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北京春秋
63632900000003

第3章 都城

一、

2019年,全世界的多数人类都知道中国的首都叫北京。

不过,只有少数熟悉历史的人才知道,早在1928年以前,绝大多数的中国人完全不知道,世界还有首都一说。

这种说法是当时中国的第一政治强人蒋介石周围那些喝过洋墨水的人,从海外舶来的概念,对中国人来讲,Capital of Cities之类的词汇是西方资本主义兴起后,才开始流行于人类的语汇之中的。

中国古代社会一般称皇帝所在的权力中心为国都或京师。

历史上真正有北京这种称呼,始于明成祖执政那会儿。

严格讲,即使那时,整个长江黄河周围的人类指着燕山与永定河那边,嘴里基本上也多称为:大名府,顺天府,燕京府,而非北京。

原因是明成祖他爹明太祖朱元璋打下天下之后,一直管当时的京师金陵称之为应天府。这位一天到晚狐疑于周围的暴君,没有把皇位传给他的儿子,而是直接将孙子朱允炆抱上了帝座,这让为了社稷安危成年身在北方边陲与蒙古骑兵恶斗的朱元璋四子燕王朱棣很是不服。他的大哥、二哥、三哥都死在了老爷子之前。按理讲,既然老爹执意要将皇位传给长子长孙的朱允炆,也不是一件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可坐上皇位的大侄子却听信周围,执政不久就开始处心积虑地想把四叔作为异己给剪除掉,名曰削藩。

凭什么老爸要跨过我们这些儿子,直接把帝位传给了我们的侄子。老爸前后生了26个儿子,当中竟没一个入他老人家慧眼?

夜深人静之际,军权在握的燕王常是越想越气。心底深处一百个不服。我没反你,已经够给你应天府脸面了,可你金陵硬是要把我们北平的人往反里逼吗。

从动物生活的丛林到人类生活的江湖,讲究的是竞争,强者上位,弱者淘汰,这即是自然的规律,也是社会的法则。

历经百般迫害,装疯卖傻中后,血管里流动着父亲基因的燕王朱棣,以一种鱼死网破的精神,毅然发起了所谓的靖难之役,高举清君侧大旗领兵南下,最终一路攻入当时的京师应天府。混乱中侄子建文皇帝,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全不知所踪。

为了找到侄皇帝,逼其手书禅让诏文以告天下,四叔监国绝非篡位,朱棣派了身边最为宠信的宦官马三保,化名郑和,七下南洋,国库拨款造船,历时28年。前后从日本,一路寻至非洲,以察侄皇帝之踪迹,结果直到自己身死,依旧未果。

1402年,随着燕王朱棣在金陵夺了大位,随即下诏改年号为永乐,同时人在金陵的成祖,将自己起兵之地北平更名为北京。

永乐年间,一方面是当年随着成祖南下的那些军队领导干部们思乡心切,另一方面长期生活在北方的朱棣对江南的酷暑也不太适应,因而人在应天府的明成祖于永乐四年开始筹划迁都北京之事。他让自己的亲信前往北京,将当年自己居住的燕王府改建为北方的行宫西内。

古代的皇帝多相信,生前要住在皇宫内,身后要生活在陵墓里。于是成祖一纸上谕从金陵传到北京,即日着宠臣前往北京北效的昌平天寿山一带营建寿陵。六百多年后的今天,海内外无数游客前往著名的旅游胜地十三陵前,扭着腰肢撅着屁股拍照这事儿,从根儿上聊,还得从大明永乐七年时说起。

什么叫得寸进尺,得尺进丈,从成祖这儿讲就是,这辈子的皇宫有了,下辈子的陵墓也造好了,但每年特定的时间里,领着百官及家眷朝拜与祭祖之类的事情,也得有所落实。

于是成祖接连降旨,自秦始皇修建皇宫与长城开始,咱们这个民族不就是人类社会当中少有的基建狂魔么,从现在开始咱们就照着太祖在南京大搞基础设施一样,未来的北京一定得建有全球规模最大的紫禁城、太庙、太社稷、万岁山、太液池、十王府、皇太孙府、五府六部衙门、钟鼓楼等等,不得有误。

对了,北边的长城也得同时给我修起来。居庸关八达岭以南的地方,都是咱家的!

前前后后在金陵与北京之间,来回折腾了十几年后,看着北京城基本上按照自己的意思建设的差不多了的时候,成祖带着无数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七大姑八大姨以及许多在金陵这边服务于自己的干部,坐上龙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顺着京杭大运河,北上来到了北京,完成了所谓的迁都大业。

那一年,史书上的时间为永乐十九年,即西元1421年。

二、

自1421年的600年来,除了十四世纪明朝初年与二十世纪的南京民国政府在南京与重庆执政的二十几年里,北京一度更名为北平外,随着共产党将国民党赶至孤岛台湾,1949年定都北京以来,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当中国的国力上升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后,眺望北京,整个世界无不将东方的这座都市视为人类的政治、经济与外交中心,一派关切中的景仰。

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从正式的称谓上,北京成为国家权力中心的国都始于明成祖。事实上,作为历史之上的一国之都,早在明成祖正式定都于此的300多年之前,即女真人金兀术与南宗岳家军大战于长江淮河周围时,这个被金朝人称之为中都的城市已经就是中国历史之上的一座政治中心了。

当时这里不叫北京,也不叫北平,而叫燕京析津府。

起身于长白山周围的女真人完颜阿骨打先是扫平了周围的部落,然后与同时期的宋朝联手,一举灭了一直欺负他们的辽国。这种游牧民族都有一个特点,即不是得寸进尺,也不是得尺进丈,而是得丈进里,翻脸不认人,侵略性超强。

灭了辽国不到两年,转过头来金国决策层又开始琢磨着,怎么收拾自立国之初就软弱窝囊得不行的大宋国。

就在宋江带着李逵、燕青他们,通过公共妓女李师师,经朝廷招安混入了公务员队伍后不久,贪婪无耻的宋家皇帝连同他的儿子一块儿,被完颜阿骨打的后代们给抓了起来。抓人的地方,在宋朝赵家人的嘴里被称之为天京,其实就是现在的河南省开封市。

北宋就此被灭。

见势不妙,守着天险,长江南边的赵家人赶紧高举白旗,派代表前往金国谈判。和几百年后这些女真人的后代爱新觉罗家人一路杀过长江,最后一直杀到了越南就势吞并了整个中国不同,完颜家族的人犹豫着与长江以南赵家皇帝签了一个和约,条件相当的苛刻,一是赵家人得年年向完颜家人进贡,金银财宝加美女,一样少不得,少了就意味着挨揍;二是,你赵家人自此对外要自称为金朝的属国,向我们大金皇帝呈表称臣,明白吗?

