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不安,强笑道:“你当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你该知道我有多感激你。从小到大,我最艰难最熬不下去的时候,你总在我身边。我珍视的人,想来你也会很珍视。”
“感激?”他低低地叹息,“晚晚,我们两人之间,用得着说这两个字吗?”
我笑道:“好,是我说错了。我该感激上天让我遇到你这么个好兄长。”
他皱眉,“兄长?”
我有些尴尬,咳了一声,继续道,“嗯,也是好朋友,好……夫婿。”
他便不语,默默地握紧我的手。
我解释道:“相思当然不是我女儿。我和她生母长得很像,才被她误认作母亲。我在南梁屡次遇险,这小娃娃总在我跟前不离不弃,着实惹人疼。而且……她的父亲受了我一剑,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着实对不住她,把她带回来,也盼着能好好补偿她,所以,我打算把她当作亲生女儿好好养大,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哦!”
司徒凌出神地看着从被风吹得扑扑轻响的锦帘,却将我的手握得越发紧了。我的骨骼已给捏得阵阵地疼。
我惊讶,试图抽开手时,他忽然慢慢道:“跟着司徒永去南梁的人中,有我的眼线。”
我心中一抽,定定地看向他。
他依旧不看我,握我的手好像有些抖,声音却还平稳,平稳得波澜不惊,仿佛在说着与他无关的事:“而且,我虽没有亲自去,却把身边身手最好的高手派了过去。我猜着司徒永应该能将你救出来,所以让他们按兵不动。如果他放弃营救你,或者营救失败,我派出的这批人也会想办法救你出来。这些人后来没能用上,但司徒永救你的前前后后,还有……你在轸王府和狸山的大致情况,我后来都知道。”
“我一直想亲身过去,可一来北都雍都相距甚远,淳于望行事又谨慎,我所得到的消息都已滞后,只怕我赶过去时你那边已经有了变故;二来朝中有人试图对付你我,我怕我一离大芮,立刻便给人切断后路。”
他什么都知道……
自然包括了我和淳于望难以启齿的纠葛。
虽是意外之中,我也禁不住红了脸,别过脸道:“你虑得有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你再出事,怕秦家和南安侯府便是人家的砧上鱼肉了!”
司徒凌这才转过头,抚了抚我整齐梳着的发髻,长叹道:“我都没见过你几回女儿家妆束,我都不肯强迫你屈就我,那个淳于望却……我想着你受的委屈和屈辱夜间便睡不着。不过,我也很怕……”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运筹帷幄杀人无算的南安侯说出个“怕”字,不自禁问道:“怕我给他杀了?还是怕我受不住屈辱自尽?”
司徒凌摇头,“不是。我只是听说那淳于望寄情山水,潇洒淡泊,并且俊雅有才,很怕你会喜欢上他,再不肯回大芮来。”
我一呆,急忙辩道:“怎么会呢?我又怎会喜欢上欺辱我的人?”
他静默片刻,才道:“我记得阿靖便是这样性情的人。为了他,你不仅打算放弃我,甚至连秦家也打算放弃了。”
尊贵优雅的轸王殿下淳于望,质朴温柔的山村少年阿靖……
这二人有相似之处么?
我茫然了。
司徒凌却道:“还好,你到底没喜欢他。听说你后来刺了他致命一剑……”
他忽将我手臂一扯,已将我拥入怀中。他低低道:“总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有足够的能耐保护你和你的秦家军,如果我能让你不抛头露面便能维持秦家的富贵尊荣,你也不会一再遭遇这些事……你涉足的本就是男人的世界,你做的事本就该是男人的事。”
他的胸怀和我少时记忆中一般的宽阔坚实,令人安心。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但总算他没有变。
无论我蒙羞还是含垢,无论我任性还是骄狂,他总在我退一步触手可及的地方。
其实我该惜福的。
闭上眼,努力将那个被我一剑穿心绝望看向我的男子摒到脑后,我默默地环住他的腰。
我应该只是不能否认淳于望的与众不同而已。
我恼他恨他,却无法忽视他的真情,哪怕是因为另一个女子才待我好。
所以,重伤他后,我竟出乎意料地如此负疚如此放不开……
没错,就是负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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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闯宫男子给关在刑部的重犯牢房中,看守极严,不许一个人探视。
——祈阳王司徒子衍曾是最可能继承帝位的亲王,当日莫名失踪,虽与当今芮帝无甚嫌隙,但到底涉及了帝位纷争,何况这次把我姑姑秦德妃都被牵扯了进去,一般人自是避之唯恐不及,因此除了例行的提审,从不曾有人过来探视过。
司徒凌早已安排妥当,接近刑部时,我们便换了狱卒的衣裳,下了马车,自有安排好的人手将我们引进去。
一路防守虽是严密,倒也无人过来盘问,很顺利便见到了那个闯宫男子。
他被关押在独立的囚室中,默不作声地蜷在一角。
我点燃一盏灯笼,将他照了一照,他才抬起脸,眯起眼看向我们。
虽然身穿囚服,蓬头垢面,炯炯的眼神依稀还能辨出曾经的骄肆和豪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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