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墓人今天起了个大早,换上了他多年没穿过已经封尘了的书生套装。
何为书生套装?
各位这就不明白了。身为黑道的李墓人,有时候也要化身成为另一个身份去进行些秘密活动。像这个书生打扮就是其中之一。然而需要他扮成书生的时候真的太少了,所以这件衣服少说也有三四年没拿出来过。
幸好李墓人的身材比起几年前也没什么变化,倒是还合身。
李墓人照了照铜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身的书生服饰,加上他清秀的五官,在黑道里磨练出来的沉凝的气质,倒真有几分教书先生的样子。
李墓人摸了摸下巴,一点胡子也没有,这点不太像。不过听说那位大小姐年龄也不大,应该不需要老师太老才对。
其实要如何解决做老师的事,他还没想出来个对策。
导人入帮会的事情他做过,可教名门千金的工作,他想也没想过。
往包裹里放好两件换洗的衣物,接着就是一些杂七杂八需要用到的杂物:迷魂药、鹤顶红、断肠丹、人皮面具..怎么看都是要去执行最高级的任务的装备。
对于李墓人来说,去做老师这件事,就是这样高难度的事。
行囊快将收好,李墓人正要放进最后一件物品。那是他打算带在身边的书籍,是一本《论语》。说到名垂千古不衰,最具有代表性的老师,自然莫过于孔老夫子。孔子周游列国门徒三千,因材施教,有教无类,才有后来的七十二贤。为人师表者,莫不以孔夫子为自己的终身典范。
李墓人正是要带着这部《论语》来时刻提醒自己,为人师表的重要。他在西街十八巷里养成的一身习气,可不要轻易表露出来。
他昨日想了许久,唯一的应付办法也只有靠着随机应变,还有跟墨老翁的交情。
墨老翁在京城混迹多年,势力庞大,有他出面推荐自己,要留住工作应该不是难事。他又想起墨老翁那年纪老迈,却霸气侧漏的形象和发言,真让人印象深刻。
“凭你我的交情,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有他老人家一句话,京城哪扇大门不是随意出入。
想到这里,浑身轻松了起来。
孔老夫子,今天开始我就跟你混!小弟一定不会丢你的人!
至圣先师,万世师表!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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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墓人到达东城玉家大宅时,他知道他错了。
他错的恨不能扇自己二十个巴掌。
李墓人五岁的时候,他师父李兆仙就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墨老翁这老不着调的信不过。当时李墓人只觉得世界上哪有人能比你还老不着调,就没把恩师的教谕放在心上。
浑不知今日才终于想明白。一个能跟他师父斗气斗了大半辈子的人,怎么可能不是个老不着调?!而他居然选择相信那个老不着调的话!
可这个时候才明白也晚了。
玉家大宅门前像是年关前的城门口似的,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就算不计算围观上来看热闹的群众,光是玉家门前,看起来是在等待回应,目光迫切的盯着玉府大门,显然是想要跟李墓人争这份工作的人,起码就有四十来人。
有些人身着锦衣华服,身边跟着仆从,一望便知出身于大富之家;有些人衣着朴素,可方巾、交领书生袍、方头鞋在身,一把折扇在手,谈吐风流,说不尽的儒雅大方,倒真有几分饱学才子的模样。
这些人或三五成群,相互交谈;或独自带着下人家仆站在一旁。总之就是堵在玉家大门前死赖着不走。
李墓人看得呆了。
“这是闹什么?!”
这哪里是大户人家聘请先生,根本是摆擂台比武招亲啊!我怎么听说就我一个来的,究竟出什么事了?!
李墓人忙走到一旁,向一个看起来是卖豆腐的,正看热闹的年轻人问状况。他行了一礼,满脸笑容地问道。
“这位兄弟,你知道这玉府门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卖豆腐的年轻人看了这书生的模样,年纪轻轻,眉清目秀的,看着还没什么钱。有心敲诈他一笔都不行。咂了咂嘴,厌烦地道。
“大活人长了眼睛不知道自己看么?”
话还没讲完,忽然一道黑影笼罩了这卖豆腐的年轻人的脑袋。接着那年轻人就觉得自己的脑袋陷入了一只铁箍般的手掌中,五指触及之处都是快要破裂开般的疼痛。眼睛看到的,眼前还是那个笑的像菩萨似的青年。可耳边却传来压得极低,又十分恐怖的话语。
“狗娘养的王八蛋,老子问你话你敢消遣我?你是不是想试试被剁成十八块拿去做包子的滋味?”
这年轻人平时走街串巷,不干买卖的时候也算是京城薄有名气的地痞。他哪知道这书生打扮、文质彬彬的青年一张口比他还狠十倍,把他差点给吓哭了。赶紧搜肠刮肚把自己会的恭敬词语都用出来。
“是是是!!!爷有话您就问,小的知道什么说什么,有什么给什么,绝不隐瞒一句!痛痛痛痛!您轻点儿!!”
李墓人心道这还算回事。看这小子的模样也该是个小混混。最近的年轻人真没礼貌,非要前辈出手教训。这才撤手,放这小子一马。
“你叫什么?”