面对强权,赵家人半个屁不敢放。

读着和表,出生在北方黄河边上的汉子岳飞岳鹏举差点没气疯了,于是这老兄开始领着手下的岳家军成天琢磨着北伐,还我河山。

由于缺少大局意识,最后咱们的岳大英雄竟被见了完颜家族人口称儿皇帝的赵家一把手,以不能与中央保持一致为由,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做了。

那些年里,被后来的明成祖称之为北京的这座城市,名字可没少改。

宋宣和四年即公元1122年,从山海关外杀入华北平原的完颜家人,一举攻下了被辽国人称为燕京的这座城市,随后改名为析津府。

一年之后,北宗的军队北伐成功,敲着得胜鼓的赵家军队,在当地民众的欢呼声中进了城。随即从开封那边传来赵家御旨,自此之后,析津府更名为燕山府,领十二县。

孰料两年后,完颜家族再领雄师南下,一路杀将过来,刚刚建政的燕山府随之陷落。

喝完庆功酒之后,完颜家的首领举杯提议道,这地方好啊,两年之前他们赵家人不是把咱们的析津府改成了燕山府吗,从今天起,咱们再将这座城市的名字改回原来的析津府,你们谁有异议?

望着坐在上位的大首领,满屋的人自是没有一个敢有不同意见。

赵家的史官记录这事儿发生于宋宣和七年,完颜家的史官记载的时间为金天会三年,从人类发展史上看,这一年发生在公元1125年。

西方欧洲那边,那些年里罗马帝国皇帝亨利五世同罗马教皇卡利克斯图斯二世为子主教叙任权问题,双方争执不已,最终经妥协达成了历史上著名的沃尔姆斯宗教协定(Concordat of Worms),这一协定的表面意义是巩固了罗马教皇作为基督教最高首脑的地位,但更深层次的影响是,自此欧洲结束了政教合一的文化生态,其历史意义极为深远。

又过了二十多年,从东北深山老林起家的完颜家族人觉得,从东北到华北,比来选去,还是这个离海不远,燕山脚下,水系丰富的地方风水不错,干脆咱就把这里定为咱们女真人的都城京师吧,随后金人将燕京析津府改名为了中都永安府。

完颜家族称雄于亚洲东方的那些年里,中都永安府竟被建成了当时世界上人口最多,商业最繁华的国际第一都市,其地位相于近一百多年来,居住着众多民族,文化上拥有极大包容性的联合国所在地美国纽约。

后来顺着国际上通用的首都概念,800多年之后的北京人聊起历史来,常会顺嘴说,北京首次成为东方文明的首都,还得从十二世纪中叶,金帝国的京师中都永安府聊起。

令完颜家族的人没有料到的是,当年每每对自己口称儿皇帝的南边赵家人,有一天竟然和自己北边的蒙古人悄悄联手,最终将自己给灭了。

世事无常呵。

三、

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这个地球十三世纪的舞台之上,主角是成吉思汗所领导的蒙古人。

就是这个草原上崛起的民族,最终用他们手中的尖刀快箭与胯下的飞骑快马,一路征战,一路杀戮,一路毁灭,将两个长期隔绝的亚洲文明与欧洲文明,用战争与鲜血打通在了一起。

说到今天北京城的渊源,有两个重要的历史人物,不得不花一些篇幅认真地研究一下。

一个是成吉思汗的孙子忽必烈汗,另一个是忽必烈汗极为信任的宠臣刘秉忠。

先聊聊忽必烈汗的那点事。

忽必烈出生于1215年,按照中国宋朝的年历为嘉定八年。那段时间里,和躲在长江以南的赵家人关系不大。围着北京周围,那时主要的问题是刚刚崛起于草原蒙古民族与已经在北京周围执政了半个多世纪渐渐农耕化了金国之间的矛盾不断。

那一年,忽必烈的爷爷铁木真,在草原上称汗已有10年,此刻53岁的成吉思汗的英名早已响彻了整个东亚大地。

成吉思汗身边有四个儿子,指挥蒙古骑兵的实权人物为他最小的儿子拖雷。此时拖雷年方22岁,正值能征善战之际,父王对他一向信任有加。那时蒙古人的政治与权力中心尚在距今天乌兰巴托西南附近的和林。

对金朝早生不满的成吉思汗决定派他的义子木华黎领兵,一路杀进了当时金国的皇宫所在地中都,也就是后来的北京。

忽必烈长到19岁那年,与南边的赵家人秘密联手,随后蒙古人终于将曾长期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完颜家族给彻底的灭了。

有人就在忽必烈耳边说,南边的赵家人是靠不住的,那些汉人一直觊觎着燕京周围那大片土地,当年他们就和完颜家人秘密签约联手灭了辽国,现在又和你们蒙古人秘密联手,灭了金国。由此类推,只要有机会,这帮子惟利是图的赵家人一定会联手其他民族把你们蒙古人给做了。

19岁的忽必烈听到这里,微微一笑。和前些年去世的祖父成吉思汗与父亲拖雷不同,忽必烈自小就受到过良好的教育。自信的他语气坚定的说,未来一定不是赵家人怎么利用我,而是我怎么利用赵家人。再说了,谁又不惟利是图呢?

那一刻里,父亲刚刚去世,整个蒙古的核心权利都还在三伯父窝阔台手上。好在周围有不少给他出谋划策的高手,如精通历史伦理的汉人窦默、姚枢及练达于财务打理的穆斯林人赛夷阿札儿等。

三伯窝阔台去世之后,自己的亲兄蒙哥开始掌握了内外军政大权。作为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蒙哥自是对忽必烈格外看重。随后兄弟两人,一东一西,开始了统一东亚疆土的大业。

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忽必烈与一个叫刘秉忠的异人之间有了交集。

尽管身为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嫡子嫡孙一系,但由于长期受身边几位儒学大师窦默及姚枢等人的潜移默化,忽必烈一向认为,只有深入地了解汉文化,才能更有效地对付南边的赵家人。这当中,他不但大量地接触到了孔孟的儒家文化,同时对深刻影响中国文化的佛教思想也极关注。每遇禅师必请入大帐,虚心交流。这当中,他结识了佛界著名的海云禅师。

一日,与禅师一同前来觐见的人中,有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谈吐不凡。在共同相处的几天里,精明过人的忽必烈,每每与这位名叫刘秉忠的汉人交谈后,内心都有一种与神人相遇的感觉。

忽必烈自小的就知道,汉人丘处机当年以其博学多才,为祖父成吉思汗指点迷津;辽人耶律楚材为父亲拖雷及三伯窝阔台贡献了许多重要的建议,其智囊之才,无人可替;今天,难道是上苍将这位奇才刘秉忠特意地送来,辅佐我成就大业吗?

