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诞节的夜晚来得很早。下午四时,虽说离太阳落山还有段时间,但已是暮气沉沉、寒意逼人了,只有协和广场的西面天空里还透着一丝夕阳的光亮。
刚才,就在十多分钟以前,我走出宾馆,横穿过宽宽的里沃利街,来到蒂伊勒里公园。从宾馆到公园慢慢地走也只需三分钟左右。从这里沿着小道到游乐场的木马前最多也就一百米左右的距离,小道两边的树木已落叶缤纷,只有光秃秃的枝丫竖在空中了。
我在约好的四时不到十分钟便到了这里,将大衣的领子翻起,紧张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游乐场中的旋转木马上,有五六个小孩穿得厚厚的正在玩耍。随着木马高高低低地旋转着,骑在上面的小孩欢叫着,在一旁看着的母亲不时地对自己的孩子招手,父亲则偶尔举着相机为孩子拍着照片。明天是圣诞夜了,有对夫妻也许是去什么地方买了东西过来的,两人并排坐在长椅上,椅子边上放着三只装满东西的塑料袋。另外还有一位穿皮夹克的男人和一对情侣分别坐在距那对夫妻不远的其他椅子上。坐的椅子前面有间式样别致的售票亭,亭子里有一位中年男子很是无聊的样子,他是负责管理木马和售票的。
暮色之中气温下降了不少,整个公园里有些欢笑声的就只是这旋转木马的周围了,其他地方人影稀少,左边的甬道上只有两个青年人依偎着朝塞纳河畔方向走去,他们的对面有一对老夫妇牵着条狗朝这里走来。公园里的树叶都几乎落光了,孤零零的树枝在黄昏的寒气下冷得瑟瑟发抖。
真是万籁俱寂的巴黎黄昏呀!
月子真的会来这样的地方吗?
我提前十分钟就到了这里,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也许他们看我也有些奇怪吧。或许带月子来这里的人对我会有戒心,现在正在附近的什么地方注意着我的动静呢。于是我为了向他们表示我是一个人来的,便在离旋转木马十来米的地方站了下来,双手插入大衣的口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是,我人是站着,而眼神却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只有身后眼睛看不到,但那里是里沃利街,可以听到不时传来的汽车行驶声。周围静极了,前面一片没有叶子的树林尽头便是著名的奥赛美术馆,那白色的建筑物此时被夕阳照得泛着红光。
马上四时了,我看了看表还有两三分钟的时间,这时旋转的木马停了下来,上面的孩子们下了木马,但其他几位大概还不尽兴,休息一会儿又重新坐了上去,最小的孩子则由母亲抱着也坐了上去。这时又加入了一对情侣,于是木马上的人就有六个了。木马又开始徐徐地转动起来。
起先木马转得慢慢的,渐渐地加速起来,最小的孩子拼命地抓着木马头上的手柄,这小孩前面的一对情侣见此情景,不断回身挥着手逗他。
我看着这小孩骑的木马从我的眼前转过去,突然我感到背后有一道强烈的目光盯着我,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有人从背后朝我走来,我这样想着,但身体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缚住了似的不能动弹。怔了有好一会儿,我才勉强转过身去,我的双眼随即瞪得大大的了。
身后光秃秃的悬铃木树中间白色的小道上,站着一位女子。
女子全身罩在一件大大的胭脂红的大衣里,大衣斗篷帽子也是一样的颜色,右手拿着的包也是红色的,离我有二十米,默默地伫立着。
我只感到这女子好像从另一个世界里飞来似的,那躲在红色斗篷帽子里小小的脸庞,不是月子是谁呢?
猛然,我的身子朝前扑去,又一次看了看月子周围没有别人,便一下冲了过去,月子也迎着奔了过来,两人一下子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月子……”
我叫了一声后,又问了一声“你是月子吧”。红色斗篷帽子里的那张脸重重地点了好几下,又一下子扑在我的怀抱里。
果然是月子回来了,那些家伙如约将月子还给我了。
我忘了这里是公园,紧紧地拥抱着月子,透过厚厚的大衣,月子的体温也能感受得一清二楚……突然,我不由得松开了手。
那些骑木马的孩子,坐在横靠椅上的孩子父母,牵着狗散步的老夫妇,他们也许都看着我吧,我感到有些难为情,松了手回过头去。只见孩子们依然嬉笑着在玩木马,父母依然在与孩子招手,牵狗散步的老夫妇已经消失在菩提树林的尽头,只有天空一抹茜红色的晚霞似乎在瞅着我们。
“太好了……”
我自言自语着,又一次看了看帽子里那张好像比以前更白更小巧的脸蛋,这是月子确信无疑了。
“四点,在这里等着,有人对我说……”
“我也一样,要我来这里……”
月子终于开口说话了。显得有些激动,但千真万确是月子的声音。
“那么,谁带你来的……”
“……”
“就你一个人?”
月子还是不回答,只是微微地摇摇头,从她那紧张的神色,我感到她好像有难言之处,我不便再问了。
不管怎么说,能安全归来,这就是上上大吉的事了。我用手扶着月子的肩,指着身后斜对面的一幢房子对她说道:
“我们就住那宾馆,走吧。”
说着我便移动脚步,月子也默默地跟了过来。
现在我们就像刚才那牵着狗散步的老夫妇,在别人眼里则是一对相亲相爱的恩爱夫妻了。
我心里感到一阵暖意,穿过光秃秃的树林,出了公园的铁栅门,顺着来时的道路跨过里沃利街,回到了宾馆里。
时间才四点过一会儿,宾馆的大堂里客人并不多,隔着厚厚的玻璃外面的院子里,摆设着一棵一人多高的圣诞树,树的周围排着好几个布制的圣诞老人。圣诞节到了,这些吉祥的装饰物使我的心胸感到一种非凡的宽怀,我带着月子朝电梯走去。
我昨天就住在这里了,是六楼的一间高级套房,进门有一间客厅,厅里有沙发和写字台,厅的里面是一间宽大的卧室,床也是大大的,还有舒适的更衣室。我让月子看了一下房间,然后便说了声“你受苦了”,随手抱住了她想与她接吻,可是月子却轻轻地扭了下头,于是我只好打消了接吻的念头,劝她先去更衣。
月子进了更衣室,从那里直接进了浴室,好一会儿才来到了客厅里。
满以为月子已换上了睡袍,但见她出来时却穿着一件高领米色衬衣,下身一条黑色的裙子,这不由得使我想起那天她被绑架时的打扮来。刚才套在外面的胭脂红大衣也许是离开城堡时新买的,现在的一套便是她原来的那套服装了。我本来想问问她那件大衣是哪里来的,但想到她刚回来,怕勾起她的伤心回忆,于是便不动声色地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月子有些犹豫,但马上便听话地坐到了我的身边,这时我才开口道:
“你能回来,比什么都好!”
也许是心虚,我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这句话倒是我的真心话。
“我一直提心吊胆的。”
这当然是有些瞎说了,但心里一直想着她也是不假的。
“看来你还算精神……”
说着又打量了一下月子,脸蛋仿佛比以前显得小了一些,但皮肤则更加光彩白嫩了,高高耸起的胸脯也好像比以前更丰满了。
“你看来一点也没变。”
我感到要说的话太多了,但更加希望的则是将月子抱在怀里,这么想着便凑过身子去,但是月子却伸手挡住了我:
“等一下,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她这一说,我才想起是应该尽快给她家里打个电话的,于是便取过桌子上的电话来:
“那么马上打吧。”月子急着想给家里打电话,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为自己疏忽了这一点而感到难堪,拿过电话便赶紧拨通了号码,马上传来了岳母的声音。
“妈妈,是我呀,月子平安地回来了。”
我这么一说,岳母马上“是真的……”叫了起来,马上又问道:“身体怎样?”不等我回答又急着嚷道,“快叫她听电话!”
日本正是深夜十二时左右,岳父岳母都还没睡,他们是在等着月子的消息吧。我将电话交给月子,于是这个电话便长长的好久不能结束。
说到一半,也许岳母在电话那头哭了,月子也忍不住流着眼泪,声音哽咽了。本来月子就不善言语,电话里只是“不要紧的”“不用担心”“马上回去”,简单地回答着问话,现在一哭泣,话就更少了。
但是电话还是不肯挂,整整打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终于搁下了话筒,深深地叹了口气,拿出手帕来擦着脸上的泪水。
“明天能回去吧?”
“你身体吃得消的话。”
“我没问题。”
也许听到了父母的声音,月子触景生情起来,挂上电话后就去窗前站着,默默地眺望着窗外的景色。许久,才又默默地去了盥洗室。看来她的情绪一下子缓不过来,我于是也不去刺激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着,大约十分钟后,听动静好像她从盥洗室里出来了,可还是久久不见她到客厅里来。
在干什么呢?心里疑惑着又不便冒昧进去看,又过了十分钟还不见出来,我才忍不住去卧室里一看,原来月子已经睡在床上了。
与家里打了电话,心里安定了吧,或者是长时间的城堡生活吃力了吧?看来不管怎样,让她早些休息不失为上策。我这样想着想回到客厅去,但又不放心她睡得好不好,便走到床前,只见她将毯子连头都盖住了,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看来,她是太疲倦了。”
我点着头这样认为,很想挤进去与她一起睡,但怕打搅了她的休息,便放弃了这样的打算。
好久的分离,总算夫妻重逢了,妻子独自在床上呼呼大睡,丈夫只能在另一间房里独处。这平静如镜的夫妇生活正常吗?我想到这里不由得感到我们之间缺少某种重大的东西似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我只好站到窗前,外面的暮色更浓了,街上出现了华灯初上的景色。
大约一个小时前,与月子见面的蒂伊勒里公园此时也关门了吧?望过去只见那地方静悄悄的一片,只见星星点点的几处昏黄的灯光。那些骑木马游玩的孩子以及他们的父母,还有长椅子上的情侣,都已回家了吧?我百无聊赖地想象着,去冰箱取了一小瓶白兰地回到沙发上,就着瓶子喝了起来。
看上去很完美的东西,可实际上缺少着什么;看来应该高兴的事情,可夹杂着一些不安;感到应该没问题了,可有一种危险的预感。我一边喝着白兰地,一边如此感想着。
说心里话,月子回来了,我有满肚子的话要问:那天被绑架后的情况,城堡中幽禁的情况,接受调教的情况,七十五天的生活感受,以及她是怎样被释放,是怎样来巴黎的,等等,等等。
这些一个晚上也绝对问不够的问题,现在却都憋在肚子里,妻子已静静地睡去,丈夫独自在客厅里喝着闷酒。这是怎样的一对夫妻呀?或者说,我们夫妻关系本来就不正常,现在的状态也是没办法的。
总之,不能太心急,这七十五天里发生的事情,即使是丈夫也是不能寻根刨底的。她在城堡里的情况,我其实大致是了解的,这也是绝对不能问的,是永远的秘密。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我与月子之间没有交流,没有交流就不会有感情。但我与月子又不能就真实的情况来进行交流!也许这样少言寡语,才是我们保持夫妻关系的唯一办法!我这样对自己说着,又狠狠地喝了一口白兰地。
这夜真静啊!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过如此平和静谧的夜晚了。果然是月子归来了,我的心里踏实了,感到从今往后我可以过正常人的夫妻生活了。
我心里如此安慰着自己,伸直了双腿,在沙发上躺了下去。顺手拿一只坐垫放在头下当枕头,脚对着窗户,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妻子在卧室里睡在床上,丈夫在客厅里睡在沙发上,巴黎的夜晚充满着浪漫与安详。我真心地感到自己很幸福了,白兰地的醉意也起作用了,我渐渐地入睡了。但是,我的意识并没有消失,现在自己正与月子在同一个空间里休息,这一点脑子里是清清楚楚地意识到的。
大约有一个小时了吧,我感到里面卧室好像有人说话,于是便起身进去,只见月子已经起来了,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电视。“你起来啦?”月子仍然是刚才的那身打扮,头发也明显地梳理过了,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两脚轻轻地扭在一起。
“一定是很累了吧?”
