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蕾拉開樓門口的鐵柵欄門，樓道門口燈光稍嫌昏暗，門顫微微地向她身後打開，她走進公寓樓裡，前幾天被不知道誰的機車撞凹進去一大塊，邊角處已經鏽蝕的鐵條翹起的部分勾到了她的裙襬，這是校服，她可不想自己上學時被人看到穿著破了了裙子，她低頭小心側身弄著被勾到的地方，樓梯上走下來一個提著水桶的中年的男子，見了她劈頭就罵道：「一晚上跑哪去了，趕快把這些給妳媽送過去！」說著便把那水桶遞到林若蕾面前，林若蕾已經把裙子從鐵條上摘了下來，但被勾到的絲長長的一條飄著，她咬著薄唇，低著頭接過了水桶，水桶裡裝著什麼她是知道的，自己母親在樓外不遠處的夜市擺攤賣大腸包小腸，此時正是夜市人頭攢動的時間，自己做這份兼職才幾天，還來不及跟家裡人說，自己這麼晚回來，在眼前這個男人眼裡，還不被認為是故意晚回家偷懶才怪，這種事她已經習慣了，而這種事是指無辜被責罵這類事，無論是什麼理由，放學晚又碰上下雨，或者被同學強拉去看了什麼外牆海報之類的，是的就是肉眼可見那種百貨公司外牆或明星偶像、或炫目的廣告這種的，林若蕾的青春是足以讓她是只有黑白的一塊黑板，而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已經在這塊黑版上深深的寫下了出人頭地的字樣，自從自己母親跟了這個男人後，她在家變得更沈默了，她是願意到母親的攤位前幫忙的，她出色的容貌，也在張羅不斷的客人時，自然流露出她這個年紀少有的少女般稚嫩無瑕的笑容來，雖然笑容裡沒有甜美的成分，但只要她站在攤位前遞送著，無論這個夜市有幾個同樣賣大腸包小腸的，她母親的攤位總是生意偏好的，可她自己知道，母親葉子臻並沒有做大腸包小腸的手藝，她家的這份傳統吃食是母親逼不得已跟著現在這個男人的母親半路學來的，母親帶著她跟了這個男人幾年了，男人的母親死了，她便接著做生意，低眉順眼的在家裡勤扒苦掙的就指望著她能把書讀好，葉子貞在她考取這所台北市數一數二的女子高中時，獨自一人消失了一整夜，不顧回家後林就對她好一陣怒罵，男人罵得難聽極了，罵歸罵，卻是沒動過手，林若蕾大了，明白母親委身於他的原因，其實應該是她們母女依附著她，林若蕾有時候會這樣淺淺的想著，男人姓林，林若蕾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不是也姓林，但身分證父親那一欄只有兩個字不詳，身分證上也沒有曾用名。至於現在戶口名簿上寫著什麼，林若蕾並不關心，繼父是個老師，家裡還有繼父的一個兒子，和繼父死去大哥留下的一個兒子，兩個男孩都只比林若蕾大不了一歲，但都不愛讀書，高中勉強畢業了就在社會上混，打過好幾份工，都不了了之，有時候幫忙顧攤子，成天就知道問葉子臻拿錢，林若蕾留戀母親剛跟繼父剛在一起的那三年，他們並沒有住這裡，而是住在母親租的房子裡，兩大一小的和美光景也是甜蜜的，繼父投向她的目光是慈愛的，坐在桌案旁環身輔導她功課的樣子是耐心的，林若蕾甚至記得自己依靠在他肩膀上睡著的時候感覺是那麼溫暖和安穩，三年，繼父在她國小時陪著她們母女的時間，之後繼父如風般消失了，葉子臻對她說「妳以後一定要靠自己，不要相信任何男人，男人都是王八蛋！」