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这是我们独立的王国?”
秦大王没有回答这些林林总总的问题,这是暂时的落脚之地,自己的“老巢”终究在海上,他几乎是迫不及待想马上回去了.当然,决不能空手而归就是了.
他问刘武:“都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
“那就马上把这些东西给大蛇部落送去.”
“夫人那里,我怎么说?”
秦大王略一思索:“我自己去.”
“大王,你去更好,有些事情,你再不去,夫人的误会就会更深了.”
秦大王一瞪眼:“你懂什么?她根本不会误解我.”
刘武很不服气,若是没有误解,她为何总不肯跟大王见面?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呜呜”的欢呼声,秦大王定睛一看,正是那些披着草皮树叶的野人,手舞足蹈,那一排木质的房子,便是他们精心搭建的.他们看到秦大王等人来,早已得了讯号,自然会出来迎接.
野人们奔过来,兴高采烈地向秦大王行礼.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野人,他的名字也很奇怪,叫兀秃.双眼炯炯发光,看着那一溜的车马,用具甚至用于耕作的刀铲,一些花面的骡马等等.
“大王……”
“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你们可以耕种放牧.”
“大王,这里水草丰茂,野果成群,猎物又多,根本不用耕作,我们为什么要一直开垦那么多荒地?”
秦大王瞪他一眼,这时人少当然用不着,等人多了,就需要了.他细细一看,留下的野人不过两三百人,都在干一些基础的活计,看得出,他们并没有偷懒.他会心一笑,那个丫头,终究还是没有违逆自己.她虽然倔强,却完全分得清场合.而且他自然也探知,就连金兀术的两千担粮草她都欣然接受了.只要对大蛇部落有利的,她统统接受,并不考虑任何“自尊”问题.心里忽然有些不安起来,为什么她在任何大的场面都能做到“能屈能伸”,偏偏在她本人的事情上却一再陷入到几乎是偏执的境地?
甚至连合作对象也不考虑.如果说当初的出走是因为杨三叔逼迫,加上她本人也不愿意在岳鹏举尸骨未寒改嫁他人,可是,自己到了金国这么久,她却从不流露出任何可以真正合作的意思——依照她在金兀术那里那么久,谋求复仇的态度来看,找自己,难道不是更好的合作伙伴?至少自己不会算计她.
他愤愤的啐一口,难道在她心目中,自己连金兀术这厮也不如?这厮朝秦暮楚,阴险毒辣,跟他合作无疑是与虎谋皮,就算他杀掉一个王君华做诱饵,也没法减轻他的罪孽,花溶却为何偏偏选中他为合作对象?
放眼四周,花溶并不在这里.她当然不会躲在这里.她现在又在做什么?
“喂,兀秃……”他叫一声,还特意观察,这野人名字奇怪,但头发十分茂盛,可一点也没有要“秃”的意思.“你们首领在哪里?”
“大王,首领回老家了”他们称呼大蛇部落为“老家”,“是她叫我们留下的,还说你会帮我们的.”
秦大王点点头,但心里却更是狐疑,看样子,花溶并未因为自己的“救援不及时”就滋生怀疑,可是,她身后的芥蒂为何如此深重?单单就是因为自己成了亲?就算是成了亲,按照她的说法,难道做个“朋友”或者“义兄”也不成?
他调转马头:“刘武,你留下安顿他们.”经过那场大战,他亲眼目睹刘武眼中拔箭的勇锐,那是只有理智而清醒的人才会有的举动,已经有大将的风范,绝不可能是受到耶律大用蛊惑的傀儡,所以,他对刘武彻底放了心.
“大王,你要去哪里?”
“我去大蛇部落走一趟.”
他也不多说,只带了四名精锐在身边,便快马加鞭往大蛇部落而去.心里既下定了要见她的决心,就急迫起来,那是一种甜蜜的纵容和妥协:也罢,她脾气倔强,老子就依了她又如何?反正都顺从了半辈子了,也不差这一次.
越是如此想,越是急切,真恨不得插翅飞去,连快马也变得慢了.见了她,一定要把一切都告诉她,自己愿意跟她分担一切,至少,也是她最最可靠的帮手,甚至,还有那抢来的25万两银子和绢帛.若是她知道了,该多么高兴?
火辣辣的太阳从树缝里洒下来,经过了层层过滤,仿佛逐渐消磨掉了它的酷热,隐隐的,伴随着马蹄的单一的声音,仿佛鸟儿,虫子都累了,休息了.
众人无声前进,并未刻意保持低调,却一路都没有任何人说话.金兀术放慢了乌骓马的速度,下意识地看身后的女人.这一路上,她闭口不语,表情平淡,仿佛一个哑巴似的,既无喜也无悲.
