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边,安北快速把目光移开了,顾南没好气地用笔戳了一下员工档案表。
“不认识。”
“她好像是罗编导的朋友,我看到她在走廊里和罗编导聊了好长时间。”
有后台了?
顾南继续低头填写表格,心中暗暗嘀咕,安北是学医的,和新闻行业八竿子都打不着,她能应聘成功,大概是因为认识罗沐寒吗?不知道她会不会借助罗沐寒这层关系趁机打压她。
员工档案表填写完,又来了一大堆文件,电视台的要求真不少,各种流程走下来,一个小时过去了,顾南感觉自己像只进了屠宰场的鸭子,热水浇过,毛拔完,呼噜呼噜掏空了内脏,准备正式上案板切了。
杨晓武抱着一堆领来的办公用品,按照HR安排的座位去了自己的办公桌。到了办工桌前,她傻眼了,座位上已经有人了,还是个正在呼呼大睡的男人,他一条腿在地上,另一条腿搭在她的桌子上。
这是谁啊?牛仔裤,T恤衫,头发乱糟糟的,若不是长得人五人六的,杨晓武差点误会睡着一头猪。
“喂。”
杨晓武轻喊了一声,提醒男生,他坐错座位了,男生仍睡着,毫无回应。
“这是我的座位。”杨晓武拍了男生的肩膀一下,男生还是没什么回应。
杨晓武心中一凛,她看过不少关于新闻记者的报导,说有些记者压力很大,经常熬夜赶稿子,屡屡发生猝死事件。
“不会是……死了吧?”
“你才死了呢?”
男人慵懒地睁开了眼睛,眼里满是横七竖八的血丝。
“活,活的?”杨晓武吓了一跳。
“废话。”男人抱住了肩膀,头一歪继续睡了。
杨晓武抿了抿嘴,确定这是一个懒癌晚期男。
“喂,喂,这是我的办公桌。”
“我的椅子。”男生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下,懒洋洋地回了一句,杨晓武扭头看了一眼,果然旁边还有一把椅子,而邻座的桌子却是空的。
“你越界了。”
“嗯……”
男人低低地发了一声,椅子动都没动一下。
杨晓武的耐心用光了,别人都坐好了,只有她傻乎乎地戳在这里。
对付这样的懒癌男,杨晓武从来不会手软,她放下了办公用品,酝酿了一下情绪,对准懒癌男的椅子腿儿用力踹了一脚。
“嗖!”
滑轮转动,椅子旋转了出去,若不是男人腿长反应快,用力一撑,一准撞在窗口的花盆上。
“哎呀,死丫头!”
“不好意思,你的椅子长腿了。”
杨晓武用脚勾过了自己的椅子,得意地坐下了。
男人长腿用力一蹬,椅子又滑了回来,到了桌位上后,他颓废地打了一个哈欠,眯着眼睛打量着杨晓武。
“名字?”
“为什么要告诉你?”
如果是礼貌问话,杨晓武或许能做个自我介绍,可这男人神情嘲弄,目光奚落,她多余的话都懒得和他说。
“不说我也知道。”
男人的长手指灵巧一捞,杨晓武的工作牌落在了他的手中。
“杨晓武,这么俗气的名字。”
杨晓武也不客气的出手,一把拽住了男人脖子上的工作牌,直接将男人的脑袋拖到了眼前。
近在咫尺,杨晓武甚至能看清男生眼中的眼屎,如果不是他的眼睛长得还算好看,她简直无法直视。
“姓冷啊,好嬉皮的姓,还叫什么冷乐天,你怎么不叫冷冰冰?”
“放手!”
“哦,你没刷牙吧。”
杨晓武嫌弃地松了手,掩住了鼻子。
“你知道我是谁吗?”冷乐天瞪圆了眼睛,睡意全无。
“冷冰冰啊,不然呢?懒癌冰?”
“你怎么不打听一下?”
冷乐天懒散地撇着嘴角,杨晓武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么邋遢,还能是谁?”