眼前的刘秉忠博闻强记,从佛学禅理到儒家思想,无所不通,更不可思议的是,由于掌握《易经》及《经世书》等奇术,论及天文、地理、律历、占卜,可谓天上的事无所不通,地上的事儿了如指掌。

忽必烈当即拍板,从现在起,你哪也别去了,就做我私人的顾问,助我统一大业。

闻言,刘秉忠似早知今日,竟一脸的淡定。

蒙古人打仗有个特点,那就是灭了一个民族,眼睛都不眨一下,毁了一座城市,气都不多喘一口。

从忽必烈的爷爷成吉思汗到他的爸爸拖雷,都是人类历史上著名杀人如麻的魔头。

以北京为例,忽必烈出生的1215年里,蒙古大军攻破了当时作为金国首都的燕京中都,当时的蒙军最高指挥官木华黎下令屠城。一个月后,一个当时全球人口数量最多的城市迅速地从地球上消失了,别说城里的100多万人口了,就是城里的猫狗也基本上杀光了。

总结人生时,成吉思汗曾给人类历史留下了一句残酷至极的名言:人生最大的快乐在于到处追杀你的敌人,侵略他们的土地,掠夺他们的财富,然后听着他们妻子儿女的痛哭。

忽必烈12岁那年,爷爷成吉思汗出征西夏,像以往一样,当蒙古大军将对方打败之后,当晚大汗照例要在自己的行宫将别人的妻女作为战利品享受,行欢之中不料竟被对方的女人咬断关键部位,尽管御医当场施以急救,无奈不久后因感染不治而撒手人间。

这下好了,当时跟随着大汗出征的小儿子,也就是忽必烈的父亲拖雷,冲着下边将士咬着牙下达了四字命令:鸡犬不留!

结果从李元昊创立西夏帝国开始,和宋朝的汉人纠缠了近两个世纪的党项民族,从老人到婴儿,近两千万的人类,短时间里竟全部死在了蒙古人的刀下。

除了东亚之外,多年的征战,从东边的日本到西边的欧洲,从北方的俄罗斯到南方的越南,几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们先后征服了七百二十多个民族与部落。所经之处,基本的策略是,男人全部杀光,好看一点的女人就地分给出征的将士,剩下的和她们的孩子一块儿干掉,惟有一些具有一定制造技能的工匠们免死,随后将他们运回草原深处,为大汗建造陵墓或为蒙军生产军械。

忽必烈的血液里自然带着祖父与父亲的基因。16岁那年,他随父出征,攻打中国西南的四川盆地,沿途杀戮,有史学家估计,一路之上,这些蒙古魔鬼前后杀死了汉民1400余万。

有近代诗人竟然将成吉思汗与秦皇汉武与唐宗宋祖相比,真不知他笔下留在纸上的是墨汁还是鲜血。

有史以来,像成吉思汗这样残暴视人类生命为草芥的家族,可谓空前绝后。

当时蒙古的法律规定,杀死蒙古人者偿命,杀死来自西域的欧洲色目人与中亚的默斯林等,罚银八十两,杀死一个汉人罚款一头毛驴。

在忽必烈的眼里,除了蒙古人,所有其他民族的生命,都是无足轻重的。他的这种观念,直到有一天得到了身边宠臣刘秉忠的不断提醒,方有所收敛。

刘秉忠的忠告特别简单,蒙古人不信天堂地狱之类,但他们那些位高权重的人都希望能长生不老。针对这种心理,刘秉忠利用所有机会在忽必烈耳边灌输着一种理念,佛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眼下你修行积德越是深厚,你在世间的生命越长,原因是你将得到数不清的神灵对你生命的加持与护佑,等等。

在刘秉忠的规劝之下,忽必烈两次在征服大理和南宗的战争中,过去是每克一城,必大开杀戮,而在身边宠臣的不断暗示中,忽必烈在赦免对方生命当中获得了一种奇特的快乐与满足。因而,在那些年里,在忽必烈的刀下不知有多少生命得以生存。刘秉忠暗自计算,自己的功业早已胜造了亿万级浮屠。

受佛祖善念的影响,蒙古人的快刀钝了许多,善念之中,无数的生命最终得以存活。

刘秉忠不但利用佛意赞颂着主人的善行,同时还不断地用自己擅长的中国古老易经卜卦,为忽必烈的各种决策提供着服务。

在不断的征服战争中,一晃忽必烈四十多岁了。忽一日,从前线传来,自己的长兄蒙古大汗蒙哥在征服中国西南潼川府路合州钓鱼城时,被流弹击中身亡。

不仅是忽必烈,得知这一消息后,分布在全球各地的所有的蒙古人都开始心神不定了起来。这当中也包括刚刚将整个阿拉伯世界灭了的忽必烈的大弟弟旭烈兀以及他的小弟弟阿里不哥。

很多历史学家都曾庆幸,当年若非听到大哥去世,旭烈兀随即决定赶回家乡参加选出未来蒙古领袖的库里台大会,很有可能在西征的几年里,一向热衷杀戮的蒙古军队能把阿拉伯连带欧洲全给灭了。

如此,人类的历史将重新改写。

1259年即南宗开庆元年,中国重庆附近的一个炮手搭救了半个世界,全因为蒙古大汗蒙哥死于他的炮弹之下。

随后整个蒙古人的心思全都来到了库里台大会上。

1260年,45岁的忽必烈领军来到了后来的北京,当时的燕京城里。

四、

在大弟弟旭烈兀的支持下,家中排行老二的忽必烈顺位坐上了蒙古大汗的宝位,可小弟阿里不哥不干了。

没有理睬小弟的争闹,在刘秉忠用易经选择的吉日1260年5月5日,忽必烈登基成为了蒙古帝国大汗,年号中统。

一个半月后的6月29日里,忽必烈向天下发布了即位诏书《登宝位诏》,在刘秉忠草拟的诏书中,沿用中国秦始皇的传统,忽必烈自称为朕,称自己的兄长元宪宗蒙哥为先皇,全是中国人的那一套。

元宪宗蒙哥活着的时候,小弟阿里不哥一直住于当时蒙古的首都和林。后来当他听说二哥忽必烈竟然在三哥旭烈兀的拥戴下,于中原开平自立为大汗,随即拍案而起。长久以来,他就特烦二哥,总是受到身边汉人的不良影响。现在可好,在汉人刘秉忠的怂恿下,二哥竟然以汉人的口吻自称为朕了,还沿用汉人那套,用了个中统的年号,这不是公然对蒙古文化的背叛吗?

由是,在蒙古本土贵族的推举下,小弟阿里不哥在和林自立为蒙古大汗。

之后几年里,天底下竟出现了两位大汗。

像所有生物界里的动物一样,一山容不得二虎,普天容不下二汗。

怎么办?

