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一夜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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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鹏举

花溶把这几样东西都拿在手里,笑容甜蜜,声音无奈:“四太子,要是秦桧想杀我和鹏举时,我就拿这个威胁他们,行不?”

他只是眼珠子转动.

她神情疑惑,觉得自己荒诞可笑.

“你在笑我天真,是不是?也许,你一转身,立刻就会通知秦桧夫妻杀我和鹏举,对不?”

他急遽地喘息,想反问她,既然如此,何不一刀杀了自己?可是,伤口太疼,他冲锋陷阵十几年,并非没有受过比这还严重的伤,但是,这一次的疼,不是肉里,而是骨里,心里,只冷汗一阵阵的浸出额头,将被烧焦的头发弄得湿漉漉的.

花溶自言自语:“唉,不管有没有用,总要留点东西,对不?”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心里其实是明白的,永绝后患的唯一办法就是此时杀了金兀术,可是,为何偏偏又下不去手?

理智是一回事,但人岂能一辈子都那么理智?

她见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枚黑铁似的东西,心里一凛,仿佛是在哀求自己留下这个.到底这是什么?

她问:“这是什么东西?很重要么?”

他焦虑地转动眼珠.

花溶立刻明白,这个东西真的很重要.她却呵呵直笑:“既然重要,我就更不还你了.”

她细看一遍,飞也似地干脆将东西揣在怀里.马苏熟识金文,有机会,问问他不就得了?

金兀术见她如此举动,又气又急,几乎要晕过去.

“好了,金兀术,你打我,掐我.如今,我也打你,砍你.你不明白,我这个人睚眦必报……”

他咬着牙齿,声音嘶嘶的,如一条绝望的吐着信子的蛇:“秦大王……那秦大王他打你……”

花溶一怔,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被秦大王打伤的.

心里一阵怅然,是啊,自己也曾多次立誓要杀秦大王,可是,匆匆十余年过去,秦大王的头颅依旧好好地在他头上.

她自嘲地笑笑:“我太失败了.所谓妇人之仁正是如此,所以,我成不了大气候.本来,你和秦大王都是我必杀的对象,可惜……可惜……可惜……”她连说几声可惜,再也说不下去,神色黯淡.

好一会儿,她才说:“我今日不杀你,但我知道,日后,我和鹏举多半会死在你手里!”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

他正好也迎着她的视线.

两人心里均是一震,尤其是花溶,突然涌起的可怕的强烈的直觉.那是女人天生的一种直觉.

这种可怕的感觉几乎击溃了她,手情不自禁地再次伸向地下的刀子.

杀他,永绝后患!

杀了他.

这一刻,她眼里杀机四起.就算她刚砍下那一刀时,金兀术也没看过那样深刻的杀机,心里一凛:这个女人,现在才是真正想杀自己了.

她居然真正想杀了自己.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却见她的手已经离开,站起来,身子站得笔直:“也罢,也罢……”

她转身,他再次发出咕噜的声音:“花溶……”

花溶摇摇头,叹道:“也不知武乞迈他们会不会来救你.但我估计,他肯定不是鹏举的对手.唉,若是你在,你们的设伏倒可能成功.但武乞迈,他和你实在差得太远.更不用说和鹏举相比了……”

他每次听到“岳鹏举”,就闭上眼睛,装睡着了.

“文龙孩儿走远了,我知道追不上了.可是,四太子,既然你爱他,就请念在陆大人夫妻的份上,如果你不想他长大后,又是一个奴颜婢膝的软骨头,不愿他又是第二个秦桧,请千万不要由王君华这样的女人抚育他.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一个请求.”

说完,她转身就走.这一次,任他叽里咕噜地呼喊,她再也不曾回头.

金兀术的身子已经彻底滑落到地上,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那一刀那么精确,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连根一起掉在地上,鲜血还在汩汩地往外冒.

他是武人,常年征战,习惯了握刀的手,习惯了拉弓的手,可是,这只手已经彻底废了,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厮杀笑傲.

十指连心,钻心的疼痛,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掉,顺着脸流到嘴里,又咸又烫,慢慢地,整个人都麻木了.

可是,眼睛还是睁开的,那个红色的身影越来越远,乌黑的头发在朝阳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辉,神采飞扬,仿佛这树林间冉冉升起的精灵.

她没有再回头,无论他的死生如何,仿佛都不再重要了.

他慢慢地看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树林里,视力已经完全溃散,腰间的伤,断指的疼痛,终于一起爆发,再也支撑不住,像一头陀螺一般,一个倒栽葱就倒在地上.

