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讨好地先笑起来,“三哥弄了好东西岂可一人独享,找你要又小气了,索性不请自来。”
“鼻子倒灵。”谢云书展颜而笑,“来得正是时候,我吩咐他们多蒸一点,今晚一道喝上几杯。”
青岚笑嘻嘻地别过头,对着飞澜炫耀,“四哥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吧,我告诉你,这可是当季的至上美味……”
“螃蟹。”谢飞澜一语道破,换来青岚瞪眼。
“四哥怎么一下就猜出来了?”
“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又是在这秋意十足的院子里,三哥好情致。” 谢飞澜既欣羡又失落,脸色暗淡。
银白的纱灯宛如晨星,悬在半空照亮了院落。幽暗的中庭在夜色中分外宁静,酒香馥郁,树影婆娑,可惜人却不是很愉快。
本应是小两口情趣十足的对饮,尝蟹行令,好不自在,现在却成了小宴。青岚与谢飞澜皆始料未及,悔不该来此,原因无他,除不请自来的两人外又多了不速之客,二嫂苏锦容携白凤歌假拜访之名不期而至,让这场兄弟间的偶聚变了味道。
不知谢云书内心作何想法,谢飞澜隐约不快,青岚话也少了,席间只闻得苏锦容的闲扯。白凤歌矜持地沉默,俏容微带寒意,一双含情的眸子不时凝望谢云书。
谢云书仿佛未察,细心地替爱妻剥蟹,相较于白凤歌的精致妆容,君翩跹倒是显得随便了,斜绾青丝,素衣常服,拈着玉杯的指纤细可怜,一点点抿着酒。
“弟妹真是秀气的人儿,喝酒也这样斯文。”苏锦容忍了许久终是按捺不住,口气带上了三分轻讽。
君翩跹只淡淡一笑。
“弟妹不能剥蟹,叫个丫鬟过来服侍就是,三弟何须亲自动手?”随手拎起桌角的银铃晃了晃,招来侍女,指去替了谢云书。
谢云书一边取过热巾拭手,一边敷衍道:“区区小事,有劳二嫂提醒了。”
“三弟平日也是当家的人,繁务何其多,再分心照顾弟妹哪忙得过来。琐事自有下人照拂,何必亲为。”
“多谢二嫂,惯了也不觉得什么。”谢云书微笑道,又替她挑了菜,“再说照料妻子本是平常事,算不得劳累。”
他愈是坦然,苏锦容越是气闷。
“弟妹这身子太弱也确是麻烦,连出入都……”
“我觉得还好,比前些时日强多了。”谢云书望着佳人,颇为欣慰,“可见二哥炼的灵药果然有效。”
青岚心知两位嫂子不对脾气,便在一旁插言道:“二嫂不用费心,依我看三哥乐在其中,哪有半点麻烦的样子。”
“青岚说的是,这夫妻情致哪是外人懂的。”谢飞澜带开话题,“最近怎么不见二哥?”
“景泽近日一直关在药房,连我都进不去,送饭还要托人转交。”提起此事,苏锦容极是不满,“说是三弟的安排,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飞澜懊悔失言,立即打圆场,“这我听三哥提过,只怪海冥绡药性奇特,炼制之时容不得半点打扰,不得已才如此谨慎。”
“确是我的请托,委屈二哥闭关几天,事成后我一定摆酒致谢。”谢云书说得很客气,立场却极坚定,“还请二嫂体谅。”
“为了君小姐的病,谢二哥难免辛苦点,姐姐别恼了。”白凤哥细声细气地帮衬。“待君小姐康健如昔,三公子也不必诸多劳累,定能省不少心力。”
谢飞澜听着好笑,脸上还得神色如常。
白凤歌怜恤地转向始终未开口的当事者,“君小姐一度身手非凡,如今却举步维艰,处处倚仗他人,会不会难过了些?”
