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
鼻青臉腫的酒館老闆從內側關上了包廂的門,回到包廂內的座位上後說:「那麼塞多利昂,該解釋一下了吧?你強吻加琳的原因。」
加琳也坐在椅子上,臉色雖然還帶有紅潤,可表情也十分認真。
「你們兩個是一定要知道就是了?」
塞多利昂嘆了口氣,臉色複雜地說著。
「你不說的話,我馬上去四處張揚你跟加琳的關係──這次是認真的。就算你們宰了我也沒用,我已經留好遺書給律師了。只要我死亡訊息傳出,或是整整一個月沒有任何消息,我的律師就會……」
「最好是,你聽完後根本沒離開過這邊啊。」
見到老闆認真地說著百分百在唬爛的話語,塞多利昂再度發自心地感到無力。
「……以上全是唬爛,只是為了調整氣氛,咱們就直接進入正題吧。我明白塞多利昂你不知從何開口,所以就先從回答問題開始吧:我記得塞多利昂你是兩年前加入魔法衛士隊的,那麼兩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孰料,老闆語氣一轉,直接問起了塞多利昂問題。
「老闆你居然還記得這種小事……」
酒館老闆聳著肩說著:「兩年前的你剛踏入我這家店的時候,可是一副窮困潦倒、行屍走肉的樣子,想不記得都難。」
加琳露出恍然的神色說道:「我記得塞多利昂說過他現在才十九歲,所以兩年前……是十七歲的時候嗎?」
「十七歲……講實話,我真的很不想回憶那一天呢。」
「錯了,你每天晚上都在回憶著,不然你也不會過去兩年,每一日都喝酒喝到昏睡過去。因為塞多利昂你明白,你不靠酒精的話根本無法入睡。」
酒館老闆一針見血地指出塞多利昂話中的破綻。
「再怎麼說,我幹這一行也好幾年了,看穿一個酒客在想什麼並不困難。現在的塞多利昂你,心中有著一堵如牆壁般的東西,那堵牆壁的存在才是塞多利昂你『討厭女人』的真正原因。」
「……老闆你眼光好到會讓人打從心裡恐懼的程度呢。」
塞多利昂一臉疲勞地說著,隨後緩緩道出了過往的事情。
「我之前也跟加琳說過了,我雖然討厭女人,但不代表我喜歡男人。之所以會作出……那種事情來,是因為我把加琳跟夢裡見到的以前的戀人搞錯了。要說是喝醉的緣故也沒錯,總之是把加琳錯看成女人了。」
「你不是討厭女人嗎?你明明就是喜歡女人嘛?大騙子。」加琳不高興地說著:「真是的!忘不了被以前的女人甩掉的人才是最不成熟的吧!居然還有臉說我不成熟!」
「……沒有被背叛喔,背叛的人是我。」
塞多利昂的話,讓準備繼續說下去的加琳閉上了嘴。
「塞多利昂你並非是那種做錯事情還死鴨子嘴硬的人,所以……已經無法道歉了對吧?」
酒館老闆表情嚴肅地說著,臉上的傷口不知何時早已痊癒。
「是啊……她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說完之後,塞多利昂轉過頭去看著加琳。
「加琳你還記得吧,第一次在酒館內的見面,為什麼我會不停地警告著你,想知道嗎?」
加琳沒有回答,而酒館老闆則是在等在著那已知的謎底。
「那是因為以前的我,跟你一模一樣啊。自大地認為年輕的自己什麼事都能做到……認為世上並不存在著什麼讓人害怕的事。只有有夢想的話就什麼事都能辦到……我也是那樣認為。直到那一天……你們想聽嗎?」
加琳與酒館老闆同時點了點頭,即使兩人早已知道……塞多利昂待會所說的故事,其結尾必然是悲劇收場。
「我……在十七歲時,有個叫加里努的戀人。」
雖然明知故事必然有著衝擊性,但是在聽到「加里努」這名字的時候,加琳與酒館老闆的身體卻不約而同地僵硬了一下。
「我是某個地主的兒子,而她是正好流浪到我家領地的藝人。那是平常絕不可能發生的戀愛,可我卻被她溫柔的笑臉和美麗的波浪長發吸引住了。」
