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入襄阳府,他下了马,口里说话,却丝毫也不停步,急匆匆往家赶:“夫人生了没有?”
迎上来的亲兵急忙回答:“不知道,产婆已经进去了……”
他顾不得说话,飞也似地奔进去.老远地,听得妻子凄厉的惨呼,一声一声,撕心裂肺.他大恐,急得大汗淋漓,飞奔进去:“十七姐,十七姐……”
门口,高四姐拦住他,又惊又喜:“岳相公,您可回来了!您不能进去……”
“怎么样了?十七姐她?”
“有产婆,还有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十七姐她……”
“没事.”
他想起来,也不等高四姐询问,就说:“张弦在后面处理事情,会晚几天回来.”
高四姐听得丈夫无恙,自然欢喜.
这时,屋里又传来几声凄厉的呐喊,岳鹏举侧耳倾听妻子的惨叫,高四姐也不无担心,只说:“女人生育,都是这样的……”
他仍旧放心不下,里面,妻子的惨呼越来越微弱,他心急,还是进门,只隔着一道细布的帘子:“十七姐,别怕,我回来了……”
剧烈的疼痛,快要昏迷过去的时候,耳边传来那么温柔坚定的声音,花溶紧张的情绪一松,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痛楚,惨叫尚未出口,只听得“哇”一声洪亮的啼哭.
花溶几乎晕了过去,而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小婴儿却紧闭着眼睛,要用哭声宣告大家不要漠视自己,更是哭得厉害.
岳鹏举冲进去,刘妈已经剪断脐带,抱了孩子,欢喜地说:“恭喜岳相公,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
岳鹏举看一眼儿子的皱巴巴的小脸,急忙坐到床边拉着妻子的手,只见她满头大汗,面如金纸,嘴唇苍白.
“十七姐,十七姐……你怎么啦?”
好一会儿,花溶才睁开眼睛,手微微有了点力气,抓住丈夫的手,微弱地笑起来:“鹏举,你回来啦……”
“这样的时刻,我当然得赶回来.十七姐,你真是辛苦了.”
“鹏举,好疼啊……”
他焦虑地问:“现在还疼?”
“现在没有了……”她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听着哇哇的哭声,“我想看看孩子.”
刘妈立刻抱了孩子过来,喜气洋洋:“夫人,您瞧,多漂亮的孩子,小胳膊小腿儿多壮实,比我以前接生过的所有小儿都壮实……”
夫妻俩这才细看那个刚来到人间的小生命,因为是六月天气,太过炎热,只系了一条花溶亲手刺绣的红色的胖鲤鱼肚兜,大大的一条鲤鱼环住婴儿肥胖胖的肚子,只在外面罩了一层薄薄的柔软襁褓.婴儿脑门上若隐似无的一层胎发,只知道闭着眼睛大哭,脸皮皱巴巴的,像一个尚未舒展的小老鼠.花溶伸手轻轻抚摸儿子的脸,笑起来:“好丑的一个小东西……”
岳鹏举接过儿子抱在怀中,细看几眼,又小心翼翼地抚摸一下儿子湿漉漉的眼睛,触手处,是婴儿那种极其软绵的感觉.多么奇怪而柔软的生命.他心里立刻滋生出一种柔软的情怀,是一种突然迸发的后天的慈爱的情怀,他抱着儿子软软的身子,这是自己骨中之骨,血中之血,仿佛是自己和妻子一个合成体的延续.他纵横南北,枪林弹雨,纵然是再大的胜仗,也从未如现在的激动难言,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只轻轻触摸小孩子的睫毛,看出这孩子的睫毛跟妻子一样,小小时候,就已经很长了.
这一发现令他更是惊喜:“十七姐,你看孩儿,好像你……”
花溶呵呵笑起来:“鹏举,这孩儿叫什么好呢?”
“我瞧这孩子虎头虎脑,就叫他虎头好了.”
“虎头?”花溶历经千辛万苦才得到这个孩子,自然珍爱异常,取个贱名容易养,立刻答应,儿子小名就叫“虎头”.
小虎头似乎对自己的名字很不满意,可是又没有办法,哇哇地又大哭两声,胳膊动了一下,表示了抗议,就睡着了.
刘妈将孩子轻轻抱来放在旁边的小摇篮里,和着小摇篮提到外面的房间精心照顾.屋子里安静下来,花溶想要坐起来,岳鹏举伸出手轻轻按住她,急忙说:“十七姐,快躺好……”她也实在没有力气坐起来,岳鹏举紧紧握住她的手,又伸出一只手轻轻擦拭她额上的汗珠,这才柔声问:“十七姐,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弄……”
“呵,刘妈自然会安排.鹏举,你奔回来还没吃饭吧?”