“你你你,算了,孤陋寡闻,能知道什么?”冷乐天翻了几下白眼儿,又打了一个哈欠。
“我是来上班的,不是来认亲的,以后别把你的脚放在我的桌子上。”
杨晓武把桌子重新擦了一遍,然后一样一样地摆放好了办公用品,相比她桌面的整洁,冷乐天的桌面简直就是一场遭难,东西放的乱七八糟不说,水杯也不知何时歪斜了,咖啡流了出来,难怪他要把脚搭在邻桌睡了。
这么邋遢的人,电视台是怎么招聘进来的?
第一天上班,新闻组就分发下来了一批文稿审核任务,下班前必须将所有文稿审核完毕,对于刚上班的新人来说有一定的难度。
任务发到手后,杨晓武认真地进行检查,和她积极的态度正好相反,冷乐天分到任务后打了一个哈欠,头一歪又睡了。
杨晓武甚至能看到懒癌男嘴角流出的口水。
“真恶心。”
杨晓武拉了一下椅子,远离了邋遢的家伙。
因为杨晓武是新闻专业的,毕业后又做了不少功课,文案这种工作对来说没什么难度,她很快把工作完成了,冷乐天也醒了,他擦了擦嘴巴,脑袋向晓武的电脑看了过来。
“还行,不笨啊。”
“神经。”
杨晓武翻了一下眼皮,把脸扭向了一边,懒得理他。
“把我的也做完。”冷乐天把邮件转给了晓武。
“凭什么?”
杨晓武诧异地看着冷乐天,大家都是来辛苦上班赚钱的,各司其职,没有理由他白拿工资,活儿却由她来干的。
“凭这个。”
一张百元大钞压在了杨晓武的桌面上。
这……
杨晓武冲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一张不行,两张。”
做一份新闻文案给二百元?出手好阔绰啊,杨晓武算计着工资,房租,还有她喜欢买的那些东西,需要很多钱,她承认她心动了。
“不做?不做算了,我找别人去。”
冷乐天正准备把百元大钞收回去的时候,杨晓武快速出手将钱按住了。
“我来做。”
“果然贪财。”
“这是乐于助人。”
杨晓武打开了冷乐天的文案,大略分析了一下,不算很难,一个小时就能搞定了。
有人替自己干活儿了,冷乐天又恢复了原本慵懒的模样,舒服地歪在椅子里,好像睡猫一样,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
“我有钱,你贪财,以后精诚合作啊。”
“你来是赚钱的?还是花钱的?”
“有区别吗?赚来的钱早晚要花出去。”
就这样,杨晓武认识了一个奇葩怪胎冷乐天,每天上班什么都不干,只管往椅子里一躺睡大觉,周围的同事竟都不予理会,连电视台的管理层也对他视而不见,好像习惯了这种常态。
废物!
这是杨晓武给冷乐天做在鉴定。
电视台里,琳达的身段永远都是最优雅的,扭动的臀部好像美人鱼的尾鳍,富有十足的诱惑力,新闻组的单身狗们最大的乐趣也在这里,闲暇的时候盯着琳达的臀部看看,内心无限意淫。
琳达的高跟靴子在大理石地板上“咯哒”、“咯哒”地响着,顾南跟在后面,“吱呀”一声,她推开了一扇门,幽暗的气息一下子将顾南包围了。
“这是你的工作间。”
这也算工作间吗?
