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调乐辞(红颜误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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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别怨·楚云深

江寒江冷,花谢花开,风光变幻,人面依旧。

聚景园,公子小白盛宴,达官贵人欣然应邀,觥筹交错之际,众人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中央盈然起舞的绝色女子身上,惊艳不已。

那便是楼外楼的执事慕容倩影了,即便是家财万贯也得凭她心情相见,却红颜顾盼,独独为公子小白破例。坊间传言,慕容倩影的入幕之宾,唯有公子冯晓白。

乐师很有技巧地一个拨音,慕容倩影旋身,火红的衣裳席卷起层层连云,正当众人几乎就要以为她被这片红云淹没之际,她骤然顿身,突然跪坐,上身向后,仰面倒下,目光对上前方的冯晓白。

裙身如莲花散开,红得耀眼的颜色与她雪白的肌肤相映,脸颊上密密的香汗,蜿蜒没入她的发间和颈窝,魅惑撩人,在座之人屏了呼吸,恨不得做了那汗去,恋恋与美人缠绵。

冯晓白举手,拍掌,缓缓开口:“好。”

一个字,众人如梦初醒一般,纷纷喝彩。

“跳得妙极。”扫了一眼众人的反应,冯晓白微笑,倾身,朝慕容倩影伸出手,“我还以为是九天玄女下凡了呢。”

慕容倩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款款站起,探手向他,任他轻轻握着,引到身边的位置坐定。

嫉妒、艳羡,暗中的目光射过来,羡慕美人被公子小白独霸。

“倩影,你可知我现在的处境?”当没看见那些刀子似的眼神,冯晓白撩起她的一缕发,触到鼻前轻嗅。

“公子好生调笑……”红唇俏生生地嘟了起来,似在撒娇,眼中潋滟水光流转,又引了一帮人的痴迷,“要是这等委屈都承受不起,又怎当我的入幕之宾?”

“这倒是。”冯晓白摸摸下巴,愉悦地笑起来,似乎太开心,居然当着大家的面,怜惜地轻轻捏了捏慕容倩影的下巴,将自己的酒盏递过去,亲自喂她喝下佳酿。

高风亮节,终究敌不过红颜罗裙——目睹此景的众人心中有了一致的结论。

“诸位不必客气,今晚请尽兴,不醉不归。”美人在怀,心情甚好,冯晓白豪气地挥手,发了话。

既然主人开了口,也无须再拘谨了,于是方才因慕容倩影舞姿而暂且静默的厅堂,一时之间,又喧嚣起来。

慕容倩影微微蹙眉。

“怎么,累了吗?”发觉她的异常,冯晓白体贴地拍了拍她的手。

“我以为公子小白的乐善好施,是对那些衣食无着的人家。”慕容倩影瞥了他一眼,“如此酒肉,也不怕败了家业?”

话中有淡淡的讥讽,虽不明显,但也不至于听不出来。冯晓白笑了笑,也不解释,倒是近座的一人开了口。

“慕容执事此言差矣。公子小白出生大富之家,又是家中独子,区区宴请,与他富贵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又岂会败了家业?”

“正是。”一石击水,涟漪层层,喝得酒酣耳热的其他人也附和,“公子小白这等正统尊贵身份,一呼百应。”顿了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嗤笑道,“哪像穆王府的那个穆冬时,也不过是庶出的儿子,不受疼爱就罢了,穆王爷百年之后,但不说无法继承爵位,说不定连半分家业都捞不上呢。”说完后,自以为有趣,斟了酒,再与旁人碰杯,“来来来,为了穆冬时的没落,我们敬他一杯!”

其他人哈哈大笑,正要碰杯,一只酒盏当空丢过来,正巧砸到说话的那人头上。

“对不起,忽然脱了手。”正座上,慕容倩影低眉顺眼,柔声赔不是,楚楚的模样,无法叫人狠心呵责。“好了好了,慕容执事也不是有心,没事了……”

一场风波悄然无息地被化解,欢声笑语依旧不断。慕容倩影撩了裙,面向冯晓白,“发生这等扫兴之事,倩影自感惭愧,想要告辞了。”

“如此也好,我送你出去。”冯晓白朝旁边的冯七使了个眼色,唤他过来,低语了几句,便随慕容倩影起身,拐过身后屏风,从后门出了去。

一出宴客厅,慕容倩影的媚态即刻不见,面色沉下来,恼意甚浓。

“要是大家知道娇滴滴的执事,原来是个母夜叉,恐怕会对楼外楼的生意多有影响。”冯晓白咳了咳,非常善意地提醒她,“而且,事实上,我不太喜欢你出手伤人。”

“他太过分了。”慕容倩影银牙紧咬,“怎能在背后,那般的暗箭伤人?”