打呗。

结果二哥忽必烈与小弟阿里不哥之间开始兵戎相见。

狂斗之中,二哥这边占了上峰。几年之后,忽必烈不但拿下了首都和林,更是大败小弟阿里布哥军队于昔木土脑儿。

中统五年,即1264年8月,忽必烈下诏将当时的燕京,即今天的北京更名为中都。同时接受刘秉忠的建议,将原来的年号中统改为至元。原因是刘秉忠用易经帮他打了一卦,说是名沾至哉坤元,大吉大利。

接下来,在忽必烈的授意下,刘秉忠又领了一项新的任务,在原来金国的首都中都的西南方向,建设一座新的城市,以作为未来的蒙古人新的首都,金人的都城位于潭柘寺附近。

对此,精通于风水学的刘秉忠自是十分积极。他先后找到了两个得力助手张柔与段桢,然后开始了规模宏伟工程浩大的新城建设工作。参照儒家经典《周礼·考工记》当中的左祖右社、前朝后市与九经九纬的建筑原则,新的蒙古京师先规划后施工,大兴土木数年之后,一座宏伟壮丽的都市屹立于亚洲的东方。

竣工之日,在刘秉忠的陪同下,忽必烈来到了新的皇宫之前,一脸的欣喜与快慰。

趁着圣上大喜之际,刘秉忠随即进言,陛下得至元之助,顺风顺水,国泰民安,建议以后将国号改为大元,自此圣上无坚而不克,无往而不胜,无求而不达,乾元者,天地万物起源也。

闻言,56岁的忽必烈开心笑道:就这么定了,以后这里就定名为大都,新国号就叫大元吧。

就这样,在宠臣刘秉忠的设计中,中国历史上有了一个新的朝代——元朝,中国的官场里有了一个新的所在——大都,即后来的北京。

至此以后,七百多年来,明朝、清朝,加上后来建国70年的人民共和国,作为东方文明的首都,北京一直长久而深远地影响着人类社会与世界历史。

兄弟以为,忽必烈的祖父成吉思汗,终其一生,唯长于杀戮、破坏与毁灭,其性近于禽兽。反之,忽必烈汗一生多有建树,在汉臣的影响之下,颇多善为。宗教方面,从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到儒学,皆宽容于一体;文化方面,全然与后朝统治者不同,为政之际,言论顿开,全无顾虑,一派自信中的开明;经济方面,正是在世祖的推动之中,当时的大都即后来的北京,在很长时间里,成为了人类商业流通与贸易往来最大的枢纽与中心。在后来从欧洲来华经商的马可·波罗笔下,大元的国际化规模,远超当年大唐盛世,一时之间,从欧洲到华夏,元都周边商业大兴,富甲全球。

比起自己的祖父成吉思汗来,忽必烈汗更少杀戮于人间,更多建设于历史。别的不说,光是在他的推动之下,将一座当时人类最大的城市大都建设起来,并使之成为了一个待续至21世纪的今天,依然称雄于全球的特大型都城,其功其德,已是彪炳千古了。

百年之后,起兵推翻了由忽必烈汗所创的元朝一代的大明开国皇帝明太祖,论及前朝的世祖,评价相当的高:昔世祖以仁德著称,混一天下,九夷八蛮、海外番国归于一统,百年之间,其恩德孰不思慕,号令孰不畏惧,是时四方无虞,民康物阜。

在中国历史上,生前能以建功、建言与建德而位列圣人的曾国藩,忆古思今:自古英哲非常之君,往往得人鼎盛。若汉之武帝,唐之文皇,宋之仁宗,元之世祖。其时皆异材勃起,俊彦云屯,焜耀简编。

推翻了封建王朝,带国人走向共和的孙中山孙大总统评价历史道:秦皇、汉武、元世祖、拿破仑,或数百年,数十年而斩,亦可谓有志之士矣。孙中山对历史伟人的评价,实令人哭笑不得,这位革命先驱,竟将中国历史贤帝与海外悲剧英雄混做一团,甚是滑稽。只是他对忽必烈汗的评价如此之高,确实令人惊奇。

作为生于北京,长于北京的一介小民,每翻史书,兄弟常有感慨,有史以来,中国的政治与经济中心很不稳定,长安、洛阳、南京、汴梁虽曾于史间扮演京师一角,但唯有北京,给国史以长久定力,给世界以深远影响。

前有元世祖,后有明成祖,从大都到北京,一片中南海加半座紫禁城,已然成了近七、八个世纪以来人类的政治中心。

不知章子怡的老公,歌手小汪在创作《北京 北京》时,可知晓上述历史背景。

五、

1984年4月29日,中国北方一个明媚的春日。

这一天,作为陪同团长,68岁的朱穆之陪着一行重要的客人行走在西安兵马俑的坑道里,此刻的他在政府里的职务为文化部部长,在党内他的官衔为中共中央对外宣传小组组长,他身边的重要客人为时任美国总统的罗纳德·里根及他的夫人南希。

从年龄上看,里根总统大朱部长5岁,但在兵马俑坑道前后,客人的举止看去更灵活,谈吐更幽默。

当时全球的读者与观众都知道,入主白宫仅仅两个多月后,70岁的里根就被刺客的子弹击中,险些丧命。

有鉴于此,此刻朱部长最担心的还是这位好莱坞出身总统的个人安全。千万千万别出什么事情,他可是中美建交以来首位访华的美国总统,小平同志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自己,客人的西安之行在安全方面有任何的闪失,自己都将背负千古罪名。

还好,似乎看出了这位中国主陪人员的紧张,当这位演电影出身的总统带着夫人来到坑道里,看着眼前的一匹雄壮的泥塑战马时,只见他用手在马屁股上轻轻地拍了一下,然后看着爱妻南希说道:它不会踢我吧?

闻言,周围所有的美国人全都笑了起来。

党内的人都知道,朱穆之的英语特别好,年轻时他曾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北大外语系,工作后长期在新华社与外宣口担任领导,外语功底深厚。

看着眼前表情轻松的里根总统,朱部长的心情也变得轻快了起来。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美国总统扶着自己的爱妻走上坑道时,总统回头冲着坑内那些一排排一列列整齐矗立在那里的兵马俑说道:Dismissed!

身边所有的美国人又是一阵大笑。

朱部长明白,在美氏英语中,这个词通常用在上级军官检阅军事活动结束后,让被检阅者就地解散放松的意思。

无疑里根是美国所有总统中,执政期间个人风格最具幽默感的一位,且在8年的白宫生活里,成为奠定军事上打垮苏联,经济上击败日本的美国第一功臣,由此名垂美国青史。

30多年之后,坐镇白宫的特朗普总统一路高喊,让美国再次强大,以抢选票。有媒体曾问何谓再次强大?特朗普答,近代历史上,除了里根曾让美国强大过,后面的总统有一个算一个,皆使美国的国际地位越搞越衰,越行越弱。

里根总统确实非同凡人,当年他第一次访华时,提出一定要到中国陕北的西安参观访问。最初安排行程的美国工作人员多不理解,中国最重要的城市,北边的是北京,南边的是上海。西安远离政治中心,去那里干吗?