顾南朝里面看了一眼,到处都是拖布和抹布,还杂乱地放着的几个盆子,一个中年的女人正在清洗拖布,姜黄的手套用力地扭着拖布上的水。
“周姐,这是勤务助理顾南,以后你们好好合作。”
“好嘞,好嘞。”
周姐的鬓角白了,放下拖布,费力地直起腰时,用手捶了两下。
可能在公司里工作久了,周姐也养成了客套的习惯,摘下塑胶手套,两只干巴巴的手互相拍了一下,掸掉了一灰尘,向顾南伸过来。
顾南虽然平时有点小洁癖,但这种情况下也不好冷落了她,只能和周姨的脏手轻握了一下。
“你上班不需要穿成这样了,不然会被人误会的,这是工作服,整个新闻组,也只有你们两个特殊了,有定制服装。”
琳达把一套塑封好的衣服扔给了顾南,和周姐身上穿的一样,印有“聚焦二十分”字样的清洁服。
拎着衣服,看着杂乱的工作间,顾南茫然无措,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第一天就这么结束了,顾南被要求第二天上班必须比其他员工早到半个小时,主要负责会议室和茶水间的清洁,办公室的碎纸机的清理。周姐的工作相对简单一些,却很辛苦,她负责办公间和走廊的地面清洁。
收拾了背包站在大厦门外时,天正下着小雨。
因为下雨,很多上班族选择等雨停后再走,所以地铁没那么拥挤。顾南在靠近门的地方坐下来,头歪着栏杆边看着那些不管车速多快都不会消失的电子广告。
“滴。”
手机传来了新信息的提示音,顾南的眼睛仍专注着一则彩妆广告上,想到了当初和她一起毕业来X市的同学周漫云。周漫云屡次劝她化妆,买最好的化妆品。可当时程言之刚刚创业,婆婆又需要大笔的医疗费,她每次经过化妆品专柜,都因化妆品高昂的价格望而却步,她甚至傻乎乎地安慰自己:素颜好,够真实。
周漫云嗤嗤冷笑:素颜?想省钱是真的,知道吗?只会省钱的女人,最悲哀,你省下的钱,男人都会花在其他女人的身上。
“怎么会?我相信言之。”
因为周曼云经常这么说,渐渐的,顾南疏远了她,后来周曼云跟随老公离开了X市,听说去了美国。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周漫云开了挂,走上了人生的巅峰,而她呢?却落魄到了这个地步。
世上千般好,处世万般难,周漫云也许是对的。
“滴。”
第二声提示音传来。
顾南拿手了手机,解锁屏幕,看到了程言之发来的两条信息。
“南,我出差了,大约半个月,希望回家时,能看到你。”
“老婆,让我们牵手走完这一生,好吗?”
最后一条信息,顾南的眼睛湿润了,她用力吸着鼻子,防止眼泪当众滚落下来。
牵手走完这一生?她何尝不想呢,只是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程言之真的想好了吗?还是只为了当初的那份承诺,心中早就没了爱。
放下手机,顾南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和程言之在一起的日子,如果没有安北,也许她还是幸福的。
恍惚地回到家,刘月华已经煮好了饭,为了庆祝女儿找到工作,她做了一桌子的美食。
顾南没敢把具体的工作内容告诉老妈,只是含糊其词地说是助理。
“听到了吗?老顾,我们的女儿走到哪里都不差,助理,老周家的姑娘干了三年,才混了一个总经理助理,而我们家南南,在家待那么多年,上班就是助理,你说牛不牛?”
白米饭有点儿噎人,顾南大口地喝着汤。
既要隐瞒勤杂工的事实,又要适应电视台的工作,顾南一早逼迫自己穿着时尚的衣装出门,到了地铁站,又像做贼一样,溜进厕所换上工作服。
顾南的工作跟打仗一样,会议室,办公室,大小休息室,都擦好了之后整个人累得差点虚脱了。接着还得去倾倒垃圾桶碎纸机,发现有粗心员工扔掉整张纸的文件,还要替他们碎掉,琳达一直跟着顾南,好像监工一样让她做这个做那个。
“指导了你一圈,大概知道该做什么了吧?”琳达抱着肩膀,吊着梢眉。
“嗯,知道了。”
顾南站在大办公间里,看着一排排的桌子,难以想象,她刚刚挨个桌子擦了一遍。
“暂时这样了,等会儿会议室需要送矿泉水,茶水或者咖啡会通知你的。”
琳达传完,一个优雅的转身,她大概想让顾南看看她的气场,却不小心外衫的衣襟把一个桌子上的文件带倒了,文件砸了一个不锈钢的杯子,杯子倒下,旁边堆放成小山的文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纷纷倒下了。
“哗啦。”
不锈钢杯子连同一摞子文件一起掉在了地上,随后传来了一个男人惊呼的声音。
“我的天。”
顾南抬起头,看到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惊跳了起来,他伸展着双臂,手指像兰花儿一样微翘着,脖子上还戴着一个金色的项链。
“哎呦,琳达,讨厌,看看你干的好事。”他手指一晃,发出的声音吓了顾南一跳,又尖又细,拿捏得十分到位。
男人责备了琳达之后,正要哈腰收拾,旁边一个女音鄙夷响起。
“不是有勤杂工吗,让她来!”