“……”
“刚才睡着了?”
我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月子才点点头算是回答,眼睛依然看着电视。
“想出去走走吗?”
我好像是女皇的侍者,小心翼翼地看着月子的脸色:
“肚子饿了吗?”
我为了月子,在拉丁区附近找了家餐馆。那里的菜味道鲜美,为月子接风洗尘,是很合适的。
可是,看来月子没有想出去的意思,也许她长期被幽禁在城堡里,一下子还不太适应嘈杂热闹的巴黎街头吧。
“那么,把菜叫到房间里来吃吧?”
“这,不用了……”
电视里正在播放着讲述家庭故事的电视剧,月子的眼睛依然不肯离开电视。
我从侧面望去,看不清她的脸部表情。当然两个小时前在公园里接她时,回到宾馆这房间里时,我是看见了她的脸的,但现在却似乎又有些陌生起来。
“去那间房间吧?”
我手指着隔壁的客厅:“有些话想问你。”于是月子才总算关了电视站起了身子。
我到了客厅在一张单人椅子上坐下,月子过来时我指着右边的沙发让她坐,她想了想便坐了下去,但中间却与我隔开了一个人可坐的距离。我终于看清她的表情了,细细的脖子,挺括的鼻梁,那张脸实在是太美了。
“想喝些什么吗?”
“好的,喝杯水吧。”
我从冰箱里拿出了依云牌子的矿泉水,又拿了两只杯子,为月子倒了一杯,又为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端起杯子,我喝了一口水,终于鼓足了勇气问道:
“那天,在枫丹白露的森林里,突然被人袭击……”
月子的表情一下阴暗了下来,可我不肯错过好容易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
“我后脑勺让人重重地击了一下,失去了知觉,虽说马上恢复了过来,可却不见了你……”
我尽量使自己的感情显得真实,调整了语气道:
“拼命地找你,可一点线索也没有……”
接着我又向月子叙述了那以后的经过,我拦了辆车子,请求司机将我带回巴黎,马上去日本驻法国大使馆报案,以后又与日本联系……我有些结结巴巴地说着,月子只是将脸轻轻地避开我的目光,不置可否地听着。
“真没想到,来巴黎旅游会碰到这样的事情……”
“……”
“你爸爸和妈妈也来了巴黎,我陪他们去那森林看了现场……”
一瞬间,月子的表情有了些变化,但还是没有说话。
接着我又拼命地保持着情绪,说起劫持犯怎样要钱,如果报警就要杀她,怎样与她父亲商量,拿了钱赶到巴黎,怎样与暴徒交涉,等等等等,一口气将早已编好的话都说完。
奇怪的是我在说这些话时,月子一直无动于衷,当中甚至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好像闭目养神一样。
也许她知道我说的一切都是瞎话?不可能的吧,我自己安慰着自己,但心里还是相当忐忑不安。
“那以后,你被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
“是监狱什么的地方,关了起来?”
“不是的……”
月子突然矢口否认,接着又直截了当地说道:
“城堡!”
“城堡?”
我诘问道,月子的口气稍微地平和了一些:
“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
“那么,在什么地方?”
我已不知去了几次了,但还是显得十分惊讶地问道:
“在那里生活过得怎样?”
我又紧逼了一句。月子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换了一种哄孩子似的口气道:
“别再问了,人家好容易回来。”
确实不错,现在问这些问题也许对月子来说是太残酷了,而且对我们夫妻来说也没有什么益处。于是,我停住了发问,月子好像就等着我住嘴,马上站起身来,眺望着窗外的夜色,喃喃嗫嚅道:
“喂,出去散散步好吗?顺便吃些东西。”
老实说,我一直都揣摩不透月子的心思。恢复了自由感到高兴呢,还是心里仍有什么担心的事情?然而对我来说重要的是知道月子对我是怎样认为的。一开始在公园里看到她时,她是很激动的样子,一下子扑上来抱住了我。这使我很是高兴和快慰。但那以后的一系列表现却使我迷惑不解了。回宾馆马上躺到床上去,也许是太累了,可她始终不说一句话。以后被我追问着,说出来的话又是冷冰冰的。当然我的问话对她来说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情,但七十五天不见,在自己的丈夫面前至少要有点高兴的表现吧。这当然只是我单方面的希望,月子也许刚刚回来,心理上还没适应调节过来,所以才表现得这么冷冰冰的。我尽量为月子找着理由,拿电话打通了我预定好的餐厅。
月子在我打电话期间,也一直脸朝着窗外,等我准备好了,她才一声不响地跟着我出了宾馆。
这次我没租汽车,所以出了大门便要了辆出租车。去的地方是斯德岛前面的圣米歇尔广场附近,我们在那里下了出租车。
这里离拉丁区很近,是巴黎最古老的街道之一,街道上有不少出版社、旧书店,一些高级时装店和明信片的专卖店。我预订的餐馆就在这老街转角处的一幢房子的二楼。
在日本,明晚就是圣诞夜,一般热闹地区的餐馆什么的今天肯定挤满年轻人。那么巴黎也一定相同,所以我特意找了这里老街的餐馆,为的是离热闹远一些,果然餐馆里并不显得嘈杂。我们进去后在左面靠里的地方找了张桌子,这是我久违了的与月子面对面地坐着用餐,于是先要了表示祝贺的香槟酒。这当然是祝贺月子平安归来。本来想好了不要太郑重其事的,但酒杯拿到手里,心情又十分兴奋起来:“祝贺你平安归来!”我这么很是郑重地向月子表示着祝贺,月子也好像有些感动了,目光中含着深情,点着头将酒杯凑到了嘴边。
本来月子是不太善饮的,但想到她在城堡里大概已经得到了锻炼,于是在酒单里找了一下,挑选了一瓶1989年产的“昂布里翁·城堡”。站在一旁的嘴边留着胡子的调酒师由衷地叹服道:“您真会点酒啊!”
在宾馆时月子说她不太想吃东西,所以我便为她点了前菜,法式鲷鱼刺身,和正菜的清炖野鸭腿肉,又为自己要了法式松茸煎蛋和烤小羊排。
这样两人面对面地喝着葡萄酒,心情总算有些轻松下来,我向月子解释说,这店是我巴黎的朋友介绍的。月子也仿佛对这店的氛围很称心,抬头看着天花板上横着的一根根粗大的横梁,不由感叹道:
“这店是有相当的年代了呀。”
我对月子说这餐馆的建筑是十六世纪的。这是我以前来时店老板对我说的,我现在说给月子听,却不由得联系起了她曾经待过的红城堡来。
听当地人说,那城堡也是十六世纪的产物,那么与这餐馆是同时代的东西了。我正在为这偶然的巧合而感慨,那店里一身厨师打扮的老板过来与我打招呼了。
我对这店抱有好感是因为它的菜肴味道清淡,适合我们日本人的口味。
当然,老板是不会察知我的心思的,见我对面坐着月子,便马上上前,握着月子的手说道:“Vousêtes très belle.”
我对法语不太精通,不能完全听懂老板的话,但却知道他是在赞扬月子的美丽。这样一来不由联想到红城堡中那些男人对月子的赞美词来,心里一下子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可是月子的反应却出人意料的明快,也许是她已习惯了这样的赞美,满脸微笑地回答道:“mercl.(谢谢)。”她的发音真是太漂亮了,我在一旁听了都由衷地感到心情舒畅。
月子在城堡中讲的都是法语呀,七十五天的时间,成天讲的是法语,当然是长进很大的,我突然感到月子变成了法国人呢。
月子是不会察觉我的心事的,菜肴送上来时,她的心情似乎更好了,见餐馆墙壁上挂着的弗兰德地区的风景画,她便说十分喜欢;见送来的菜肴的调料加得不多,便又赞扬这厨师的调料加得恰到好处;接着又说刚才打电话回家父母多么高兴,回日本后将与朋友们怎样欢聚,喋喋不休地讲个没完。
果然是七十五天被关在城堡里,今天自由了,心情愉快吧,或者是久违了地在街上的餐厅里吃饭,一直压抑着的情感一下爆发出来了。总之,月子显得异常兴奋,到正菜吃完,一瓶葡萄酒也随着底朝天了。问她还要不要再来些酒,她说:“再喝就回不去了。”于是便要了最后的甜点。
从录像中看,月子在城堡中的饮食是非常高级的,可今天从她的表现看,还是现在这样普通的用餐使她更轻松吧。反正月子的情绪是好多了,我心里好像放下了块石头。吃完站起身来,两人走到楼下,门口的年轻服务员为月子穿上了胭脂红的大衣,嘴里夸耀她穿这大衣非常漂亮,月子又表示着感谢,可她那看着服务员的目光却已经有些情意荡漾的了。
看来月子有了些醉意。一出餐馆便主动地偎在了我身上,我当然有些受宠若惊,拥着她一起走到不远的塞纳河边站定了下来。
我恍惚看到了红城堡前的卢瓦尔河,于是问身边的月子:“喝醉了?”月子却回答:“心情好极了!”说着深深地吸了口夜晚的空气问道,“明天是圣诞夜吧?”