年幼林若蕾還看不出母親嘴裡吐出的髒字時神情裡帶著無比的痛恨，但一年半後，自己又被葉子臻帶到了繼父的面前，隨著林若蕾一天天長大，本就聰慧的她已經看明白了母親跟繼父林浩宸之間的糾纏，拉扯不斷的感情，而分分和和後的葉子臻卻變得卑微了好多，繼父還是盯她的學業，只是不像以前環抱著她坐在書桌前做功課了，那樣的任她有一些撒嬌的情緒能釋放出來，再以後林浩宸用一隻手指著家裡書櫃，眼神淡漠的看著擺放整整齊齊的那些她學習上用得到的輔導書，對她努嘴示意，於是難得在這個家裡，每天只要是她需要，她埋頭功課的時間裡，是沒有人可以吵到她的，那兩個男孩也不可以，林若蕾後來知道，這可能是葉子臻做了不知道多少妥協，卑微了不能再卑微的地步才為她爭取到的，她順利的考進了最好的女中，而之後很久，在一次林子臻無意中驕傲的說出她考中的那晚葉子臻的去向，她對著一個房子坐了一夜，罵了一夜，也哭了一夜，林若蕾悠悠的想像，那房子裡應該是她生父所住，或者是葉子臻最寄情的地方吧。
「林老師要妳送來的？」葉子臻見背著書包的林若蕾提著水桶走進了攤子裡，忙接了過去問道，女兒說這幾天找到了新的兼職會晚點回來，她就怕林若蕾回來晚了撞見林浩宸又被罵，林若蕾叫繼父林老師，這是兩人都樂意接受的稱呼，林若蕾不肯叫他爸或者叔叔，繼父林浩宸也不把稱呼當回事，「媽，我今天有點累～」「那妳快坐下吧，不然先回家早點睡。」林若蕾確實累了，在寒風中穿著那高跟鞋站了四個小時，腳背腳趾頭腳後跟都好痛，「可是我又好餓喔」林若蕾繼續在葉子臻面前撒著嬌，她慢慢的揭開書包，從裡面掏出只吃了幾口的便當盒，夾鏈袋裡的便當盒已經半個被菜湯油水浸了，「嗚～我的便當。」林若蕾可惜的看著手裡的夾鏈袋，還好有這個袋子，不然她的便當早在書包裡跑出來了，「哎呀，妳看看，把書弄糟蹋了怎麼辦？」林子臻責怪的說道，手伸過去就抓了林若蕾的書包來看了看，「是我比較重要好不好！」林若蕾低頭靠著已經身高超過林子臻半個頭的肩膀繼續撒嬌道。「有客人來，妳要吃什麼去旁邊買吧。」林子臻說完眼神轉往攤前的兩位客人，「大？小？要加辣嗎？香菜？」林若蕾見到有客上門，馬上探身去問，一隻手便熟練的拿起紙袋撐開，另一隻手拿起了夾子。
飯後，林真亦練了一會兒琴，小叔給的琴譜她還是第一次拉，非常的不熟，幾個小節下來，她有點崩潰了，反反覆覆練了好幾次，感覺左手都快抽筋了，她停了下來，把大提琴放回到琴盒裡去，皺眉看著琴架上的琴譜，門外傳來林承灝的叫聲，「哦」林真亦哦字還沒出口，林承灝很自然的就推門走了進來，並把手機遞給了她「小叔說有事找妳。」林真亦正心裏抱怨這首折磨自己曲子難拉，讓她為難的人還打電話來盯自己，她低低沒好氣的對著手機叫道「你不會是打電話來問我練琴吧，我都快抽筋了。」「是嗎？倒是提醒我了，這幾天練了幾次啦？」「小叔都快結婚了，不是快忙翻了嗎？怎麼還有時間管我？」林真亦見林承灝遞了手機給自己，人卻靠在門框上眼睛盯著自己看，她翻了個白眼，一隻手伸出去，就想推哥哥出去，此刻她不想跟小叔在電話裡聊天，也不想被自己哥哥用眼睛盯著她講電話，「小亦，這週六聖誕節放假對不對？」「嗯，是啊。」「有個表演，我想要妳參加，要不要？」「小叔，馬上要期末考試了耶，再說我那水平你還不知道。」「準確的說是伴奏表演，我說出是給誰伴奏妳不要高興的跳起來就好。」「啊～」林真亦驚訝得啊了一聲，她緊張的雙手執著手機，心臟突然猛的跳動起來，小叔在音樂屆的好友他都知道，「不行不行！你不要說，我猜，我來猜。」依在門框上的林承灝左右搖了搖頭，無可救藥的看著林真亦瞬間興奮的情緒波動，「是哲哥！」林承灝嘴裡這三個字讓林真亦完全驚呆了，林真亦只感到自己雙腳已經離地三千米以上，電話裡的林濤似乎也被林承灝破壞性的提前說出謎底而傳來了笑聲，「真的嗎？小叔，我去幫哲哥伴奏？怎麼可能？」那可是林真亦最最崇拜的歌手，雖然她只在好幾年前，在小叔帶領下見過他一次，哲哥說話聲音那麼好聽，讓林真亦一直覺得上天真是太愛哲哥了，分明那麼清秀的一個人，還有那麼空靈婉轉溫潤的嗓音，以至於他在流行樂壇紅了那麼多年還是依然玉樹臨風般存在，也讓林真亦相信這世界真的有天才這種人存在。