被点名提起,她清冷的黑眸闪了闪,“习惯了倒也没什么。”
“那是多亏了三弟无微不至的照料,若不是嫁了个好夫君,哪得这等闲适。”苏锦容道。
“君小姐倾国绝色,自是当得起。”白凤歌莞尔一笑。
“虽是容貌无双,也得好生调养,不然因病而损,只怕色衰爱弛。”苏锦容掩口而笑,“男人都贪新鲜,弟妹可得小心着点。”
这话听着异常刺耳,谢云书已无半点笑意。
青岚皱眉,谢飞澜正待开言,却见君翩跹秀眉一挑,拈起丝巾替丈夫拭了拭唇,“二嫂说得不错,得好生照应这张脸。”打量片刻,她淡淡揶揄,“将来不新鲜了我可不喜欢。”
空气仿佛静止了。片刻,青岚大笑起来,谢飞澜也侧过头闷笑。
僵滞的气氛瞬时化解,谢云书也笑了,执住她的手,“我一定留意,所以你可万万不能抛了我去另结新欢,嗯?”
君翩跹原本仅是做戏以对挑衅,但看对方眼中无限柔情,平静的心湖一漾,浸出丝丝缕缕的甜意。
旖旎中听得一声低哼,原来剪蟹的侍女一笑分心,剪下一歪,不留神伤了手。谢云书见血渗出不少,吩咐她下去敷药包扎。苏锦容却不肯放,适才的嘲讽被轻易带过,一腔怒意难消,正好借题发挥。
“这是弟妹带过来的陪嫁丫鬟吗?实在欠调教,剥蟹这点小事也做不好,一双手看着漂亮,竟是白长的。”
除了青岚犹未反应过来,其他的皆是一点就透,岂会听不出弦外之音?
谢云书脸一沉,却被纤手拦下,清颜泛起一抹极浅的笑。
“二嫂这话错了,一双手不能剥蟹,却可以斟酒倒茶研墨,品书行文算策;可以控缰纵横千里,挥剑斩将夺旗;可以炼药使毒暗算,割喉放血剜骨;再不济的,还能像我一样嫁个家世出众的相公,使唤旁人代劳……有了这样的地位,什么脏手的事都不必亲自动手了,二嫂说是不是?”
明明是款款笑谈,却教苏锦容打了个颤,喉咙竟像是哽住了。
院中一片寂静,像是都在凝神听她开言,扫视片刻,她又平静道:“倒是忘了白小姐了,在此预祝早日觅得佳偶,免了长辈牵悬挂念。女儿家青春有限,盲目虚掷一场可是后悔莫及,似我这等运气的毕竟不多。”
白凤歌双手紧握,手绢绞得指尖发白,半晌齿间才挤出一句:“多谢君小姐提点。”
“如今我既已为人妇,便不该这般称呼了。”姣美的容颜隐隐嘲谑,漫不经心地挑了一筷子剥好的蟹肉细品,“还是叫三少夫人吧,听着也顺耳。”
白凤歌再把持不住,猝然起身,眼中滚落了一行清泪,死死瞪着她。
“我也祝三少夫人长命百岁,平安康健,永似今时今日般得意……”
“谢了,昔日在扬州多承照拂,若有生之年得见白小姐终身有托,翩跹与夫君定然额手称庆,重礼恭贺。”
白凤歌的脸瞬间青白交错,嘴唇抖得厉害,再隐不住怨毒的恨意,踉踉跄跄奔了出去。
苏锦容闻言变色,愤然不平道:“弟妹未免太过分了,你明知……”
“明知她对云书觊觎已久,只等我死,怎能如此不给脸面?”淡漠的语气波澜不惊,秋水明眸照人生寒,“二嫂可是这个意思?”