“是你太在乎了些。”握住她因为激动握成了拳头的手,一一掰开手指头,柔嫩的手心,被她自己硬生生地划出了几道血痕,“人云亦云,今日你能伤他,又岂能伤了所有中伤穆冬时的人?”

他的话,令慕容倩影发热的头脑暂时冷静下来,心知他说得在理,但又无法容忍他人对穆冬时的肆意侮辱。

庶出又怎样?不受疼爱又怎样?即便穆王府待他如此,他不曾厌弃,依旧一心一意对待,不仅对穆王府事无巨细,对他那深受父亲疼爱的病弱大哥,从来没有怨恨。为什么没有人看到他的这些,偏偏对他的出身这般津津乐道?

他忍辱负重为了什么?穆王府没有看到,穆王爷没有看到,这么多的世人,也没有看到。

不过是正出与庶出,便是两重天的分别,那样的穆王府,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一只手,搭上她颤抖的肩,她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对冯晓白淡淡一笑,“我没事。”

冯晓白若有所思地凝视她的花容半晌,“若我是穆冬时,一定会将你好好疼惜。”

两年前,她女扮男装,他不但记住了她,还记住了她身边的那个看上去很冷漠的穆冬时。

慕容倩影摇了摇头,语气有丝落寞:“可惜你不是。”

“那不如,你便舍弃了穆冬时,随我好了。”冯晓白似真似假地对她说。

知晓他又在调笑,慕容倩影扭转腰身,轻轻拂开他搁在自己肩上的手,“我答应过的,不会对他不忠,不会对他忤逆,除非——”

“除非什么?”冯晓白好奇地追问。

慕容倩影垂下眼帘,望着自己投在地面的影子,轻启唇齿,话语缥缈:“除非,他先舍弃了我。”

无人应门,真是奇怪。

夜深人静,慕容倩影里立在老宅门前,敲了敲,再敲了敲,没有动静。

莫不是出去了?她在心中揣摩这个可能性,又否定。兰姐姐爱静,平常足不出户,更何况此刻是三更,她更不会游晃在外不归宿。

“执事……”跟在身旁的韩心看了看她。

“唤轿夫过来。”慕容倩影后退一步,“把门砸开。”

韩心便叫了两人过来,拿了大棒,站定在门前,使了力气,正准备挥了棒子砸下去——

“啊!”姗姗来迟的洛儿刚开门,就见两个人影举着棒子像极了行凶的阵势,惊吓之余叫出声来,两腿发软差点没坐到地上去。

“住手!”

“哎哟,我的小姐……”听见熟悉的声音,洛儿差点没哭出来,拍拍胸口,惊魂未定,“我快被你吓死了。”

“我还以为你们出事了。”慕容倩影瞪她一眼,“怎么半天都不应声?”

“是穆爷啦……”洛儿委屈地小小声开口。

“谁?”敏锐地抓住她口中的一个名字,慕容倩影屏住了呼吸。

“哎呀呀……”洛儿不知她的心事,拉着她朝前走了几步悄悄耳语,“我的好小姐,来我们这儿的除了穆爷还有谁?别怪我没及时给你开门,要不是穆爷——”顿了顿,她左右又张望了一番,咽咽口水,声音又低了几分,“今晚看上去不怎么高兴,还发了脾气哪,砸了厢房的东西,连兰姐姐都不理会……”

“他怎么了?”慕容倩影心一紧,牵挂起来,忙着追问。

“不知道,反正绷着脸。”洛儿指了指自己的脸,“几个时辰了,都没出过房门,兰姐姐劝了好一阵了,我也挺担心——小姐,你去哪里?”

“我去看看。”慕容倩影一边走一边回答她。

“不行啦。”洛儿头摇得像个波浪鼓,不过意识到慕容倩影根本看不见,忙追上去跟在她身边,“穆爷说他想自己待着,不让打搅。”

“我知道。”慕容倩影脚步未停。

“那你还——”洛儿呆了呆,有些不明白。

“我只是去看他,不是打搅他。”慕容倩影抛给她一句话。

有什么区别吗?洛儿睁大眼,觉得自己已经被搞糊涂了。见慕容倩影越走越快,不免担心她无意之中撩拨了穆爷,自己也加快了脚步,匆匆跟了去。

慕容倩影入了院门,入眼便见回廊上站着的芝兰,愁眉深缩,难以展颜。见她们过来,芝兰轻轻地对慕容倩影点了点头。

慕容倩影慢慢走了过去,“兰姐姐……”