一般美国人的历史知识都很差,其实当年还在加州担任州长的时候,里根身边的学者就对他说起过,要真正地了解中国文化与政治,除了近一千年来作为首都的北京之外,你还要去西安做访问旅行。几千年来,对中国历史影响极为深远的另一个城市,那就是当年被称为长安,现在被称为西安的那座都市。缺少对长安的了解,就不可能对数千年来中国的文化与历史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与评估。

确实,从千年变迁的角度看,中国的历史大致分为两段,一是以农耕文明汉人为主的历史,那就是从周朝、汉朝到唐朝的前期历史,另一个是北方游牧文明与中原农耕文明交替执政的近千年的历史,那就是以元明清北洋到新中国的后期历史。

研究史学的人都知道,从不同的角度看,每个史学家心里的历史分期都是不同的。在兄弟的眼里,几千年来,围绕着权利中心,大的划分主要是两大都城,长安与北京。

从周天子的西周一直到近代的北京,不同朝代的都城或京师前后多有变化,其中商丘、洛阳、开封、南京、杭州都曾做过都城。今天看,要想研究清楚中国的历史,千年以前要多花些精力研究于长安的四周,千年以来应把更多功夫放在北京的前后。此为兄弟眼中历史分期的基本观点。

从政治历史上看,今天的西安,数千年之前即为当时黄河文明的权力中心,那时它被称为镐京。中国考古界发现,这里是迄今为止中国史学界发现的最早城市遗址。

人类的多数文明皆起源于河流,流经此地的渭河一直滋养着此间的文明。史学界都知道,著名的蓝田猿人就是在渭河周边繁衍生息的,到了新石器的半坡先民,也是在此间建立了部落社会的。从周文王开始,姬姓一族也是从这里一步步地走进了中国历史舞台中央的。

长安,北濒渭河,南依秦岭,一派风水宝地。

最早在此地聚众繁衍的是西周伯姬昌,在他的带领下部落民众从岐山周原迁徙于此,在沣水东岸营建城池一片,作为部落的宗教与文化中心,命名为丰京;其部落后在文王之子姬发带领之下发展壮大,此地渐渐地演化成为政治与军事的中心,后被命名为镐京。

武王领兵灭商建立了周王朝后,姬发拍板决定,将父亲的丰京与自己的镐京合二为一,新朝的都城命名为丰镐,由此开创了姬家一统天下的新纪元。

自周武王以降,西周加东周,姬家社稷前后共传了30代791年。不过以丰镐为都城的西周历史前后只持续了三百多年,原因是一代英豪的周武王后代里出了个胡闹的周幽王,此公为了博爱姬一笑,竟搞了一出烽火戏诸侯的闹剧。结果国破人亡,国都镐京被外邦攻陷。在众诸侯的帮助下,姬家人只得迁都洛阳,西周历史自此结束。

春秋五霸战国七雄的东周列国时代,天下大乱,礼崩乐坏,民不聊生。最终在群雄并起的争霸时代里,借着先人的渭河风水,秦始皇最终完成了横扫六合,一统江山的大业。大秦于高奏凯歌声中,依着渭水,定都咸阳,原本祈望千秋万代的,不想仅传三代,短短不到二十年后,天下再次大乱。京城的政治权威荡然无存。陈胜吴广首举起义大旗,接下来是多年残酷的楚汉相争,最终公元前202年间,西楚沛县的一个前派出所所长刘邦在一帮兄弟的辅佐下,击败对手,称霸中原。原本这个带着浓重流氓习气的沛县人是想回到家乡那边,选风佳水好的地方定都的,没想到帮助自己打天下的两大谋臣张良与娄敬当面劝告,晓之以情中陈述利弊,善于采纳他人良策的刘邦绝不固执,因而决定来个秦规汉随,定都关中。不过新都的名字一定要自己取,经多方征求之后,取长治久安之吉念,刘邦决定将汉朝的都城命名为长安。

今天,我们说着汉语,写着汉字,自称汉民,回头聊着长安。

想当年如果汉王刘邦败在了西楚霸王项羽手下,那么今天亿万的我们会不会就是一群说着楚语,写着楚字,自称楚民的人类了?

历史接受很多词汇,惟独拒绝如果。

自刘邦起,长安不但成为了中国历史的中心,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长安也成为了世界历史的中心。

熟悉东西方历史的人都知道,当年刘邦打造的长安帝国号令于东方之际,欧洲那边的一个国家也正不可一世于周围,那就是罗马帝国,正所谓西有罗马,东有长安。

东方的长安有长安的年号,西边的罗马有罗马的年号,但人类的时间表述最终却因为一个人的出生而统一于一个体系之中,这个人就是耶稣基督。事实上,因耶稣生平而创造出的这个公元体系,已经成为了人类生活当中一个不可替代的系统。

依此体系,在研究长安都城历史时,学者们可以得到这样一些数据,大致地讲,从刘邦之后,长安定都的时间为211年,东汉、魏晋南北朝等基本跳过,伴随着未央宫、长乐宫、大兴城、大明宫与兴庆宫等历史之中的长安情结,大隋38年加上大唐的290年,作为东方权力的中心,长安制定的法律,长安出台的政策,长安任命的官员,长安发放的许可证,长安向四周修建的道路,长安给各界制定的标准,总之长安对整个东方文明的影响时间,从周武王姬发的丰镐开始,到唐景宗李祝的长安结束,渭河以北,秦岭以南的这片风水宝地,前后影响了世界八百多年。

也有那些特别较真儿的研史者,将东汉献帝、西晋愍帝、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甚至将汉朝刘盆子的赤眉与唐朝黄巢的大齐等建都时间,通统算了进去,以此统称古都长安十三朝等。

在中国大一统的集权体制语境中,长安为都的主要时间还是四大块,即西周、西汉、隋朝加唐朝。

隋唐之后,长安在很多重要的历史转折之际,也曾被后来的开国者们研究过定都为京的可能性。比如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统一中国后,曾经有意迁都长安,最后由于部下反对,只得放弃。

元末明初之际,尽管农民出身的朱元璋从一开始就决定以南京为都,但皇太子朱标于洪武二十四年西巡长安,在读了很多史书后,曾向父皇提议过迁都长安。

20世纪初叶,西方八国联军攻入北京,都城随之陷落于洋人之手,史称庚子之变。爱新觉罗皇族们无奈,慈禧太后领着光绪皇帝一路西逃,最后来到了长安。随后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长安再次成为发号施令,传旨下诏与统治中国的所在。

总之,从地理历史之上看,中国有两个庞大的中央统治集团,前有长安,后有北京。一前一后,都有八百年左右的时间。两者间主要的区别是,前者基本上是由汉民族统治的,而后者则一半为中原农耕文明统治,而另一半时间为北方游牧民族统治。

从清华附中开始学习历史时,兄弟最喜欢学的是长安的那段历史,看着强汉盛唐,作为汉人,内心颇感自豪。然而学到近代历史,特别是鸦片战争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的这一百多年历史时,心境极是不堪。一百多年的时光,教科书当中的数章篇幅,浓缩之下,唯剩四字:图存救亡。

后来读史多了,慢慢地也想明白了,何以长期领先于世界的中国,在近代史中的这一百多年里,积弱积贫,关键原因还是一个,在家天下的封建社会里,由北方来的少数民族统治我们多数的汉民,结果只能是一个,多数人不会为一个统治我们汉民的家族而被动员与被组织的。

