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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相逢不如初见

第二天早上,阳光已经很刺眼,陆一鸣走在去浩浩家的路上,他和倪秋雨定的是早上九点开始授课,十点钟结束。结束后他还要去天桥唱歌。

陆一鸣八点就出发了,为的是能走路去浩浩家,一来可以锻炼身体,二来还能节约公交车费。

陆一鸣在路边买了两根油条,一边走一边吃,走着走着,看到一大波人聚集在一起,走近一看,原来是卖家具的店铺在举办商演。台上有一个身材姣好的女人正跳着热辣的舞蹈。女人化着浓妆,嘴唇红得像是要滴下鲜血来,下面穿着超短裙。舞蹈虽然有些俗艳,但是能看得出女子扎实的基本功。

陆一鸣实在受不了女人搔首弄姿的动作,刚要转身走,却无意中瞥见女人的脸。女人的披肩直发因为舞蹈动作打在脸上,遮住大半个脸,眼神十分妩媚,可是她的眉眼脸型像极了一个人。陆一鸣的心顿时“嘭嘭”地跳起来,他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了一下,没错,这个女人居然是倪阿蒙!

台下的男人们冲着倪阿蒙吹着口哨,还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玩笑,陆一鸣的大脑顿时炸开,倪阿蒙怎么可以当众跳热舞!

他的女神,他朝思暮想了八年的暗恋对象怎么可以这样放纵自己!

陆一鸣顾不了那么多,就像当初拿刀捅向倪大力那样不理智。他上前几步,一跃到了舞台上,然后,不由分说拉起倪阿蒙的手就向台下走去。

台下顿时一片混乱,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陆一鸣和倪阿蒙。有人追了过来,但是陆一鸣管不了那么多,他用力拉着倪阿蒙向前跑,直到他再也跑不动了,停下来喘着粗气。

倪阿蒙也喘着粗气,用手捋了捋贴在唇边的头发,她猫着腰,两只手撑在大腿上,抬起头一看,这才看到陆一鸣的脸。她的脸立刻僵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陆一鸣,嘴唇微微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一鸣逐渐站直身体,努力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然后深深地叹息一下说:“没想到是我,是吗?”

倪阿蒙眼里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只要她轻轻眨一下眼睛,眼泪就会滚滚而下。她扭过头去,眼泪立刻争先恐后地掉下来。

陆一鸣缓缓地伸出手,当他的粗糙的手掌就要触碰到倪阿蒙厚厚的脂粉时,倪阿蒙却把他的手一把打开:“你凭什么管我?”倪阿蒙怒视着他,像一头难以驯服的小狮子。

“你不是在舞蹈团工作吗?为什么在大街跳热舞?”陆一鸣狐疑地看着倪阿蒙,语气中不敢有一丝责备。

倪阿蒙冷哼一声,抬起头半眯着眼看着陆一鸣:“我哪有你那么好的命,在里面只管自己就好了,不用管其他人的死活!”

“蒙蒙,我……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阿姨,我……”陆一鸣有太多的话要说,有太多的对不起要说,但是他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啪!”一个耳光落在陆一鸣的脸上,倪阿蒙的嘴唇依然在发抖:“你八年的牢饭白吃了吗?是!你是对不起我,对不起我妈,也对不起你的父母。可是你想过没有?你最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当你把刀子插向我父亲的时候,你想过你的未来吗?想过我们的未来吗?”她的音调越来越高,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陆一鸣低头不语。当初,他把自己和倪阿蒙的未来规划得特别美好,他们好好念大学,毕业就结婚,然后生一对漂亮的儿女,他教男孩弹吉他,她教女孩学跳舞……

“蒙蒙,对不起……”陆一鸣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

倪阿蒙用劣质演出服的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我要回去给我妈挣医药费了,没工夫跟你在这里念旧!”说完她转身就走。

陆一鸣连忙上前两步,拉住倪阿蒙的胳膊。

倪阿蒙回头看着陆一鸣,看他抓着自己的手臂,看他不敢直视自己,他的目光有些闪躲,然后慢慢地松开自己,嘴唇紧紧地闭着。

“你还有什么事吗?”倪阿蒙冷冷地问。

“我……我想帮你负责阿姨的医药费。”陆一鸣一边说着,一边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这是他早上刚整理好的一千块钱。陆一鸣把信封递给倪阿蒙。

倪阿蒙接了过来,用手撑开信封望了一眼,冷哼一声道:“还是留着你花吧,我走了!”

