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色,浮白如我中噬心术后所见到的那种白,让我阻滞得透不过气来。
我狠狠地勒住马。
扬蹄而嘶的骏马带起的力道似乎让天地乾坤瞬间颠倒失衡。
但我终于稳住身形,并反手紧抱住我那个快要挣脱维系于两人间的衣带一头栽下的师弟,
柳子晖等人也已飞快下马,奔了过来。
柳子晖一边解开捆缚住我们的衣带,小心将司徒永抱下马来,一边已哑着嗓子道:“秦将军,这样……不行。皇上……皇上支持不下去了!”
我下了马,举目四望,北风萧萧,野草萋萋,愁云惨淡,枯树鸦啼,竟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之地。
前方有几处短坡,柳子晖抱住司徒永走到背风之处坐了,折断了他背上的羽箭,然后看着那还在不断往外渗出鲜血的伤口,那么个大男人,竟然也是泪落涟涟。
他向我说道:“将军,没有大夫,怎么办?”
而原来生死不弃跟他一起冲过来的侍从亦是个个含泪,默然围望着他,又看向我,都是满脸焦灼悲痛,竟然没有一个有离开之意。
从他大口喷出鲜血来看,我便晓得即便来了大夫,只怕也已回天乏术了。
他如此年轻,如此聪慧,难道会这样惨淡无声地撒手而去吗?
我始终不能相信。
取出腰间的水袋,我倒出一点水湿了自己的袖子,替他擦去脸上的尘污,又一点点拭去他唇边和脖颈间的鲜血,露出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庞。
面色苍白如纸,不见往日奔走嬉笑间的朝气。
风吹浓黑的睫,似欲振翅飞开。
再取出两粒雪芝丸,我把它们嚼烂,低头哺喂到他的口中,柔声唤道:“永,永,醒来,吃药了!”
“嗯……”
他应在昏沉睡梦中,恍惚应了一声,喉间滚动了一下,眉梢眼角有浅淡而忧伤的笑意。
冷风卷过,吹不散他眉宇间的温柔,依稀又见得少年时的乖巧和稚气。
少时偷偷溜出去玩得困了,他常和我肩并肩靠着,安然地陷入沉睡;我也有时会这样懒懒地抱住他,有时自己也会睡着,醒来时总会发现两人身上多了件司徒凌的宽大袍子。
然后,偶尔也会看到,司徒永趁我不注意时,张开那双晶亮的眼睛悄悄地窥探我动静,然后在我回过眼时又紧紧闭上,恨得我直刮他鼻子,笑话着他。
我拥着司徒永,轻轻地刮他鼻子,沙哑地笑话着这个几度沉浮的天家贵胄:“永,永师弟,别装睡了!看我刮你鼻子!这……这么大人,还……还装睡哄我,好玩吗?”
他的唇边便又是很轻微的一笑,黑睫挣动片刻,慢慢睁开了眼。
漆黑的眸子宛若星子,却比原来有神了些。
他缓缓将周围的人打量了下,然后低声道:“晚晚,带上子晖他们,走吧!我……我的伤太重,已经没法救了,不必为我一个将死之人再拖累大家。”
旁边传来呜咽和啜泣之意,连同跟随我的,十几个汉子齐齐跪下。柳子晖哑声道:“我等受皇上重恩,必与皇上生死相随!皇上保重龙体,以求复起之机!”
司徒永便看向我,苍白的唇动了动。
我拿手指轻掩他的唇,轻笑道:“咱们师姐弟不说别的,我只问你,若有一天我如你这般伤重,你会不会弃我而去?”
他便笑了笑,说不出是惆怅还是悲伤,喃喃道:“我必会守着你,不让你至死都孤单着……嗯,晚晚,你便守着我吧!”
我点头道:“好。”
他轻轻挥手,向他的部属说道:“让我和晚晚静静说会儿话罢!你们……自去休整,或者……悄悄离去也使得。少拖累一条性命,于我也是少欠一分情,便是死去,也能稍稍安心些。”
众人相视片刻,这才各各起身,只在稍远处休息或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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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沙卷来,眼看又要扑他满脸,我张开血迹斑斑的袖子,为他挡着沙尘。
他缓缓在腰间摸索着,我顺着他的手过去,发现了一只小小的锦袋,绣着一枝腊梅,铁枝遒劲,花如缀玉,清傲之中透出玲珑秀逸。
是极熟稔的风格,恍惚又见得狸山梅林的清幽月夜。
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我出神注视片刻,便要将它放到司徒永掌心。
司徒永柔和一笑,轻轻推拒开,说道:“这是淳于望让我转交给你的。已经好久了,他也催问过我几次,我后来就告诉他已经给你了,但服了并不见效,事实上从未给过你。”
我不解,解了锦袋倒向掌心时,掉落出一朵两朵浅黄色的花来。
微辛的香味,已不是第一次闻到了。
“解忧花?”
“不错。”
司徒永拈着那花看着,慢慢说道,“你曾经服过忘忧草,忘了十五岁以前的事。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会颠倒过来,忘了该记住的,却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但他还是想法去南疆寻来了解忧花,打算给你服用了试试。但他找到这花时,你已经重伤了他,和我一起离开了狸山。后来他曾设计你服用了解忧花所泡的茶水,说好像有效用,只是药量太少。后来再和我联系上时,便让我转交给你。他认为你应该是愿意服用的,愿意……回想起那三年平安喜乐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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