“是的,该送件什么礼物给你呢?”
我随口问道。心想月子进城堡时还是秋天,现在比那时天气是冷多了,该为她买些什么冬天的礼物呢?可是月子听了却回答:“不用了。”然后想了想又道,“陪我去逛逛大街吧。”
夜晚的巴黎街头,散散步是很惬意的。我背靠着塞纳河,双肘撑在河岸的堤墙上看着正面耸立在夜空中的巴黎圣母院的尖顶,提议道:
“去那里吧,今晚那里肯定在做弥撒,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进去的。”
“……”
“而且又很近。”
“不想去那里。”
月子突然开口表示拒绝,我吃惊地扭过头,只见她正在看着与圣母院相反方向的黑黝黝的塞纳河面。
“可是圣诞节你还没去过那圣母院吧?”
“我才不想去呢。”
月子拒绝得十分干脆,我也不好再坚持,只好又试探地问道:“那么去香榭丽舍?”这下月子总算爽快地点了点头。
夜空中的云渐渐地散去,街上更加寒气逼人了,我们从塞纳河边走到广场上,拦了辆出租车,上了车朝香榭丽舍方向驶去,我心里却在回想着刚才月子不肯去圣母院的事。
那样干脆地拒绝,是酒喝得多了,还是触景生情了?她幼时就读于教会学校,应该是喜欢圣母院气氛的呀。我这么想着,不由得又想起城堡中给我传送来的录像了。
这是在放月子归来前四五天的事,那天的录像是螺旋楼梯下面的房间,气氛庄严的教堂里,好些男女在寻欢做爱,月子也在其中……
也许是月子联想到了这样的情景,才对去圣母院产生反感的吧。
我不由偷眼瞧了一下身边的月子,只见她脸色因葡萄酒而变得红润,身子靠在车门上正在眺望着车外景色。
车过了斯德岛,到了里沃利街,便看见前面协和广场上的游览车在夜色中闪着七色的光彩。“你看呀!”
我这么叫着,月子终于从靠背上欠起了身子,朝前面的车窗玻璃望去。
“很漂亮吧?”
月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看着她雪白的颈项在微微地抖动,不由得回想起我好几次去过的红城堡来了。
那城堡周围是没有这样热闹,要说光亮也许只有高高挂在城堡顶上空中的星星吧。
月子今天正是从那地方归来的。
我突然有些可怜起月子来,伸手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月子任我握着她的手,没有丝毫的反抗,于是我便心旷神怡了。不一会儿月子突然挣脱了我的手,将脸贴在车窗上望着外面喃喃道:
“这就是香榭丽舍呀。”
车子正好从协和广场进入香榭丽舍大街,朝着凯旋门方向驶去。
“圣诞节,来这里还是第一次呀。”
“我也是的。”
宽广的道路两边,梧桐树的枝丫上扎着不少彩灯,在夜色中闪着五光十色的光芒。
“真漂亮呀。”
我不由感叹起来,月子也表示赞同地点着头道:“感觉真不错。”
其实这彩灯看上去没有日本的豪华,但衬托着宽广道路两旁古朴典雅的欧洲建筑物,实在是交相辉映,别有风味。
“那里的圣诞树多漂亮呀。”
月子的手指着路边一扇大玻璃窗,里面摆放着一棵不到一米高的圣诞树,整棵树上的枝丫似落满了白雪,白雪中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灯光。
我突然产生了与月子一起在这香榭丽舍大街上散步的念头,于是便对月子说:“我们下车吧。”可是月子却不愿意,回答道:“就坐在车上蛮好嘛。”
看来她是对这行人嘈杂的大街不太适应啊。于是我便用英语对司机说,让他将车开到凯旋门,再折返回来,沿着香榭丽舍大街再返回协和广场去。然后又与月子说起昨夜我从巴黎的朋友处听来的话。据朋友说,到了圣诞节,巴黎的大街小巷都亮起了美丽的彩灯,但街上的店大多关门,人们也大多休息在家或者去乡下别墅度假。
如果这话不错,那么红城堡里的那些家伙也都会出去度假,他们为此才将月子送还给我的吧。我一下子这样想道,嘴里便吐出了一句与眼前情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
“不管是谁,圣诞节都是不工作的吧?”
回到宾馆,已是将近十一时了。
月子喝了葡萄酒,醉意还没完全消去。可她还说要洗个澡,便一个人去了浴室。又过了一会儿,便换上了宾馆里准备的睡袍回到了房间。
我目光朝下扫了一下她露出睡袍的小腿。月子却对着我说道:“今晚我想好好睡一觉。”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是想一个人睡呢,还是两个人睡却不想行夫妇之事呢?我想也许两种意思都兼而有之吧。不由心里有些没趣,但想到她今天刚从城堡中回来,便不想过分地勉强她了。
“是的,应该好好睡一觉的。”
我这么表示同意。月子便点头致了个礼,一个人进了卧室。我孤零零地留在客厅里,一下子不知干什么好,于是便去冰箱里拿了罐啤酒,一边喝一边考虑起我到底该怎么办。
现在月子已经一个人静静地躺下了,床只有一张,当然是张大大的双人床,我如果悄悄地睡进去,月子将会怎样反应呢?马上起身离开,默默无声地任我胡来?说心里话,今天晚上我并不是很激动的,心里也并不着急,反正回东京后总是要在一起生活的。而且今夜我也着实感到有些累了,将月子挑逗起来,也没有充分的信心会使她尽兴。月子在城堡中的情景我是看得太多了,感到月子的身体充满着无限的魅力,但同时又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既然月子说她要好好睡一觉,那么就让她一个人睡吧,这样我也省得心神不定地彻夜无眠。
这样想了许多,时针已过了十二时,于是便起身去卧室。月子与傍晚时一样,背朝着床中央,静静地睡在床的右侧,另一边空出了好大一个空间,很明显是留给我睡的。
我感到有点难受,但想想这样也好,于是便心平气和地睡了进去。我马上便又意识到,月子睡在我的右面,正是我不顺手的位置。月子当然知道我平时拥抱她,向她求欢时总是使用右手的,不过今晚也没关系,我心里反正也没有抱她求她的打算。这样想着,将脸凑到月子的身边,看她的动静,已是睡着了的样子。
我感到手脚有些别扭,想放开一些,又生怕碰到月子,辗转反侧地久久不能入睡。
想想也是,与月子在同一间屋里睡觉已是两年前的事了。睡在同一张床上,更是新婚以来久违的了,难以入眠看来也是情有可原的了。
睡不着,我没有办法,只好又起身回到客厅里。在冰箱上拿了两小瓶威士忌兑上水喝了起来,慢慢地醉意袭来,便迷迷糊糊睡意蒙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在沙发上睡着了。再看看身上穿着睡袍,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穿上去的。又望见壁橱上的台灯没有关掉,想必是这刺目的灯光将我吵醒的。
不知几点了,伸手看看表已是早上六点半,昨夜十二点过一会儿睡下的,算来已睡了将近六个小时。我望着高高的天花板,终于想起昨夜在床上怎样也睡不着的事来。
月子还在酣睡吗?突然,一种莫名的担心,使得我从沙发上跳起,去卧室一看,月子还像昨晚一样,背朝着床中央,静静地睡着。
我心里感到安定了,回到客厅马上又改变主意,回到了卧室里。
昨天夜里睡到了床上,由于怕吵醒月子没有去碰她,可现在是早上了,月子也睡得足够了。
我这样想着,想看看月子睡着了的样子,于是便爬上床,从月子背后将脸伸到前面去看她的脸:柔柔的头发中露出一只小巧的耳朵,漂亮的鼻子,白嫩的脸蛋,在淡淡的台灯灯光下显得非常美丽。
太美了,造物主真是太偏心了,将所有的美都集中在这一个女人身上,那小鼻子,樱桃嘴,圆下巴,嫩脸颊,曾几何时,我也曾抚摸过,亲吻过。
现在她静静地展现在我的面前,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不由得身不由己了,几乎要扑在月子身上似的。
我就这样去亲吻她一下,用手去揉揉她那丰满的乳房,这是谁也不能说什么的——我这么想着,感到现在是时候,将她抱入怀里,将她压在身下……
“没什么犹豫的。”
我感到自己豪气升天,不由自言自语起来:
“现在不干……更待何时……”
我给自己鼓着勇气,左手颤巍巍地伸向了月子胸前,正想慢慢地抱住,突然月子表情讨厌地摇着头,眼睛依然闭着,嘴里却叫出了声来:
“Non,maintenant je veux dormir.”
我不由得吓得缩回了手,怔怔地思考起她的话意来,“Non”肯定是拒绝的意思了,后面的那些话,不是“现在我要睡觉”的意思吗?
