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间落下了泪。
截然不同于阴冷死亡气息的温热慢慢蔓延于僵冷的面庞,让我疑惑起来。
我真的死了吗?
身畔忽然便传来了相思的号啕大哭:“娘亲,娘亲哭了……娘亲你哪里疼?哪里不舒服?”
软软的小手胡乱地我脸上身上摸着,满是惊惶的颤意。
我动了动手指,勉强伸出了手,那小手立刻抓紧我。
往日总是暖暖的小小掌心几乎和我的手一样凉,却渗着细细的汗水。
我睁开涩痛的眼,用力眨了几下眼,终于驱去了眼底的白雾,看到了趴在床沿的相思。
他那漂亮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面庞湿湿的,连那头黑发也是湿湿的,零乱地披在肩上。
她只穿着小衣,总算是干燥的,外面裹着一件我的厚棉袍,一直拖到地面,那小小的身躯正在不合身的大棉袍里瑟缩着发抖。
我摸摸她的头,咳了好几下,才能喑哑地问出声来:“相思,你怎么了?掉水里了?”
她摇摇头,没有回答。
她的身后,传来淳于望沉闷之极的索然应答:“她一见你被掷下去,也跟着跳下去了。”
他立于相思身后,脸色白得已与他身上的衣衫相差无几。
他的头发也是透湿,发髻凌乱,甚至连湿衣都不曾更换,衣角还在漉漉地滴着水。
我点头,“你捞她时捞错了人,把我也捞上来了?”
淳于望不答。
相思忙道:“是别的人把我抓了上来,父王……父王立刻就下去捞你了,只是好一会儿才把你救上来。”
她迟疑了下,又补充道:“娘亲你别怪父王啊,不关父王的事,都怪……都怪那个黎宏!对,就怪那个老乌龟,是他欺负你,把你扔下了池塘,父王不知道的。”
她又推淳于望,焦急地要他确认:“父王,你快告诉娘亲,是不是这样子的!都是那个黎宏使坏,对不对?对不对?”
我冷冷地盯着淳于望,看他怎样把女儿这幼稚却善意的谎言圆下去。
他静默了片刻,到底没有回答,只拍拍相思的头,说道:“你娘亲已经没事了,快去让软玉帮你把衣裳穿好,把驱寒汤喝了。”
相思忽然跳下床,激动地挥舞拳头,尖声高喊道:“我再也不要见到那个软玉!我也不要她碰到我娘亲!他们都是坏人!坏人!”
淳于望看着相思愤怒的面庞,僵直地站立着,黑眸暗沉得不见一点光亮,模样竟似比我还要惨淡几分。
相思的声音便弱了下来,呜咽着说道:“父王不是坏人,对不对?父王会保护娘亲,不让别人欺负她,对不对?”
她泪汪汪地瞅着淳于望,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
隔了许久,淳于望擦拭着相思的眼角,轻声道:“是,父王愿意保护你娘亲,不让别人欺负她。”
相思便似松了口气,依到我身畔道:“娘亲,你等着,我一会儿就过来!”
我勉强笑道:“让他们抱你过去,别着了凉……”
相思点头,那边软玉早已知趣地走得不见踪影,却是温香过来,将她裹紧了,快步抱了出去。
直到转过房门,她还直着脖子,只往我这边看着。
而我大致已猜出,淳于望变卦将我救上来的原因。
相思不知怎么晓得了我会出事,不但赶了过去,而且恰好在我被沉塘的那一刻赶到。
她心里眼里,早已认定了我是她的亲生母亲,也不懂得自己的举止有多危险,毫不犹豫地想冲向池塘里救我,连跟在她身后的软玉、淳于望等人在惊愕间都没能拦住她,真的让她冲到了池水里。
她自己当然救不了我,但她的行动无疑表明了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想来的确是淳于望亲自跳入水中将我救了上来。
他不能让让幼小的女儿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被父亲害死,否则她这辈子都难免生活在这层阴影下,而他自己也必将面对爱女可能永远无法释怀的指责和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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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胸腹部仍在涨疼,加上小产接踵而来的打击,我也已虚弱得不堪,淡淡地看一眼淳于望,阖着眼睛养神。
记得这人甚爱整洁,甚至有些洁癖,可他如今衣衫狼藉,一身淋漓,居然也没有回去更换的意思,只是默然凝视着我,黑眸一如初见是清寂如潭,却搅动着无法言喻的悲哀和痛楚。
在近乎凝固的空气中静默许久,他忽问道:“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我淡淡道:“不是你弄伤的?”
“我只伤过你手臂,可你全身都是伤。”
我盯着他,忍不住冷笑:“轸王殿下,这是你的地盘,是非黑白全在你掌握间,你自命正义仁善,判打判杀,怎么会连我如何受的伤都不清楚?”
“是,我不清楚。关于你,我再怎么用心,也看不清楚。”
淳于望木然立着,仿佛在和我说,又仿佛在喃喃自语:“你和盈盈不一样,除了一样的容貌,其余的一切,都南辕北辙,相差万里。”
“盈盈灵慧,通透,像一眼看得到底的清泉,虽然永远在流动,但我永远能知道她流动的方向。她的喜怒哀乐简单地写在脸上,简单到我根本不需要费半点心思去猜,便能轻松地取悦她,让她开心,也让我自己满心欢喜。我们相处得如鱼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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