何以1949年以前,逢战必败,而新中国成立之后,70年来对外博弈极少吃亏,根本原因还是国人开始从家天下的民族意识逐渐地上升到了党天下的国家意识,封建的京师意识上升到了共和的首都意识。

京师北京与首都北京,历史含义,相去甚远。

六、

历史上,中国只有都城与京师之类的概念,现代中国真正在文字上出现首都二字始于1928年。

1927年蒋介石领导国民党军队北伐成功,推翻了北洋政府,自此结束了辛亥革命之后16年里一南一北两个中国政治中心的历史。

北伐成功之后的蒋介石得意洋洋,随后1927年年底他在上海和宋家大小姐宋美龄,一中一西举行了两场婚礼。婚礼当中,提及未来安家一事,新郎称我们的新家将安一处于京师南京,过去的京师北京此后将降格为北平了。

什么京师京师的,太土了!半个美国人的新娘宋美龄嘲笑着老公,北伐成功了,我们的国家从现在起就要和西方国际社会接轨,以后不管对内还是对外,南京不能再称京师,而要和世界上其他国家一样,叫首都。

新郎蒋介石一脸赞许地看着美丽的新娘:太太所言极是。

听到这里,宋美龄又是不满地摇头道:什么太太,太太的,以后从中国的第一个首都南京开始,要像主张人权平等的美国社会那样,夫妇彼此间最好都叫达令(Darling)。我们未来的使命就是要在新中国大力开展新文化与新生活运动。

看着爱妻,浙江奉化的蒋介石笨嘴笨舌地笑着说:好的,达令。

聊到首都南京,并不是一件很令国人愉快的事情。

熟悉近代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自从1928年南京政府终于成为了一个合法的首都允许外国前来设立大使馆与领事馆以来,很不幸,仅仅十年,北平方面就爆发了卢沟桥事变。自此中日两国刀兵相见。

1937年秋天开始,日本军队自上海方向一路向西猛攻。年底南京陷落。可怜的那两个达令只好顺着长江一路逃往重庆,在那里建立了战时陪都。

之后的八年里,中华大地之下,再次出现了三个政府,即亲日的汪精卫南京政府、抗日的蒋介石领导下的重庆政府以及指挥着亿万军民在沦陷区全面开展游击战的延安边区政府,八年间,华夏大地,再无首都。

民国三十四年,公元1945年,东京政府于八一五宣布无条件投降,经一年的筹备,蒋介石和他的达令终于在雾都重庆苦熬了近九年之后,沿长江而下,1946年国民政府再次从重庆迁都南京,号令天下。

不曾想,短短的三年,随着内战的全面爆发,国共两党大打出手。三年间国军兵败如山倒,中国人民解放军以排山倒海之势,由北而南,一路横扫,蒋家王朝分崩离析。几年里那些还没有将大使馆完全修好的各国使节,不得不匆忙间收拾行李,成鸟兽散。

作为一国之都,不知是不是南京的风水有问题,明朝开国时,朱元璋曾选南京为都城,不想随着自己的去世,儿子朱棣即挥师南下,不久将首都迁往了北京。

国民政府更惨,1927年定都于此,十年不到日本打来,不得不迁都。据称曾有大师给蒋宋两个达令一个谒语,外战躲四川,内战避台湾。结果可怜的老蒋,上世纪二十年代跟着孙中山从广州政府开始,一路革命,一路搬家,从广州搬家到了南京,从南京搬家到了重庆,从重庆搬回了南京,最后又从南京一路搬到了台湾,最后终老于彼。有史学家曾对老蒋的一生做过两字的概括:搬家。

客观地看,虎踞龙盘的金陵府,在历史之上担任其他角色皆可,每扮首都一角后不久即走背运。以二十世纪为例,从清政府的北洋政府,首都先是在北京呆了27年,接下来南京10年、重庆8年、南京3年、然后就是再半个多世纪北京,南京作为首都的时间全加起来,百年之间不过13年而已。

聊起来令人唏嘘。

北京不同,一旦定都于此,绝无只做十几年权力中心的概念。

大金,1153至1214,61年,1个多甲子。

大元,1271至1368,97年,1个多甲子。

大明,1420至1644,224年,3个多甲子。

大清,1644至1911,267年,4个多甲子。

走着走着,燕山脚下这片城郭已做了700多年的一国之师都,历经十多个甲子轮回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自1949年建政以来,60多年的一个甲子早已度过,尽管当中也曾遇到过上世纪60年代初期的经济饥荒,60年代中期发生过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浩劫,80年代末期出现过一次巨大的政治风波,人民共和国在70多年坎坷不平的成长历程中,前后发生的政治与经济硬着陆仅有三次,总来来讲没有发生太大的历史倒退,北京执政者们小心翼翼地驾驭着共和国的航船,没有发生过长期的搁浅,这不能不说,相比南京来,北京这边的风水确实好了许多。

七、

定都北京,实为胜算。

今天回头看,这当中的主要功劳首先还是要归功于人民领袖的正确判断。

从1935年的遵义会议之后,全党的很多人皆对人民领袖的这种远期判断能力有着一种死心塌地的盲目崇拜。

在政治上一向紧跟人民领袖,建国以来的风风雨雨中始终没有跌倒过的著名军头王震,不止一次地说过,我们军人就服毛泽东,他的知识面超广,他的思想超深,他的判断超准,他就是要比我们这些普通人看得远了至少半个世纪。

早在当年解放战争逐鹿中原天下未定之际,在西柏坡的九月会议上,人民领袖就已经在考虑未来定都的事情了。

在中共历史上,前后开过很多重要的会议,例如1921年7月的建党会议,1935年1月的遵义会议,再有就是1948年9月初在西柏坡召开的政治局扩大会议。这是中共七大以来,到会人数最多的一次中央工作会议。

九月会议前后开了五天,会上人民领袖讲了八个问题:

国际形势。以斯大林为首的社会主义国家力量正在超过西方国家。

国内形势。我们的战略方针开始从游击战争过渡到正规战争,计划未来歼敌五百个旅,从1946年7月算起,争取在1951年年底之前,再用3年左右的时间推翻蒋家王朝。

第三,建立无产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我们未来的政体将采用民主集中制的人民代表会议制度,以取代资产阶级议会制度。

第四,以华北政府的财经委员会统一华北、华东及西北的经济、财政、贸易、金融、交通和军工生产,金融发行须先统一筹划。

第五,抓紧训练未来占领全国的各方面工作干部,实行党内民主的办法,是实行代表大会及代表会议制度的基础。

第六,学习工业和做生意,全党要提出这个任务来,还要做宣传写文章。

第七,加强纪律性,克服无纪律与无政府状况。

第八,努力发展国家经济,全力推进新民主主义制度,一二十年时间后,再从新民主主义经济过渡到社会主义。

八个问题归结为两句话: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

会上多数代表根本没有搞明白什么是新民主主义,什么是社会主义,但有一句话他们听明白了,那就是跟着人民领袖再有三年多的时间,咱们就可以功成名就,封侯拜相了。想想三年前延安的那些往事,恍若昨日。

为了三年后的胜利,玩儿命吧!

