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镇墓兽4:鲛人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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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姑获鸟之冬

乾陵侧畔,永泰公主墓,姑获鸟镇墓兽。

秦北洋恍然大悟,想起两年前的留日生涯,在京都嵯峨野,安倍晴明墓所背后的“妖怪博物馆”,看到过一只姑获鸟的标本或干尸。

姑获鸟本是失去孩子的孕妇冤魂,穿上毛衣即为飞鸟,脱下毛衣即为女子,常常偷窃别人的幼儿抚养,以至于会被误认为人贩子。

永泰公主李仙蕙难产而死,奉帝命为她建造镇墓兽的秦氏墓匠族,利用公主生前遗物种魂,造出这尊惟妙惟肖的姑获鸟镇墓兽。一千两百年来,这尊姑获鸟陪伴着永泰公主与驸马的遗骨,忍受母子一尸两命的痛苦,思念腹中未能出生的孩子。此墓多次被挖出盗洞,虽然盗墓贼都被姑获鸟消灭,却给了它逃出地宫,完成墓主人遗愿的机会——就像传说中的姑获鸟,去偷窃人家的孩子来抚养。

果然,秦北洋觑到地宫角落里,有无数小小的骨骸,分明是小婴儿的头颅骨,还有迷你型的股骨、胫腓骨、琵琶骨……

姑获鸟本无害人之心,却造成别人骨肉分离,婴孩白白命丧地宫!这恐怕不是永泰公主在天之灵所愿吧。

此时此刻,姑获鸟怀中的小婴儿,必是附近的农家孩子,最近刚被它偷窃到地宫抚养。

“交出孩子!”

秦北洋高声一喝,姑获鸟反而瞪圆双眼,发出恐怖的咆哮,一阵黑烟席卷墓室,让人不由得退避三舍。但他按捺住小镇墓兽九色的冲动,免得它在打斗中伤了孩子,正如投鼠忌器。

不过,它的翅膀已为唐刀所伤,残破的羽衣被卸在地上,恐怕不会再有飞行能力。

他独自匍匐着靠近姑获鸟,双眼柔和:“永泰!永泰!你可认得我?可认得我?”

姑获鸟的目光变得疑惑,斜着脑袋,垂下发丝,仔细端详秦北洋的面孔。连带着它怀里的小婴儿,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都似在说:哇,好眼熟呢。

终于,姑获鸟——不,是永泰公主李仙蕙,认出了这张脸。

她的堂弟,睿宗李旦第六子,终南郡王,李隆麒。

刹那间,姑获鸟脸上写满各种表情,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就差泪眼婆娑。同为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的孙辈,一千两百年相隔,姐弟在幽冥之下重逢。

“永泰,告诉你个秘密——你已化作魂魄,往生西天极乐世界。”秦北洋用半生不熟的唐朝长安音韵说话,有几个字用了日语的“汉音”,他编了个谎言,“听我说,我就是这个孩子的父亲!请将她还给我。”