“倩影,你来了?”芝兰抬眼看她,又转过头,瞧了瞧半掩的房门。

“他,不好吗?”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隐约见了半个人的背影。

“似乎不大好。”芝兰苦笑,“这次想必心情极差,连我都不想见了。自己关了几个时辰,晚膳也没动。”慕容倩影瞅了瞅芝兰手中端着的托盘,想了想,伸出手去,“你们去歇着罢,我来试试。”

芝兰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考虑片刻,将托盘递给了她,“你进去,我们在外面等着,万一有什么,也好照应。”

她岂会听不出芝兰言下的担心?也由此能够揣测到穆冬时此刻不堪的心情。

接过托盘,纤手推了门,莲步轻移,她迈了进去,便见背对自己面壁而坐的穆冬时。

“我不是说了想自己待会儿?”烦躁不耐的语气,直截了当地赶人。

慕容倩影不答,只是将托盘放在圆桌上,将内中的饭菜拿出来,一一摆好。

身后细碎的声响依旧持续,显然没将他的话当一回事。心中无名怒火越烧越浓,穆冬时骤然转身,想好好教训那置若罔闻之人,“到底有没有听见我的话,你们——”

红服耀眼,雪肤映目,玉手丹蔻翻转,听不见琴乐翩翩,只见筷箸布菜。

暴喝的话断在舌尖,不是芝兰,不是洛儿,不预想她会来此。

慕容倩影似乎无暇注意他的反应,好一会儿,手下停顿,这才抬眼看他,“饿着肚子生气有什么好?倒不如吃饱了些,有精力跟自己怄气,也不亏欠身子。”

她是在嘲讽自己有事没事瞎折腾闹得大伙儿都不得安生吗?

“出去!”穆冬时冷面,没什么好脸色对她。

她却不惧,绕过圆桌,朝前走近了些,距他几步停下来,蹲下身,开始拾掇他随手扔掉的东西。

安静的,轻缓的,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几乎意识不到她的存在。

可偏越是这样,他心中越是烦闷,到最后,是自己忍不住,伸手抓住她的玉臂,将她提起来,咬牙切齿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在收拾,如此而已。”她回答,语气听来很是镇定,理由也充分得体。

语毕,她无视他的怒火满天,用了另一只未被他钳制的手,自顾自地继续举动。

“非要选在此时此地?”他质问,止住她另一只手,语气带点威胁,颇为不善。

原想着她会适可而止,没料到,她在听了这句话之后,突然抬眼看他,目光快得令他猝不及防。

一只手,柔柔地捧着自己的面颊,细细摩挲,温情的举止,令他自己,都一时怔忡了去,来不及有所反应。

“洛姐姐说,你要自己待着,不想旁人打搅。”慕容倩影眼波潋滟,如一汪秋水,缈缈渗入他的瞳孔深处,“不是不想,是怕吧?”

一石如水,千层浪起,穆冬时的呼吸急促起来,一把扭转她的手,声色厉荏地呵斥:“你竟敢、竟敢……”

本想将她训斥一番,却见她明明疼,偏用力咬唇,倔强地不呼痛出声,他到了嘴边的话,不知为何,断断续续的,居然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这么隐秘的心事,他不曾对谁提起,她怎么可能,轻易看穿?

“你走!”拂袖,将她挥倒,他转身走到一旁,冷言冷语,不想再被她撩拨了心境。

久无动静,侧目望去,她竟然还伫立远处,不曾动了半分。

“听不懂我的话了吗?我叫你——”

“你叫我走,我听见了。”慕容倩影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又隐忍了下去。

本就烦躁,加上她的忤逆,心情更加不快,穆冬时冷笑起来,“好得很,这宅中肯听我话的人倒是少起来了。你不走,我走便是!”

言罢,他从她身边大步流星走过,仿佛不想再多待片刻。

刻意的抵触掩不住语气的落寞,他越是伪装,她分得越明,对他的不舍不忍不甘,最终化为满满的心疼,顾不得其他,终是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穆王府,不值得你这样!”

匆匆的步伐硬生生地停下,穆冬时转过头来,脸色阴沉得可怕,风雨欲来。

是触怒了他,真是奇怪,到这分上,她反而镇定下来,从容了许多。

“干你何事?”穆冬时朝她走近一步,盯着她,冷声问道。

他的喜怒,与她干系太多,只是,难以言明这眷眷的心思,慕容倩影垂了头,轻声开口:“你是楼主,楼外楼在乎你,自是应该。”

“这是我的家事。”再上前一步,穆冬时加重语气。

对他的步步紧逼,慕容倩影再后退了一步。腰际抵住了桌沿,再无可退。

都能闹得满城甚至是两江人人皆知,甚至拿来作为诋毁嘲笑他的把柄,还能算是家事吗?

