里竟然也觉得无比难过,他仰起头,鼻尖酸涩,唯恐自己也会失控掉下眼泪来,可是他真的失控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他是个多么能自我控制的人,却能够在陶狸尔面前掉眼泪……还没来得及擦,就已经被陶狸尔发现了,她伸手去给程暮擦眼泪,两个人终于又深深地拥抱在一起。
伴着海浪声,仿佛在天涯,好像相依为命。
陶狸尔说:“程暮,如果我们不用去面对那个复杂的世界,就像现在这样该多好,我们能一直这样在一起吗?”
程暮想说理智点,怎么可能,却也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说:“好。”
“我是说真的,程暮,你能陪我一天吗?24小时?”陶狸尔眼神炯炯,满怀希望地看着程暮,程暮不太明白,陶狸尔说:“这是我分手前最后的一个要求,我想要你24小时,这24小时内,我们什么都不要去想,全世界都忘掉,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相爱24小时,隔阂也好,距离也好,都不多想,就像世界末日一样,也像孤岛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一样,可以吗?24小时候,我答应你的分手要求,我不会再纠缠你,也不会再沉沦,更不会再消失……
我想带着我们最美好的回忆继续我的生活。”
程暮有点迟疑,陶狸尔说:“好吗?程暮,求你了,就算我们最后的结局注定是会分手,请给我最完美的24小时,好吗?这24小时,够我回忆一辈子了。”
谁又能拒绝陶狸尔的请求?
如此热情,真诚,简单,而有朴素,低微的一个请求?
程暮坚定地点了点头,答应了。
陶狸尔瞬间像是从哭泣人儿套子里跳出来了一般,浑身洋溢着轻盈的幸福,她微笑着环绕着程暮的脖子,因为有24小时之约,她一下有了无比的勇气,她再不是那个只能躲在程暮的背影中顾影自怜的可怜虫,此刻她自信,爽朗,而且斗志昂扬,知道这是他们关系的最后24小时,所以一切的束缚都不在,她要为建筑未来最美回忆而奋尽全力。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开始呢?”程暮说出了这样一句挺煞风景的话,陶狸尔笑了,说:“怎么开始都可以,只要结束的时候能够结束就可以了。”
程暮点了点头,也好像被老天,现实,大海和眼前的陶狸尔联合地推了一把,有了一些彻底放松的决心。
他们一直牵着手,原来寂静的海滩显得有了热情,开始还是拘谨的,他们边走边相视而笑,不一会,两个人的障碍逐渐被自己打开,好像原来所有的芥蒂都被忘记,所有的不快都被封存然后抛弃,全世界只剩下对方。
程暮仿佛一个沉睡了好久的小孩子,突然间醒来了般,这真是一种神奇的感觉,就在一天之前,他们还冷若冰霜决定分手,才只是几十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尝到了一种从来没有尝过的快乐,是一种超越禁忌的快乐。
原来,放下一切的放松才是真正的愉快。
没有罅隙,没有龃龉,没有试探,没有考量,没有阻碍,像是两个滑蛋从滑梯上滚落,毫无障碍的一生……
可惜,当我们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能放下一切去爱的可能根本不存在。
就这样,他们一直牵着手,在海滩走来走去,跑来跑去,笑来笑去,快乐的像两个孩子,海滩上有一些海水推过来的贝壳,程暮捡到一枚非常完整的彩色贝壳,送给了陶狸尔,陶狸尔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里,爱不释手地看着,不一会,程暮又捡来了几枚,陶狸尔都紧紧地握在手中,自己也去俯下身子去捡贝壳。
大一点的贝壳都已经被人拿去制作工艺品出售了,剩下在海滩上的都是一些或多或少有残缺的,小的不能再小的,要费力才能找到大一点,完整一点的,两个人一直在找,想到可以找到更好的送给对方当做礼物,也不怕一直弯腰的累和一直注意力紧张的枯燥,不一会,两个人都为捡了一大堆,也累得坐在沙滩上了。
有点冷,程暮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陶狸尔的身上,陶狸尔就势依偎在程暮的身边,两个人一起呆呆地望着大海,这么单调的一片海,却总感觉看不够,刚才好容易放松下来的心情此刻又有点紧张,也许是因为时间的流逝?也许是因为他们始终很理智?也许是因为快乐本来就不是一件恒久的事?我们所营营役役努力的,也不过是获得片刻的快感,很快,就会集体陷入不快乐的常态中去?