参会的代表们,在人民领袖的未来规划中,个个信心十足。

由于目标尚远,九月会议上,人民领袖在公开的场合里没有向与会者提及未来定都一事,但在白天的会议与晚上的活动中,他曾分别与一个上海人,一个河南人与一个山西人悄悄地就此沟通过。

上海人就是那个主管中国财经工作的陈云。他和陈云谈的很明确,从现在起,你就要研究总结未来我们执政之后的一整套管理城市的方法与模式。交谈中,人民领袖以非常认真的口气说道:哈尔滨一定要管理好,很有可能以后我们要在这里定都的,毕竟这是离社会主义苏联最近的一个经济发达城市。

河南人为当时仍在山东前线的许世友。通过电报,人民领袖一次次地向那个少林寺和尚出身的猛汉询问着:许司令,你说要在一个月里将王耀武的那12万人给收拾了,你手底的人比他多不了多少,有把握吗?我可是在西柏坡和大家吹过牛,三年以后要打败老蒋的,你这次可是全党要啃的第一根大骨头啊。

结果九月会议刚刚结束,许司令就领着他的14万人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全歼了济南城里的12万守敌。正是这场辉煌的胜利,给了人民领袖无穷的鼓舞,坚定了他同时开打三大战役的决心,看来一切反动派真的都是纸老虎。

由于这次跳过了粟老总,直接和西柏坡汇报,打下济南之后,有点阴的粟裕直到全国解放,再也没有交给许世友一兵一卒,致使这位少林寺和尚对粟老总怀恨终生,好在人民领袖十分信任许司令,并在十年之后替他出了口气。

山西人为黄埔一期学员徐向前,当时这位负责一兵团作战的战神正在制定攻克太原的作战方案。人民领袖一再地询问着这位身经百战的前红四方面军干将,能不能用和平的方式解放太原?当徐向前将太原守敌阎锡山的顽固态度做了反复陈述之后,人民领袖不禁慨叹:看来太原要遭战火了,但未来解放北平时,除非万不得已,绝不能开炮,要想尽一切办法以和平方式解放北平。北平要真是毁于战火,那我们未来就只能定都哈尔滨了。

听到这里,徐向前内心一惊,看来总是想得比一般人远得多的主席,已经在考虑全国解放后,定都北平的事儿了。

果然,当辽沈战役、平津战役打得激烈万分之际,身在河北省小乡村西柏坡的人民领袖,就为未来的北平市配好了干部,一天之内他签发了两份任命书:兹委任彭真同志为未来北平市委书记,叶剑英同志为未来北平市军管会主任兼北平市市长。

当叶剑英向人民领袖询问未来建国之后,我们是否定都北平时,人民领袖并没有当面给以肯定答复,但那个长期担任参谋长的广东人对人民领袖的很多说话方式非常熟悉,每当遇到重大事情时,人民领袖总会嘬着嘴唇,习惯地重复着他的口头禅:不一定吧,再等等看。

在和叶剑英交谈中,人民领袖反复强调的是,未来接收北平时,一定不要像发生在济南与沈阳那样,很多做法搞得很左。

毛泽东之所以很多事情不说出来,而是总让下边的人猜测与揣摩,关键的原因是他发现生活里的各种变数太大了,尘埃落定之前,万事都是说不准的。比如,尽管自己非常喜欢北平,希望未来建国后首都能够选在北平,但这当中还有这样几个因素不确定,一是当时对全球政治与外交有着巨大影响力的斯大林是否与自己有着共识?万一他提出反对意见呢?二是与傅作义的谈判仍在紧锣密鼓的推动当中,北平能否和平解放,一方面取决于准备攻城的解放军,另一方面还取决于人在南京的蒋介石对此刻守卫着北平城池的傅作义将军到底有多强的影响;三是定都这种事,能否和党内的多数同志取得共识也极为重要,毕竟这是一个涉及到很多人未来切身利益的大问题。

人民领袖在做一些大的决策方面时,通常是十分谨慎。

在定都的这个重大问题上,为了取得共识,九月会议之后,他特意地与自己的一位党内少有的好友王稼祥做过一次深入的交流。

为什么说他是自己的好友呢?1921年当人民领袖作为湖南代表出席中共一大之际,王稼祥还是个小学生。三年后,人民领袖已经和陈独秀、罗章龙、蔡和森等人被选为中央局成员,成为了中共核心领导时,王稼祥刚刚考入安徽芜湖圣雅阁中学成为坐在教室里听课的中学生。1928年,当35岁的毛委员带领着工农红军在井冈山上打游击的时候,年方22岁的王稼祥正坐在莫斯科红色教授学院明亮的教室里学习着俄语。那时从苏联到国内,所有的人都知道从莫斯科红色教授学院出来的中国学生是要回到国内担当大任的。果然,25岁的王稼祥从苏联归来之后,随即当上了中央苏区的外交部长,同时兼任红军的总政治部主任与中央军委副主席。而那一刻里,曾经和自己战友浴血奋战在中央苏区的人民领袖,却被一帮子从苏联回来的洋学生们给边缘化了。最令人民领袖感到困惑的是,同年在自己打下的江西瑞金根据地召开的中共六届五中会议上,年轻的江西人占着吃过洋面包能够直接阅读马列原著的优势,竟然成为了在全党排名第4的大人物,而自己却几乎被排挤出了政治局。不过令人民领袖十分感激的是,几年之后在红军面临生死存亡紧要关头召开的遵义会议上,正是由于王稼祥的力挺,自己终于赢得了拨乱反正的机会。1943年又是王稼祥在《中国共产党与中国民族解放的道路》一文中,首次提出了毛泽东思想一说。还有一点,除了是战友之外,人民领袖和王稼祥也是同好围棋的棋友,行棋当中,两人常是无话不谈,乃至私密。

除了公务外,人民领袖与王稼祥在私交方面走得很近的另一个原因是朱仲丽。

作为延安的高级医务人员,朱仲丽是延安当中少有的可以和江青之间没大没小吵架斗嘴的人之一。

何以如此?原来她出身于湖南长沙的名门望族,祖父曾做过兵部尚书,父亲朱剑凡早年留学日本,回到家乡后专务教育,一来二去就和当年活跃于湖南一师的毛泽东、蔡和森等人熟识了。朱剑凡特别欣赏毛泽东的文才,对他的很多活动多有资助。由此,朱仲丽早在童年时,就在爸爸的膝盖上结识了后来的人民领袖,一口一个毛叔叔地叫着,可谓革命队伍当中最早的两位相识者。