“我不懂,真的不懂……”她抬眼望他,轻摇臻首,“家有慈父,子孝在先。”见穆冬时的眼神变化,身子也绷紧起来,料是又中了他的心事。她知晓会惹怒他,却不打算再委婉下去,定要一吐为快。咬紧银牙,顿了顿,算是豁了出去,“穆王府对你不仁在先,你对它不义又如何?父不慈在先,在后子不孝又如何?”握紧了双手,逾了矩,情不自禁地抓住了穆冬时的袖腕,一贯柔媚的嗓音变了腔调,“他们都说你隐忍是为了爵位,我不信。你是楼主,楼外楼到如今什么没有?舍弃了穆王府,锦衣玉食高高在上,你可以好上几千倍啊……你到底在乎穆王府什么?是你不久于人世的大哥,还是你那个从未亲近你的父亲……”

未完的话哽住,她的双脚骤然离地,呼吸急促,说不出话来。慕容倩影抓住扼住自己脖颈处的穆冬时的手,盯着他面露杀机,她艰难地动了动嘴角,也是无声。

掌下是柔滑的肌肤,只要再稍微加力,她便是手中亡魂一缕。

五指再紧了几分,他锁定她的眼,等她告饶,等她不敢再对他出言不逊。

没有等来她的惶恐,这种生死关头,她惨白的面容上,居然还能流出隐隐的笑意。

可恶!穆冬时毫不留情地甩手,几近昏眩的慕容倩影就这么被扔了出去,碰上了桌角,又朝后跌倒在地。

砰砰的响动惊动了屋外守候的芝兰,她匆匆推门进来,见着的,是盛怒当中的穆冬时和青紫了脸色倒在地上的慕容倩影。

蕙质兰心,她明白几分,聪明地不再去刨根问底,奔到慕容倩影身边,将她半抱坐起,抚她的背为她顺气。

好一会儿,昏眩中的慕容倩影嘤了一声,猛咳了几声,这才缓过气来。

“略施薄惩,罚你的不敬,穆王府上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知道了吗?”穆冬时立在旁边,居高临下地冷冷看她,说不清为何,望着她脖颈间他狠心留下的指痕,心绪忽然奇怪起来。

应该是怕她在楼外楼带伤被旁人见着起疑吧?

他摇摇头,找到好的理由,心下释然。

“知道了知道了……”芝兰一边点头,一边扶慕容倩影起来,暗中拿胳膊肘撞了撞一言不发的慕容倩影,暗示她不要再倔强下去,“倩影,你快跟楼主说啊。”

慕容倩影摇头,推开芝兰的手,摇摇摆摆地站起来,捂住自己灼痛的喉头,嘶哑地开口:“我不插手,你以为就能改变一切吗?”

此言一出,不但芝兰的脸色煞白下去,连穆冬时也不由自主地愣了愣,没料到她至此还在坚持。

“穆公子!”率先反应过来的芝兰挤入两人之间,挡在穆冬时身前,怕他一怒之下再出手伤了慕容倩影,“我与倩影好好说,她会明白的。楼外楼还要打点,要是伤得太重,叫人看出端倪就不好了……”

冷汗一把啊,倩影为什么偏要招惹他,任他去,何必这么执着?

兴许是她的话起了作用,穆冬时的眼神虽然暴怒,身侧的手也紧紧握成了拳头,不过终究没有出手,只是越过她的肩头,对她身后的慕容倩影射去寒冰似的目光,随后便转身离去。

芝兰松了一口气,拉过慕容倩影,心疼不已,连声埋怨:“你究竟跟他说了些什么,天,如此伤你,顾不得轻重……”

任由她叨念着检查自己伤势,慕容倩影静静地站着,不言不语,心思飞得老远,追着穆冬时而去。他离去前的一瞥,令她的心底忽然涌上一股深深的悲哀。

不是挣不开,而是甘愿背负,他身上的那把枷锁,若是没有被劈斩,他会一辈子沉沦,永不翻身。

好想助他一臂之力,该怎样,该怎样呢……

风过留痕,水波粼粼,竹叶沙沙,窗扉被轻轻吹开,床幔微动,黑夜寂静无声之中,沉睡的慕容倩影突然打了激灵,蓦然张开双眼。

纯属没来由的惊醒,由侧卧变为平躺,想要拉上下滑的锦被,却触到一双暖热置于自己胸腹的手,心下一惊,差点叫出声来。

幸而只是一瞬,片刻之后,熟悉的触感,令她认得主人来,及时止住了呼叫,保持沉默。顿了顿,悄悄掀开床沿锦被一角,不提防,触痛了腰伤,椎心的疼痛令她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去哪儿?”朦胧中犹带几分疲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有些困顿,却没有忽略她的行踪。