姑获鸟将信将疑,再看襁褓中的小婴儿。没想到,这孩子竟然眨着眼睛,又点了点头,同意了秦北洋的说法。

秦北洋对孩子嘻嘻一笑,九色也同样地笑了。

永泰公主墓的地宫深处,这其乐融融的气氛有些诡异了……

于是,姑获鸟镇墓兽将小婴儿交到秦北洋的手中。

这孩子非但没有哭,反而给了他一个笑脸。

漂亮的婴儿,头发乌黑而柔软,脸形轮廓柔和,再看那双眼睛,必然是个小女孩。

忽然,姑获鸟想起了什么——刚才的决斗,正是秦北洋用唐刀斩断了它的翅膀。

它再次目露凶光,伸出刀尖般锋利的指甲,冲向秦北洋的后脖子,要夺回手中的小女婴。

九色伸出雪白鹿角,及时挡住它的指甲,救了秦北洋的性命。

与此同时,一团琉璃火球,再次击中姑获鸟的胸口。

这一回,怕是打中了镇墓兽的心脏灵石。姑获鸟惨叫着摔倒在石椁中,倒在墓主人的木棺旁,奄奄一息。

突然,孩子哭了。一双粉嫩莲藕似的小手,向着姑获鸟抓去,好像那才是它的亲生母亲。

秦北洋没抱过孩子,手忙脚乱地哄着她,低头看向石椁中的姑获鸟。

它恢复了正常的少女容颜,也许是永泰公主李仙蕙生前真容,它忧伤地看着秦北洋,看着貌似自己堂弟李隆麒的面容,幽幽地吐出几句话——

“奉天山兮茫茫,青松黛栝森作行,泉闺夜台相窅窱,千秋万岁何时晓?”

这是永泰公主墓志铭最末的四句话,几乎是对十七岁夭亡公主悲惨一生的总结。

然后,姑获鸟闭上眼睛,作为一尊忠诚的镇墓兽,结束了一千两百年的生命。

九色向它低头叩首,并没有像对待其他镇墓兽那样,吞吃它们的心脏灵石,显然是对永泰公主存有一份敬畏之心。

秦北洋微微叹息,抱着小婴儿往外走,却看到她伸手指着那头梅花鹿。

地宫角落有许多草料,甚至有一堆掩盖鹿的排泄物的沙土。母鹿胸腹晃着两只鼓鼓的乳头,必是在哺乳期。姑获鸟是镇墓兽,不可能产生乳汁,而这婴儿如何在古墓里生存?就是吃这头母鹿的乳汁啊。

姑获鸟想得倒是周到。它从山上抓一头哺乳期的母鹿回来,将它圈养在地宫后室,提供草料等食物,以便它能产出乳汁养活这小婴儿。

怪不得这孩子声音响亮,面色红润,手脚都有力量,生命力旺盛得不得了。原来是吃鹿奶长大的,就像一头风驰电掣的小鹿!

秦北洋想起父亲说过——庚子年,自己刚出生在白鹿原时,娘亲就去世了,回北京的路上,是一只母羊的奶养活了他。

他看着小镇墓兽九色说:“如果她的名字跟你一样该多好!”

尘埃落定,告别姑获鸟,告别永泰公主,秦北洋将女婴与梅花鹿都带出地宫。

不过,还有那只黑猫,始终跟随在秦北洋脚边,眼巴巴地张望襁褓里的孩子,不晓得它为何在这里。简单分析,得出三种可能——

其一,黑猫被姑获鸟从野外抓到墓里来陪伴小女婴,免得她孤单寂寞。

其二,黑猫循着古代盗洞,自己钻入地宫,却不知如何钻出去。出现在此,纯属巧合。

其三,黑猫原本就是唐朝永泰公主的宠物,作为陪葬品埋在地宫一千两百年。如果是,便似古埃及的猫木乃伊。至于为何又活了,鬼知道!

有一点可以肯定,黑猫是一种有灵性的动物,正好与这唐朝古墓与姑获鸟还有母鹿的气质相配。

这只猫,不一般。

果不其然,小镇墓兽九色讨厌这只黑猫,总想喷出琉璃火球烧死它,但被秦北洋阻止。

他们沿着墓道,拾级而上,将盗墓贼的尸体留下。再过一千年,考古队员进来,也会像他发现五代宋朝的盗墓贼遗骨一样惊奇。

最后,秦北洋猛吸几口唐朝大墓的气息,想着能帮自己多熬几天对付癌细胞。

走出墓道口,回到大年三十的雪夜。还没来得及深呼吸,就发现坟冢四周全是火把,上百个明晃晃的枪口与刺刀对准自己。

什么情况?

九色刚要变身幼麒麟镇墓兽,就被秦北洋制止。他的怀里抱着小婴儿,绝不能伤及无辜。

唐朝永泰公主墓外,包围者身着蓝色北洋军制服,还有马匹嘶鸣,估计是西北的骑兵。士兵们骂骂咧咧,把秦北洋当作盗墓贼,正要开枪将其正法,背后响起一个响亮的声音:“等一等!”