我像干了坏事的孩子似的收回了伸出的手,提心吊胆地看着月子的动静。只见月子仍闭着眼睛,在重复着刚才的那句话,我的心顿时收紧了。
拒绝男人使用的是法语,而且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讲出来的竟会是法语,我不由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了。我缓过神来,只感到自己像犯了错误的少年一般,浑身再也没有一点力气了。
巴黎的清晨来得迟迟的,特别是圣诞节是一年中白日最短的一天,完全天亮时已是早上八点多了。
我睁开眼睛,扫视了一下还没完全光明的屋子,最后将目光停在身边的月子身上。
刚才我想去抱她,却没有成功。本来我是并不想如此的,但看着月子那睡熟的表情实在太迷人了,才动了邪念。
但是,就在我伸出手去的一瞬间,月子摇着头用法语说起话来。
她说的是她还想睡觉,但我马上明白她是拒绝我。天还没亮,正是好睡的时候,这一点我能理解,但她说的却是法语,这使我真有点受不了。这是无意中说的,可见她的法语已经熟练到了如此地步!从这么一个细节中,我想到月子肯定是在睡眠中好几次被别人吵醒过的,我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城堡中那些家伙的嘴脸。
刚才我一下子像犯错误的少年似的,灰心丧气,实在是脑子里想起了那些家伙,想起了他们刚强的男人气质,不懈的昂扬斗志。不!还有与之相配合的月子的娇喘微微和她那蛇一般扭动的身子。
于是我不敢逞能了,我也不知什么原因缩手缩脚起来,我自己都感到狼狈极了。我鼓励着自己绝不能输给这些家伙,一定要使月子感到快慰,感到尽兴,可奇怪的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以致最后搞得焦头烂额,再也不敢动一下月子了。
为什么会发生如此的身心反差呢?我扪心自问,发觉实在是自己的意志问题。心里是多么希望拥抱月子,但意志却不能与之相适应。
就像捕到猎物的老虎,眼看到嘴的东西了,但自己的牙齿一下都掉了,只能眼看着猎物死里逃生。
那么自己为什么如此无能呢?冷静想想,终于明白起来。
我的脑子里那时突然有了城堡中男人的影子,一心只想着在体力上、精神上都压倒他们,于是这样的想法便成了个沉重的负担,压得我突然败下阵来。前面说过,大脑的视床下部受刺激引起性兴奋,如果这中间被什么东西隔断了,那么就兴奋不起来了。这现象在医学上叫作“心理性性功能不全”。我的大脑视床下部受着月子的刺激,本来是会引起性兴奋的,但一想到城堡中的那些男人,所受的刺激便被他们隔断了,于是我便并发了“心理性性功能不全”症……
病因病名知道了,就必须想法治疗。这治疗方法最简单的便是设法消除发病的根源,也就是说将城堡中那些深刻、鲜明的印象彻底地忘却!或者使自己树立起绝不会输给那些家伙的信心。
实际上这样的方法是不可能办到的,首先是我城堡里的事情看得太多了,印象之深想将其忘掉是我的意志无法做到的。其次,要有信心自己比那些男人强,但想想他们的那些能耐,我也是不敢有把握的。而且越想着不甘心服输,心理的压力就越大,结果会适得其反。老实说,我这个当医生的也对自己的病没有十足的信心。
我像只斗败了的公鸡,灰溜溜地躺在床上,这样胡思乱想了一大堆的问题,最后只能深深地叹口气:
“总而言之,那些家伙的作为,我是看得太多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我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就是将月子交给红城堡,而且要求去城堡和让他们传送录像给我看。这期间,我有时实在忍受不住,好几次闭上眼睛,愤怒得用拳头击桌子。可是到底心有不甘,愤怒过了,还是不肯放弃月子那美丽的身材。那些日子,我就像整日里徘徊在天空和地狱之间,身心都在经受着魔鬼的炼狱。现在意识到这是最大的不应该,最大的错误,可已是无可悔改的了。总而言之,我现在面对月子所产生的恐惧与无能,都是由于这些原因造成的,这是对自己卑劣行为的惩罚,是应得的报应。
“可是……”我心里又安慰起自己来,现在的这种状态并不会永远持续下去的,这只是一时情绪性的因素。如今月子回来了,我们一起回日本,马上会将红城堡的事忘得精光的,我是会重新振作起来的。
总之,千万不能着急。这样一想,我的心里平和了许多,好像一下子得到了解放,便从床上扬起了脸。
我顿时又回到了现实中,看着身边的月子嘀咕道:“月子还睡着呢……”月子确实还睡在我的身边,身上穿着睡袍,浑身毫无戒备地与我睡在同一张床上。
此情此景,是几个月、几年梦寐以求的了,现在则是千真万确的现实呢。这位傲慢任性的月子,如今则是娇体如酥地躺在我的面前。
我又抬起了些身子,扭头打量着眼前的这位睡美人。
美人的任何动作都是娇美无比的,我又想起杨贵妃的故事了。有一次唐玄宗悄悄地去杨贵妃的寝室,见她还睡着,玄宗皇帝不由得被她的睡姿而倾倒,吟出了“海棠睡未足”的诗句。眼前的月子,不也是一枝风姿绰约的海棠花吗?不也是一枝熟睡未醒的海棠花吗?
我看着熟睡中的月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已放到自己的裤裆里了。感到有些豪气了,又用手揉了几下,那个东西切实地胀了起来。于是我有了些勇气,轻轻地揉搓着,产生了想与月子亲吻的冲动。
历史上唐玄宗看到杨贵妃睡着,便又退了回去,因为他是皇帝,杨贵妃睡着,他可以去别的女人处寻欢。可我就不一样了,退出这间屋子,便不会再有另外的求欢之处了。我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屋里,确信没有别人,便将脸又凑近了月子。可是生怕将月子吵醒,她又讲些奇怪的法语来回绝我,这样反而无趣,不如这样欣赏一下她的美貌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呢。
我这样想着,看着月子那漂亮的五官,不由得下身的东西又逞起强来。
可是,我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就这么看看月子,自己的身体便会有如此的反应,那就不妨这样保持现状,让我的精神得到些快慰吧。
我对自己的这种想法大感可笑,但一时也不想对月子怎样,看着她的胸脯,想到城堡中传送来的录像上月子的乳房比以前要丰满了许多,不由得想,为什么不趁机伸手去摸一下呢?
这念头一闪而过,却再也抹不掉了,我期期艾艾的,终于伸出了左手慢慢地对准睡袍的胸襟处,一下子将手插了进去。
“不要嘛……”月子猛地叫了起来,身子马上扭动了起来。
我的手下意识地缩了回来,但手指还是搭在了她的肩头。她这次叫的是日语,心里不知怎的有了些许的安慰。
我为自己的行为犹豫不决着,搭在月子肩头的手指明显地感到了她的体温,我不由得有些陶醉了,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想想也为自己可怜,手指碰了一下自己的妻子,便会感到如此的幸福,这幸福又真是来之不易啊!
以前月子是绝不会给我如此幸福的!她的胸脯、她的身体当然是不许接触的,就是碰碰她的脖子,也会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可现在她只是叫了一次,翻了个身,将身子伏在床上,对我搭在她肩上的手却没有再表示什么反感。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个非常大的变化呀!
这或许正是红城堡调教的成果吧,七十五天的调教,使月子的身心产生了变化。总而言之,现在我手摸在月子的身体上了,这巨大的幸福是实实在在的了!
这天早上,月子起床已经是九点多了。
我的手勾在月子的肩头,只感到自己的宝葫芦渐渐地逞起能来,按捺不住便只好用手去揉搓了一会,自慰而终了。与自己的妻子躺在一张床上,丈夫却只能靠自慰来发泄自己的情欲,想想也实在是奇妙,但想到月子刚从一个非常的地方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我也不便再去强求她。再说虽是自慰,但我与月子在一张床上,心理上是十分满足了,而且马上要一起回日本了,月子是我的妻子这一事实是不会变的,所以现在何必着急呢?这样的想法,使我显得十分通情达理、心平气和了。
心里平稳了,睡意便又袭了上来,重新躺下,直睡到月子起来,我才醒了过来。
月子起床后便去了浴室,我便乘机穿上衣服,想着昨夜的事情,感到该给法国的日本大使馆打个电话。因为我在那里报案说月子被绑架了,现在应该告诉他们一下月子已平安归来了。电话打过去,具体负责的人不在,于是便请接电话的先生转达一下我的意思。接电话的先生听完了我的话便关切地问道:“人回来了,没有受什么伤害吗?”我马上回答说没问题,一切都很好,最后又以“给你们添了不少的麻烦”致了谢,便将电话挂断了。本来外国发生的各种事件就多,当事人既然说没问题,大使馆的人也就不再多问了。
大使馆没有对月子的事寻根问底,我放下电话松了口气,然后便考虑起今天的日程来,这时月子已换上了与昨天相同的服装从浴室里走了出来。短短的头发微微朝内卷着,化妆化得淡淡的,果然是一朵漂亮的海棠花呢。
刚才六点多我想去摸她的胸脯,她睡得迷迷糊糊地讲着法语拒绝了我,现在不知她还会不会讲法语了,我这样想着对从浴室里出来的月子道了声:“早上好。”月子也马上回答:“早上好。”口气是淡淡的,就像我们以前在东京时一样,没什么变化,讲的还是日语,我终于有些放心了。于是马上又问她早饭吃些什么,月子沉着头说:“这个……”见她这样子,想想她也许没有心思出去用餐,便建议把早餐叫到房间来吃算了。月子表示同意,于是我便叫了肉丝煎鸡蛋和面包,问月子要什么,说是只要水果和咖啡。
我打电话要了早餐,与月子又说了些平常的话,想想还有些必须问的事情要问一下。昨天我已问了一些了,但问到一半月子不想说了,那些留在心里的话便似鱼刺卡在喉头,现在与月子两人在房里就又有些想问了,但又怕再引起月子的不快,于是便说起了今天的日程安排来。
吃了早饭后,先去巴黎的街上转转,买些作为礼物的东西,不过今天是圣诞的前日,大部分商店大概都不开门。回日本的飞机是下午五时五十分,算算时间下午三时从宾馆出发,两个小时前赶到戴高乐机场就可以了。当然还要有些时间整理行李、结账退房什么的,好在月子没什么东西,所以很是简单。我这么对月子说着,她始终坐在沙发里,眼睛看着自己修剪得很漂亮的手指甲,静静地听着。
就像算好了似的,我的话刚说完,早餐便送来了,于是我与月子便面对面地坐到了手推餐车前开始吃早饭。
用餐时,我又没话找话地说着回日本后一起去吃寿司,一起去温泉,月子则仍然只是听着时而点点头表示同意,并不显得十分的积极。我慢慢地又觉得无趣起来,没有话说了,只好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早间新闻,一位女播音员正说得起劲,月子的眼睛移到电视上,一边端着咖啡喝着,见此情景,我便若无其事地问道:
“法语大致都能听懂吧?”