前面是一片稍微宽阔的荒地,枯萎发黄的草,四周低矮的灌木,太阳一览无余的照射下来,甚至能看到常绿灌木上来不及融化的小团小团的白雪,悄无声息地融化,变成水珠,一滴一滴,反射出七彩的光芒.

远处,居然有一棵野生的腊梅.光秃秃的花枝,没有任何的叶子,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整个一棵开花的树.

花溶快步往前,并不丝毫停留,只是跑过那棵花树时,随意跃起,折下一根花枝,拿在手里.

风在奔跑的声音里呼呼后退,花在放晴的天气里吐纳芬芳.

空气那么清新,心里那么轻松,是获得自由的轻松.是海阔天空的轻松.

原来,阶下囚的感觉是如此难受.

原来,重获自由的快乐是如此鲜明.

甚至连对丈夫安危的担忧与焦虑,也无法压抑这种轻松的感觉.

她听着耳边的风,拔足飞奔,浑身有了无穷无尽的力气,好像一奔出去,到了大路上,就会看到鹏举,向自己奔来.

大路上,马蹄的印子那么鲜明,还有一些新鲜的马粪,刚刚有军队过去.

但此时已经空无一人.

路上散乱着一些尸体,还有刀枪弓箭,都是战死者留下的.她立刻捡了一柄稍微趁手的弓,又拿起旁边的一个箭筒背在身上.

她站在大路上,看远处的山坳,此时,风平浪静,寂静无声,绝无激战的余波.焦虑和担忧,让快乐的心境变成了忐忑,眼珠子一转,在路边寻了一片扁扁的叶子,放在嘴边.

这是她在海上学会的一种树叶笛,那时,她才17岁,他不过13岁,两人如随时会被猫吃掉的小老鼠,躲藏在偶然发现的那片春暖花开的水湾里,制造偷偷逃走的小木筏.唯有那个时候,劳作的时候,才能缓解囚奴的恐惧,才充满对自由的向往.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

秦大王不明白,金兀术也不明白.在某一方的领域里,他们都是绝对的主宰,是王者,可以随意主宰他人,女人的命运.可是,自己天性不喜欢被任何人主宰命运——就如自己的父母族人,昏君一句话,就死无葬身之地.

每个人,都该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在父母惨死之前,她不懂得,父母死后,她方明白.虽然无力,也要抗争.

抗争了,纵然身陨命丧,获得失败;但总有微薄的希望;

如果不抗争,此生就一定是永远的傀儡和玩物.

她痛恨这样的感觉.

秦大王也好,金兀术也罢,总是痛恨岳鹏举,总认为是因为他,自己才不嫁给他们.他们更不明白,纵然没有岳鹏举,自己宁愿嫁给一个贩夫走卒,山野樵夫,也绝不会嫁给他们.自己和鹏举,不过是在花开的时候,恰好碰上,来得幸运,天作之合.既不早一步,也不迟一步.

她心口一热,想起鹏举的那声“姐姐……”所幸这些年从军带来的经验,她循着马蹄的印子飞奔,一边吹着那种口哨.

正午阳光.

暖融融的.

花溶已经奔跑得大汗淋漓,她忽然停下脚步,听着对面狂风骤雨一般的马蹄声.还有后面,同样迅捷的马蹄声.

两股人马,面向而来.

她并未因为焦虑失去理智,悄然闪身藏在路边的一大丛灌木下,手心里急得要出汗来.来的会是什么人?鹏举?刘麟大军?金兀术的人马?此时,双方的战局如何?

先到的是后面的人,绯红色军衣,头上银色的铠甲,正是刘麟的伪齐大军.但此时这支人马已经疲惫不堪,稀稀拉拉,为首的不过是一裨将.

花溶紧紧贴在灌木下,不发出丝毫的声音.要是被敌人发现,就再无活路了.

这时,一支人马迎面杀来,她在藏身处看得分明,竟然是身上插了七八支箭的岳鹏举,满头满脸淤青乌黑,如火堆里滚过一般的土木偶人.

她差点失声尖叫,却见岳鹏举已经迎着为首的裨将.

二人一交手,几个回合,她已经看出鹏举重伤不支,忽然跃起,一箭射出.裨将正在酣战,后脑勺挨上这么一下,连哼都没哼出一声,一个倒栽葱倒在地上.

她绝不停手,继续射箭.本就疲软的伪齐军,以为中了埋伏,又见将领阵亡,哗啦一声溃不成军,掉头就逃,互相践踏,人仰马翻.

岳鹏举正要追杀,却听得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充满惊喜又是焦虑:“鹏举……”

他抬头,前面,一个红色的影子飞奔过来,双目晶灿,亮如晨星.他心里一松,身子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她抢上一步扶起他,手碰着横七竖八的箭,竟然拥抱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