也许是斑驳的阳光将她的脸照得特别清晰,金兀术心里一震,忽然发现事情很不对劲,她的一只手放在胸口,不经意地,仿佛是按着那支箭簇,随时准备着射杀,可是,仔细一看却发现手上的青筋在微微抖动,甚至她额头渗出隐隐的汗水,那绝不是热出来的,而是一种虚汗,仿佛在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她的眼睛也微微垂着,长睫毛垂下来,整个地遮住了眼帘,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甚至自己盯着她看了这么久,她也没有丝毫的察觉.
他吃了一惊,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什么症状,这个女人,一定是受了很重的内伤或者是疾病缠身.他本人就有这样的痛苦,但是,因为有良好的珍贵药材的保养,有许多灵丹妙药,又被伺候得很周到,所以,目前还无大碍,只是像许多早年伤疾在身的老将一样,不时会发作痛苦而已.但花溶,这些年,几乎日日奔波劳碌,随时都处于逃亡或者作战的阶段,别说调养,连好好休息都是一种奢侈.
“花溶……花溶?”
她蓦地掀起眼帘,昔日又大又圆的黑眼珠里,下面竟然是一种紫红色,阴阴的,带着一种不祥的希望之气.
他急忙问:“花溶,你什么时候受的伤?是不是被完颜海陵攻打的那一次又受了伤?”
她坐正身子,淡淡道:“没有,那都是些皮外伤,早就好了.我刚刚是太倦了,差点睡着了.”
金兀术诧异地看着她的眼珠子,几乎瞬间就亮了起来,仿佛有种自动复原的功能.令他几乎觉得自己刚才察觉的那丝不祥之色是看花了眼.
“花溶,你确定自己没有受伤?”
“没有.”
“也没有生病?”
“也没有!”
她忽然挥舞一下胳膊,神采飞扬,不小心甩开了遮盖住的一截袖子,露出的一截手臂跟黑月光的黝黑的鬓毛形成一种极其强烈的对比,“四太子,我正在养精蓄锐,只要我能靠近秦桧,一定能不费吹灰之力杀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贼.”
她说这话时,满脸憧憬,眼里流露出一种热切的璀璨光华.金兀术忽然想起战场上的第一次相见,她和岳鹏举在一起并肩驰骋,打出老大的一面旗帜“大宋花”——那个场景那么鲜明,终生不忘,当是她最好的年华,英姿飒爽,明媚皎洁,既有少女的纯真又带着成熟女子的丝丝的柔媚,如一朵开得最好的金莲花,正当时令.
他凝视着她,也许,唯有提到复仇,她才会展露出这样的光华了.此外,她完全被憔悴掩盖,生命仿佛一点一点在逐渐枯萎.有些人为了权利而活,有些人为了财富而活,有些人为了理想和目标而活,有些人为了美色而活……而花溶,她仿佛已经只剩下为了杀秦桧和赵德基而活了.
他的声音彻底柔软下来:“花溶,如果你真那么渴望,我就帮你一把.可是能不能达成你的心愿,我就不敢保证了.”
她惊奇地看着他:“多谢你,四太子.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尽力了,我就无怨无悔了.”
他看着她拉着马缰的惨白的手,忽然很想问问“只是,你支撑得了成事的哪一天么?”可是,他嘴唇动了几次,竟然问不出口,也许,是根本就不忍心问出口.
她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停下看看方向,然后,拿出一个东西,轰隆一声炸开,那是一种奇怪而渺远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扩散很远,像一只野狼在原野里层出不穷的嚎叫.
“花溶,这是什么?”他想起当年她从刘家寺军营逃走时,秦大王用的那个东西.“是秦大王给你的?我记得当年他来救你就是用的这个.”
她坦然点点头:“这是用来联络的,但当年秦大王用的不是这个.他用的比这个好,也比这个值钱.现在我用的,只是一个联络讯号的.文龙看到这个讯号,会马上赶来.”
金兀术恨恨道:“真不知世界上怎会存在秦大王这样的恶棍,花样层出不穷.唉,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他怎么还不去死?”
他又不是耿直的岳鹏举,他怎会死?适者生存,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唯有比别人更狠,才能活得更长久.花溶黯然摇摇头,咬着嘴唇,只茫然地看着前方,按照约定的信号,不久,陆文龙就会赶来了.
得得得的声音,赤兔马浑身的红毛在阳光下如一匹闪闪发光的会移动的丝绸织成的红云,晃得人眼花缭乱.
“妈妈,是你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