在靠近海滩的马路上斜放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主人忘记了上锁,就这样横在那里,像一个疲 惫的旅人正依靠着一块礁石在休息,程暮忽然向自行车走去,陶狸尔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
程暮走到自行车旁边,拍了拍自行车,四处看了看,然后向陶狸尔挥了挥手,陶狸尔迟疑地走过去,程暮让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她不明所以,但是还是坐了上去,程暮推着她走了几步,然后,很突然的,他骑上车子,猛踩几下飞速地跑掉。
陶狸尔吓得大叫起来,耳边却是呼啸的风,在风里,她的大叫变成大笑,程暮骑车技术很好,又快又稳,她紧紧地抓住他腰部的衣服,却又害怕被摔下来,于是大胆地环绕住了程暮的腰,就这样,无比安全地又无比刺激的,跟着程暮飞奔而起。
也不知道骑了多久,已经把海滩远远地甩到了身后,路边一排大王椰喜气洋洋地舒展着茂盛的枝叶,行人也不再面目可憎,穿越人群,穿街越巷,美妙无比。
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
如果这不是以分手为目的的恋爱就好了。
可惜……如果不是明知道最后会分手,如果不是明知道这些都是虚假的美好,她怎么会获得如此不真实的快乐呢?
也不必管那么多了,梦境也好,演戏也好,虚假也好,至少她拥有实实在在的24小时,对她来说,够了。
有点饿了,陶狸尔已经好久没吃饭了,此刻她想跟程暮大吃一顿,停好车子,两个人牵手来到了一个小餐馆,布置得挺干净,橘色的照明灯,让人忍不住想走进去。
进店之后,陶狸尔点了一大堆好吃的,程暮则一直在旁边微笑看着她,一言不发。
菜饭上来后,陶狸尔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程暮则一直看着她吃,陶狸尔抬头看着程暮,问:“为什么不吃?”
“看到你吃的那么愉快,我就不饿了。”
“快吃点吧,今天你要听我的呢。”陶狸尔出乎意料地霸道地笑着对程暮说。
经过陶狸尔一提醒,程暮果然觉得自己有点饿,也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不一会,饭菜都被他们消灭光了。
对视,哈哈大笑,程暮帮陶狸尔擦掉了残留在嘴边的一粒米饭。
吃饱之后,心情变得更好了,两个人也适应了刚开始不久的亲密无间的恋爱状态,手牵手也变得越来越自然,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略带试探和拘谨。
跟程暮认识了那么久,一直都在难过于无法了解他,无法靠近他,无法讨他欢心,却在分手后的最后24小时,得到了梦想得到的一切。陶狸尔在心里不断地感慨,却一直在克制,她不希望这美好的24小时有任何瑕疵,有任何遗憾,回忆起他们原来的恋情,她真的有点后怕,如果他们是从这一刻才开始,才相爱,那么人生该有多么好?
晃来荡去,喝奶茶,逛夜间小店铺,看廉价的小玩意儿,还看了一回街头表演,总之,不管做什么,只要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都觉得那么有趣,兴致勃勃。
最后,程暮送陶狸尔到她家附近,对陶狸尔说:“狸尔,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陶狸尔不肯松开程暮的手,她小心翼翼地说:“你不是说给我24小时吗?现在还不到……”
程暮为难地说:“现在已经天黑,我们总要睡觉……”
陶狸尔说:“我可以不睡的!”
程暮说:“你昨天晚上就没睡吧?”