以前,月子学过法语,但程度不高,现在只见她也仍然是摇摇头。
我不由又想起早上睡梦中她讲的是法语,现在看着电视又说听不懂,于是便将眼睛从电视屏幕上移开,两人之间又出现了冷场。我在面包上涂了些牛油,月子则用叉子叉了一块水果朝嘴里送去。她的那只捏着叉子的手势非常优美,这是以前我没看见过的动作。
两个人平静地在这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气氛中吃过了早餐,已经十一点了。我看看还有些时间,于是建议出去走走,但月子却说“外面好冷呀”,就走到窗口脸对着窗外张望起来。
这是巴黎圣诞节少有的晴天,往外望去很是寒冷,街上来往的车辆也不多。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前天来巴黎时在机场看到的事情,那天正好碰上机场清扫工人大罢工,五六个男女清扫工人使劲地敲打着空铁桶,举着标语,叫着要求改善待遇的口号,在候机大厅里来来往往地示威。而且他们还嫌气氛不够热烈,又从尼龙袋中抓出大把大把的纸屑,散得大厅里天女散花似的。
“这是清扫人员,干的事情恰恰是相反的呢,真是太不像话了!”
我这么说着,月子难得感兴趣,回过头看着我仔细地听着。
“圣诞节时期这样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
“今天不要紧吗?”
“不要紧的,这种罢工也只是导致机场脏一些而已,对我们飞机的起飞是没妨碍的。”
我这么说着,月子又将头朝着窗外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又问道:
“不出去买东西吗?……”
月子从红城堡回来,没有替换衣服,在巴黎待了这么长时间,回去也没买些礼品。
“要去的话,趁早一些去吧。”
“我并不想买什么东西。”
可是,月子为什么不带些替换衣裳和内衣呢?昨天在公园里见到她时就想问她的,但却感到还是不问为好。
“不管怎么说,先出去走走吧。”
我又一次劝道,这时月子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
“你看,那旋转的木马多好玩,去骑一下吧。”
“旋转木马?”
“就是那公园里的,去骑一会儿玩玩吧。”
从房间的窗口望去只能看到里沃利街,再前面的蒂伊勒里公园里倒是有木马的,昨天我与月子就是在那里相会的。
“骑木马不冷啊?”
“不冷,骑一会儿身体会暖和起来的呢。”
不知怎的,月子会如此地兴致高涨起来,我不可理解地点了点头,于是月子马上穿好那件胭脂红的大衣。
打电话去服务台告诉了一声我们下午三时退房,然后就乘电梯下到一楼,穿过摆设着高大圣诞树的大厅出了宾馆。月子是胭脂红的大衣,我穿着灰色的大衣,两人肩并肩地走在大街上,别人看来绝对是一对新婚宴尔的伉俪呢。这样想着,我们已来到蒂伊勒里公园前面的交叉路口,碰上红灯,只好停住脚步。这时,不知怎的一阵不安突然袭上心头。
我们这样老在这公园附近,会不会被那些家伙看见呢?那些家伙昨天送月子来后,会不会还在这附近没走呢?我这样想着,有些心神不宁起来了。
月子已经出来了,应该与他们再没有关系了,而且现在是白天,在这个国际大都市热闹的市中心,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是不会干什么傻事的。
但是,我不由得又想道,月子为什么突然想骑木马了呢?月子这样的年龄,怎么会对孩子喜欢的东西感兴趣呢?是不是月子与那些家伙约好了,再设计想从我身边逃走?
我这样胡思乱想着,红灯变成了绿灯。行人开始穿马路了,我却一下子不想举步了,月子却不理会我,还是快步地朝前走去,于是我急了,只好也跟了过去,嘴里不由得叫了起来:
“别去了。”
“为什么?……”
“还是别去了。”
我赶上几步拉住月子的手,在他耳边轻轻问道:
“你身体吃得消吗?”
月子却不回答,甩开我的手继续走去,我只好又追上去,这样便到了公园前的黑色铁栅栏的大门口了。这里离木马的地方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我小心地环视四周,注意着有没有可疑的人。来到售票处总算有些安心,伸出两个指头,对售票口里说道“两张”。
卖票的是个神情木然的青年人,随即递出两张票来,我付了二十元法郎回头看月子,见她也没有逃跑的样子,正在向骑在木马上的孩子挥手致意。
原来月子并没有二心呀,刚才是自己的瞎猜呢。我的心有些放下了,这时木马停了下来,开始换乘客了。
或许是圣诞节的前一天,又是白天,所以游客很少,只有五个孩子、另外一对情侣和一位戴太阳眼镜的高个子男人。这男人为什么一个人来骑木马?我注意着那男人,可那男人却对我们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旁若无人地先我们上去骑在了木马上。接着是月子上去骑在那男人前面几匹的白马上,我便在月子身后的一匹棕色马上坐稳了。马上马儿便旋转着奔腾起来了。
昨天已看见过了,这木马旋转起来,高高低低的,摆动幅度很大,上去时人像飘向天空,下来时又像沉入深渊。随着马儿的起伏,我不由得高兴得“啊”地叫出了声来,月子便回过头来,表情好看地对我微笑了一下。看来我是多心了。我安下心来看着前方,胭脂红大衣里月子的那个圆鼓鼓的臀部,正随着马儿上上下下地浮动着。我一下子产生了一种错觉,想起了月子在城堡中的情景来,那大衣仿佛变成了一块红色的美玉,在我眼前飘来飘去十分逗人。
此时此刻,怎么会如此想入非非呢?我不由得为自己的思绪流飞而感到吃惊了,不由得脱口叫了起来:“太刺激了……”
当然,骑在木马上的人谁也没有察觉我在叫什么,随着节奏感颇强和音乐停了下来,飘飘荡荡的月子和木马也都停了下来,孩子们有些不尽兴地下了木马。
“再骑一次吧?”
月子好像是兴趣盎然,我看着那戴太阳眼镜的男人这时双手插在夹克衫的口袋里,已经朝外走去,于是便又去买了两张票。
接着又骑了一次,算来月子总共骑了三次。我则骑了第二次,以后就坐在椅子上看着月子一个人骑。我不时向月子挥手,月子也不断向我挥手,此情此景,我才总算真正地感到Z先生他们的这个圣诞节礼物是确确实实地送到我的手里了。
迄今为止,与月子两人从没有如此快乐过,相互挥着手,幸福地欢笑着,这是破天荒第一遭。
真如我期待的那样,我们之间新的爱情之花已经开放了。我这样相信着,看到木马一停下便马上赶过去殷勤地将月子抱了下来。
回到宾馆房里,又休息了一个小时左右,正好三时,便退了房,叫了辆出租车去机场。
路上,街头的商店几乎都关门了,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寂静的巴黎街道,给人一种祥和的感觉。我眼睛望着窗外,心里却又想起了红城堡。
那坐落在河边的城堡现在也如此祥和吧?今天夜里那里不会再有什么活动了吧?不!也许会组织一场更加热闹的宴会吧?
如是这样,月子不在了,她们将对谁进行调教呢?我是没有看到别的受调教的女人,但那城堡中女人是一定不会少的。那些穿着十分性感的,经常陪同我的姑娘们,也许会成为那些男人的调教品吧。
这样想着,一种强烈的愿望在心头升起:那城堡里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呢?
“我说……”
“什么?”
月子见我开口,马上反问我,我倒一下子慌了神,只好“没什么……”地搪塞起来。
于是我们之间再也没有说话,月子一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到达机场四点还不到。进入机场大厅,果然还有不少清洁工人在罢工,敲着空铁皮桶,撒着废纸垃圾,我们赶快办了票,进了候机厅,工人们的喧闹声才听不见了。
我们去商务舱专用候机室,我再一次问月子有什么东西要买,她还是回答“不需要”,并拿起日文的报纸读了起来。对月子来说,将近八十天没回日本了,日文的报纸、杂志当然是会感到十分亲切的。
接着我们又一起去公用电话处,给月子家里打了个电话。日本正是午夜十二时,岳母起来接了电话,我向她说我们现在在飞机场,马上就要从巴黎起飞出发了。岳母好像对我的办事能力十分称心,嘴里一边说着“真的回来啦”,一边连声道谢不停。接着我又将话筒递给月子,月子也操着明快的声音安慰着“不要紧的”“一点也没问题”,使她的父母彻底地放下了心来。
现在临出发了还打电话将月子父母吵醒,是因为我怕路上再有个三长两短,说实话到现在为止,我的心里还没摆脱城堡中那些家伙的阴影。月子当然是不知道我的心情的,若无其事地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日文报纸。
总算开始登机了,很准时。我与月子的位子在一起,让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我便在其边上的靠走廊座位上坐了下来。月子好久没看到日本人了,对飞机里的日本空姐很感兴趣,找她们搭着话,要了毛毯和日本的女性杂志。到了这时,我才终于放下心来,对月子说:“待会儿吃些东西,睡一觉,就到日本了。”月子听了也很高兴地点点头。
飞机起飞了,我的心情真正地彻底放松起来。飞机在天空中急速地转着圈子朝上升去,这时月子一直头挨着机窗看着外面。飞机终于平稳下来,开始正常飞行时,空姐来问喝什么饮料和吃什么饭菜,我要了日本套菜,月子也跟着一样,我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幸福感,不愧是夫妻,吃的口味也是如此相协调呀!
送来的套餐量很大:有蟹肉、童子鸡肉、青菜心、萝卜和虾、牙片鱼、鲜贝、荞麦面,烹调都是正宗的日本方法。很难得,月子竟将这些东西都吃光了。我要的饮料是啤酒,月子一开始就要白葡萄酒,到吃好饭,她的眼圈已是红红的了。
接着收去餐具,又端来了甜点水果,再过一会儿乘客们便大多关上了座位上的小灯闭目养起神来了。我想要是月子也闭上眼睛,醒来便是日本了,我有些话要对她讲,于是又要了威士忌兑上水,一边喝着一边找机会对月子说了起来。
首先向她说起她不在家时,每星期天我请了一个女佣,回去后便不要她来了。我医院还是老样子,但明天开始每周一次打算去周围地区的私人诊所打工。另外,月子不回日本的理由是说她在法国学习设计:
“有关这一点,我们要口径一致才是呢……”
我这么说着,过了一会儿月子开口反问道:
“就这些是吗?”
“就这些。”
“就是要口径一致的事情……”
我慌忙扭头去看她的表情,只见她依然静静地在喝着葡萄酒。
我看着她的侧影,心里琢磨着她这话的意思,她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与我统一口径呢?我这样想着追问道:
“还有什么吗?”
