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没有坐马车,最后的一段时间,她几乎都不会乘坐马车,总是说自己的身体好了,要多出去走走,可谁知,她这一走,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明月还在等她,彩霞还在等她。两个丫头一脸焦急地点燃了满屋的灯,然后等待着夜归的主人,可是,她们的主人,却不知道如今身在何方。是死去了,还是活着。
商若在暖玉的屋里坐了良久,然后,才黯然离去。他没有对明月和彩霞说真话,只是说小姐在锦绣坊,然后,过几日才回。可是,那两个聪明的丫头,仿佛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若非如此,她们也不会在应了他之后,在他离开之后,开始压抑地抽泣……
商若去的第二个地方,则是大夫人的居所,大夫人已经睡了,商若是径直闯起来的。
二十年了,商若第一次的,用极度陌生的眼光,望着自己的母亲,然后,将持在手里的珠钗在大夫人的眼前晃了晃,用极基陌生,也极其温和的语气说道:“这是不是蝶衣的珠钗?”
大夫人无言以对。
看到商若双眸血红,手掌还沾有陈旧的血痕,大夫人静静地说了句:“儿子,为娘的,都是为了你们好……”
是的,她的这一生,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几个孩子——
为了她的孩子,她忍受着商天寿的冷落,为了几个孩子,她忍受着商天寿一个又一个地往家里娶女人回来,为了几个孩子,她的双手,甚至沾满了血腥……
可是,而今,她的孩子,却用如此的陌生的眼光看着她,这令大夫人的心,开始有说不出的难受。
“娘亲对儿子们,还真的是好啊……”商若的话,轻如梦呓,可是,去给人一种透骨的冷,飘忽的冷。他望着自己的母亲,忽然露出一抹极为陌生的笑:“娘亲,您还是想想,明日里怎样对爹爹交待,他日里,怎样对归来的蝶衣交待吧……我想,她必不会放过你……”
如此斩钉截铁的话,以极冷极轻的方式吐出,仿佛每个字眼,都带着诅咒。大夫人望着自己的从小到大都是聪慧过人,却是淡漠过人的二儿子,第一次的,长年的因为养尊处优而养成的雍容华贵的气质,被骇人听闻的震惊所代替。
大夫人伸出自己持着一串佛珠的手,呆若木鸡地指着儿子,过了半晌,才挣扎着说出一句话来:“你……你竟然为了那个丫头来指责你的亲娘?”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可是,这个儿子,竟然这样的对待自己?
商若冷冷地笑了起来,无限的悲凉,更有着无限的失落,他用陌生至极的眼光望着生养自己的母亲,深刻如刀刻的脸上,全部都写满厌恶,以及鄙夷……
是他的母亲打碎了自己的梦,是他的母亲,信自己所有的希望都破灭——都是自己的母亲啊%……
商若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去。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名为亲情,其实是伤害,有一种人,名义上是爱,其实,却是害……
带毒的哺汁,喂养了一代又一代,一代又一代的人,被毁在自己的手心里……
身后,传来大夫人呼唤,可是,商若听若未闻,他的身影,仿佛是在冷风中飘摇的落叶一般,慢慢地,慢慢地向着远方走去,没有焦点,也没有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