“没关系,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从此不睡觉都愿意。”陶狸尔冲口而出。
程暮说:“别傻了。”
一句话,陶狸尔的眼泪又掉下来。
程暮有点手足无措,他非常害怕陶狸尔的眼泪,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他似乎总能看到她在哭,这也是他决定跟她分手的原因之一,他知道自己是个糟糕的恋人,既然无法给人快乐,不如放手给她自由,如此完美的陶狸尔,本不应该是爱情上的受害者。
他多么喜欢那个也可以在阳光下拉着她的手没心没肺大笑大叫的她埃
可惜,这只是以分手为目的的畅快的最后告别仪式,才会出现如此不现实的和谐。
陶狸尔的眼泪又把他拉回了不愉快的现实中去,他还是忧心忡忡,很想逃避。
陶狸尔紧紧抓着程暮的手,近乎乞求的语气说:“程暮,只有24小时,现在时间不多了,让我能把这个美丽的梦做完整,好吗?求你。”
程暮顿了顿,低着头说:“总是要……结束的。”
“就算要结束,也让我一直保持这种奢侈的快乐多一会,好吗?”
程暮不知道该怎么办。
夜已经那么深,陶狸尔虽然亢奋,但是眼睛的倦怠已经显示出了她的无力,而自己,因为昨夜一直失眠,加上今天陪了陶狸尔一天,亦觉得有点体力不支,尽管恋情的甜蜜也让他依恋,但是比恋情更重要的是休息,此刻他多想扑倒在一张大床上尽情大睡……那该是世界上最美的事情了吧……
还是劝陶狸尔也去享受这很现实的,唾手可得的幸福吧!
程暮说:“狸尔,其实我们今天渡过了很美好的一天,24小时跟10小时,跟17小时,甚至跟1小时有什么区别呢?重要的是这种快乐感觉的浓度,我会永远记得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这是我人生最好的一段。”
“不,你不明白时间对我的意义,24小时,我并没有贪心,我只想这24小时是没有折扣的,没有瑕疵的。”陶狸尔固执的可怕,看上去几乎没有被说服的可能。
程暮打了个哈欠,眼皮感到很沉重,只好坦诚地说:“可是,我撑不住了,我想睡觉……”
“好啊,你可以睡,我不睡,我要看着你。”
程暮吓一跳,“我在哪里睡?就地?”
“也可以的。”陶狸尔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真诚。
“我看你真的是疯了,”程暮自言自语地说,“我真的不能陪你疯下去了,我必须要赶紧回家睡觉了,如果我再陪你下去,我就要死掉了……”
“你只是想睡觉,很简单啊,我不是要求你不睡觉陪我,你可以睡,我只要能在你身边,看着你睡就好了!”
程暮说:“我真的不能睡地下……我需要一个很宽大的床。”
“那就!去我家吧!”陶狸尔眼神炯炯地说。
程暮后退了几步,惊吓地说:“不不不。”
“我家里有很宽大很宽大的床,保证你会睡得很舒服。”
“绝对不可能……”程暮连连摆手,“绝对不。”
陶狸尔说:“……啊,我家里没有什么人,除了一直照顾我的佣人,还有并不怎么喜欢我的外婆……我的爸爸妈妈在国外,极少会回来,我有记忆起就没再见过他们了。”
“怎么会这样?”程暮有点奇怪,第一次听到陶狸尔讲到她家里的状况,以前只是模糊地有所耳闻。
“因为太忙吧。”
“你为什么不跟父母去国外生活?”
陶狸尔说:“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从生下来就注定是一个只能按照安排去生活,没权利问究竟,没能力改变一切的人。”
“哦。”
陶狸尔说:“也许他们有他们的想法吧,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不再盼望他们会给我什么样的关心和爱了,这样挺好的,我已经习惯了。”
“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家庭会是这样的。”
“别说对不起,是我不愿意总是提起,也只有芝童了解一点,但是她也没有去过我家,并不了解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样的。我不希望让别人可怜我——虽然我的父母都在,我却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儿。”
程暮说:“我跟你的感觉也差不多。”
“怎么会……”
“会。”程暮简洁地说了一句,不肯继续说下去。
陶狸尔多想多了解一下程暮的内心世界,跟他们原来在一起的时候一样渴望,可是即使是在彻底放松的24小时内,他仍旧建筑着一层外人无法攻破的壁垒。虽然打开了一点小缝,却又立刻紧紧关闭。
他真的是困了,正说着话,又打了一个哈欠。
陶狸尔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她拉着程暮的手就走,程暮问:“去哪里?”