有个戴着少校肩章的军官,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牵着秦北洋的汗血宝马而来。幽神并不听话,不停地尥蹶子,四周人等纷纷让开。

“这匹汗血宝马非同凡响,我想你不是普通的盗墓贼。”对方指着秦北洋的双眼,眯起眼睛说,“你怀里抱着什么?”

“一个女婴。”秦北洋也拧着浓眉,借着闪烁的火把,打量那位年轻的少校,“远山?”

“你是……”

齐远山摘下军帽,仔细端详秦北洋的面孔……

他俩上次分别,是在1919年夏天,北极冰海中的孤岛,维京人的陵墓,已相隔整整十八个月。

在这十八个月里,无论是秦北洋还是齐远山,都经历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两人的容貌也发生了许多变化,不再是弱冠少年,而是已步入成年人的世界,比如娶妻“生子”的齐远山。

去年夏天,齐远山带着妻女来到陕西,奉命筹建北洋政府陆军部驻陕西联络处,实为在大西北打入直系军阀的势力。齐远山在乾陵驻军,认定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的陵墓,无论是从地形还是风水看,都足以扼守关中平原,还能借助大唐帝王气。谁能料想,来到乾陵的第一夜,农历七月半,欧阳安娜的女儿九色,就被姑获鸟妖怪偷走,飞入中元节的茫茫黑夜。

五个月来,齐远山和安娜没有放弃寻找女儿。搜索范围从乾县全境扩大到附近的五个县,然后是整个关中与渭河流域,最终是陕西全省。北到延安宝塔山、榆林长城外,东到黄河壶口瀑布,西至秋风五丈原,南抵汉中定军山,到处留下他俩寻女的足迹。

无数人劝他们放弃,这孩子被姑获鸟偷走,十有八九已经夭折。但安娜固执地相信女儿还活着,而且就在乾陵附近某个地方,只是从未想过,居然会在古墓地宫之中。

欧阳安娜听说过姑获鸟,也知道镇墓兽,但没人会把姑获鸟与镇墓兽联想在一起。

齐远山也没放弃,反而加紧修建营房与工事,征召附近的农民参军,建成步、骑、炮多兵种混成的西北模范团。他堪称军事天才,办事效率奇高,带着从日本陆军学来的作风,训练出一支铁血强兵,保卫乾陵,监视西安,同时搜索失踪的孩子。

除夕夜,齐远山与安娜毫无过年的心情。夫妻关系徒有其名,两人平常都是分房睡觉。安娜房里始终留着女儿失踪时的摇篮床,她坚信九色一定会回来。

是夜接到通报,附近又有盗墓贼出没。齐远山治军严厉,哪管什么春节过年,立即率队出营,前往四周巡逻。来到乾陵的陪葬墓之一,永泰公主墓,发现坟冢前有两个被打晕的盗墓贼。军队便守在墓道口外,等候盗墓贼出来一网打尽……

此时此刻,齐远山紧紧抱住秦北洋。

“慢着!”秦北洋几乎要被他抱得喘不过气,“别压坏了宝宝!”

齐远山低头看到北洋怀中所抱的小女婴:“谁家的孩子?”

“远山,你绝对想不到的,这座墓里的镇墓兽,竟是姑获鸟!”兄弟俩久别重逢,秦北洋来不及叙旧,先说了刚才奇遇,“这孩子被姑获鸟偷来,吃着鹿奶长大的呢!”

“姑获鸟?”齐远山眼眶发红,从秦北洋手里接过襁褓,低声颤抖着说,“九色!”

“对,九色在这儿呢!”

秦北洋将小镇墓兽抓过来,也让它给齐远山撒撒娇,却被九色嫌弃地躲开了,琉璃眼球仿佛在说话——真当我是宠物狗啦?

“不,我说的九色是她!”