「怎麼不可能，是他母校的演出，他也推不掉，正好他到了全球巡演台北站，這次回來參加校慶演唱三首歌，他好像還記得妳呢。」「是嗎？怎麼會？」林真亦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麼好，能再次見到自己崇拜的偶像，還為他伴奏，他還記得自己，這怎麼都不能讓她相信，小叔是包括自己在內眾千女生眼裡的超級偶像的好友，她已經讓她感覺很幸運了，自己還有機會和他一起上台表演，這根本就是她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林真亦已經無法控制自己激動又澎湃的心情，「這是一次讓妳實現夢想的機會，我因為有日本樂團的簽約在身，不能上台，答應他的事又不好反悔，所以我推薦了妳，我相信妳能拉好的，只有一首曲子需要妳配合，對妳來說簡單，妳要不要來？」「可是我～」「妳不要懷疑，我會一切都事前替妳準備好，演出服我也替妳準備好了，只要妳這幾天抽時間多練練，然後週六早上就回花蓮來彩排，我相信妳可以的。」「演出時妳的部分只會出現十幾秒吧，前奏的部分是妳獨奏，樂隊加進來妳就沒事啦。」「小叔你說得那麼輕鬆，我好久沒上台表演了，那麼多人呢！」「妳從小的表演臨場發揮都是非常穩定的，要相信妳自己，我說妳沒問題就是沒問題，不然我哪肯在他面前推薦妳，妳知道我可沒在他面前輸過。」雖然哲哥早已經是樂壇的巨星，作為他的好友，小叔林濤同樣也是優秀的大提琴演出家，見電話裡的小叔如此肯定自己，林真亦的心真是飛了起來，她仰躺進自己的小床上，左右的翻滾了起來，看不下去這一幕的林承灝覺得自己脖子都快僵硬了，雙臂上舉托了自己的兩側的臉頰一下，轉身朝自己房間走去，卻聽見門鎖轉動的聲音，他又立刻停住了腳步，大門從外被打開了，母親董育敏走了進來，「媽」林承灝隨口叫了一聲，董育敏嗯了一聲，放下包換鞋，「你們吃過飯啦？小亦呢？」「吃過啦，小亦在跟叔叔講電話。」「哦，這個林濤也是，小亦馬上要期末考了，那個什麼校慶表演還要她上台表演？又不是他讀的大學。」董育敏嗔怪著說，林承灝知道小叔應該之前跟母親打過招呼了，林承灝撇了一眼還在床上滾著拿著手機講不停的林真亦一眼，對母親說道「小亦喜歡，她很久也沒上台表演了。」一句話表明了自己對這事的態度，「你小叔到是會做人，爺爺跟郝校長是多年的好交情，他倒是很會，早知道就不要辜負人家郝琴嘛。」董育敏嘟囔的聲音很低，林承灝卻聽懂了十之八九，但這樣的話題實在他不感興趣，剛剛看林真亦高興得跳起來的樣子，倒是他難得一見的模樣，小亦喜歡，他無所謂擔心妹妹要不要期末考試，慢慢見家裡回來了人，主動靠近，屁顛顛的跑了過來，董育敏發現了牠，彎下身雙手抱了起來，眼神立馬柔和了不少。
林真亦拿著手機從自己房間出來，嘴角還蕩漾著興奮的餘波，見母親坐在沙發裡，立刻柔聲甜甜的叫了一聲媽咪，又撲上去樓了董育敏的肩膀，雙手在上面按摩了起來，「無事獻殷勤，妳答應啦？」見母親如此開門見山，林真亦想都沒想的話回了一句「我考好期末考！」見女兒如此說，董育敏說了句「爸爸這幾天不會回台北，你們早點睡吧。」說完便把手裡的慢慢放到了林真亦手裡，起身去了廚房，林真亦懷抱著慢慢，心裡充滿了期待，小碎步進了林承灝的房間，拿出手機遞給了他，「哥～手機還你，小叔已經知道了我的號碼，他不會再打給你了。」說完抱著慢慢小碎步快快的走了出去，林承灝接過手機，看著她快速移動的步伐搖了搖頭，轉身去看桌上自己的電腦螢幕。
