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惠回京以来第一次出府,便是来掌印府,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在家的时候,那些丫鬟婆子,跟着来送嫁的人们,多少次跟她描述过掌印府的气派与豪奢,她都无动于衷,直到今天亲眼看见了,站在这高高的门楼下面,她才知道大家所言不虚。
司礼监掌印易恒的府邸是比一般人要好一些,走进胡同都能感受到那种肃穆的氛围,跟寻常的大宅门不同,这里充斥着一股皇权的味道。
皇权的味道究竟是什么味道,佟佳惠自己也形容不来。
大概是……因为她看到了旁边戳着的几个东厂番子,太监也是贵族的标志,必竟只有皇室才有资格动用太监,而这里是天下最高等级的太监老营。
“小姐,我家夫人有请,请这边走。”
佟佳惠跟着这位面相和善的妇人缓缓往里走,一路走来,内心的酸楚又凭添了几分,刚刚她才得到通知,原定的婚礼已经取消,改为代之的是一顶破烂小轿,到了日子随便放两挂鞭炮,抬进门也就是了。
本来嫁本袁江,为的是可以替佟家光耀门楣,没想到最后跟设想的完全不同,连一个体面的婚礼都没给她,可是家里已经收了袁江的聘礼,那么多的珠宝银子再要从佟老夫人嘴里吐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事。
何况,她不能退婚,袁江跟慕容家不同,退他的婚是要死人的。
一想到这些,佟佳惠的面色不由的又黑了几分,进了大殿,转过两个落地罩,才看见佟裳的身影,屋里点着熏香,是她平素闻不到的杜若香味,杜若价高,寻常人家根本舍不得熏。
佟裳在窗子下的鸾榻上坐着,身上随意穿着家常的衣服,虽是家常的,亦能从那料子上看出是当家主母的派头,她随手戴的饰品都是她望不可及的。
“小姐,二小姐来了。”
张婆婆引她进来。
佟裳略抬了眸,连身子也没动上一动,只是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佟佳惠道:“听说你就要成亲了,不好好在家准备准备,怎么还有功夫来我这里。”
佟佳惠冷声道:“就要结婚了,所以我才来通知姐姐一声,怕你不知道。”
佟裳冷笑,“你多虑了,他们已经告诉我了,本来我以为你会找个好人家,没想了袁江,你虽一向跟我不睦,可我也不忍见你往火坑里跳,那袁江实在不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佟佳惠不承她的情,冷笑道:“姐姐既有这个心,怎么不早早说了,如今婚都订了,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她虽笑着,只是言语间责怪的意思谁又听不出来呢。
佟裳也不跟她计较,反笑着道:“我已经是嫁出门去的姑娘,有很多话已经不便说了,再说,你一直记着跟我寻仇,为了报仇不惜把自己往火炕里推,我什么办法呢?”
听着她这轻飘飘的语气,佟佳惠恨不得即刻上去撕烂她这张虚伪的面孔,要不是她送了鸟笼回去,她也不会一时冲动答应了这门婚事,如今又在这里说风凉话。
佟佳惠紧紧捏着拳头,心里好恨,只是没有办法,木已成舟。
“多谢姐姐关怀,袁公公虽然不及易大人体帖,却也十分周到,妹妹如今这个样子跟了他也没什么冤枉的。”她放低了姿态,不想跟再她闹僵了,必竟自己是来求人的。
佟裳点头,“也不枉你在乡下待了几个月,最起码认清了自己的位置,那就好,礼已经送回府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看着她的脸色,她笑着道:“怎么你没看见?”
她说这话,分明就是扎佟佳惠的心,她哪里能看见什么随礼,她的礼金可不像她的,全在自己的小金库里,她的东西全是老夫人收着了,加上府里如今又添了新夫人,新夫人虽平日里不说什么话,可是该做的事一样不少。
佟佳惠刚平下来的火气又上来了两分。
看着她的怒意,佟裳掩口笑了笑,很少能看到佟佳惠这样生气的时候,想着那个“佟裳”那些年在她手里吃过的苦,也算值了。
佟佳惠不理会她的嘲讽,略平了平气才道:“我就开门见山说了吧,我来是为了佟子谦,他在哪里?”
佟裳听到这里,总算肯放下手里的书,旁边的侍女见她动身子,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佟裳理理宽大的袖子,抬头看着她道:“佟子谦在哪里你为何要问我?”
“你不要装傻,子谦当初是你处置的,你能不知道他在哪?那鸟笼又是怎么回事?”
“就算我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佟裳看着她,“佳惠,我跟佟元当年在你们母子三人手里,这里里外外的受了多少苦,如今你才稍微偿到一点苦头就来兴师问罪,你不觉得有点过分吗?”
“佟裳,你这话好不知耻,我承认我是对你们姐弟用了一点小心思,可我也没害死你们呀。”
“是吗,那我娘是怎么死的?”
突然提起死去的吴曼君,佟佳惠脸上划过一道的慌乱的表情,“这我怎么知道,她不是产后体弱多病死的吗?”
佟裳冷笑不语,吴曼君的死因一直是她心里的结,府里的人都不想让她查,她留着佟佳惠也是为留个后手。
“你们只是吃了点苦,可我娘跟温如玉已经死了,佟子谦也下落不明,你说,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她质问道。
“那只能说明这些全是报应,是你们咎由自取。”佟裳轻蔑地一笑,手里轻轻甩着丝帕道:“你不说我倒忘了,原来你的生父叫温如玉啊,难为你记得清楚,听说他那些年时常去看你,每每见了你总是送些小玩意儿,他死了你肯定不高兴,可是……你是温如玉亲生女儿的事,你说爹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
她好笑地看着她。
“你……”佟佳惠的脸色一片惨白,“你以为你拿这个作要挟我就会怕你吗,反正我如今已经是袁江的未婚妻,如果你这会说出去,你看爹是会怪你,还是怪我?”
佟裳笑着道:“妹妹多虑了,我当然不会这个时候说出去,去自讨没趣,只是袁公公要知道自己娶的不是佟裳的亲妹妹,不知道到时候还会不会如此周到呢,恩?”
她挑眉看着她,直到在佟佳惠脸上看到了恨意,这才满意地抽回目光,扶着丫鬟的手站起身道:“回去吧,只要你好好安份,佟子谦也会活得好好的,我劝你收了报仇的心,别自己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说完也不再理她,径自走到外殿去,站在窗下看着那雪松盆景,伸手轻抚它的叶子。
佟佳惠跟出去还要说话,被张婆婆一把拦下了道:“二小姐还是回吧,这儿不是咱们府里。”
她的意思是提醒她,别在掌印府闹事,对她没好处,佟佳惠岂会听不出,略僵了一会,甩袖负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