又是安北,勤杂工三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格外刺耳。
顾南懊恼地转过身,看到安北正坐在男人旁边的座位上,过分白皙的皮肤让她看起来像个女吸血鬼。
扫了一眼顾南身上的工作服,安北笑了。
“真好,连上班的衣服钱都省了。”
顾南的内心是尴尬的,她紧握着拳头,暗暗发誓在电视台工作期间一定要找机会脱掉它。
男人轻咳了一声,直起了腰。
“麻烦,收拾一下。”
顾南被周围员工的瞩目下,蹲了下来,还不等她捡起水杯,杨晓武便抢先将水杯捡了起来。
“顾姐,我帮你。”
“晓武,不用了。”
“一起,快一点。”
杨晓武帮顾南一起收拾地上散落的文件,围观的一个男员工也帮忙捡起脚边的文件放在了桌子上,琳达抱着肩膀站在一边看热闹,安北的目光中隐现了一丝不安。
不远处,一直在椅子打瞌睡的冷乐天突然站了起来,走过来慵懒地扒拉着围观的人。
“借过,借过,大便!”
冷乐天的言辞粗糙,态度傲慢,完全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琳达也只是翻了翻眼睛,不敢多说什么。
“好了,别挡着路了,都该干嘛干嘛去吧。”
琳达自觉得无趣,扭着腰肢离开了。
男人开始主动收拾凌乱的桌面。
作为新员工被老员工欺压也算正常现象,何况还是顾南这种打杂的,人人得而欺之,相比来说,安北就舒服多了,是个文字编辑,职等高于审核编辑,加上做的又是医疗行业相关的报导,更是得心应手。
当然,编辑组再牛,也敌不过记者和编导,特别是现场记者,出镜率也比办公室里的高很多,自然也受到电视台的重视,编导,从名字来看就是新闻的统筹,他决定了用谁不用谁,也决定了一条新闻以那种表现方式呈现在受众端。
一些专业技术精湛,经验丰富的老记者,连电视台的管理层也不敢轻易得罪。所以在曲凯的面前,电视台的大领导也要注意言辞是否得体。
收拾完了地面,杨晓武左右看了一眼,把顾南拉到了一边。
“我看你的简历了,浙大中文系毕业的,为什么做这种工作?”
“好多年不工作了,谁愿意要我,这个文凭还不如有工作经验的专科生呢。”
“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得罪人?”
顾南想到了刚进电视台时和琳达撞了衫,但琳达只是HR的助理,在用人的最终决定权上应该没有发言权,难道是罗编导,抑或是曲凯?
“知道吗?他们说以前干这份工作的,都是退休的老阿姨,你这么年轻,干脆辞职算了。”
杨晓武让顾南不要做这份工作了,出去随便找,也能找个文职干干。
杨晓武的话虽然在理,但顾南没这个底气,屡次投递简历都石沉大海,那种打击她怎么能体会得到?
“只要我努力,也许还有机会。”
“真想得开啊。”
杨晓武问顾南租没租房子,群杂工的工作薪水除去吃喝拉撒可负担不起X市的房租。
“我住在我妈家,有点儿远,打算在附近租个房子。”
顾南昨天晚上一就在查租房网,但附近的房租都太高了。
“知道吗?电视台有一项福利,可以承担五房员工三分之一的房租,只不过要租电视台指定的公寓。”
“指定的也可以啊。”
听说了这项福利后,顾南忙完了手头的工作,跑去HR问了琳达,可琳达给她的回答是这样的。
“你想多了吧,电视台的福利只提供给技术职员工,你是什么职等?”
“没有职等。”
“你是技术职?”
“不是。”
“既然都不是,跑来问什么?”
琳达轻笑一声,低头继续工作了。
顾南戳在琳达的面前,感觉自己就像白痴,租房福利中有这条规定吗?
不是技术职,不是管理层,不能为电视台创造价值,顾南的工作是被边缘化的,正如晓武说的那样,大街上拉来一个大妈都可以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