何晶悅一回到家就打了一堆電話，手下做事的人很快來見了她，並且拿走了她帶回來的相片和資料，她從櫃子找出一瓶酒給自己倒了大半杯喝著，27年前的一幕又浮現在她眼前，曾曉青當年在她眼裡那些仗義的樣子，現在回想起來，真是讓她現在在滿屋的燈光照射下整個臉都黑麻麻一片，是當年的曾曉青幫她約了她心儀的學長，是曾曉青幫她作證說那一晚未歸是去了她家溫習功課，是曾曉青拿了錢讓她和她的另一個前男友去治療騎車摔傷折了的胳膊，於是何晶悅從此拿她當閨蜜，什麼心事都告訴她，學長後來無緣無故就不理自己了，畢業後就徹底消失掉了，也是曾曉青陪著她療傷，陪著她一起痛罵那個學長無情，她在曾曉青的肩頭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在又一個前男友離開她後，她悲傷的覺得自己是因為太普普的外表，又很不會討好男生，學不來曾曉青俏嬌可愛一副梨窩帶笑能吸引一切男生注視目光，跟在曾曉青身邊，總是能吸引學校裡那些優秀的學長學弟們的注意，她那時候鬧不懂，長相甜美的曾曉青有著什麼樣的心氣，那些圍繞在她們身邊的人，曾曉青是怎麼拿捏著尺度，讓那些人前赴後繼的跟她始終保持在若即若離間的，畢業前曾曉青帶著她進入了一個圈子，讓她認識了一些誇誇其談能讓自己父親得到內線資金投資渠道的人，以至於父親在曾曉青去了美國以後還唸當年要不是她介紹的人，他那岌岌可危的小公司早就關門大吉了，起死回生何晶悅父親的公司最後還是不抵市場競爭關閉了，但何晶悅那時候已經跟現在的先生結婚了，所幸因為自家還沒有更早的破產，何晶悅在最初曾曉青去美國的那幾年還常常感激她的好，羨慕她一直在自己遙不可及的前方，在頃刻間她就辦好了去美國留學的簽證，按照當時曾曉青家裡條件，和她學習成績，根本不可能申請到常春藤盟校的資格，但她偏偏就去了，在之後她打回來聯繫上的電話裡也只是問她好，緘口不談她讓人昇羨的美國留學生涯，何晶悅把自己在台灣的一切細細的告訴她，連自己不能自然懷孕，多次做試管手術前前後後的事也說，於是她幫她在美國聯繫醫院，在自己去日本做了兩次失敗手術後，去美國半個月就有了，她卻始終不知道去了美國27年沒回台灣的曾曉青為什麼要去美國，而她這麼些年不回來又是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斷斷續續的知道她輾轉去了好幾個州工作，去美國就生下了一個兒子，可是直到自己誤打誤撞做了偵信社，自己回想起自己那沒頭尾的初戀，再懷疑琢磨多次後，才開始回憶尋找一些脈絡，那個學長根本不喜歡自己，自己彆扭的初夜是那麼不堪，最好的閨蜜根本沒打算跟自己交心，而自己放在曾曉青那裡自己整個青春裡所有的不堪、窩囊和狼狽的事情太多太多，當然還有那些她很多年都想不明白的為什麼曾曉青願意跟自己交好，讓自己跟在她旁邊，什麼事都幫她，而自己卻不知道曾曉青的腦袋裡裝著什麼。
今天看到了曾曉青的所謂長大了的兒子，憑她這些年做了偵信社腦筋被這行業修理後開啟的動感腦神經看，這個強森還真不像是曾曉青生的，至少她沒有帶他長大，看上去不聰明不說，稍微一問就把找他弟弟的目的先說了，難道曾曉青其實根本沒把自己兒子所謂的人生當回事，何晶悅饒有趣味轉著酒杯裡的琥珀液體，對著一扇窗舉了舉杯，仰首把裡面的酒整個倒進了口裡。
年尾的夜市因為不是週末的關係，稀稀拉拉的夜食客散了，葉子臻也在催女兒回家先睡後一小時準備收攤了，林浩宸卻沒像平常一樣這個時間出來給她幫忙，葉子臻一邊收拾東西，眼睛朝家的方向望著，沒看見他人來，後背卻被一個急促喘氣的人拍了一下肩膀，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了起來「子臻！妳要不要管一管你們家那兩個男生，又在我家機台上和客人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