“我是没什么的了。”
月子一口否定着,目光散漫地看着正面的电视屏幕。屏幕上正在播放着我们飞机的飞行线路,现在正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空朝北飞去。
我的目光也停在了电视屏上,调整了一下语气,小心地试探道:
“你说那天被抓走后去了城堡,那是什么地方呀?”
这问题昨夜已经问过一次了,月子还是不想回答。
“可以的话,希望你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
看着月子懒洋洋的样子,感到机不可失,于是便又问道:
“在城堡里有些什么人呢?”
“当然是有人的啰。”
“那么是男人?”
月子显然比昨天心情好了不少,所以十分坦率地点了点头。
“被那些男人围着,心里很害怕吧?”
“可是,只想着让他们送我回来。”
“他们答应了?”
“你难道没听说吗?”
突然的反问,我一下慌了手脚,马上喝着威士忌掩饰着,一口浓浓的酒渗过食道,我才压低了声音答道:
“没有呀……”
话说出了口,又感到月子会不会是在套我的口风,马上又否定不会的,可不由得心虚了起来,又赶紧喝了一口威士忌,借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问道:
“他们没对你干什么吧?”
“干什么?”
“我是说,对你加以伤害什么的……”
“要是伤害了又怎么样呢?”
“不会的吧,看你很精神的……”
“可是,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啰……”
我扭头看着月子的脸,只见她看着我嘻嘻地笑着。我一下子感到看到了不应该看的东西,又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口威士忌。于是谈话陷入了沉默,月子便将座位的靠背朝后倒了下去。我怕她睡觉,又问道:
“干出那种事情来的家伙总是很可怕吧?”
“起先是有些怕,慢慢也就习惯了,他们还是蛮绅士的呢。”
我一下子有了酸溜溜的感觉,说绑架她的人蛮绅士的,亏她说得出口。月子见我不说话,又用一种冷冷的口气说道:
“这你是不懂的。”
“不懂什么?”
“不懂,就别懂了。”
月子说到这里便将头朝向机窗,表情冷冷的,很明显是不想再与我多说了。
看来我是问得太多了,我有些后悔。见空姐过来,月子将葡萄酒杯交还给她,用毛毯盖在自己的胸前,闭上了眼睛。我不知所措,一个人尴尬地喝着威士忌,心里感到我们两人的关系要达到和睦相亲,恐怕还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呢。
飞机到达成田机场是日本时间下午差十分钟不到二时,从巴黎起飞,整整十二个小时准时到达了目的地。
飞机着落在跑道上,发出与空气摩擦的巨大轰鸣声,我轻轻地伸手握住了月子的手。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长长的旅行结束了,这旅行并不是单单指乘飞机的时间长,更包含着我与月子长长的分离结束了,我们将开始一个崭新的生活,我是怀着这样的感慨握住了月子的手的。可是月子只是任我握着,并没有迎合着也握住我。
两个半月的时间,月子回到日本难道不感到激动吗?或者是她感到与我握住手也没什么意义吧?我猜测着,握着月子的手,心里感到堵得慌。
说心里话,十二个小时之前在巴黎的戴高乐机场登上飞机时,我曾想利用飞机里的时间与月子好好谈谈的。谈谈我们回日本后夫妻怎样重归于好,谈谈这次两个半月的巴黎之行怎样相互理解,谈谈月子受绑架后我怎样担心,现在看到她回来怎样高兴。这七十五天内发生的事情,彼此再也不要提起,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将它忘记。谈谈我们的夫妻关系,今后应该像雨后的大地,显得坚固而又纯清。谈谈我们双双牵着手下飞机,给来机场接机的父母一个灿烂的笑脸……
我是想好这么多的话题,才在飞机上吃了饭后与月子交谈的,可是月子好像老是心不在焉似的,话也谈得不十分投机,我心里仍然留着不少的疙瘩,谈话却不了了之了。以后虽然又说了一些话,但都是些“还有多少时间到啦?”“爸爸妈妈会来接我们吗?”这样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话题。
在这样的状况下到了成田机场,我们去见月子的父母,如果月子将这两个半月里发生的真实情况说给她父母听的话,我们的夫妻关系将会出现怎样的局面呢?我想到这里,心里不由非常烦躁起来,抬头看看月子靠在座位上睡得很安稳,飞机上她东西也吃得不少,与前天在巴黎见面时相比,看上去精神是好多了。
我想再抓紧时间将心里的话与她说一下,但飞机已降落,机舱里混乱起来,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飞机停下了,机内的广播里在说东京地面温度是5℃,晴天,比巴黎稍微暖和一些。播音员还在对大家乘坐这次航班表示感谢,希望以后再次乘坐他们的航班。趁广播里喋喋不休地说着,我突然感到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抓紧时间与月子谈上几句,但这时空姐已经拿着我们的大衣走了过来,于是我便又失去了最后的开口机会,只好不再作声。
这样如此重大的七十五天里的事情,我便只好闷在肚子里,两个人穿上大衣,在外人看来似一对新婚旅行归来的夫妇,下了飞机朝出口走去。
两人只有一只小手提箱,上飞机是可以随身带的,所以现在下飞机就显得很方便了,直接过了海关便来到入港大厅里了。
我抢先走在前面,希望先发觉月子的父母,但是月子的父母却先发现了我们,“阿月!”月子的母亲激动地叫了起来,被这声音所吸引,月子一下子奔了过去,也不顾周围那么多人,一下子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好了,这下好了……”
身材小巧的月子母亲嘴里连连叫着,伸长着脖子用手抚摸着月子的脸,月子也禁不住热泪盈眶起来,母女俩紧紧地抱着,久久不肯松手。我不由又一次感到两个半月的分别,对这一对母女来说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呀!好一会儿,月子才从母亲怀里转过身来,又去抱住了父亲,父亲望着这终于平安归来的女儿,慈爱地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月子的头伏在父亲的怀里好几次微微地颤抖着。
终于拥抱过了,他们才意识到我的存在,对我点了下头道:“辛苦你了。”我倒是并不太辛苦,只是一路上老是担心得厉害,见他们致谢,便赶紧回答:“没什么……”于是岳父岳母左右挽着月子说道,“走吧,车子等着呢”,说着便三人并排地朝停车场走去,我也赶紧拎起提箱跟在后面。
停车场在二楼,乘电梯上去后还要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一路上三个人高兴地谈笑着:“累坏了吧”“看上去很精神的”,我耳朵里时时传来着这样的话语。不一会儿便到了停车场,岳父专用的黑色轿车停在那里,司机见我们过去,便马上恭敬地打开了车门。
岳父刚坐进车去,但马上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要月子先坐进去,然后让岳母坐在月子旁边,车子很大,后面再坐个人是并不显得拥挤的,但岳父却回头对我说:“你去叫辆出租车吧。”既然这样刚才就可以说了,也不用我跟到这上面的停车场来了。心里想想有些气愤,但嘴里还是不能说出来,见我不响,岳父便又说了句:“我们在家里等你。”便自己坐在了前面司机边上的位子上,随手关上了车门。我只能怔怔地站着,岳母从窗玻璃里朝我招招手,月子是干脆毫无表情地坐着,任车子徐徐地从我身边驶过。
我没有办法,只好拎着提箱又回到一楼的出租车站,心里真是窝了一肚子的火。虽说车子后面规定坐两人,月子坐了好长时间的飞机吃力了,让她坐得舒服些也是应该的,但这中间让我坐一下也无妨的呀,再说我与月子毕竟是夫妻呀,这样将我一个人撇下,坐出租车回去,实在是有些欺人太甚!
越想越生气起来,以前这样的事也时常发生的,真是不是自己的亲人到底不一样。但是今天的事月子是有责任的,她父亲这样做,作为妻子应该出来为我说话,她完全可以说陪我一起坐出租车回去的。
刚回到国内,便受了一肚子气,来了一辆出租车,犹豫了一会儿乘了上去。犹豫的原因是乘出租车到月子家里要两万多元呢,但想到月子父亲让我乘出租车的,所以也就不管它了。车子开始启动了,我心里又有些不安起来。
现在月子与父母三人乘在车子里,到家要一个多小时,她父母会不会问她在法国的情况呢?月子要是将红城堡的事一五一十照实讲来,这问题就复杂了,想到这里又感到要是自己坐在车里,便可以见机行事扯开他们的话题,现在却只能干着急。但是反过来一想,虽说他们三人是一家,但还有一位司机是外人,月子是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说出自己的遭遇来的吧?这样考虑着,心里才有些踏实起来。
车外的天气果然如飞机里告知的很晴朗,但刮的是西风,好像很冷。车子朝着西面顶风而去,我不由想起前天在巴黎的公园里,也是这样夕阳西下的时候,月子回到了我的身边。
当月子飘动着红色的大衣,扑上来抱住我的这一瞬间,我感到月子是变了,以后我们夫妻将会有一个新的开始了。可现在看来这也许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望而已,现在刚踏上日本的土地,月子那样子又与以前没什么两样了。怎样才能使月子真正回到我的怀抱里来呢?同是冬天,但与法国相比,日本的景色似乎要优雅和多彩一些,我望着车窗外的隆冬景色,同时脑子又陷入了今后该怎么办的沉思中去了。
出租车到涩谷的岳父家已是下午四点多了。怪我太迂腐,心里只觉得出租车费岳父会给我付的,不想门口连用人也没迎出来,我只好自己付了车费。一个人拖着行李穿过黄杨树成林的院子,到了家门口,只见门口脱着好几双鞋子,明白他们三人早已经到了。我将提箱放在门边,用人总算听到动静迎了出来,将我带到客厅里,只见岳母与月子面对面坐在矮桌边,旁边是一条在我认识月子以前就饲养的卷毛狗。见我进去,岳母对我说了声“我们也才刚到”便算打过招呼了。我已不想说什么,默默地坐在了月子的身旁,这时岳父亲自打开香槟,在月子、我和岳母的杯子里斟满了酒,然后自己斟满举起杯来道:“圣诞快乐!”今天是圣诞节,岳父岳母最宝贝的女儿平安回来了,这对他们来说是收到的一份最宝贵的礼物。两个人都对着月子满面堆笑,在一旁的我看着这样喜悦的场面,感觉他们在车子里并没有谈及什么伤心的事情,于是心头也感到轻松了一些。
“克彦,你也辛苦了。”
岳母的这么一句话才使我感到他们总算想起了我。我一边马上礼貌地说道“这没什么”,一边谦恭地点着头。一旁的月子却是没事人似的一声不发。
岳父也总算对我点了点头,又为我倒了一杯酒,这时女用人拿了一盆干酪进来。好像是约好了似的,这时门铃响了,女佣去开门,几分钟后,托着一大盘寿司进来了。
两个半月没回来了,岳母对月子劝着:“来,快吃。”月子于是便拿筷子将大盘里的寿司夹到自己面前的角盆里,今天在飞机里她吃了不少的,现在平安回到家,食欲胃口大概又会大增的吧。
“克彦,你也不用客气。”岳母也对着我劝着,于是我便夹了一团寿司,要了杯啤酒。一边吃,一边说着她们的家事。月子弟弟的事,他们朋友的事,聊了好一会儿,月子突然跟她母亲起身去了二楼的房间。那是月子出嫁以前的闺房,现在还为她保留着,大约二三十分钟的时间,母女俩又回了过来。月子这时换了身打扮,穿了一件绿色的针织连衣裙,这也许是她当姑娘时穿的衣服,看上去一下子年轻了许多。月子也许想放松一下,见父亲夸她年轻便干脆撒娇地要了清酒与父亲对饮起来。
月子酒量本来就不大,近三个月没喝日本清酒了,又是在家里,所以有些放肆,喝了没一个小时,便有些醉了,嚷着想睡觉。“那么,我们回去吧。”我见她说想睡觉便这么劝着,心里也着实想快些回去。可月子却突然说道:“不,我想睡在这里。”岳母也好像与月子商量好了似的帮腔道:“今天就让她睡在这里吧。”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月子已经自顾自地起身去了二楼。
留下我一人怎么办?好容易回到日本了,想着夫妻好好团圆一下,可现在算什么名堂嘛,我有些不甘心也跟着去了二楼,走进月子房里,只见她已经钻进被窝睡下了。
“你真的要睡在这里?”