齐远山快速翻开女婴的襁褓,只见孩子的后脖颈上,有两块鹿角形的赤色胎记。

只有两秒的工夫,齐远山又将襁褓恢复原状。秦北洋正好低头跟小镇墓兽说话,错过了这一发现。

五个月过去,仅仅通过相貌辨认,可能会有所偏差,但是胎记不会说谎。还有这女婴的眼神、眉宇之间的气质,都有几分像她的妈妈,甚至有几分像秦北洋。

九色长大所在的陵墓主人,与秦北洋出生所在的陵墓主人,一个是永泰公主,一个是终南郡王,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弟。

齐远山双手在颤抖,该不该告诉秦北洋呢?这个被他亲手所救的小女孩,就是他的亲生骨肉,秦北洋与欧阳安娜的女儿——她叫九色。

齐远山抱着女婴,失而复得,喜极而泣,竟把自己哭成了泪人,让秦北洋不知所措。

在九色被姑获鸟偷走的五个月里,齐远山用尽一切方法,不惜任何代价地寻觅,他是多么喜爱这个小姑娘啊!

“她叫九色。”心中反复思量之后,齐远山决定只说后半句话,“她是我的女儿。”

秦北洋瞪大双眼,想确认这不是一句玩笑话。

“你是何时结婚生孩子的?”秦北洋亲了亲小女孩肥嘟嘟的脸蛋,“太有缘分了!我在除夕之夜,闯入永泰公主的地宫,决战姑获鸟镇墓兽,竟然救了你的女儿!”

“这是天意!”齐远山悲伤地长出一口热气,他是明白一切之人,唯有秦北洋蒙在鼓里,“你还活着!但你终究要回来,回到我们的面前。”

“是,我还活着,这是一个奇迹!说来可就话长了!远山,你竟用我的小镇墓兽九色来给女儿起名字,可真有你的。对了,你媳妇呢?快带我认识一下,我得叫她一句‘嫂子’是不?她也一定想念这孩子呢,就当是我给你们的新年礼物。”

秦北洋的这一句,说得齐远山后背发麻——自己的媳妇就是秦北洋最爱的欧阳安娜。

但这一天,终将来临,谁都无法回避。

齐远山抱着女儿上马,吩咐士兵封闭墓道口,绑上两个被打晕的盗墓贼返回。

除夕夜,秦北洋骑着汗血宝马,带着小镇墓兽九色,穿过乾陵雪夜,进入一对奶头山前,固若金汤的营盘。

一路上,齐远山默不作声,秦北洋心中生出一丝隐忧。

那只永泰公主墓里出来的黑猫,始终奔跑着跟随在马队后边。

新造的瓦房中,一名少妇身着棉袍出来,自来卷发丝垂在耳边。她闪烁着琉璃色目光,看到齐远山怀中的孩子,又惊又喜地接过来,在烛光下端详小脸蛋,当下泪如泉涌。

她的注意力全在孩子和齐远山身上,并未看到丈夫身后的那个高大男子,也未看到男子脚边那条“猎犬”。

她急匆匆奔回卧房,打开襁褓,确认是个女孩,又看到脖颈背后的鹿角形赤色胎记——如假包换的齐九色,正是中元节之夜丢失的心肝宝贝。

她再次失声痛哭,五个月不见,女儿仍然认得妈妈,至少记得妈妈身上的气味。

安娜还有奶水,即便女儿失踪的日子里,她也保持每天挤奶的习惯,为了女儿回来的那一天,能吃上一口妈妈的奶。她解开衣襟,将饱满的乳头塞到孩子的小嘴里。吃惯了鹿奶的九色,吃起母乳又是另一番味道。女儿吃得很香,吸干了左边再吸右边,直到在妈妈怀里心满意足地睡去。她将女儿放在摇篮床上,锁紧门窗,外面还有铁栏杆,以免再有妖魔鬼怪来偷走孩子。

擦干眼泪出来,她紧紧抱着齐远山,在他耳边呢喃:“谢谢你!远山!你救了我的女儿!”

除夕夜,七个半月的女孩九色,完璧归齐。

齐远山回了一句:“我们的女儿!”

