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镇墓兽4:鲛人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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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魔方大墓

民国十年,公元1921年,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

“你确定?”

白鹿原上,秦北洋赤裸半身,吊上这棵歪脖子槐树,露出健硕的肱二头肌,连做几个引体向上。

“往下挖三丈三尺!可见墓道口。”

三年前,阿幽等人带着唐朝小皇子的棺椁,重返白鹿原大墓,就是从这里进入地宫的。

他召唤来小镇墓兽,蹲下说:“九色啊九色,你想回家里看看吗?”

九色眨巴琉璃色的眼球,点头表示同意。

无须犹豫,秦北洋继续光着膀子,挥舞铁铲,往下挖了三丈三尺。好在他干了几天麦客,臂力与腰力已锻炼出来。这片泥土也颇为疏松,不消半个钟头,墓道口已露出头来。周围泥土一片焦黑,必是当年军阀使用炸药的痕迹。

阿幽背上一个大包袱,里面是探测“地宫道”必备的工具。秦北洋背着唐刀与十字弓,跟九色一起探入墓道。

世界寂静无声,从烈日中的田野,进入漆黑昏暗的唐朝黑夜。小镇墓兽吐出琉璃火球,照亮前方幽静的甬道。他看到墙上的壁画,是跟永泰公主墓里相似的风格,画中侍女的衣着打扮与容貌也相似。它们也许出自同一批画工之手,甚至模特儿也是同一批人。

走了很远的一段路,渐渐深入地下,秦北洋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阿幽发现水淹的痕迹,嘱咐秦北洋务必小心。九色则大大方方地走过,顺便踩碎了几块小小的遗骸。

“这是何人?难道古时候用小孩陪葬?”

阿幽冷冷地说:“这不是人,而是罔象!总是破坏古墓,镇墓兽就是它们的克星。”

“对,我想起来了,《秦氏墓匠鉴》里写过的。”

秦北洋眯起双眼,忽又想起了日本的妖怪河童。

漫长的墓道继续延伸,上回阿幽见到过的金刚墙与墓室门已经消失不见。秦北洋越发狐疑,从小钻过无数的古墓,但他从没走过这么长的墓道!

一路上,不断出现岔路口,犹如巴黎地下墓穴。密如蛛网的墓道,不知通向什么所在。阿幽每走过一个分岔口,都会在墙上留下标记,免得迷路出不来。

“唐朝小皇子大墓是个迷宫?”

“是。”阿幽用马灯照着前方,“既形如鹿角,又状如螺旋,甚至如同蜂巢蚁穴。这里有无数间墓室,但我们不能轻易闯入。因为每一间里,都可能藏着一尊骇人的镇墓兽。单以我们两人加上九色的力量,未必能与它们对抗。”

“那我们打开一个试试!”

因为被欺骗过太多次,秦北洋终究不相信她的话,立刻施展祖传的石匠手艺,打开一扇汉白玉的墓室门。

九色的琉璃火球,缓缓飞入墓室深处。耳边响起马鸣风萧萧之声,古老的壁画被依次照亮,是不计其数的骑马侍卫仪仗出行图。这些侍卫身着甲胄,背后插着竖长条子的刀旗,犹如京剧武生所插的靠旗。灯火闪过千军万马,壁画中人物的表情生动起来,有的挤眉弄眼,有的呼喊怒骂,有的张弓搭箭。

嗖!

一道寒光从墓室中飞出,秦北洋敏捷地抓着阿幽趴下,竟然真有一支雕翎利箭,从他们头顶飞过,铿锵有力地插入背后石壁。

沉默了三秒钟,阿幽刚要抬起头,又被秦北洋死命按压下去。

刚才那一箭只是试探,这下飞出上百支利箭,齐刷刷地贴着他们头皮而过,插满了背后的整堵墙。若是谁站在原地,必定会被射成刺猬,犹如小商桥的杨再兴。

为了保护主人,九色再度长出错综复杂的鹿角。随着体内的镇墓兽灵石增加,它的鹿角变得越发严密,犹如水泄不通的拒马与盾牌,竟然挡住了箭雨的袭击。

秦北洋这才敢抬起头来,透过纵横交错的鹿角缝隙,只见墓室中出现数十位骑着战马的武士。他们身着跟壁画中相同的盔甲,手执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奔腾着向墓室门冲来。

是从壁画中下来的人物吗?

不,这些家伙的头盔底下,都长着野兽的面孔。有黑熊、猛虎、猎豹、豺狼,甚至还有鳄鱼——中国古称猪婆龙或鼍。

它们都是镇墓兽!