“你不是明天很忙吗?”
明天医院里确实有一大堆的事,也许会忙到很晚,但这与今天夜里有什么关系呢,让我一个人这么冷冷清清地回到家里去,不是太残酷了吗?
“一起回去吧!”
我有些恳求的味道了,可月子还是很干脆地回绝道:“我不去。”这态度我再劝说也没有用了,只好一个人下了楼。顺便去了趟厕所,再回到客厅,岳母便问道:“怎样了?”于是我告诉她月子已睡下了。岳母听了便又帮着女儿道:“她一定很累了,今天就让她一个人好好休息一下吧。”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不能再勉强了,只好点点头道:“那么,麻烦你们了。”说着便起身准备告辞。
“还有这么多寿司……”
见我起身,岳母有些挽留的意思,可是月子已经睡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吃寿司不是脑子有毛病啊。我这样想着,谢绝了岳母的挽留,走到门口,岳父从另一间房里出来,问道:“就要走啦?”
“是的,明天还要上班。”
我有一肚子的委屈想与同是男人的岳父叙说,但岳父并没有与我多说话的意思,只是点点头道:
“那么就让车子送一下。”
“不,不用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如此干脆地拒绝的,说了声“再见”便出了大门。
外面冷极了,扑面的寒风将我吹得直打寒噤,我有些后悔没让岳父的车子送一下,走到大路口马上拦了辆出租车回到了世田谷的家。
开门进屋,当然一切都与我三天前离开时一模一样,冷清清的,与月子不在时同样的感觉,我先开了暖气,又整理着三天来塞进来的报纸,心里不由又愤愤然起来。
好容易回到东京,自己却住到娘家去,将丈夫一个人撂在家里,这是什么妻子呀!我又一次为月子的冷淡和自己的无能而生气,但随即又安慰起自己来,月子在城堡关了两个多月,是她父母亲希望她住在家里的,这样想想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反正今天是没有办法了,放松一下精神,洗了个澡,再看钟表才八点,巴黎时间应该是深夜十二点。算来整整一昼夜我没好好睡觉了,但情绪却格外高昂,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干些什么呢?打开电视,尽是些熟面孔的男女演员,疯头疯脑的让人感到恶心,关了电视,又去冰箱拿了罐啤酒喝了几口,很自然又坐到电脑面前去。
月子已经回来了,红城堡中再也不会传送东西过来,我心里明白,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坐了过来。想到以前每晚坐在这里看着传送来的录像,从录像里我看到了月子,得到了无限美好的遐想,每晚都过得十分充实。
“可现在月子已经回来了……”
我又一次提醒着自己,就这一点应该满足才是。我这样想着,孤单单地钻进了冰冷冰冷的被窝里。
月子回到家里来,是我们回日本后的第三天。
第一天说她长途旅行太累了,第二天岳母来电话说月子还想在娘家待一天,第三天又是岳母来电话说月子想到回家要做家务,心里不愿意。这样一天天拖下去要到何年何月呀,我急了,要求月子来听电话。
要说家务,我们家本来并不多。四室一厅的公寓房子打扫一下,早饭大多只是咖啡加面包和沙拉,都是现成的东西,晚上也不需要她烧什么菜的,因为我医院里很忙,一星期有一半都不回来吃晚饭的。周末我们又大多去外面餐馆或者她的娘家吃饭,所以真正在家里吃晚饭,一星期也才两三次。这样所谓的家务,还不想干啊!
月子接了电话,我一下子火气十足地嚷道:
“还不想回来,想干吗呀?”
平心而论我还是尽量压着火气的,月子听我声音不对,便不出声,这更使我火气冲天起来:
“我可是每天自己烧饭的呢!”
我这么冲着电话叫着,月子突然丢过来一句话:
“你不会下班到我这里来?”
“开什么玩笑,我有自己的家,干吗下班要跑到人家那里去?”
我以前是一直克制着自己的,今天是实在忍不住了,干脆一泻到底,一吐为快了:
“好容易回到了日本,你这样与分居有什么两样?”
我豁出去了的心情,看月子怎样回答。
“有两样的。”
月子的声音像从牙缝中漏出来似的,显得有气无力:
“与你在一起,我感到害怕。”
“害怕?”
“是的,害怕再发生以前那样的事。”
“以前那样的……”
“再突然遭到什么人的袭击,被绑架到什么地方……”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回到家来怕遭人绑架,这不是明明在说我与坏人是有勾结的?我感到自己脸上的肌肉开始不自然起来,重新握了一下话筒:
“我为什么要绑架你……”
“不知道,但总感到与你在一起便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月子是有意这样说的,还是不想回家来,仅仅是找个借口而已?
“别说这种傻话了,这里可是日本呀。”
“可是,我还没从那恐怖中解脱出来呢。”
红城堡事件对月子来说确实是够恐怖的。如果她现在的话仅仅是指害怕、恐惧,那还问题不大,如果她对我的所作所为有所察觉,这些话都是有目的说的,那问题就棘手了。
“尽量将那事忘掉吧。”
这几天月子的行为作为妻子是不合情理的,但说到受红城堡之事的刺激,一下还缓不过神来,我也不能太勉强她了:
“那种事是不会再发生了,你放心回来吧。”
刚才我还火气冲天,现在的口气已经完全谦恭得几乎是在恳求了:
“不管怎么说,你先回家来吧。”
或许是我的恳求起了效果,月子第二天下午便回到了我们世田谷的家里来了。我是在医院里接到她的电话才知道她回家了。
“这房间打扫得好干净呀。”
“是吗,请了个女佣人……”
“这电脑放到桌子上来啦!”
电脑以前是放在桌子边上的一个电脑台上的,为了看红城堡里传来的录像,我将它移到桌子上来的。
“这是因为,桌子上方便一些……”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慌得可以,害怕月子知道这电脑的秘密,尽管她是不可能知道的。
“桌子上放着蛮好的,不用去动它了。”
“你今天几点下班呀?”
已经是12月28日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新年回家过年的病人要为他们办理手续什么的,可能要晚一些回家。我将意思说给月子听,月子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要求:“早点回来呀!”果然,月子一个人在家感到害怕呀!我感到她要我早些回家,是感到我是她的依靠,所以心里有些高兴,于是便动情地向她保证:“晚上八点之前一定回家。”说着便搁下了电话。
这一天,我很卖力,很快办完了回家过新年病人的出院手续,还为这些病人写了一些在家休息时要注意的事项,晚上八点不到如约回到了家里。进门一看月子在客厅里看电视,见我回家便说晚饭还没做,我猜想她是想出去吃饭,想起附近有一家新开张的意大利餐馆,便约她一起去那里就餐。可月子却说不想出去,于是只好顺着她的心思打电话叫了两份烤鳗鱼饭的外卖。
以前我们两人在家里不烧饭,是经常出去吃的,今天怎么突然懒得出去了?感到有些奇怪便问她原因,她回答说是:“不想碰到熟人。”
可是自己家附近,碰上熟人是难免的。如果不想碰的话,只有一条路就是整天闷在家里不出门。事实上,今天从回来到现在月子也确实是一直待在家里没有迈出门槛一步。
“可是你回来了见到个把熟人也是没办法的呀。”我这么劝她,可她却不置可否,见她这样子,我心里不由感到,也许是红城堡里的两个半月的调教,使她对现实的生活变得不能适应了吧。
一般来说,长期失去自由的人,一旦恢复自由是十分希望出去走走看看的,可月子不想出去,不想见熟人,这是为什么呢?
“回来时,碰上物业管理的人了吧?”
“碰上了,问这问那的,我赶紧逃上来了。”
听月子这样回答,我感到她怕碰见熟人其实是怕人家察觉她在法国的秘密,或者说是红城堡的幽禁生活给她带来的后遗症。
“你不用焦急,慢慢就会适应的。”
我想到这里,心里突然对她产生了怜悯,感到我有责任应该好好地保护她。
我的心情不知月子知道不知道。她好像没什么食欲,烤鳗鱼饭吃了一半便不吃了,起身给我倒了杯茶。我端起她给我倒的茶,与她面对面地坐着,边喝茶边在想,这样夫妻和和睦睦地坐着喝茶已是久违的了,所谓夫妻间的幸福,难道不就是这样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细小事情吗?
可是马上又有一种不安涌上心头,忍不住问道:
“你爸爸妈妈对你在法国城堡里的事知道吗?”