泪眼蒙眬的欧阳安娜,依然没注意到暗处的秦北洋,她忘情地送给齐远山一个香吻。

这是他俩结婚以来,第一个真正的吻,四片嘴唇的相聚。

齐远山惊慌地挣脱,反而牵住秦北洋的手,用力拽到身边:“安娜,救回九色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她狐疑地走近烛光处,才看到秦北洋二十一岁的脸,依然一副小工匠打扮,只是皮肤多了些阳光与时间的痕迹。

“你……”

眼泪哗哗地奔流而下,她刚要扑入秦北洋的怀抱,看到一旁的齐远山,又紧锁眉头地后退。

“安娜!”秦北洋不是傻子,刚才那一幕,安娜与齐远山的吻,就在眼前发生,他摇摇头说,“嫂子。”

“你说什么?”

“远山!安娜!”秦北洋微微一笑,抓着他俩的手,让它们握在一起,触碰到安娜左手中指上的玉指环,没想到她还戴着这枚他送的礼物,“祝福你们!”

齐远山立时把手抽回来,低声说:“对不起,北洋,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

“以为我已经死了!不错,在北极的维京人陵墓,你们亲眼看到我坠入火山口,粉身碎骨,化为灰烬……全世界都会这么觉得!天经地义!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并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孤魂野鬼,只能住在古墓之中。”

秦北洋爽朗地大笑起来,拍了拍齐远山的胳膊:“远山,你有了自己的军队和地盘,以后就是一方的诸侯啦!”

他又看着安娜琉璃色的眼球说:“安娜,你的女儿太漂亮了,而且她跟我很有缘分!我可以做她的干爹吗?”

安娜先是点头,却又摇头:“你不可以做九色的干爹。”

刹那间,她真想大声说出口——秦北洋,你是九色的亲爹!

如果欧阳安娜活在二十一世纪,她一定会这么说出口,并且毫不犹豫地选择跟齐远山离婚,带着女儿,重新嫁给秦北洋。

可惜,这是中华民国十年,公元1921年,留给安娜的选择不多。

留给秦北洋的选择更少,他笑着说:“我是个将死之人,你们一定要好好的!远山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安娜嫁给远山真是有福气,真是天作之合。对啦,请忘了我吧!告辞!”

“北洋!别走!”

他谢绝了齐远山的挽留,骑上汗血宝马幽神,一路狂奔出兵营。

小镇墓兽九色紧跟在他身边。那只黑猫却留下来,循着小女婴九色的气味钻入营帐。

士兵们还在营房里守岁,吃着火锅唱着歌。为了庆祝过年,有人放起烟花爆竹。

秦北洋背后的星空,升起绚烂的烟花,宛如东风夜放花千树。九色与幽神都停下来,驻足观望灿烂的苍穹。寒冷空气中充满火药味,烟花一度照亮整座乾陵与无字碑。考虑到火药与烟花的发明时间,这必是武则天生前从未见过的美丽幻景。

“走啊!畜生!走啊!”

正月初一的凌晨,已过三更,秦北洋第一次咒骂幽神和九色。他用马刺猛击汗血宝马的腹部,促使它撒开四蹄狂奔,远远离开焰火盛开的乾陵。

烟花与流星在天上飞。

他的眼泪在风里飞,泪水转瞬被风干,留在脸上的泪痕,北风下刀割般的疼,脑中闪过两句小杜的诗:“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

只可惜,他并不知晓这个“子满枝”,就是他秦北洋自己的“子”。否则,他必然转回去再找安娜,抱起自己的亲生女儿——九色。

冥冥之中,能从古墓中拯救这个孩子的,唯有她的亲生父亲,秦北洋。

而能在唐朝古墓中存活下来,并且吃着鹿奶长大的孩子,也必然是出生在唐朝地宫棺椁上的秦北洋的女儿。

秦北洋对此却一无所知……

他骑着汗血宝马狂奔一天一夜,踏着冰面渡过渭河,绕着古老的西安城墙而过。这是二十一年前,父亲与娘亲逃难走过的路。

中国人说,叶落归根。若要给自己选择一块死亡之地,那就是选择在出生之地。

正月十五的清晨,秦北洋望见了白鹿原的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