九色口中也吐出琉璃火球,先如彗星袭月,再似白虹贯日,最后仓鹰击于殿上,化作大唐军阵的千军万马,与这伙镇墓兽骑士决战。

天晓得是人与兽,还是兽与兽的决战?按照阿幽的说法,它们都只是“行尸走肉”级别的镇墓兽,无奈数量众多,犹如能自我繁殖一般。秦北洋只听到兵刃的交锋声、肢体被切断的“咔嚓”声、鲜血的飞溅声,还有人与兽的惨叫声。

然而,墓室中的镇墓兽越来越多,再也难以分辨它们的面目,或是属于哪一种兽类,九色的军阵,某种程度不过是不同温度与颜色的火焰排列组合,并非真正的实体武器,渐渐无法抵挡钢铁洪流的冲击。

倏忽间,地宫中响起某种悠扬的音乐声……

似笛非笛,似箫非箫,难以名状矣。尤其适合地下幽闭的环境,形成某种回环缠绕的共鸣,简直给耳膜做了一把针灸推拿。

眼看要冲破鹿角屏障的镇墓兽骑士们,突然勒紧缰绳而凝固,又像被武林高手点了穴。每张野兽的面孔,瞬间无比严肃而凝重,有的甚至有梦回故乡的错觉,个个屏息静气,倾听这番古老的乐曲。

秦北洋一回头,看到阿幽从“地宫道”的包袱中掏出了尺八。

春雨楼头尺八箫,不知今宵奈河桥……

她一边声情并茂地吹着尺八,一边又向秦北洋使出眼色。他的思维导线长于普通人,好一阵子才明白阿幽的意思——关门啊!

九色微微后退,秦北洋赶紧拉上墓室门上的青铜门环,将千军万马的镇墓兽骑士关在门内。

阿幽放下尺八,摔倒在地,大口喘息。若再不关上墓室门,她就得上气不接下气,中间断气了。

“傻瓜!”

少女嗔怪着举起尺八,轻轻砸了秦北洋脑袋两下。

刚才是千钧一发,只要尺八的乐曲中断,近在眼前的镇墓兽骑士们就会冲出来,将秦北洋与阿幽撕成碎片,九色也救不了他俩。

天晓得,这座大墓中有多少镇墓兽!

“我爹说过,镇墓兽分为不同级别,遵照周代封建制度,职官与家族合一。至高无上的是天子,嫡长子继承大宗,庶子为小宗,成为诸侯。最高为天子,以下按不同等级:公、侯、伯、子、男。诸侯内部再分大宗、小宗,至卿大夫,依此类推,直至士……”

“谁都不知道镇墓天子长啥样。任何单一的镇墓兽,都不是天子级镇墓兽的对手。”

“不知要多少个加起来才能击败它?”

“七。”

阿幽果断地说出一个数字。

“集齐七个镇墓兽?”

“三千年来,你们秦氏制作的镇墓兽,没有上万也有几千,不是随便挖出七个就能有用的,必须是最高级别镇墓兽才有用。”

“这就是你们建立这座秦始皇地宫,挖掘囚禁了那么多镇墓兽的缘故——要挑选七个高等级镇墓兽,才能挖掘乾陵,打败镇墓天子。”

“但你的九色嘛……”阿幽盯着小镇墓兽琉璃色的眼睛,“它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根本不属于任何一个级别!”

秦北洋想起在巴黎凡尔赛基地的X光片,九色体内住着一只真正的活着的上古神兽。

他们继续往前而去,经过一个又一个岔道口,一个又一个上上下下的台阶,再也不敢擅自打开墓室门。

一路上,偶尔会发现几具骨骸,有一处竟然成群结队,仿佛是一支浩大的盗墓队伍,被镇墓兽全部消灭。

“九色,是不是你干的?”

秦北洋低头询问,小镇墓兽摇摇头,一脸无辜,既不想背黑锅,也不想邀功。

从遗骨的随身物品与钱币来看,最早的来自五代十国,最晚的是中华民国,但最多的还是清朝。可见对于盗墓贼来说,这里是一座大地狱,未必不比乾陵与秦始皇陵更难挖。

果然,阿幽走到下一个分岔口,便看到自己留下的标记,等于绕了一大圈回到老路。

要是原点倒也好了,至少能原路返回,但这又是中间的某个点。但这一路上,阿幽与秦北洋都分外小心,就是为了避免迷路,现在根本无法理解为何会这样。

除非——他们走过的路发生了变化。

秦北洋立即检查岔道口的墙角缝隙,果然藏有机关的痕迹,穹顶与石壁之间也存在。如果是一千两百年前的原貌,纵有缝隙也会积满灰尘、污垢甚至封死。但眼前的接合部却是崭新的,还有不断摩擦转动的痕迹,简直像上过润滑机油。

他把耳朵紧贴墓道墙壁,正好是三岔路口,地底深处响起轰隆隆的转动声。秦北洋又选择墓道另一边石壁,这回声音不是从地下发出,而是从头顶上,仿佛来自宇宙苍穹。

“我的老天爷呀!”