「……言刃『十七歲的戀愛』入手。」(註一)
「老闆你剛剛說了什麼嘛?」
聽見酒館老闆的自言自語,加琳不解地問著。
「沒什麼,只是覺得將來要說服某個笨蛋老爸的話,應該會順利多了。」
沒有理會著加琳與酒館老闆的談論,或許是因為終於能一洩心中的情感,塞多利昂繼續說了下去。
「加里努她很爽快地接受了我的求愛,雖然也有點因為我是貴族這個原因,可另一原因是,她只是單純的愛著我──當時的我深信不疑。之後我們開始交往,可這並不是能公開的戀情。我們只能……做些諸如不斷偷偷地在森林中幽會,這種細微的戀愛行動而已。」
「可是這種情況並不能持續很久,馬上就被我的父母知道了,他們想要拆散我們。可能是因為過於年輕吧,我打算把所有東西捨棄,跟她一起逃跑。」
「理所當然的,追兵馬上就追上來了。追兵是十名有著修瓦利埃封號的騎士,而且不論魔法的話,騎士們的身手與我相比也是不相上下,我們根本逃不了多遠。」
「一個騎士捉著加里努的手,想要帶走她。當時的我被好幾個騎士包圍住,處於進退兩難的狀況。我很清楚,要是在這裡被分開的話,就真的一輩子不能再見面了。」
塞多利昂說到這裡,忍不住捏緊了拳頭,痛苦地說著。
「當時這樣想著的我唱起了咒文……我很有信心,因為我也是個強勁的人啊。雖然隔著幾十米,可用魔法之箭把捉著加里努的騎士的手貫穿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是……那只是我的自大而已。是因為太緊張了嗎?還是因為手顫抖了?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不,說不定只是單純的不成熟而已吧。」
塞多利昂用著把感情捨棄到黑暗般的聲音,哽咽地說道。
「魔法之箭貫穿了加里努的胸口。」
「本應射向騎士手部的魔法之箭,就這樣射偏了。很漂亮且快速地呢,她當場就死了。即使用我最擅長的水魔法也救不回加里努。」
「對於把戀人親手殺死的我,連追隨著她死的資格也沒有。到底要如何道歉才好呢?如何啊,適合走上跟『布滿灰塵(塞多利昂)』一樣人生的男人誕生了。」
加琳什麼也沒有說,就只是勉強地坐在那邊。
「……這把言刃根本是雙刃劍啊。」
用著沒人聽得到的聲音,酒館老闆一臉漠然地低聲說著。
塞多利昂說:「你確實很厲害,加琳。我沒看過像你那麼厲害的風魔法使,因此才這樣跟你說。要更加謹慎行事啊。不要過分自大,勇氣跟無謀是不同的……酒館老闆你也一樣。」
「耶?」
對於矛頭突然轉向自己,酒館老闆一臉難以理解地樣子。
「我這麼說可能有點武斷,可我看得出來,酒館老闆你並非無謀之人,可老闆你卻總是在裝白癡。為此,老闆你甚至會故意把自己陷入險地中。」
「我聽不懂呢。」
「我也不懂,但我不懂得是老闆你到底想做什麼?」
「……因為無論怎麼做,總會有人當你是傻瓜。既然如此,我也沒必要去做太聰明的事情。」
聽著酒館老闆那不像回答的答案,塞多利昂搖了搖頭,知道酒館老闆現在還沒有打算說出真相。
對於酒館老闆被獨角獸隊刁難的事情,塞多利昂也略有耳聞。可不論獨角獸隊怎麼作,酒館老闆看起來都沒有報復或抗議的打算──只是看上去。
兩年前,塞多利昂便租下了房子三樓當作住所。換言之,塞多利昂已經認識了酒館老闆這位房東整整兩年。因此塞多利昂很清楚,平時說著讓人難以理解話語的酒館老闆,其為人絕對不是那種默默吃大虧、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個性。
「……把我也,帶著去吧。」
加琳的話,將塞多利昂得注意力吸了過去。
不知何時,緊握著拳頭的加琳,眼楮裡已經有淚水溢了出來。
「雖然我不明白……雖然我對於塞多利昂你的痛苦和悲傷都不明白,但是……」
年僅十五歲的加琳,完全無法理解「最愛的人被自己親手殺死」是什麼感受。