岳鹏举这才想起自己疾奔了大半日,尚水米未沾,经妻子这一提醒,立刻觉得饥肠辘辘,刚要开口,闻得一阵喷香,原是高四姐在外吩咐了饭菜进来.高四姐亲自和使女一起端了饭菜:温热的鸡汤,适合产妇的红糖鸡蛋,以及一大碗红烧肉,两大碗蔬菜,还专门给岳鹏举准备了一大碗凉的酸梅汤.
岳鹏举急忙说:“多谢高四姐.”
高四姐眉飞色舞:“奴是真心高兴,恭喜岳相公和夫人啊.”
花溶这些日子得她精心照顾,尤其岳鹏举不在家的日子,她都是和岳家人一起同吃同住,两家的妇女孩儿聚在一起,已经亲如一家子.她对高四姐由衷感激:“真是多亏了高四姐……”
“夫人说哪里话?今后,虎头还孩子们也有个伴了.”
她关切几句,也不打扰二人,细心地关了门出去.
岳鹏举这才亲自搀扶着妻子,先喂她吃饭,花溶却摇头:“你先吃,我不饿,等会儿再吃.”
“十七姐,你这么辛苦,怎会不饿?”
“真不饿,现在没什么胃口,鹏举,你先吃.”
岳鹏举已经饿极,也不再推辞,立即端起碗,三下五除二吃饱,强行端起碗,喂了妻子诸多东西,二人吃饱喝足,精神都很振奋.
花溶微微靠在床头上,问起自己急切想得知的问题.岳鹏举就给她讲述此次和金兵交手的事情,尤其讲到救张弦,杀夏罕一事.岳鹏举从俘虏和缴获的令牌里得知,夏罕原是金兀术的侄女婿.花溶听到此,暗叹一声,只说:“如此,我们和四太子的仇怨,岂不是越结越深?”
四太子在朝中有秦桧夫妻里应外合,今后的局势,必然越来越艰难.但岳鹏举此时不愿在妻子面前多谈此事,以免她刚产后就要焦心,只高兴地说:“十七姐,此次大捷是北伐的开端,但愿能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黄龙是女真贵族的重要发源地,也是金兀术的真正的“老家”,花溶见丈夫豪情满怀,加上此次凯旋,也冲淡了担忧的情怀,只剩下喜悦.岳鹏举这才上床,轻轻搂住妻子,细细抚摸她的头发,夫妻二人久别,又得娇儿,这一夜的互相体恤和喜悦的心情,自不必细说.
正在岳鹏举夫妻沉浸在喜得爱子的喜悦中时,刘淇却接到朝廷命令,叫他退守,不得再行追击金兵.不几日,去联络张俊,刘光等人的于鹏和孙革也传来消息,说二人不愿意联合作战.刘光胆怯畏战,虽然言词支吾,但和岳鹏举并无任何罅隙.但张俊方面,则根本就是保存实力,冷嘲热讽.这样的情形,本就在岳鹏举意料之中,虽然失望,但这种失望的情绪被爱儿的降生冲淡了不少.
这一日黄昏,天气不那么炎热了,岳鹏举陪着妻子在外面小坐一会子.他抱着儿子,小虎头酣睡半日醒来,睁着小眼睛看自己的阿爹妈妈.孩子经过了这一二十天的生长,样子已经没那么丑了,看起来再也不是皱巴巴的,左边疏疏淡淡的眉毛下居然有一个小小的痣点.岳鹏举看出来,大乐,因为他的左边浓眉下正有一颗痣.
听得丈夫的发现,花溶也才仔细查看,果然父子两的位置都长得一模一样.再看儿子,五官简直跟丈夫一模一样,直是个小岳鹏举的翻版,她心里从未如此开心果,但见西边的晚霞,身边的丈夫儿子,每一处,无不是上天的恩赐.
岳鹏举逗弄着儿子,笑道:“虎头,你舅舅还没看过你呢.”
舅舅!
在儿子出生的这些日子,花溶天天忙于看顾儿子,连秦大王都很久不曾想起,现在听丈夫提起这位“舅舅”,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好一会儿才说:“但愿秦大王也早点娶妻生子,有他自己的孩子……”
岳鹏举点点头,长叹一声:“还可惜了文龙孩儿,真不知他怎么样了.若是他在,虎头也有个哥哥.”
花溶心里更是不好受.她怀孕以来,每每给虎头绣一份东西,也会给小陆文龙绣一份东西,现在孩子都七八岁了,想必已经有小小男子汉的样子了,可惜,自己要再见他一面,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就在孩子满月不久,赵德基派人送来一份极其丰厚的赏赐.同时,奉上手诏,要岳鹏举继续北伐.
赏赐也就罢了,但夫妻二人却被这份北伐的手诏所激励,很是振奋.孩子满月后,花溶便恢复了锻炼,她本是练武之人,有基础,加上这些日子丈夫在身边,照顾周全,心境,生活都非常舒适,所以身子恢复得很好.岳鹏举公干回来,就陪她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