“跟我来。”
两个人来到了一间旅店面前,陶狸尔脸红红地对程暮指了指,程暮瞠目结舌地看着陶狸尔,不知所措。
“你是说?……”
“嗯!”陶狸尔努力地点了点头,满脸的笑意和怯意。
程暮犹豫了一会,还是向前台走去。
等在一边的陶狸尔心跳若狂,满脸发烫,她不断的摸着自己的脸,安慰自己说:“没关系的,就远远地在一边看着他好了……不会有事的……什么呀……也没大不了的……”
一会,程暮走了出来,说:“走吧。”
陶狸尔低着头像做了坏事的小贼一样,疾步快速向电梯走去。
程暮按了5楼,电梯上行,陶狸尔在电梯内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一夜无眠疲 惫不堪眼睛又红又肿的狼狈的样子。
推门进了房间,陶狸尔有点好奇地东张西望,17年了,第一次有独自住旅店的经历,而且是和自己最喜欢的程暮,这件事听起来就有点不可思议,如果芝童知道了,会不会当场尖叫原地蹦起来……
程暮也显得有些拘谨,陶狸尔并不觉得他比自己经验多多少。
两个人尴尬了一会,程暮说:“你去洗澡吧。”
陶狸尔满脸通红地说:“啊?”
程暮说:“难道你不洗澡吗……”
陶狸尔说:“我……说了啊,我不打算睡觉,我就想看着你睡,你去洗澡吧,然后赶快睡觉,看你真的好困了……”
程暮也没再客气,立刻就脱了鞋子进去卫生间,一会,流水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陶狸尔放松下来,觉得口渴,困倦,疲 惫,双腿生疼,一切身体的不适应顿时开始发作。
她倒了杯纯净水,一口喝下去,也许刚才吃的太多太咸?为什么那么口渴?又倒了一杯,又是一饮而尽,还是觉得有点渴,于是又倒了一杯,正当她一杯一杯已经喝了五六杯水的时候,程暮洗澡出来了,陶狸尔赶快放下杯子,坐在了沙发上。
程暮拿大毛巾在擦头,他只穿了一件t恤牛仔裤,外套扔在了一边,第一次看到他衣冠不整的样子,头发一根一根竖立起来,脸上还挂着一些大小不一的水珠,样子非常可爱。
“你真的不要洗吗?”
陶狸尔这一刻倒是真的想洗个澡,可是想到自己根本没有换洗的衣服,而且,就这样在程暮面前洗澡,想想还是有点不可思议,于是她再一次摇摇头。
“难道你也真的不打算睡觉了……真是超人,我不行了,我刚才洗澡的时候都要睡着了。”
“那么夸张……”陶狸尔看了看表,说:“你洗澡好快,还不到十分钟。”
“十分钟?已经够夸张了,平时冲凉三分钟解决。”
“洗个头发也要五分钟吧……”
“太浪费时间了。”程暮评价道。
“是的,我也觉得,我平时在家里都是要泡澡,时间也被规定好的。”
“不可思议,简直像是在坐牢。”程暮看来也渴了,一杯一杯地喝起水来。
喝完水,程暮再也支持不住,做了一个疲倦的飞翔状一下子就栽倒在床上,伸手扯了一下被子,把自己盖好,闭着眼睛对陶狸尔说:“对不起,我真的太困了……”
说完没三分钟,已经没有声音。
陶狸尔过去一看,原来程暮已经进入了梦乡……
陶狸尔微笑着帮他盖好了被子,关了大灯,只开了很微弱的床头台灯,坐在离他不远的一张床上看着他,他嘴唇紧闭,双目轻合,呼吸均匀,头发还没干,湿湿地贴在头皮上,那么高大的程暮此刻看起来像一个在外面疯跑累了需要妈妈照顾的孩子,陶狸尔就这样注视着他,心里充满了安然的幸福感,完全忘记了他们已经分手这个事实。
帮他把外套收拾好,把他随便一扔的鞋子摆好,然后去卫生间里帮他把袜子洗好,然后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发了半天呆,觉得镜子里的这个自己有点陌生,仿佛从来不认识,仿佛自己是一个突然闯进身体这座城池的怪异的灵魂,这一瞬间,陶狸尔突然产生了一个怪想法,身体真的只是虚妄的套子而已,只不过正好被哪个灵魂租住到,租住的期间可以随意指挥,身体只有听从指挥的份儿,很少会反抗,但是租期有限,有些套子经久耐用,一直可以用几十年,才开始慢慢地松弛,老化,最后腐烂结束,但是有一些套子则异常脆弱,用不了多久就会宣告结束,比如说生病,比如说天降灾祸……总之,她现在只是被出租的套子,或者是暂时寄居在套子里的陌生灵魂而已,程暮也一样,芝童也一样,大家都一样,这个世界好像一个大型的车站,大家拖着各自的套子在这一站停留,上一站是哪里都已经不记得,下一站去哪里也不知道,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被送到这里,又哭天喊地不明所以地一一被送走……