倪阿蒙松开牛皮纸信封,陆一鸣并没有去接。顿时,红的、绿的大大小小的钞票洒落了一地。倪阿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陆一鸣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拐弯消失不见。

良久,陆一鸣蹲下身来,从地上一张一张地捡起钱。

陆一鸣紧闭着双唇把钞票重新整理整齐,然后去了浩浩家。

敲开浩浩家门的时候才八点四十分,倪秋雨帮陆一鸣开门,笑容满面地迎接他进来。

倪秋雨看出来陆一鸣的脸色不好:“一鸣哥,你怎么了?”

陆一鸣站在刚一进门的脚垫上,示意倪秋雨给他拿一双拖鞋。

倪秋雨连忙从鞋架上拿了拖鞋,弯腰放到陆一鸣面前。

“一鸣哥,浩浩在做卷子,九点我再让他出来,你先休息一下。”倪秋雨带陆一鸣来到沙发上坐下。

倪秋雨倒了一杯水放到陆一鸣跟前。陆一鸣的手里还拿着装钱的牛皮纸袋,他把牛皮纸信封推到倪秋雨面前:“秋雨,这里边只有一千块钱,是我这几天的收入,你拿去帮阿姨交药费。我出来的时间还太短,钱挣得还太少。不过,过几天我多攒些,医药费应该不是问题了。”

“不,一鸣哥,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你还是攒着吧。再说叔叔的身体也不好,你也得攒着这些钱,以便应个急什么的。”倪秋雨又把信封推回到陆一鸣面前。

陆一鸣继续说:“秋雨,别跟我客气,如果不是我……阿姨这会儿也不至于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你们姐俩都要出来打工,阿姨一个人在家,行吗?

“我妈还好,虽然不太灵活,但自理还是勉强可以的。”倪秋雨淡淡地笑着说。

陆一鸣难为情地低下头:“我其实应该去看看阿姨的。但是,你也知道,阿姨见了我肯定特别激动,我也不能为你们做些什么,所以这点儿钱你就别推辞了。不过,别跟阿姨和你姐提钱是我给的,我担心他们不接受。”

倪秋雨默默地点点头,她知道陆一鸣是想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接受他的钱能让他减轻罪恶感。所以,她也就不再推辞。

“秋雨,秦先生给浩浩买了篪吗?”陆一鸣这才开始打量秦建斌家的客厅,客厅装修得豪华但不奢侈,大气却还很典雅,复古的装修风格彰显出主人的低调和谦和的品位。

“一鸣哥,你跟我来。”倪秋雨站起身,向楼梯走去。原来这栋房子是一个跃层,客厅的角落里有一个通往楼上的楼梯。

陆一鸣看了看时间,以为倪秋雨要带他参观秦建斌家的豪宅。他抬头看了看时钟,九点四十八分,时间足够,他跟着倪秋雨上了二层。

陆一鸣的脚刚一出楼梯,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住了,他面前的客厅简直就是一间乐器展览馆。地上放着的,墙上挂着的,都是乐器,不仅有市面上流行的西洋乐器,就连中国的古典乐器也是应有尽有。

陆一鸣惊讶地看着倪秋雨:“秦先生喜欢收藏乐器?”

倪秋雨摇摇头:“据说是秦大哥的父亲是个音乐家,不但喜欢收藏乐器,还会演奏各种中外乐器。

“哦。”陆一鸣坐在一架钢琴的琴凳上,抬头惊讶道,“那秦先生为啥还请我教他儿子呢?难道老先生过世了?”

倪秋雨笑着摇摇头:“关于他家老先生的是个禁忌,我和宋姐也从来不敢打听,只知道他父亲是个音乐家,应该是很有名气的那种。”

宋姐是秦建斌雇来帮忙打理家事的阿姨,年纪大概四十多岁,平时和倪秋雨的关系比较好。

陆一鸣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老师蒋雁南,如果这个收藏室是蒋雁南的,倒是很合理。可是,蒋雁南姓蒋,而眼前这家人姓秦,连姓都不搭。

“一鸣哥,到时间了,你自己找一下篪在哪里?我去叫浩浩。”倪秋雨说完就下楼去了。

陆一鸣从墙上挂着的众多乐器里找出来一支篪,他简单试了试音,浑厚、庄重而典雅的声音彰显出这把篪的优质。

所谓埙篪相和,书桌上的埙引起了陆一鸣的视线。出狱前,将雁南已经教给他埙的基本演奏技巧,但还没来得及强加练习,就出来了。所以,此刻的陆一鸣看到埙,自然有些手痒。

陆一鸣放下篪,拿起埙,吹奏了几个简单的音。

“哇!陆叔叔,您真是太棒了,这个您也会吹啊!”

