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合一时语塞,还是抗声:“小哥儿不算,小哥儿不是我们的敌人……我才不会替宋人卖命呢……小哥儿是例外……”
金兀术冷冷打断了他:“有什么好例外的?你知不知道,花溶训练这些野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和我们大金作对?你现在的行为跟叛国贼有什么区别?”
扎合愤怒道:“不,她是为了杀秦桧.她只杀秦桧,又不是要杀我们大金的人,她从未杀过任何大金的无辜者,我跟着她这么久,我都知道……”
金兀术见他一再狡辩,勃然大怒:“将这个家伙鞭打一百鞭,再砍下他的头.”
武乞迈对他早就不满,举起鞭子就重重地抽下去,扎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第九鞭时,他背脊已经满是血痕,武乞迈痛恨这个“卖国贼”,下手丝毫也不容情,每一鞭下去,扎合的眉头都会狠命皱一下,后面的衣裳也被抽得七零八落.眼看又是一鞭下去,忽然听得风里呼呼的声音,那是黑月光的声音,从风里冲回来.
金兀术看着来人的方向,冷笑一声.
“住手,住手……”
扎合听得她的声音,大喊道:“小哥儿,你快走,不要管我……快……”
武乞迈听他还敢说话,又是一鞭:“叛贼,你……”
他的手腕被一支小箭擦过,破了一层皮,流出血来,手一松,鞭子掉在地上.金兀术一挥手:“武乞迈,你先下去.”
他不敢不从,狠狠地瞪一眼扎合,退到金兀术身后,看着那个追上来的女人.
扎合挣扎着,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身子一踉跄,花溶跳下马,急忙伸手扶住他.他哆嗦一下,站稳了身子,神情焦虑:“小哥儿,你干嘛回来?”
金兀术死命盯着她,只见她竟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神情十分温和,一如对待一个老朋友,仿佛扎合是一个什么重要的人物.那是一种男人才有的眼神,是一种“仗义”.他忿忿不平,这个女人,就一辈子没用这个目光看过自己.
他咳嗽一声,才缓缓说:“花溶,我儿子呢?你把文龙交出来!”
花溶语气十分平淡:“四太子,你知道,文龙我不会还你了.”
“你凭什么?他是我养大的,是我的儿子!”
“那是你应该的!你也不必因此而邀功.”
金兀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陆登夫妻的惨死历历在目,自己抚养陆文龙,的确算不上功劳,最多是赎罪.
武乞迈低声说:“四太子,他们跑不远,一定就在前面,属下马上去追.”
“下去,没你什么事情.”
武乞迈马屁拍到马脚上,只好灰溜溜地率领众人退后.
金兀术看着扎合,语气十分傲慢:“叛国贼,你也滚到一边去.”
扎合眼里要冒出火来,花溶淡淡说:“四太子,你也不必如此,扎合是不是叛国贼,你心里清楚.”她转向扎合,语气十分温和,“扎合,你到前面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金兀术无言可对,扎合这才狠狠瞪他一眼,一瘸一拐地到了前面两丈远外的避风处.
二人相对,马吐出长长的舌头,嘴里呼出的热气瞬间凝结,风从耳边刮过,连尘土都完全凝结,这一片山谷,静悄悄的,只有前面的海东青,偶尔发出一声叫声.
“花溶……”
“四太子……”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四太子,你先说.”
“不,你想对我说什么?”
花溶摇摇头,语气干脆:“四太子,我要带走文龙.我不希望他长大后,成为他父母的敌人.不过,我没有告诉他的身世……”
金兀术怒道:“你拿这个威胁我?”
“他太小了,而且他很爱你,一直把你当成亲生父亲!”
金兀术怔了一下,他一直以为花溶是想拿孩子身份的事情威胁自己,难道不是么?
花溶看着他,眼神有些黯淡,这是战争!都怪战争!或者还有身份地位,如果是和平年代,如果金兀术只是一个普通人,谁能说他又不会比扎合更好更善良?
“金兀术,你的确很可恨,可是,我却不想让孩子知道这么残酷的事实,此后一生都生活在恩怨纠葛的阴影里.而且,以后他将要生活的环境,远离尘嚣,远离朝政,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金兀术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奇怪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这个女人,怀着那么深刻的恨意替丈夫报仇而来.她难道不是一个充满仇恨的人?此时,方深深明白,她爱那个孩子,深切的热爱,甚至,比自己更加爱护.
难怪文龙会跟着她,乐不思蜀.