哈……这样想还是蛮好玩的。
但是,眼皮真的抬不起来了,行动也开始变得迟钝和缓慢,可是……怎么舍得睡?能有多少这样的时间,就这样贪婪地“占有”他?这样近的距离,这样毫无设防地同居一室,重要的是,天一亮,不管多美好就要结束了,以后再没借口任性地纠缠着他,眼泪再多也没有理由再去他的面前流……虽然有那么多人说她的爱不值,但是只有她自己才明白,这份情感多么珍贵,程暮又是一个多么值得她付出的人。
就这样想着,她半跪在地板上双手扶着床边出神地看着他,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一股刺眼的明亮让陶狸尔不敢睁开眼睛,她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坐在地上,趴在床上睡着了,床上没有程暮——他走了吗?
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浑身酸疼,难以形容的难受。
拧开水管,镜子前面,看到了一张肿胀的脸,虚弱,暗黄,眼袋也跟着出来了。
好可怕。
还是冲个澡好了。
程暮真的走了吗?
陶狸尔放开了水,还忍不住探头探脑地看了看,确定房间里没有人,才放心地回去洗澡。
热水真好,好像能够冲洗掉一切的烦恼,陶狸尔一边洗着澡,一边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竟然又哭了起来。
原来是为不能圆满而哭,现在却是为怀念圆满而哭。
人生,总不能如愿的,是吗?
突然想起第一次见程暮时候的情景,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周末,陶狸尔从图书馆里走出来,迎面看到了正向图书馆走来的高大的程暮,就是这一眼,陶狸尔几乎双脚无法挪动,浑身像是被电击一样,这次的偶遇打开了陶狸尔蒙昧的情感世界,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心动。
第二次遇到程暮,还是在图书馆的门口,只是这一次已经不是偶遇,陶狸尔是刻意等在这里的,算着他还书的时间,那几天她几乎天天守在图书馆的门口,终于,如愿地见到了他。只是没敢跟他打招呼。
第三次遇到程暮,也是偶然,也算是设计,深深陷入暗恋中的陶狸尔悄悄地到程暮的学校门口溜达,在一个小小文具店逗留了一会,没想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程暮,这一次,陶狸尔鼓起了勇气,主动地跟程暮打了招呼,程暮似乎对陶狸尔没什么印象,但是也用难得微笑回应了她,那天他们围着学校的操场走了很久很久很久。
从这次之后,陶狸尔就变成了程暮的女朋友,虽然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把他们的关系说个明白,但是似乎水到渠成,程暮也默认了与陶狸尔的关系。
默认是默认,可是程暮真的喜欢自己吗?她又有多了解这个万人迷的男朋友?
相处的这段时光里,她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虽然她很积极地去撬程暮的心门,虽然每次都失败,可是他一直给自己鼓劲,她太缺少爱了,从小就没有得到充裕的爱,于是一旦打开了爱的渴望的门,这种需求就变得强壮而且坚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决心来维持他们的关系,总是对自己默默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如愿以偿的,直到现在。
分手已经是定局了吧。
虽然她有万般不舍,却也真的无能为力。
程暮,你是我青春岁月里唯一的遗憾,却也因此而完美。她并不嫉恨,也不后悔,甚至充满感激。
洗完澡的陶狸尔,也好像顺着水流把以前的一切送走了一般,这是青春的祭奠礼,她似乎感觉自己一夜之间,就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