我的问题太突然,月子犹豫了一会,才回答:
“大致上与他们说了。”
“这么说……”
我想进一步问她一些细节,但月子马上有意将话岔开道:
“我平安回来了,这就好了,他们什么也没问。”
确实,作为父母,女儿的生命是第一宝贵的,人能够平安无事,对他们来说,也许别的事情都是无关紧要的了吧。
“那么,他们没说想去报案抓那些坏蛋?”
“为什么要报案?”
“他们绑架你,大家都好担心,你爸爸又给了好多的钱。”
“这种事也是没办法的呀。”
没有办法,是什么意思,是月子感到自己在红城堡中过着奢华的生活是需要这么多钱的,还是感到对那些家伙少去惹他们为好?我有些吃不准地还想再问,可月子却用手一下将头发朝上捋起,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这种事,别再说它了好吗!”
这当然是好的啰,我心里也巴不得最好不要去说它。只是要知道月子是不是对此事还耿耿于怀,她父母是否对此事还不肯罢休,还有,他们是不是在怀疑我。看现在月子的态度似乎问题不大,那么,我是谢天谢地从今往后对此事再也不想提起只字片言了。
于是我一下子改变了话题,说我明天再去医院处理一些剩余的工作,后天就正式休息了,问月子是否愿意新年里一起去什么温泉轻松一下。可是月子却说今年不想去外地,就打算在东京过新年。又说她今后想在家里养只什么动物,要不讨人厌的,感到还是猫比较不用太费心。我听月子说到“要不讨人厌的”话时,心想这话是不是冲着我来的,但看她的神色,很是愉快,于是便知道她这话不是有意讽刺我的。但想到我们的公寓里是明确规定不许养宠物,想对她说,但又不忍心扫了她的兴致,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成一句暧昧含糊的话了:“这事以后再好好合计吧。”
这样,我们两人的对话进行得还算顺利,月子心情不见得非常好,也并不显得很坏。到了十一点,她便说了声:“想睡觉了。”便径直去了她以前住的自己的房间。
这样不是又与以前一般无二了,这样我的心机不是全部白费了?我一下慌了起来,不由得叫道:
“你等一下。”
两个半月才回到日本,又在娘家让我干等了三天,现在好容易回到家里,却又要与我分房别居,这实在有点太扫兴了。我这样想着叫了起来,月子已走到她的房门口,听见叫声回过头来道:
“干吗?”
“今晚,可以吗?”
我的话很简单,可热切的眼神月子应该完全明白我的意思。
可是月子的回答却大大地出乎意外,只听她低声叹道:“今天有身子呢……”
很明显她是说来月经了,可我还是不甘心地追问道:
“不行吗?”
月子点点头说了声“晚安”便转身进了她的房间。
我还想追过去,但想到过分的强求反而会弄巧成拙,于是便重新叹了口气坐回到了沙发上。
节骨眼上月经来潮,这是真的,还是月子的借口?我这样想着,总认为月子是在有意躲避我,无可奈何只好拿了瓶白兰地,自斟自饮起来。
说心里话,今夜我是殷切期待的,不管月子怎样,这是我作为丈夫的权利,我是有权利热烈地拥抱她的。可是,现在被她一句话说得我双腿之间硬邦邦的迷失了方向。
这硬邦邦的东西,怎样来消遣呢?我脑子里想着想着,想起了红城堡给我传送来的录像。
我托着白兰地杯子,走到自己的房里,脑子里拼命地回想着录像中的镜头,月子四肢被缚着,一个男人在她身上拼命地蠕动,很自然,我的手又不争气地伸入了自己的裤裆里去了。
月子不让我碰她,我只有这么个办法。我这样自己为自己找着借口,握住了自己下身的硬东西,不过,心里对自己的行为还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
小小的一套公寓房子里,妻子在自己的房里睡觉,丈夫在隔壁房间,脑子里浮想着妻子与其他男人寻欢作乐的情景,以自慰来作乐,这不管怎样解释,都是不正常的。不!岂止不正常,完全是白痴,疯子,变态!我心里这样大叫着,想象着与隔壁房里的月子抱在了一起,身体一阵猛颤,随着手搓动的节奏剧烈加快,我的一腔热流便腾空而起了。
从年末到新年,我和月子在家的日子只有两天。
12月28日,月子终于回到家来,但30日又去她娘家了,本来每年我们都是31日去月子娘家过除夕的,但今年月子30日就去了,元旦这天我必须要去我自己的家里,到初三回东京。按理月子应该与我一起去我家的,但从结婚一开始她就不愿意去乡下的我家,所以总是我一个人去看望父母的。这样一来,整个新年假日里,我们夫妻几乎没有在一起过,当然也就不可能有什么夫妻的快乐了。28日那天本来倒是机会,可月子推说她身子不干净,又没能如愿,现在眼看一月三日过了,我还是没能碰到月子的一根汗毛。
新年第五天,月子总算回到了家里来,可我心里难以平服,一种欲求不能的愤怒郁积在胸口,很是难受。
回来的第一天晚上,月子照例独自在她房里睡,那天我正好有一个新年会,喝了不少酒,有了些醉意,回到家月子已睡下,去敲她的门,她也不理睬。
第二天,忙了一天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总算这天月子准备了晚餐,意大利圈面和沙拉,又喝了些啤酒。晚饭后我坐到电脑前,找一些外国的有关论文资料,渐渐的自然而然想到红城堡传来的录像,于是心气有些浮动起来,去到客厅里见月子坐在沙发上看一本室内装修的书。我凑过去看了一眼。月子便指着一个镂花雕刻的梳妆台说道:“真想买一张这样的台子呀!”我刚想说什么,可月子却将书一放便起身去了浴室。
月子睡觉前习惯先去浴室,洗好澡便径直去睡觉了。所以这便是月子准备睡觉的信号了。
从这天一早,我醒来时就决心今天晚上一定要与月子好上,白天去医院便从同事那里要了壮阳的药丸,事先已服下了,再加上脑子里时时飘出红城堡里月子那淫荡的情景,此时身体里的热流已是沸腾不止了。我强压着欲火看着电视,等到月子穿着白色的浴衣从浴室里出来,又从我身边穿过,好像是去厨房喝了口水,然后便漫不经心地说声“晚安”,便朝自己房里走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鼓足了勇气,尽量将声音放得爽朗地问道:“今天,可以吧?”
想当然月子总会回答我的话的,可却没听到她一点儿的声响。
如此看来,要得到月子是非使用强制手段不可了,我像准备起义的年轻将士似的,情绪异常激动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月子的房门前。
隔着门听里面的动静,有轻轻的音乐声,但不知道是什么曲子。我听了有两三分钟后,便轻轻地敲了两下门。
没有回应,又敲了两下,才传来一句冰冷的明知故问:“什么事呀?”
“你开开门呢……”
丈夫找妻子没什么可难为情的。我这么鼓励着自己,可月子还是不开门,只是一个劲儿地问:
“你干什么呀?”
干什么,这还用说,丈夫想要妻子,作为妻子应该无条件地开门。这样一想又重重地敲了两下,或许是拖不下去了,月子终于开了门。
我一下子扑了进去,紧紧地抱住了穿睡衣的月子。
“你这是干吗呀……”
还用回答吗!深更半夜的丈夫到妻子房间里想干吗不是明摆着的嘛!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匆匆忙忙的,连避孕套都已戴好了。我一下子将月子按到床上,见她朝天躺倒便马上扒起她的睡衣来。
“放开我……”
月子见我发急了,有些慌了,我则喘着粗气,干脆地说:
“我要你!”
从去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在巴黎重逢后至今已将近半个月了。这期间月子以各种理由使我没能近她的身子,现在终于被我抱在怀里了。
不管她怎么叫,怎么挣扎,我都不会放的。这里是我的家,大声呼叫救命也只有我听得见,我现在已不是丈夫了,我已成了一头雄性的动物,我不顾一切地扑在月子的身上。
可是我一下子有些气短了,在我的身下,月子的睡衣已经敞开,可她却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
我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了,我喘着气叫道:“我要你!”月子只是不作声,伸手将壁灯关掉,自己又将睡衣短裤脱得精光。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动作,刚才的音乐突然鲜明起来,这原来是在红城堡里月子受调教时播放的音乐。
这应该是巴赫的《幻想曲和赋格》,为什么月子放这个曲子呢?正这么想着,月子主动地伸出双手喃喃地道:
“好了,来吧……”
到底怎么啦,肯定会有一场激烈反抗的月子,现在是180度的转弯了。而且是我朝思暮想裸露着全身,柔情万种地躺在我的面前。
现在我再不动手更待何时,心里这么想着,可身体却似被铁丝什么的缚住了一般,不能动弹,但失去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便是过了这村再也没有这店了,一种焦虑激得我心里喊着:“机不可失!”便不顾一切地扑到了月子的身上。
我的身子埋进了月子的身体里,一种久违的温馨、柔软以及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似的感觉,使我再也不能自制,就像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年,莽撞地上下抖动起来。
不知运动了多少时候,我只感到浑身被吸在了月子丰满的身躯上了,滑润,柔软,温暖……我已说不清什么滋味了,我只感到自己身体里的一股轰轰烈烈的东西已经不受我意志控制地冲进月子的身体里去了。
太紧张了,慌里慌张,毛手毛脚的,我不由为自己的行为有些难为情,这时月子在下面好像刚睡醒似的声音懒懒地问道:
“好了吗?……”
是在问我,还是在揶揄我,我无法分辨,也无法回答,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月子便马上摇着身子说道:“下去吧。”我又是下意识地翻过身去,月子便马上起身,穿上刚才脱下的睡衣,无声地走出房间去了。她是去了浴室,拼命地用淋水龙头在冲身子,她是想将我的东西冲洗得一干二净。
我这样想着,无精打采地穿上裤子,这时刚才的音乐又响了起来,我不由产生了一种错觉,我好像是身在红城堡一般了。
这里是我的家,可我的所作所为却与红城堡中的别无两样。
而且不可思议的是,我刚才确确实实是征服了月子,可却没有一点儿满足和胜利感,反而有一种被人嘲弄玩耍了的失败感。
这难道就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不!绝不是的!
我长期以来所追求的绝不是这样无情无义的禽兽之乐!我这样想着,一下子感到无地自容起来,整个身子也随即像被抽掉了筋似的颓然瘫在了房间的一个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