他开口,声音有些艰涩:“花溶,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
“耶律观音……”他提起这个名字,忽然有些羞愧,顿了一下才说,“那天,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花溶很想问一句,难道她怀的孩子又不是你的?可是,此时她并不想去刺激金兀术,就没问.
“花溶,你难道真以为本太子还会上耶律观音的当?这个女人如此欺骗过我,我怎会再相信她?她从耶律大用那里得来媚药,想控制我,以为我不知道,事实上,她一来我就察觉了,但我也想从她身上探知耶律大用的情况,所以留下了她……”
原以为算计别人的,却被别人反算计了.这二人,夫妻做成这样,也算是一大奇观了.四太子心机自来阴鸷,有今天,的确并不奇怪.
“还有,耶律观音流产了.我并没有杀她,我觉得根本没有杀她的必要.我只是把她赶走了.”
原来如此!
花溶警惕地看着他,他眼里一抹热切的光芒:“花溶,我需要孩子,我很想念他,他跟着我,我绝不会亏待他一分半厘,你把他还给我!”
“!!!”
“花溶,你现在也是孤身一人,为什么要东奔西跑?留下来不好么?留下来,我一定设法帮你杀秦桧.”他急不可耐,“我说了帮你杀王君华,我骗你没有?没有吧?事后,我派人向秦桧说王君华病了,在金国休养,他虽然怀疑,但是也不敢说什么……”
花溶本来一直在奇怪,为什么王君华的死没有掀起波澜,原来是金兀术早做了安排.加上信息闭塞,当初宋徽宗都是死了几年,宋国才知道的.
“花溶,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骗你……”
“花溶,以前我的确伤害过你,可是,临安一战后,我是不是再也没有伤害过你?我煞费苦心带你来辽国,让儿子跟着你.还有,你的儿子也可以接来,我发誓,一定如对待文龙一样待他,视为亲生.花溶,难道我们就不能彻底化解恩怨?花溶……”
花溶的手抚摸一下黑月光的鬓毛,长长的,在冰天雪地里如一幅黑色的油毡子.
“四太子,如果岳鹏举能活过来,我一定跟你化解一切恩怨!”
雪再次开始飘落,迷蒙了眼睛,金兀术张了几次嘴,声音梗在喉头.
“花溶,本太子想跟你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现在已经知道,你就躲藏在大蛇部落.我要对付的是耶律大用,也许,你可以考虑跟我合作,待得共同驱逐了耶律大用,本太子再帮你除掉秦桧.”
“多谢四太子美意.可是,大蛇部落没有附属于任何地方.你和耶律大用的恩怨,我不想介入,不想给部落带来更大的灾难.”
“那你也不帮着秦大王?”
“我说了,耶律大用跟我无关,我没有必要为了他赔上一个部落的性命.四太子,你就算灭了大蛇部落,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好!只要你们不跟耶律大用和秦大王合作,本太子就答应放过你们,停止进攻.”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非政客本色,花溶反倒觉得奇怪.
“怎么?花溶,你在怀疑?”他语气中微微有了怒意,“大蛇部落对本太子来说微不足道,并不构成任何威胁.而且……”他提高了声音,“本太子从未想过将你赶尽杀绝!”
跟金兀术的几十万大军作战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而且没有必要.
“花溶,你以为我以前丝毫不曾察觉你的行为?你每次要扎合偷偷带走我赏赐的财物,我就在怀疑了.你不是一个贪财的女人,你不用在自己身上,那这些东西就自有古怪.可是,我几曾干涉过你阻止过你?我知道你的打算,志在杀掉秦桧,赵德基等.可是,我要告诉你,仅凭这些野人,你一百年也不会有机会.”
“!!!”
“花溶,你可以考虑,让我帮你!”
“!!!”
“就算你对我没有真心真意,至少我对你,是发自内心,绝非欺骗!”
“!!!”
“花溶,你至少可以考虑考虑,哪怕是利用我!”
花溶淡漠地看着他:“四太子,除了大蛇部落,我也有话跟你说.即使不能杀掉秦桧,我也感谢你为了杀了王君华.希望你我之间,就此打住.”
他苦笑一声,以前,她还曾说杀了秦桧才恩怨两消,现在不过是杀了一个王君华,想想,她还真“优待”自己.
“连帮你杀秦桧也没得吸引力了?”
“有!不过我不愿意再和你纠缠不休.”
“为什么?”
“因为我昨日梦见岳鹏举.他叫我不要再呆在这里.他临死前,一再叮嘱我不要去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