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门口，远远看见一个人影朝这边走来，这会天色还没全黑，宫里头还没掌灯，那人没提灯笼，待走近了，方才认出是颐太妃身边的万喜。
这条小路只有一个目的地，这会来颐芳殿的人，自然是找她的。
万喜对她打了个千道：“您吉祥。”
“这么晚了，有事吗？”佟裳耐着性子。
“颐太妃想请您过去说两句话。”见佟裳迟疑着，他又道：“昭德宫已经传了话来，太妃娘娘明儿一早就要启程到热河去了，这一别……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再见了，娘娘说，临走前想叫您过去叙叙旧，也好圆了姑侄的缘分。”
话说到这份上，再不去就是她的不是了，佟裳踌躇了一会便去了。
寿康宫里冷冷清清，除了地上余下那几张来不及扫的纸线，几乎看不出这里才办过丧事，两边殿里大门紧闭，想来是忌讳着的，当中的殿里倒是大门敞开，仿佛料定了她会来一般，佟裳才迈进落地罩，便听见暖阁里头有声儿传来，“你来了。”
颐太妃不能戴孝，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裙坐在鸾榻上，神情凄然，仿佛还没从悲伤中缓过神来，眼神中的凌利劲便也缓了两三分，变得亲近了不少。
她没被贬就还是太妃，佟裳上前纳了万福，道：“奴婢给您请安。”
颐太妃笑着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拘着了，再称什么裴嬷嬷，哀家知道你是谁，你自己也知道你是谁，不是吗？”
佟裳见她把话挑明了，便也没有再拘着，道：“娘娘叫我来有什么事？”
她苦笑了一声道：“你不用防着哀家，我的康儿死了，如今哀家也要走了，从此以后再也碍不着你们什么事了，看在哀家曾经扶持过你的份上，临走之前哀家想替佟家求个情，不论从前有过什么恩怨，那里总是你的根，你就是不帮持着，也不至于全赶尽杀绝吧，西府里的几个孩子都到了年纪该考太医院了，希望你高抬贵手，别挡了孩子们的出路。”
“你放心，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她点一点头，还算满意，“两个哥哥年纪大了，母亲的身子也不好，当初先皇下令要夺官，哀家也不好忤逆了先皇，可同善堂总是佟家的产业，多年经营不易，相信你也不忍看见亲生父生下半辈子无以为靠吧？把同善堂交还佟家，保着他们日后吃穿用度，不至于让几代人饿死。”
同善堂名号响亮，交还同善堂等同于赦免。
见她没说话，颐太妃道：“你总不至于要逼死亲生父亲吧？”
逼死亲生父亲，这帽子可就大了，再说，她几时要逼佟世霈死？
佟裳冷笑道：“佟家有今天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先皇在时，我曾几次劝他激流勇退，是他自己不甘心，这才导致东窗事发，最后牵连了全族。”
“可你能提前将佟元带出去，却不救佟家……”
“我带佟元走，是因为我当时前途未卜，又逢着那时佟子谦回府，老夫人一直贼心不死想换继承人，佟家上下在佟子谦一事上态度模棱两可，我怎么能放心把佟元留在府里，万一我前脚一走，后脚她们就要害佟元，这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可你该杀的也杀了，该处死的也处死了，现在你总可以放下了吧？只要你愿意把同善堂还回去，哀家向你保证，佟元回去后仍是佟家的元子，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佟裳冷哼，事到如今，谁还在乎这些。
“对道你非要哀家跪下求你吗？”
颐太妃徒然抬高了些音量，身子往前一扑，就要朝她跪下，青婉极时扶住了她道：“娘娘，您双膝金贵，万万不可呀，要跪也是奴婢替您跪……”
她扶主子坐下，转身朝佟裳跪下道：“娘娘这些年一直没忘了您，每逢您的忌日都要亲自到园子里烧一刀纸钱，后来听说您跟元少爷都还平安着，娘娘心里实则是宽慰的，不管您信不信，娘娘对您没有过一点加害之心，老夫人跟二夫人在家里捣鬼的事，娘娘也说了，只是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听劝，娘娘也没办法，如今顼亲王不在了，娘娘孤身一人，也没有别的私心，只是替家里那几十口人求口饭吃。”
她说完，将头低下，咚咚朝她磕了几个响头，雪白的面皮上很快便有红印出来。
佟裳最见不得这样的场面，道：“行了，停下吧，这件事我会到皇太后跟前提一提的，只是她准不准我就不知道了。”
“佳柔也是佟家的孩子，她如何会不准……”
她脱口说出了皇太后的闺名，随后自己也意识到了，忙噎下不说了，“你跟她关系那么要好，如今宫里头又是易恒掌权，有什么是不同通融的。”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佟裳有些烦了，福了福身便转身出去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佟佳沅从外头进来，两人互看了一眼，便错身走开了。
佟佳沅见她气匆匆的走了，以为事情没办妥，连忙来到暖阁里，却见颐太妃在那里坐着，青婉跪在那里，额上还有一些血痕。
“她没答应？”她道。
颐太妃叹了口气，想到佟裳嚣张的样子，复又冷哼道：“不过是成心拿捏罢了，说什么还要去问皇太后的意思，皇太后在她跟前哪敢说出半个不字？都是从佟家出来的，如今却翻脸不认人，说是逆子也不为过。”
她一脸愤恨，仍旧在为佟裳推拖的事情发火。
佟佳沅从中听出意味来，“都是佟家出来的？这是什么意思？皇太后跟佟家有什么关系？”
颐太妃咳了一声，道：“没什么。”她抬头看了她一眼道：“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佟佳沅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吩咐丫鬟把包袱递给她道：“匆匆忙忙凑出来的，数目不多，您先拿着用，回头我有了再给您送去。”
青婉从地上起来，接过包袱打开，里头一些银锭子，数目不多，也就百十来两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