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是你要娶的妻子?”
怜依已与若梨说了几句话,突然问起七七来。七七回过神看着她,她也看着她,眼神挑剔,彷佛要看看这女子凭什么嫁给金铃,哪里配、又哪里及得上自己?看了半天却是挫败地低下头,自己也不知为什么,马上端了茶来喝。
七七见她食指上有一道蛇形印记,抽了一口气。大姐,真的是大姐!
怜依听见她声音,发现她看着自己手指,马上放下茶杯,拉了衣袖盖住。
七七垂下头,屋中有片刻寂静。
侍红抱了酒来,怜依让她放在自己手边,问若梨:“我想和她单独说句话,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若梨马上退了出去。
怜依和七七坐在原位,静静地喝完两杯茶,一直没说话。最后是怜依先忍不住,哼道:“你倒是好耐性。”
七七将嘴里的茶吐进杯子里,搁在桌上。侍红正想发难,怜依看她一眼,她只得忍下。七七说:“倒不是耐性问题。只是想起一些陈年往事,走神了。”
侍红终忍不住叫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在郡主面前走神!”
怜依看她一眼:“你再把酒抱回去吧!”
“啊?”侍红愣了一下,诺诺地说了一声是,将刚刚抱过来的酒抱走了。
怜依问七七:“你叫什么名字?”
“七七。”顿了一下,“也叫若桃,姓练名七字若桃。”
怜依默默重复一遍:“倒是好听的名字。”她有意无意看了七七好几遍,问,“你和金铃怎么认识的?”
七七想了片刻,发现自己差点忘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在一百五十年前,桃花梨花交错开放。此刻,她只能说自己在街上被人泼了水……
怜依自然已听人说过这一段了,且是添油加醋的。七七说到若梨带她进成衣店便完了,怜依问:“那是你们第一次见面?你不是故意的?”
七七想起那古灵精怪的灵儿,笑道:“虽不是故意,却是合我心意。郡主呢?你怎么和金铃认识的?”
怜依回忆道:“那年安禄山造反,曾皇祖离开长安时我恰好进宫,他顺手抱了我。路上遇到绿林劫道,金铃就是那时候救了我们,我便与他认识了。”
七七不清楚安禄山和她曾皇祖的事,只能认真点头,心道回去了要好好了解一下。
怜依看着她,表情很莫名,半天后叹了一口气:“我本是来找你麻烦的,谁知一见你便有一种熟悉感。你这人不是顶好,言行不讨人喜,但我就是厌恶不起来,甚至觉得你应该是这样的……”
七七眼眶发热,扭头眨了眨眼,将泪意忍住,复又看着她:“我刚见郡主也觉得熟悉……你很像我一个姐姐……”
“你姐姐?”
“她们都死了……”
怜依一听,有些不好意思。七七摇摇头,指着她手指上的印记,“你这是什么?”
她一看,原来不小心又露出来了。
“娘胎里带来的。”她将它拢进衣袖。
“很好看。”七七说。
怜依笑了笑,问她:“你和金铃哪天成亲?”
“下月初三。”
“没几天了,都准备好了吗?”
七七点头:“来之前刚刚试了嫁衣。”
“一定很好看。”想起她之前说了个“很好看”,二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侍红放了酒回来,见她们这样,忍不住奇怪。怜依看她一眼:“酒放回去了?”
“嗯。”她仍疑惑地看着七七。
“再去抱了来。”
“啊?”她眼睛眨巴了好几下,连声说是,又退下了。
七七忍不住笑,怜依问她:“你笑什么?”
“我笑郡主耍着她玩!我姐姐从不曾这样,我常说她呆板得紧——”她蓦地一窒,莫不是大姐记住了她的话,所以这辈子也有几分调皮了?
怜依脸微红:“我哪里耍她?刚才是不想她烦人,现在是真想要酒!最初叫她去拿是我们计划好的,想显摆我了解金铃——我想你们刚认识就谈婚论嫁,一定没时间互相了解,你多半不知他爱喝这酒!”
“我的确不知道……”七七说。从前的他,不爱喝酒啊!
怜依羞涩一笑:“从前我是真把他当相许的目标,总想控制住他。但在他眼里,我这郡主和别人也没什么区别,他不怎么理我的。有一次我骗了他来赏花,他很不高兴,我低声下气地求他,说皇爷爷赏了我桃花酒,他一听就留下了,后来我总拿这酒骗他……但是我错了,他爱的不是酒,是桃花。你才是他的缘分,天定的缘分。”
七七握住她手:“你也会遇到你的缘分的!他或许没有金铃好,但绝不比金铃差;金铃不会为你做的事,他全会为你做!我听说过很多儿女情长,真正的幸福不是得到某个很好的人,而是得到唯一个对所有人都不好但独独对你好的人!”
怜依点点头:“或许是吧,所以我现今一点伤心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十分为你们开心!其实你和金铃的事,我乍听之下第一个反应就是——金铃终于使计摆脱我的纠缠了!他不是容易被骗的人,也不是那般不小心的人,或许他对你一见倾心,便使了这一箭双雕之计。终究,是你动摇了他的心。”
侍红回来了,难受地道:“郡主,你可别让奴婢再放回去了!”
“不会了。”怜依一笑,接过酒坛打开,酒香不浓,花香倒是清晰。她盖好了交给七七,“算我送你们的贺礼!我平日不喜酒,但这酒却是极喜欢的。”
七七说:“我平日也不爱酒。”那是她们蛇类的天性。“但这酒,我只闻味道,就喜欢得不得了。”
离开芙蓉园,若梨见她抱着酒就知她和怜依化敌为友了,因此没问细节。七七十分开心,问他:“成亲时就用这个做合卺酒好不好?”
