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碎的欢颜
(一)
2009年8月
街拍,商陆步履匆匆闯入镜头
徐小品做一本电子杂志。杂志需要一些街拍的镜头。于是,八月的傍晚,徐小品拎着她索尼的长枪短炮站在了步行街的街口。
人们灰老鼠一样匆匆从徐小品的镜头里走过。一个人闯入镜头,徐小品的手抖了一下,快门按了下去。移开相机时,人群已全是陌生的面孔。徐小品很疑心自己是恍惚了一下,镜头里分明是商陆,他的头发散乱,大长腿蜘蛛似的支撑着微微前倾的身体。
那一晚,徐小品把照片洗印出来,挂在暗房的架子上。
照片里的商陆侧着身子,手里举着电话,边走边说着什么,嘴角向上翘,似乎在笑。
徐小品的心里钝钝地疼。过了那么久,她以为他已经淡出了她的生活,却不想这样巧地闯入她的镜头,还是搅乱了一池春水。
静默了一根烟的工夫,徐小品起身给周遭的朋友打电话,她说:知道商陆的消息吗?无论如何,我要找到他。
一号通缉令发出去一个月,那张照片从暗房挪到了徐小品的床头,照片上的那个人依旧是半倾着身子微笑着讲电话,朋友们都说:小品,好不容易走出来,干吗要回头?
徐小品放下电话,冲着照片里的商陆说:你浪费了姑娘八年的光阴,想跑,哪那么容易?
(二)
2000年1月
高中小礼堂,班级获奖人员合影。
十七岁那年,做小城父母官的父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徐小品从普通中学弄到省重点高中。就像把一株普通的稻苗移到了珍稀植物园一样,稻苗再努力,也还是稻苗。
那段日子,徐小品沉默而又自卑,也总是很困。为了赶上功课,每晚熬到一二点才睡,课堂上,她总是被同学的笑声惊醒。她习惯枕着自己的胳膊入睡,常常在睡梦里警醒的耳朵拉了警报,一慌张,头狠狠地撞了桌面。在大家的笑声里睁开眼,碰上老师怒其不争的目光,然后是白花花的太阳,整个场景都很让徐小品绝望。
某一天,她的物理考了一位数的成绩。中午时分,她一个人在偌大的教室里发呆。门开了,商陆走了进来,他拿了什么走出教室,又返回来,立在门边,他说:即使做不了天上的飞鸟,你还可以做快乐的蝴蝶。
徐小品从来不知道冷傲清高的商陆会注意到她的困境,会对她说那样一句话。天空仿佛都变了颜色。那个下午,徐小品破例没有在课堂上睡觉,她坐得笔直,努力地听老师讲的每一句话,那些话似乎都有了感情的温度。
商陆坐在她右前方四十五度角的位置,她偏偏头,能看到他半张脸。
徐小品把商陆的那句话写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像个间谍,每天,她都记录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答不出题来时爱咬嘴唇,他穿着凉拖踢踢踏踏来上课时被教务处警告,他爱喝的饮料似乎只是矿泉水,他跑步时身体微微向前倾,他去学校门口的报摊前买《足球报》……
学期结束时,徐小品已经不是班级最后一名了。更让她既高兴且心乱如麻的是她的一幅画获了省里的一个大奖,在学校的大会上,校长念徐小品的名字时,她看到商陆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觉得他笑了一下。
她和很多同学被像木偶一样叫上主席台,有个胖胖的老师拿着相机给他们拍照。徐小品站在右下角的位置上,商陆站在最上面的右四位置上。
一个星期后,照片被贴在宣传栏里。两天后,那张照片被徐小品偷了回来。那是她跟他的第一张合影。
(三)
2002年7月
抓拍,徐小品骑着自行车画弧线
徐小品在沈阳读了师范学校的艺术系,商陆在大连读财经。两个城市有三个小时的车程。
徐小品看过地图,地图上,不过是一截小指的距离。
某一个周末的清晨,徐小品从学校的浴室出来,一抬头看到似笑非笑的商陆。
他说姑妈在这里的乡下,来玩,顺遍来看看她。徐小品的一张脸成了熟透的番茄。两个人头碰头地在校园外和兴小馆吃了面条。然后商陆骑着不知从哪弄来的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载上徐小品。