但有一點加琳很清楚……做了這種事情後,根本不可能回頭。
就在加琳還想說些什麼時,塞多利昂嘆了嘆氣,然後摸著加琳的頭說著。
「你,真是個溫柔的人啊,加琳你絕對會跟老闆說的一樣,會成為了不起的人的。可是感覺到危險的話就要馬上退下,聽從我的指揮,明白嗎?」
加琳聽完後點了點頭。
酒館老闆見狀,也從座位上起身,默默地離開了包廂。
緩緩走下樓的酒館老闆,回頭看了下包廂內的兩人,自言自語地說著。
「犯著錯誤的人,對尚未犯錯之人的勸說……嘛,畢竟所謂的經驗,不過是人們為其過往的錯誤貼上標籤。然而正因如此,能從錯誤汲取教訓總是好事,因為……那樣錯的才有價值。」
依然說著無人能懂的話語,酒館老闆臉上掛回商業用微笑,回到了一樓酒館內。
...
...
當天晚上,多比爾鎮。
在初夏的現在,小鎮裡的人們,本該忙于準備只在夏天營業的旅店。然而……
「殺人啦!」
「救、救救我們!!」
「不要!不要過來!」
鎮民們哭喊著、尖叫著,即使明知無人會來解救他們,依舊聲嘶力竭地叫喚著英雄,渴望著脫離這早已淪落為地獄的小鎮。
幾名貴族屠殺著鎮民們,即使是身強力壯的漁夫或獵人,也只能飲恨在名為「魔法」的力量下。
小鎮的出入口被封鎖,多比爾鎮的居民們只能無意義地在鎮內逃竄著,隨後一個個被貴族們追上、殺害。
即使如此,依然有人沒放棄希望。只要還有目標,就有希望之光。
鎮長的住所之中。
「快點!去找那些孩子們!在那些貴族們來之前,說什麼都要讓孩子們活下去!」
明明內心已經被恐懼刺激到接近崩潰邊緣,可多比爾鎮的鎮長依然有條有理地下達著指示。
數名死裡逃生的居民聽完後,並沒有反對或是抗議,而是一個個衝出房子,試圖尋找著還存活的幼童──即使明知這一去,極有可能再也回不來。
看著打開的緊急通道,年老的鎮長暗自後悔著,為何自己當初不將其建造得大一點,同時暗自祈禱著。
「鎮長!已經、已經……」
突然,一名滿臉血跡的居民連滾帶爬地衝進屋內,聲淚俱下地哭喊著。
即使居民語不達意、口齒不清,可年老的鎮長依然明白了那居民想說什麼。
哀莫大於心死。
衰老的痕跡,瞬間爬滿了鎮長的臉孔上。
「把……把石門、關上吧……」
強逼著自己身體移動起來,年老的鎮長一把拉起了那名居民,要他跟著自己關上緊急通道。
【至少……也要保住那孩子的性命……】
緊急通道被打造成只能打開一次,而且石門也被賦加了無數『固定化』魔法。一旦關上之後,即使是矩形級的魔法使,想要再度打開或擊毀也得花上半天時間。
而緊急通道位於地底下二十米的地方,除非早已得知入口或出口所在地點,不然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得到通道內的人。
那居民也打起精神來,與鎮長合力關上了厚重的石門。
緊接著,年老的鎮長帶著瘋狂的神情,吃力地掀開了自家客廳的石製地板,露出底下的事物來。
「鎮長,這個是……?!」
「如何?最後陪我這老頭瘋狂一下吧!!」
「……樂意至極!!」
一名貴族衝入了鎮長家中,發現年老鎮長正高舉著猛烈燃燒的火把,而滿臉血腥的居民,手上則是拿著類似火槍的東西。
「嘖!居然有火槍!?」
貴族二話不說,兩發魔法之箭瞬間射出,貫穿了鎮長與居民的心臟。
帶著瘋狂的面容,年老鎮長仰天倒下,手中的火把也脫手落入了後方的地板上。
【啊啊……早知道就留多一點了……】
懷抱著這種想法,年老鎮長不甘地閉上了眼睛。
猛然炸裂的火光,那貴族看清了居民手上的東西,不過是一根看似火槍的木棍。以及年老鎮長身後那為數不少,而且被潑灑上食用油的……炸魚用火藥。
才剛轉身準備逃命,貴族就被巨大的爆發給炸出了房子外。巨大的衝擊不止破壞了貴族的魔法障壁,更折斷了貴族的脖子。
「喀啦」一聲,這名貴族瞬間死亡!