延安时期,在正规医学院里毕业的朱仲丽成为了当地有名的大夫与保健医生。关键是她也喜欢下围棋,为此只会玩扑克牌不会下围棋的江青,对丈夫的这位小棋友常常忌恨不已。后来,棋为媒,病为线,媒人毛泽东为医生患者及棋友的王稼祥与朱仲丽之间牵了红线。自此几人之间关系就走得更是密切。

由于王稼祥俄语娴熟,所以作为自己最亲信的人,人民领袖就以治病为由头,特意将王稼祥派到了莫斯科做中共与苏共之间的联系人,凡事务必提前通告,以求主动。

西柏坡九月会议之后,原本想与国军在三年里大战三百回合的,不曾想几个月后,辽沈、平津与淮海三大战役已经把老蒋的嫡系部队基本扫清肃净了。战局发展之快之顺,出乎人民领袖的预料,为此何时建国,何处定都开始在人民领袖脑海深处萦绕不已。

八、

1949年翻过年来,借着春节大年初一拜年之际,小老乡兼小棋友朱仲丽拉着老公,来到了西柏坡人民领袖居住的小院里,号称给长辈毛叔叔拜年。

聊起即将召开的七届二中全会来,几人相谈甚欢。

中间,趁女眷们进屋聊点私房密语之际,看看周围无人,人民领袖突然把话题转到未来定都的事情上来。

人民领袖一边抽着香烟一边说:历史上,历朝历代不是定都在西安、洛阳、开封,就是定都南京或北平,我们未来的首都到底定在哪里合适,中央虽有个考虑,但还没有最后的答案。我们很快要取得全国的胜利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们未来的人民政府定都何处更好?

自从在长征的路上两人结成同盟密友之后,王稼祥在人民领袖面前讲话,一向坦诚率直,他说:依我看,现在国民党政府的首都南京虽然自称虎踞龙盘,地理险要,但只要翻开历史就会知道,凡建都金陵王朝,包括国民党政府都是短命的。这样讲,带有历史宿命论的色彩,我们当然不相信这一套。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南京离东南沿海太近,从当前的国际形势来看,这是一个很大的缺陷,我们定都最好不选在南京。再看西安,它的缺陷是太偏西,现在中国的疆域不是秦汉隋唐时代了,那时长城就是边境线,现在长城横卧于中国的腹地。因此西安在地理位置上已不再具有中心的特点。这样一来,选西安为都也不合适。黄河沿岸的开封、洛阳等古都经济落后,且这种局面不是短期内所能改观的,加之交通以及黄河的水患等问题,也失去了作为京都的地位。我认为我国首都最理想的地点应选在北平。北平位于沿海地区,属于经济发达圈内,而且扼守连结东北与关内的咽喉地带,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可谓今日中国的命脉之所在。同时,它又邻近苏联和蒙古,无战争之忧,虽然离海较近,但渤海是中国内海,有辽宁、山东两个半岛拱卫,从战略上看也比较安全,一旦国际上有事,不至立即使京师震动。此外,北平是明清两代的帝都,从人民群众的心理上也乐于接受。考虑到这些有利条件,我认为首都应定在北平。

听到这里,人民领袖将手中刚刚抽了两口的纸烟扔掉,站起身来,一边围着小院里的磨面石盘走着,一边兴奋地说:稼祥,你的分析正合我意。看来,我们未来的首都还是定在北平更好。蒋介石的国都在南京,他的基础是江浙资本家。我们要把国都建在北平,在北平找到我们的执政基础,这就是工人阶级和广大的人民群众。

听到这里,王稼祥也激动地站起身来。

刚想再说什么,只见刚进到屋内的那些女眷们又叽叽咋咋地走了出来。

两个男人随后将话题转到了别的方面。

党内那些熟悉人民领袖决策的人都知道,凡有重大决策,尽管他一向固执己见,但在正式变成文件下发之前,他不但总是斟酌再三,还会不断地找周围的专家学者反复征询论证。

在征询了党内高层的多方意见之后,人民领袖还是没有将定都北平的事情向外宣布。

1949年春节的大年初二,有两个好消息同时传到了西柏坡,一是这一天北平宣告和平解放;二是长期对毛泽东持一种怀疑态度的斯大林,为了搞清中共下一步的意图,特意派了自己的亲信米高扬前来西柏坡打探中共的口风。

结果借着北平和平解放的喜事,人民领袖特意以一种征求意见的口吻在会谈中提到,我们党内很多同志有一种意见,那就是把即将成立的中央人民政府所在地,设立在刚刚解放的北平,不知苏联同志有什么意见。

听到这里,特使笑了笑后表示,我会把贵党的想法汇报给老板的。

人民领袖也笑着说道:当然,在没有得到莫斯科方面的首肯之前,我是不会轻易地在一个多月后即将召开的我党七届二中全会议上对外宣布的。

不久,通过王稼祥,在得到了苏联方面对未来中共定都北京一事上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后,人民领袖在1949年3月5日召开的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上,先是谈到党的工作重心将从乡村转移到城市,进行大规模的城市经济建设,随后人民领袖以一种自信无比的口气讲到:我们希望四月或五月占领南京,然后在北平召集政治协商会议,成立联合政府,并定都北平。

闻言,代表席里传来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七届二中会议期间,一向极会讨好上峰的第一任北京市市长叶剑英,特意向毛泽东汇报说,北平和平解放后,很多民主人士纷纷来信来电,表示他们坚决拥护共产党,希望与共产党更好地合作,此外多数政党的代表们还建议,未来的中央政府应成立于北平。

人民领袖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位孙中山的卫士长很会来事,然而毕竟在长征的路上,正是他挽救了中央红军的命运,只此一德,功莫大焉。

不管嘴上怎么说,可熟读历史的人民领袖,从偏僻小乡村西柏坡走向未来的首都北平时,内心依然还是有点忐忑的。

作为二十世纪的农民起义领袖,他非常清楚三个世纪之前,也曾有一群从陕北起家的农民起义将士,顺利地从偏远之乡一路杀进了北京城内,夺了江山。不曾想农民领袖们的屁股尚未把北京的龙椅坐热,随后由于快得不可思议的腐败,很快地就将他及身边一同起义的兄弟们被来自关外的铁骑给轰出了北京,由此上演了一出人间闹剧中的历史悲剧。

是的,我们共产党人绝不做李自成。

于是在离开西柏坡前往北京之前的那一刻里,人民领袖对身边的周恩来说道:今天是进京的日子,不睡觉也很高兴啊。今天是进京赶考嘛。

周恩来说:我们应当都能考试及格,不要被退回来。

人民领袖口气豪迈:退回来就失败了,我们决不当李自成,我们都希望考个好成绩。

中共七届二中会议结束一个多星期后,人民领袖在众人的陪同下,由河北涿县乘火车来到北平清华园站。

半路之上,人民领袖问着身边的警卫员:你们来过北平吗?

见很多人摇头,人民领袖眼望北平城方向说:我来过,整整三十年了。那时,为了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我到处奔波,在路上连裤子都被人偷走了,吃了不少苦,现在三十一年后还旧国,真是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翻天覆地,翻天覆地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