慕容倩影暗叹了一口气,规规矩矩地坐好,不再乱动,低低开口回话:“我以为你还在生气。”

自两年前的那夜开始,便是这样了,他由着自己的性子,旁若无人出入风雨阁,常常是一觉醒来,惊觉身旁多出一人,久而久之,她倒也习惯了。

一夜露水,想来在他眼中,既然买下她,她又主动委身,你情我愿之事,寻欢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她以为在今日触怒他之后,他定是不想见她——黑暗中,断定他难以发觉她的小动作——偷偷睨了一眼,但见模糊的人影动了动,随后,感觉他的手慢慢滑过来,触到她的腰际。

“楼主……”她咬唇,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腰际的力道或重或轻,泛疼的伤处如细小蚊蝇叮咬,缓缓的痛,又酥麻不已。

“别动。”又一只手,拽住了自己的胳膊,按下蠢蠢欲动的身子,“我不帮你拿捏,难道明日你肿着腰去献舞?”

娇颜红了红,为自己错料他的意图。不敢再随意造次,听他的话,无论伤处传来的奇异感受如何,都乖乖地忍耐。

只是,这样的气氛有些奇怪,两厢无语,又这生的亲密,叫她觉得好生不自在。

“我与大哥,只相差三月,自懂事起,我便知晓,他待我极好。”坐立难安之际,穆冬时突然开口。

不提防,慕容倩影愣了愣,迟钝地发现他破天荒地在对她提及家族私事。

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生怕任何一个细微举动会打断他。

“父亲对兄长视若珍宝,年幼时我生生嫉妒,时常找大哥麻烦,对我的挑衅,他总是忍让,一笑了之,让我好生无趣。”敏锐地感觉他为她拿捏的举动顿了顿,不知他是否沉浸往事回忆,好一会儿,才听他轻笑一番,“直到一****故伎重施,害他失足落下红枫楼,面对父亲雷霆震怒,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他对穆秋时尊崇如山,却曾有置他于死地的念头,倒着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慕容倩影再偷偷瞅了瞅他看不真切的面容,暗地里揣测——依照传言中穆王爷对穆秋时的重视,穆冬时应该是被重罚了吧?

“他足足昏迷了三日,我也胆战心惊了三日,如他转醒据实照说,父亲的脾气,定不饶我。”大手平摊,滑过她的腰际,溜到另一侧,揽着她,缓缓往自己怀中带,“你知道他醒来后,说了什么吗?”

听得正是紧张,他如此问,她直觉地摇摇头,又想起他可能看不见,于是反问:“说了什么?”

贴近了她温香软玉的身子,穆冬时埋首在她颈间,枕着柔软的发,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开口:“他说:别怪冬弟,他有意,却无心。”感觉她似乎怔了怔,他抚上她的面颊,扳过她的脸,黑暗中,彼此的眼眸确定或不确定地如此对视,“那一年,我和他,十一岁。自那以后,我才重新认识了这位孱弱的兄长。”

——有意,却无心。她在心里喃喃咀嚼这句话,在脑海中拼凑着穆秋时的相貌。

“你不知道……”他的手,插入她的长发中,滑到发根,又继续重来,柔滑的发丝似乎给了他极大的兴趣,乐此不疲,“我想,世间再无人能做到他那样宽容的笑……”

她静静聆听,不插话,也不言语,任他点点回忆,述说往事,直到声音越来越低,倦意越来越浓,到最后累极,他靠着自己的肩,沉沉睡去。

这才拉了锦被,小心替他掩好,按住他揽着自己的手,顿了顿,须臾,终是放弃。探出手去,贴在他的胸前,犹豫了一会儿,臻首也靠拢过去,缩成小小的一团,在他怀中,闭眼,满足地睡去。

翌日,清晨时分,悠悠转醒之后,身边早已无人。

起身,着装,揽容,从容告别芝兰和洛儿,步出宅门,迎向早已恭候在外的韩心,入轿之时,侧身,淡淡地抛出一句话——

“若我去南京城,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