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达婆城,花木葳蕤的山谷里,本就花团锦簇、色彩缤纷。可是,当夜色笼罩而来的时候,再美丽的花儿都难道被暗色掩盖的命运,无论曾经多么娇艳妩.媚,也终究都要变成与黑夜一般的颜色,就此沉寂。
除了,幽蓝夜色之中那一顶高彩悬红的喜帐。仿佛红纱宫灯,在寂静的夜色里独独吞吐嫣红的光芒。虽不耀眼,却仿佛成为天地之间唯一的色彩与目光的焦点。
空山幽.谷,熠熠嫣红,高张的喜气,往来的人流。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喜庆之色,没人会怀疑,这将是一场圆满而开怀的婚礼。
除了,独自坐在自己帐篷里的莲初。
喜帕之下,莲初的面颊微微苍白着。好在,新娘的妆容完美地掩盖住了一切,大红的口脂更是将她整张脸装点得更为鲜艳。
大红的喜服之下,她的指尖紧紧扣住藏在身上的碧玉簪。大红与翠碧,矛盾地相映成趣,就像生与死的两条出路,虽然并行在眼前,却是完全不同的选择。
喜帐里,净月今日一改往日白衣素服的习惯,正式穿上大红绣金的喜服,腰拦巴掌宽的绯红八宝刺金腰带,越发显得腰线修长,身如玉树。他唯一的坚持是,没有头戴乌金宫花硬翅幞头,而坚持露出自己明净的头顶,却不但没有减色,反而让他完美的五官更加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的眼前。
身上既有红尘俗世的喜色,头顶又是虔诚明净的虚空,这份矛盾却又和谐的魅力,反倒看花了帐中所有人的眼睛。既可亲近,又心生崇敬,所有人都不得不惊讶,一个不过十七岁的少年,怎么竟然会有这般震慑人心的风骨。
反观凝风,倒是依旧一身玄衣,不过却在腰间扎了一条艳红的丝绦;红与黑的视觉冲撞,越发显得他整个人桀骜如风。
满堂皆欢,乾达婆国中很久没有彼此聚会的各个部落的头人们也借着这样的机会彼此攀谈着。乾达婆国共有十八个部落,但是乾达婆王却严禁各个部落之间私下交结。所以各个部落的头人们每年都只有在庆贺新年的聚会上彼此见面;这一次倒是额外的一个机会了,所以众人自然珍惜。
虽然他们私下里都不认识净月和莲初,但是却也都知道他们一个是玄天国的圣洁王子,一个是冥地国的勇锐公主,可是此时却在乾达婆城中,即将在乾达婆王的主持下成婚——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需明言:他们就此明白了乾达婆王将要迈上更高的一级台阶,将会将整个玄天国和冥地国置于脚下!
一场婚礼,看似是净月与莲初完成终身大事;实则,却是乾达婆王的一次喜庆昭告。从此无论乾达婆城内外,有谁会不知道乾达婆王的手里同时攥住了玄天国和冥地国?!所以,这又哪里紧紧是一对小儿女的喜事,而是乾达婆王的喜事,更是乾达婆城中应该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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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嘈杂之中,忽地帐外一声喜鼓“咚咚”响过,空山幽谷,荡荡齐鸣。
一个响亮的嗓音高声宣布,“吉时到!”
净月微笑,眸光望向帐门处。静淑的陪伴之下,莲初已经娉婷立在夜色与灯光交织的光影里,凤冠霞帔,灼灼流彩。
身在首位的乾达婆王朗声一笑,“净月,怎么还不去引了莲初进来?”
净月微笑,回身施礼,“净月还有一件礼物。”
乾达婆王挑眉,“哦?”
净月微笑,伸手从腰间抽出玉笛。
乾达婆王又是一挑眉,“哦?”
净月却也不多言,转身望住帐门口的莲初,玉笛横卧,随着眸中柔波潋滟而起,一串清越的笛声已经在夜色之中粼粼而开。
整个帐中,骤然为之一静。整个山谷,骤然为之一静。所有的人心,也是骤然,为之一静。
笛,历来为“荡涤之音”,空山幽谷、脉脉清泉,响着澄澈的水波,冲上青翠的山岩……水声不大,却是至清至纯,让人根本无法对它设防,只能敞开心扉,迎接它欢快清澈地涌入……
世间有不懂玉笛者,世间有不喜音乐者,世间却没有不喜欢清冽山泉涌入心扉的人……所以,当净月笛声如泉而起,在场所有的人,都已心醉。
陶人笛声里,净月眸中含笑,缓缓走向帐门处的莲初。步步皆在节拍之上,直如空足踏于波上,一步一朵浪花,一步一次莲开。佛陀诞生之日有“七步生莲”,凡人不比佛陀,却只要心境空彻净美,便是步步莲开。
步步莲开,步步走近。这是净月对莲初的心意,这是他以虔诚之心去摘取这朵绝世莲花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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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月身形一步一莲,已走到了帐门处。
玉笛之声却陡然一转,清澈溪流隐去,变作高天流云,苍茫天地!中有一鹤,玉羽红冠,展翅御风,清啸山谷!
沉浸在笛声之中的众人不由精神一整,心境由脉脉而细小的泉流骤然开阔为碧穹天地、莽莽草原!
却随即,众人也都愣住。只觉得那白鹤清啸之声并不仅仅近在耳畔,而且也似乎远在天边!
不,应该是天边与耳畔两相交响,声震喜帐,音徊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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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怎么回事?难道净月的笛声真的引来了仙鹤?”
“不会吧……仙鹤最喜清静之地,不是说我们乾达婆城山谷之中的花香太过浓郁,所以仙鹤从不栖居吗?”
“那这仙鹤清啸之声,又是什么呢?”
众人都是低低私语,却只是在做善意的猜测。只有上座的乾达婆王勃然变色,霍地站起,狭长的眸子从瓷白的面颊之上骤然射出寒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