秦北洋这才意识到,这座大墓本身就是活的。

上下左右之间,穿插无数间墓室,错综复杂的墓道,如同一块巨大的魔方,进行各种方向的旋转。

魔方,1974年由匈牙利人厄尔诺·鲁比克发明。但秦北洋在日本读高中时,就在学校图书馆的地板上,画出过魔方的设计草图,为了便于认识空间立方体的组成结构。

他在草稿纸上做过计算,二阶魔方的变化数约为3.67×10?。

若是后世流行的三阶魔方,那就是4.3×101?!算出来已是天文数字。

理论上,魔方的阶数可以无限上升,那就能容纳几乎无限的变化。

从某种程度来说,魔方有点像中国的围棋。

也许,这座巨大的地下魔方,就是借鉴了围棋的计算方法。

现在秦北洋所在的这座大墓,到底相当于多少阶的魔方,其中又有多少墓室与墓道,恐怕只有武则天年代的设计师才能知晓了。

而这位天才的陵墓设计师是谁?秦氏墓匠族的某位祖先?秦北洋不得而知。

不过,他想起了一座墓。

“阿幽妹妹,你还记得吗?在东三省的牡丹江畔,我俩一起探险过的渤海国七层石头大墓。”

“嗯,鹰头女神镇墓兽。”

“我是说,那座超级大墓的形制极为特殊,同样也是将许多不同的墓室集合在一座墓里,宛如摩天大楼的许多个房间。”秦北洋摸着石壁说,“那座渤海大墓,也是我的秦氏祖先之一所造,距离唐朝小皇子终南郡王下葬之时,不过晚了二十多年。”

“哥哥的意思是——渤海超级大墓的形制,来源于这座魔方大墓?”

“出自同一家族,几乎同一年代,很可能是父子传递的手艺。”

阿幽若有所思:“对于墓中亡魂,宛如前世今生?”

“这个比喻很好。二十年,便是两代人。但两座墓的区别在于,渤海大墓虽有几十间墓室,但都是固定死的;而我们所处的白鹿原大墓,却依然活着——可以自动改变墓室与墓道的位置,犹如一块巨大的魔方,比渤海大墓高级多了。”

“会呼吸、有心跳的墓?”

秦北洋脑中又浮出一段文字:“渤海墓中的文字记载,白鹿原唐朝大墓可是一座帝陵,远不是小皇子终南郡王李隆麒这么简单。”

“这座墓的级别,甚至比帝王更高!”

“因此九色……”

他低头看着小镇墓兽的雪白鹿角,那双眨巴眨巴的琉璃色眼球……

既然贵不可言,则不言。

但这句话提醒了阿幽,她的尺八指向弯弯曲曲的墓道:“你傻啊!让九色带路不就行了?”

“咋没想到呢?”秦北洋拍了拍大腿,蹲下对九色说,“回家!带我们回你原来的家。”

九色在二十世纪生活久了,早就能听懂这个世界的话,不仅是北京官话,还有天津话、陕西话、河南话、东北话,甚至安娜的上海话。

十八岁的阿幽“扑哧”一笑,暗想道——哥哥有时天才过人,有时又比常人愚笨很多,恐怕这就是工匠的思维方式吧。

回到家门口的幼麒麟镇墓兽,早已看他俩迷路不顺眼了,立马雄赳赳气昂昂,穿过一条条墓道,爬上爬下,简直翻山越岭,在许多个岔路口穿梭。

看似在绕弯子?秦北洋不断提醒九色,可不要把主人害死了哟。

终于,一条笔直的墓道尽头,出现了金刚墙上的墓室门。

还是镇墓兽靠谱。石门上雕着一对鹿,长着颇为夸张的鹿角,形态跟现在的梅花鹿、马鹿都很不相同,颇有些上古神鹿的味道。

难道是九色体内那只早已灭绝了的史前小鹿?

无须秦北洋用手推门,小镇墓兽用自己的雪白鹿角,悄然顶开了墓室门。自从四年前的那场大浩劫,这扇门始终虚掩,再无一人踏入过。

唐朝小皇子真正的地宫,整座白鹿原大墓最核心之地。

深呼吸,地宫里的气息,让普通人为之窒息,却让秦北洋心旷神怡。

秦北洋在前,阿幽在后,九色则是到处乱转,就像走失多年的小孩子,终于回到了自己家里,那是既兴奋又好奇,既想要寻找旧时记忆,又难以适应这些年来的变化。

变化就是这里已被洗劫一空。四年前的军阀,无异于杀人越货的强盗。他们强行闯入地宫,用二十世纪的武器撂倒了镇墓兽,打开并运走了唐朝小皇子的棺椁。这里的金银财宝、坛坛罐罐,早已荡然无存……

九色弯着膝盖,跪在唯一完好的壁画前,神情悲戚,竟然流下几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