陆一鸣转过头,浩浩正用崇拜的目光注视着他。他难为情地笑了笑,放下埙,把浩浩拉到跟前。

“浩浩,先给叔叔弹一段钢琴,我先听听你的节奏感,好不好?”陆一鸣耐心地拉过浩浩的小手,把他引到琴凳上。

浩浩熟练地掀起盖着平绒布的钢琴,认真地弹奏起《莫扎特奏鸣曲》,这是钢琴八级考试曲目,陆一鸣在监狱里也练习过这首曲目。他记得当时蒋雁南说,他出狱后可以考级,但是要一步一步来,以他的技术,考到八级没有问题。

浩浩的钢琴技艺精湛,一首《莫扎特奏鸣曲》弹得行云流水,听得陆一鸣目瞪口呆。陆一鸣欣慰地点点头,笑着对浩浩说:“以你的乐理知识和对乐器的掌握程度,我教你基本的篪的入门知识,你自己就应该可以独自练习了。”

浩浩听到陆一鸣夸奖他,不由自主地“嘿嘿”笑起来,抬头看着陆一鸣:“我爸说让我必须我好好学篪。但是,叔叔,我想学的乐器好多哦!”他指着墙上挂着的和地上陈列的乐器说。

“那要一样一样来哦!叔叔会几样,我可以一一教给你。”陆一鸣笑着说。

果然,浩浩学习篪很轻松,陆一鸣教给他最基本的知识和技巧,他很快就能领悟。一个小时后,他们被倪秋雨叫回到客厅。

“稍微休息一下,把吉他课也上了吧,省的下午你还要来回跑。”倪秋雨趁着浩浩练习篪的时间,把浩浩刚做的题看了一遍。这时候,她刚放下笔,跟陆一鸣商量道。

“好,好!”陆一鸣连忙应声,可是想到浩浩才七岁,他有些担忧地问倪秋雨:“浩浩这么高强度地练习乐器,又要学习,他受得了吗?”

浩浩这时候从卫生间出来,满脸无可奈何地对陆一鸣说:“叔叔,您真理解我。我就是不想写作业,也不想做卷子。可是我爸爸说,如果不好好写作业做卷子的话,就不让我学乐器。”说完,他又委屈地嘟起嘴吧。

陆一鸣惊讶起来,学习乐器是多么枯燥的事,他比谁都明白。即使自己从小喜欢吉他,但是也有过无数次因为枯燥乏味想放弃的念头,眼前的浩浩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音乐天才。

宋姐端过来一些西瓜,他们吃了一些,就又继续学吉他。浩浩学吉他才半年时间,但是已经会弹很多首曲子,陆一鸣授起课来自然轻松不少。陆一鸣想了想,除了吉他和篪,他能勉强教教浩浩,恐怕别的乐器,浩浩都可以当他的老师了。

上午十一点多的时候,吉他课也结束了,陆一鸣下楼要走,倪秋雨挽留道:“秦大哥交代过,说你随时可以留在这里吃饭,赶上哪顿都没问题。我一般白天一整天都在他们家陪浩浩,有时候秦大哥出差我一住就是好几天。你只是在这吃个饭,没问题的,你就别客气!”

陆一鸣连忙推辞:“不了,我还得赶着去天桥唱歌,你们吃吧,我在外面随便买点儿就行了。”

浩浩也再三挽留陆一鸣,他也坚决拒绝了。

其实吃不吃饭无所谓,陆一鸣倒是特别想借用秦家的钢琴,他要是想考级的话,自己根本没有钢琴可以练习。这样的想法在陆一鸣的心中非常强烈,但是,他觉得不可能,即使秦建斌允许他使用钢琴,他也不会用的,因为秦家的钢琴太昂贵了,看起来至少要几十万。

八年的监狱生活教给陆一鸣太多东西,他懂得珍惜,懂得付出,更加懂得机会的来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