若梨看着她,她突想起他是刚认识自己的若梨,不是原先那个,他定觉得自己这样太随便了,便闷闷地低下了头。
“好。”
他温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抬头一看,突然伸长脖子在他脸颊吻了一下。他总是她的若梨,她又何须改变?他总要习惯的,像上辈子一样习惯……
若梨震了一下,马车一晃,她跌进他怀中,桃花酒差点滚下去。他一手抓住酒坛,一手抓住她腰,半天没有动,她也就靠在他怀中,直到外面传来声音:“金铃公子,到了。”
二人分开,若梨脸颊发烫,七七却忍不住偷笑。一下马车灵儿就冲了过来,拉住她:“你去见郡主了?她怎么样?对你好不好,有没有为难你,你们处得怎么样?”
“你烦不烦呢?”七七说,回头看若梨,若梨正好送走车夫过来,对她道,“早点休息吧,酒你收好。”
她点点头,拽着灵儿回房。灵儿继续问:“郡主对你好不好?她有没有为难你,你有没有为难她?”
“我们成朋友了!”七七把酒放在桌上,一回身揪住他耳朵,“你是不是知道她是我大姐?”
“是……是吗?她是你大姐啊!”灵儿干笑两声,“真巧啊……”
“那我大姐夫呢?他在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灵儿逃开。
“你会不知道?”
“就算知道,那也是天机!天机就意味着不可泄露!总之你放心,他定会和她再续前缘,就如你和方若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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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老板突然要赶若梨走,又屡次找七七的茬。若梨那边还比较委婉,七七这边却十分不善。七七思前想后,桌子一拍,对灵儿道:“去叫姓扁的来!”
等扁永禾来,她问他:“最近怎么回事?”
扁永禾装傻充愣了一会儿,她大发脾气,他敌不过她,只得老实交代:“是杨少平!南宫家有钱,他到处打招呼,金铃买不到宅子、定不到酒席,现今连客栈都快没法住了,他存心不让你们办喜事!”
七七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什么事,原来就这破事!你告诉金铃,实在不行我们就离开长安,去别地成亲——”突然想起李怜依,都还不清楚大姐夫在哪里,若自己走了,她这里出了事怎么办?到底是放心不下……
扁永禾见她突然不说了,试探地问:“去别地?”
“随便。”七七烦躁地道。一边是若梨,一边是大姐,她想让他们都待在自己目所能及的地方,至少也是出了事能很快找到人的地方……
扁永禾挠挠头,跑去告诉若梨,并道:“这练姑娘真奇怪,都还没嫁给你,就好像管起来你了!你真要娶啊?我看杨少平现在做这么绝,你不如顺手推舟遁了算了,否则后悔来不及。”
“那不是我金铃的为人。”若梨道,“就按她说的办,你另外找人帮忙,悄悄备了马匹,我们离开长安。一定要小心,免得杨公子半路追去,若闹成追杀就不好了。”
扁永禾叹气:“怎么搞得还要逃命了?金铃,你成亲后可万事小心。”
若梨忍不住好笑:“你太杞人忧天了。对了,你先去告诉练姑娘,说婚期必得延后了。”
扁永禾又往七七那边跑,刚过去侍红就来了,直接找到若梨道:“公主听说你的难处了,差我来问你一声:愿不愿意和练姑娘收拾了去芙蓉园办事?她从皇上那里把桃花源借来了,你们可以在那里住一个月!”
那边扁永禾和灵儿在走廊上说话,看到她来,都赶了过来。她又把话说了一遍,灵儿喜道:“我还没见过芙蓉园呢!郡主会来吗?”
侍红问:“他是谁?”
“他是练姑娘的外甥。”若梨说。
侍红点头:“郡主来不来我不知道,但这芙蓉园不比别处,公子的客人怕是要挑选一下,不然出了事郡主不好交代。”
“我明白。”若梨点头,“我只请扁公子和杨公子。”
扁永禾问:“怎么还请他?”
若梨笑笑没说话,侍红却想:多狡猾的男人,幸好嫁他的不是郡主!
若梨和七七马上收拾了东西随去芙蓉园,桃花源是里面一处小地方,真如陶渊明所叙,乘船而进,两边都是桃树,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
桃花含苞待放,七七站在船头,将若梨叫出来:“你说美不美?”
“美。”他道,“不几天就会开了,能看到的。”
七七一笑,这真如梦一样。他们错过了一百五十年,又好像没有错过。
桃花源临水而建,七七等人上了岸,先进水榭,里面很宽敞,几乎什么也没有,侍红道:“平日在这里饮酒作乐、唱歌跳舞,特别桃花开的时候!”
后面也有大片桃林,七七、若梨、灵儿一人捡一间屋子住下。怜依派了几个丫鬟来照顾,顺便布置喜堂等事。
过了两天便是大喜之日,客人没几个,但怜依亲自来了,还从梨园借了人来,场面十分热闹。
拜堂时七七透过垂在脸前的彩冠看出去,见杨少平强装笑意地坐在一边,十分得意。拜完堂进洞房,只等了一会儿若梨就回来了,比上次快当许多。外面就那么几个人,想他也没喝几杯酒,但却有了醉意,想他酒量不怎么样。
交杯酒一喝,二人默默地坐在床上,谁都没动。七七咬唇,莫非这次也要自己主动?或者用法术施点媚香?
那也太没面子了!好像每次都是强来的!
若梨突然站了起来,她一惊,他急道:“别怕!我去睡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