徐小品小心翼翼地揽着商陆的腰,风掠过开满野花的田野,掠过他的肩头,掠过她的长发。
在乡下泥泞的土路上,徐小品逞能骑车,商陆笑,拿着相机拍照。徐小品画着弧线大叫:把我拍丑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商陆边笑边拍:你太难为摄影师了,你什么地方不丑,告诉我一声,我专拍那儿……
车把一扭,徐小品摔了下来,坐在田埂上撅嘴,商陆坐她边上,笑。手伸过来,拉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穿插过来,两只手握得很紧了。
徐小品把头歪在他的肩膀上,看天空上飘过的云。云走得真快。他的吻落了下来,天空都旋转了起来。
(四)
2004年5月
学校巨大的挂钟前,商陆拥着徐小品微笑
艺术系女生的寝室前总有穿着名牌的男人。有钱人觉得追学艺术的女孩儿有面子。无论是大叔还是富二代都往艺术系门前挤。可那是与徐小品无关的。
每个周末,商陆不来,徐小品就守在寝室里,上网,或者是给商陆打电话。相思很苦,也很甜。
那一段,商陆要考研,忙得脚打后脑勺。常常徐小品的短信过去了个八小时也没个动静。徐小品莫名地焦虑。四年里,身边的女孩儿男朋友都换了一打了,自己还守着一棵树吊着。姑娘们说:小品,害怕就去前线查岗啊!
徐小品想:自己真是笨,就是嘛,去商陆那,亮明身份,名草有主,不就少了后患。
徐小品到达商陆的学校时已是黄昏。寝室里的人说商陆去书店了。徐小品坐在校门口等。商陆骑着自行车过来,后座上坐着一个梳马尾辫的姑娘。徐小品看过商陆元旦的照片,那女孩跟商陆一起唱歌来着。
三个人一起吃了饭。马尾辫一直在说商陆在学校里的糗事。徐小品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商陆,嘴里的饭味同嚼蜡。
吃过饭,徐小品说要赶晚车回学校,有幅参赛的作品还要收尾,来之前忘记了。
在商陆校门口的大挂钟前,徐小品掏出相机,让马尾辫给她和商陆合个影。
商陆的胳膊自然地搭在徐小品的肩膀上。照好后,徐小品翻着看了一下,商陆跟自己都在笑,其实,他们只是一同说了“茄子”两个字。
在车站,商陆说:小品,你别乱想,我跟洛梅只是朋友。
徐小品嗯了一声,轻轻地抱了一抱商陆,转身上了火车。
(五)
2005年12月
一只表停在了八点二十,那是表的笑脸
毕业了,徐小品去大连的影楼找了个工作。徐小品是铁了心的姑娘,她想:只要商陆不提分手,她就绝不松口。
租好房,徐小品去见了商陆。商陆已考研成功,徐小品说:我做你的大后方吧。商陆抱着徐小品转了一圈,他说:牛郎织女的生活终于结束了。
徐小品没有告诉他因为他,她放弃了一次出国学习的机会。在爱情面前,那不值得说。
两个人像准备新家一样出去买东西,表,当然要那种古色古香装饰性强的。还有窗帘,要商陆喜欢的那种浅咖啡色的。商陆很奢侈地给徐小品买了一束百合花,他说:以后,我到华尔街赚了钱,送你一座百合园。徐小品捏着商陆的鼻子说他吹牛。
马尾辫姑娘找了徐小品。她说:这四年,跟商陆在一起的人是我。
徐小品说:时间并不能说明什么。
马尾辫说:我们在一起了!
徐小品的脑子炸了一下,她心里提醒自己不可乱了方寸。她说:如果他愿意,你们还可以继续在一起。
出门时,徐小品的步子有些乱。
晚上睡觉时,她听到商陆在阳台上打电话,他说:你别胡搅蛮缠。她想:他们或者真的有事。
他回来,躺下,抱住她。她一动不动。
一星期后的夜里,电话惊心动魄响了起来。马尾辫自杀了。
徐小品跟商陆出现在马尾辫的出租屋时,徐小品看到墙上的圆盘石英钟停在了八点二十的位置上,那是一张笑脸。
回到家,徐小品把自己家的石英钟拔到八点二十的位置,拍下了那张照片。表在笑,徐小品在哭。
一个月后,她决定接受影楼的摄影师培训。培训地在香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