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白驹夜话:教育与人生问题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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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言

本书是《衡山夜话》、《东海夜话》的姊妹篇。世纪初“夜话”甫出,引发读者强烈兴趣,转眼又过了十六年。《庄子·知北游》云:“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白驹即少壮的骏马,比喻太阳。日影驰过缝隙,人生何其快也!

孔子向老子请教何谓“至道”,老子认为:人的寿命极为短暂,死是人从有形转化为无形,精神之道可永存人世。

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边无际的知识是危险的,知识一旦呈现,即成陈旧之物。为了解它,又要深入地了解更多的知识,为新知而胶着于旧知,在新旧知识的丛林中来回穿梭。知道得越多,烦恼越多,反而离道越来越远。美国诗人弗罗斯特说:“林中有两条路,你永远只能走一条路,念着另一条。”选择的困惑,求知的迷茫,莫过于此。

《白驹夜话》由三人谈转为六人谈,乃因屡次相约,原对话者再聚首一处做长时晤谈颇为不易。安国兄退休后颐养天年,含饴弄孙,自得其乐;大汇兄在美探子,间或讲学,忙个不休;临近退休的我,诸事缠身,也成了忙人。当年丽娃河边徜徉漫步、衡山路咖啡馆把杯欢谈的景象,恍如昨日却再难浮现。而我与出版社有约在先,“夜话”三部曲少了一部似觉遗憾,遂将“中国教育热点与难点问题”的部分课程内容整理成册,庶几为之补上句号。

笔者开设的是研究生专业课程,涉及的内容却五花八门,古今中外,无所不包。

对话和问题的课堂教学难在何处?

一难是时间。大学虽无中小学课时的刚性刻板,却也更难把握。一节有质量的讨论课,课外所花的时间可达课内的数倍、数十倍。在推崇时间就是金钱的当代学校,即使老师肯花时间,学生乐意否?

二难是人数。大学扩招,研究生济济一堂,教授如何因材施教?美国哈佛教授一堂课听者动辄上千人,是由课后数十位助教分组研讨并辅导跟进的,而中国的大学尤其是名牌大学的助教安在哉!

三难是形式。“席明纳”(seminar)作为欧美大学专题讨论式的教学方式在中国的大学课堂乃至研究生班上为何几成绝迹?seminar可译为“研讨班”,而“席明纳”更能传达神韵:“席”乃席地而坐,“明”是明析事理,“纳”指广纳博采。大学有两种教学方法,一是“讲座”(lecture),先生居上,弟子坐下,空间设置为“二元格局”。教师高居讲坛,信口开河;学生井然有序,洗耳恭听。此谓“一言堂”,满堂灌。一是“席明纳”(seminar),师生混杂,双方平等,互相讨论,彼此切磋,是“群言堂”。“群言堂”中的教师兼有组织者、主持者、协调者、整合者及引领者等多种身份。而中国的高校只见“一言堂”,连诸多的学术讨论会都已不见“席明纳”风格,成为“大腕秀”、“排队秀”、“捧场秀”;至于大学的研究生班,几乎成了高中课堂的翻版。

四难是内容。老师事先备课,“万事兼备,独欠东风”,因为东风在各个学生手里,老师无奈。一旦学生提问,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鸡毛蒜皮,叫老师如何应对?姑举一例:浙江海盐古有名“万宝”者,自幼天资聪明,勤奋好学,又随父做生意,“游过三关六码头,到过嘉兴烟雨楼,卖过三年盐浸豆,贩过五年拷花绸”。如此这般见世面、开眼界,使万宝天文、地理、人事无所不晓。乡人遇疑题,常请问万宝,皆应答自如。也有存心刁难者,如剃头匠给万宝修面时问:“这脸为啥叫面孔?”万宝答:“脸面上有鼻、耳、口、眼共七孔,故叫面孔。”拳师敞开衣襟,拍着肚皮问:“这里为啥叫肚皮?”万宝答:“人身上这块皮最大,所以叫肚(海盐方言“大”、“肚”谐音)皮”。一刁嘴婆问:“天有多高?”万宝答:“天有两个屁股高!那天你儿子在街上屙屎,你给他揩屁股时说:‘小捣鬼,屁股翘得半天高!’你扳手指头算算,两个屁股加起来有多高?”乡人遂称他为“万宝全书”。某日,一顽童问:“河里格鱼没有脚,只有蹲在水里游;火赤练蛇没有脚,为啥能在路上走?”万宝竟被问住了,搜肠索肚,亦无言以对,脸一下红到颈根。事后,乡人戏谑道:“想不到‘万宝全书’万事通,竟被小囡问懵懂,真是‘万宝全书缺只角’!”

“万宝全书”尚缺角,孔子也为“两小儿辩日”而犯愁。在无远弗届的搜索时代,移动智能终端从学生的拇指连接到虚拟世界的浩瀚星空,若采用问题和对话教学,老师怎么活?反之,在全世界图书馆和实验室微缩在学生手掌的时代,老师若照本宣科,学生怎么活?于是老师苦,学生更苦!

仅此“四难”,就让欲为人师者举足踟蹰,遑论教学重点把握、教学难点剖析、教书与育人统一、教学永远要体现教育性……难怪学界常有人抱怨:愈教书愈不会教书,欲探路却不知路在何方!

现在学界提倡“问题导向”和“对话意识”的课堂,但真要践行,谈何容易。我因课题研究之需,在大中小学听课不少。小学生童言无忌,问题最多;初中生心思日开,问题日少;高中生青春勃发,却哑然无问;大学生若无校规束缚或教授点名,则课堂基本无人。至于日趋本科化的研究生课堂,若非碍着教授的熟脸,恐怕也早就无人无问了。在基础教育界的“分数至上”和高等教育界的“科研至上”浪潮的席卷下,“学术泡沫、学生沉寂、教师迷茫、学堂空心”现象比比皆是,教育已然失却了真生命、真精神。

吾也有幸,在新“读书无用”论甚嚣尘上的今天,竟然还有三五学子愿意静心向学,读读古书,谈谈今人。一个师傅,五个弟子,借教室一隅,假课程之名,午后斜阳,或华灯初放,清茶一杯,随心散坐,上天入地,各抒胸臆。弟子是段越星、王丽丽、吴晓梅、王元义、付惠,师傅者鄙人也。前者文中代之以X、L、M、Y、H,后者谓“金”;前者以名之拼音字母代,后者以姓代。书中研讨题主要由我提出,兼收学员建议的话题。全书是以课堂录音为基础整理的文字稿,由各人先梳理自己的发言,最后由我统稿审定。

曾赴山东大学探讨儒学中心事宜,得便参观曲阜孔子研究院,入厅即“孔子与四子侍座实景”,再现“春风沂水”的胜境。窃意夫子当年因材施教,每每也就数人吧,不然,何以无孔子与七十二贤人群议场景呢?

不才如我,效法前贤,师生对谈,留下痕迹。敝帚自珍,贻笑大方焉。

是为序。

金忠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