“小的叫刘三儿。”
“哼,我记住你了。接下来我问你的话,你有一句胡说八道。我追上你家去,要你全家倒霉。”
李墓人这套词是西街十八巷盘问的标准配备,先套出这人的名字,使他觉得自己的信息绝对逃不出对方的掌握,让他心生惧意。那就成功了大半,不用担心他说谎。
刘三儿更没想到这书生的盘问手法精熟之极,一句话就把自己拿住了。自叹倒霉,平素不积口德,今日遇到这么个灾星。哭丧着一张脸,气馁道。
“您问,小的绝不胡说。”
“你平时在哪里卖豆腐?”
“一直就在这一带。”
“那这附近的事,你该门清啊。”
刘三儿满脸堆欢。
“瞧您这打扮也是来应征的吧。怎么您还不知道呢?咱北京城里有名的饱学之士,富家公子,为了玉家大小姐的西席先生之位,从昨天开始就把玉府门口给堵上了。”
李墓人听了这话,咬牙切齿道。
“不知道啊!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嘿,要说这个可就了不得了。那位是国子监的林秀才,那位是兵部魏尚书家的二公子,那位是欧阳大老板家的少爷。至于最有分量的。”
刘三儿洋洋自得的,像是在说他自己似的。
“您看那位。”
那年轻人似乎也不敢用手指,仅是微微抬起下巴道明方位。李墓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包围了玉家大宅的人群里,一个年龄大概二十出头的青年显得鹤立鸡群。
若说玉家大宅门前那些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是纨绔子弟,这位仁兄则可当得上是纨绔子弟当中的极品!
那青年身着锦缎青袍,腰间束着一条宝蓝色束腰,一双竹叶青色长靴。左手拇指戴了一方玛瑙红的扳指。浑身透着四个大字,富贵无比。旁的纨绔子弟站在门前喧哗,他却是气定神闲地坐在一张该是他自家带来的长凳上。其他看似出身豪富的公子哥儿,身边最多也是跟了两个下人仆从,这青年身边却是跟着两个护卫,两个书童,两个丫鬟,一个跑前跑后的跟班,竟然带了七人之多。
这时候那青年正一脸鄙夷的看着一个好像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的书生。
那书生先是给青年笑着告了声对不住,然后带着歉意的半蹲在地上捡起自己的物品。
那青年却冷笑一声。
“广东蛮子,好不知礼数。”
突然一脚直直伸到了书生的脸上。
“啊哟!”
那书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蹬的老远,摔在地上。抬起头来时,满脸灰尘,额头也磕破了,鼻子上两道鲜血长流。咬牙切齿,满脸的怒气,可却不敢发作。还是迅速捡起散落一地的包袱躲到了一边。
瞧得一众富家公子们哈哈大乐,幸灾乐祸起来。那青年则是笑吟吟地看着书生的狼狈模样,甚是得意。
一旁看着的书生才子们心中虽怒,却无人敢上前一声吼,明显是敢怒不敢言。
李墓人看着那飞扬跋扈,从头到脚都是极品的纨绔子弟,却一点也不气恼他欺负人。反而像是饿了三天的灰狼看到一只无辜肥羊似的眼前发亮,嘴巴里碎碎念着。
“杭州织锦的袍子,蜀绣的束腰,竹叶青的靴子,这剪裁该是京城天织轩的手艺。加上工钱一股脑起码要三百两。那玛瑙扳指色泽赤红如血,雕工精细,最是珍贵..”
至少也价值上万两啊!
看得李墓人眉飞色舞。
这一件件物品都是华贵之物啊。别看李墓人当了几年宅男,平时也不爱出门。他家中进进出出的黑货数不胜数,他光是从小在货仓里玩。眼力也比常人高出几段来。何况做了‘老师’之后需要辨认货品,自此赏玩眼界便精。李墓人一边数那青年的行头一边算价钱,这一身要是卖了我还打什么工啊,够养活我跟阿木十年有余的了。这极品肥羊看起来傻乎乎的,那几个仆人看着也没什么用处,我一出手那还不把他拿下..不对,我不能再做这种事!我要为人师表!要自重!要自重!
接着李墓人咳嗽一声,端正念头,问刘三儿道。
“他怎么了?”
刘三儿看李墓人一瞬间笑的像偷鸡的狐狸似的,下一瞬间又端庄的像孔庙里的孔夫子塑像似的,哪里知道李墓人这眨眼的工夫已经动过了小王爷的主意。被他的反应都弄蒙了。但还是回答道。
“您还问他怎么了?他是睿亲王爷府上的小公子啊。”
李墓人听得又是一呆。
“他是小王爷?”
那青年正是睿亲王明霄的第六子明伦。
大明国国姓为明,睿亲王明霄乃当今皇上的亲弟,甚得皇上重用,为辅国重臣。明霄又娶了当朝太傅的独女为王妃,家世亲贵无比。明伦这个幼子自小就受父母百般呵护。可谓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俗语有云,一样米养百样人,此话半点不错。一个人的修养品行,固然与其经历有关,同其家庭教育也是半点分不开关系的。明伦年纪幼小,从小受父母溺爱。他父母位望尊崇,人人见了他谄媚奉承,巴结讨好都来不及。怎会有一人敢恶言相向,哪里有一人能得罪少许。故此他一生人从未受过什么挫折,想要的东西从未有不到手的。渐渐养成了一副任意恣肆、自高自大、目中无人的性格。以至于他父母皆是深有涵养之人,他今日却竟然有此当街侮辱百姓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