而鎮長的住所,也因為這爆炸而崩塌,掩埋了那緊急通道的入口。
「哼,臨死前的反撲嗎?」
安杰羅望著發生爆炸的地點,冷哼一聲,好掩蓋自己那因劇烈爆炸而產生的恐慌。
畢竟就算是他,近距離遭到這種爆炸衝擊,也只有死於非命這一結果。
「這樣就行了吧?修女小姐喲。」
安杰羅轉過頭來,看著一直在後面觀看殺戮的諾唯露。
「嗯,這樣就差不多了呢。」
「可是啊,你真是個可怕的女人呢。雖然我是個軍人,可做這種事還是第一次呢……把一個小鎮的人全殺光呢。」
「你討厭殺人?」
「那當然了啊,不會有以殺人為嗜好的人存在吧?」
「可你還是殺了呢。」
「那是因為你要我殺的啊。那樣的話就絕對能打敗那些家伙什麼的……」
安杰羅表情扭曲地說著,眼神中混雜著憤怒跟悔恨。
「比起對殺人的抗拒,還是悔恨更為痛苦嗎?」
「喔,那個塞多利昂和那個自大的見習騎士臭小鬼……只要能把他們殺掉的話,要我把靈魂賣給惡魔也在所不惜。」
「我可不是『惡魔』啊。」
「喂喂,說出『把全鎮的人都給我殺光』這種命令的人,不是惡魔的話是什麼啊?」
「因為他們這樣就能得到永久的生命了嘛。能夠離開滿是痛苦的現世,到達什麼痛苦也沒有的地方嘛。」
「哼,說得真好聽。」
「看吧,我也把你從這個地獄里拯救出來。」
說完,諾唯露雙手放在安杰羅臉上。
「什麼啊,祝福的話倒是趕得上嘛。」
說話的瞬間,安杰羅的身體受到了電流般的衝擊。
就好像被數發個雷電打到一樣,安杰羅的身體瞬間痙攣起來。啪啦啪啦的響起火花聲,周圍彌漫著頭髮的燒焦味,然後皮膚顏色也變成粉紅……
翻了一下白眼,死亡的安杰羅,身軀倒落於地面上。
「真是的……這個世間就是地獄啊,我一直這麼認為。」
諾唯露一邊說著,一邊把手放在死去的安杰羅頭上。
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安杰羅的身體霍然站起來,然後握著杖轉向諾唯露。
「歡迎你來到我們的『王國』,安杰羅先生。」
諾唯露說完後,轉頭看向托里斯汀王城的方向,用著宛如是姐姐為弟弟的活躍而高興的表情和語氣說著。
「皮埃爾……不對呢,現在應該叫塞多利昂……塞多利昂啊,我可是很期待著睽違兩年的相遇呢,到時候,你會用什麼表情迎接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