“我……”苏锦容的脸乍红乍白,语塞了半晌,“弟妹多病,怕是心里多想了,凤歌并没有这个念头。何况她毕竟是白家小姐,伤了世交情分,两家颜面上也不好看。”
“她是二嫂的手帕交,自然情谊不同,可你我本是妯娌,相较而言,她仅是个外人。内外不同,亲疏有别,二嫂莫要忘了,自己不单是苏府千金,更是谢家二少夫人!”
一番话说得苏锦容颜面赤红,“弟妹这是什么话,是说我行事不知分寸吗?我哪一点不是为谢家着想,反倒被指异心。今日你好生说个明白,也让在座的评评理。”不是碍着几个小叔在场,她几乎要破口大骂了。
此时三兄弟算是明白过来了,就算苏锦容敢破口大骂,也未必占得上一点便宜。
“没有自是最好。”
君翩跹懒得再理,扬声召唤:“霜镜。”
一个身影在廊下躬身,“小姐有何吩咐?”
“我累了,扶我进去休息,找人看着白家小姐,提防她玩些寻死觅活的把戏,省得在谢家出了岔子,有损二嫂顾全大局的苦心。”
说着,推回谢云书的手,由侍女扶起,掠过已目瞪口呆的青岚、飞澜,微讽的语气转淡,多了一丝清婉的风情,“美酒尚温,夜景如画,夫君和四弟、五弟继续喝,别扫了兴致。”
白凤歌奔走,君翩跹入楼,苏锦容羞恼地拂袖而去,院子里只余了兄弟三人,终于清净了。
三人面面相觑,谢云书微微一笑,略带歉色地替兄弟们续酒。
“这几个女人……”谢飞澜盯着玉杯良久,喃喃感叹,“没一个省心的。”
活生生瞧了一场好戏,青岚越想越觉得有趣,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三嫂真厉害,明天娘那里有好瞧的了。二哥出了药房肯定会被念到耳根发烫。”
“二哥出关应是十余日后了,那时二嫂的气也该平了。”谢云书支颐饮酒,并不担心,“娘不会说什么,翩跹话里留了分寸,拿不到什么短处。”
“谁知道二嫂私下怎么说,少不了扯着一些婆姨嚼舌头,三哥不管吗?”
“不该听的进不了这个院子。”谢云书全不在意,“其他的谁在乎,翩跹也不会放在心上。”
“她还真横。”表面上是冷淡无争的应答,话锋里却字字见血,谢飞澜低哼,“三哥把那件事告诉三嫂了?”
谢云书摇了摇头,无意解释。白凤歌并不清楚自己惹的是什么人,更不会知道让人无迹可寻的死法有多少种,真真惹怒了她,把杭州白家连根拔了都有可能。而今万事看淡,并不代表她就转了性情,谢云书心中有数。
“所以我说惹谁也不能惹了三嫂。”青岚吐吐舌头,“她比爹还可怕。”若是亲人,则是最强力的后盾;若是敌人,却是最危险的对手,很久之前他已明白了这一点。
“三哥不让女眷进苑,到底是顾虑三嫂病体,还是怕她话锋如刀激起众怒?”谢飞澜仍不忘轻嘲。
谢云书一愣,旋即笑起来,眼眸中盈满了骄傲,“你若见了她在渊山的样子就会明白,让她去曲意周旋会多么委屈她。纵使家里的叔嫂姨娘并无恶意,但截然不同的性情怎么可能合得来?不是谁都有娘那般的包容。”
谢飞澜不以为然,“难道三哥能护她一辈子?既已嫁进来,早晚得接下娘的担子,不如趁早习惯。”
谢云书静了一会儿,突然转了个话题,“四弟觉得我这院子如何?”
“很好,清雅大方,景致极佳,谁看了都羡慕。”
“送你如何?”谢云书轻描淡写地问,“四弟别再回泉州,在这里住下可好?”
谢飞澜一惊,半盏酒泼在了襟上。
青岚也呆了,小心嗫嚅道:“三哥这是什么意思?”
“你也看到了,翩跹做不到像娘那样平和忍耐,身子骨也容不得委屈。你少小离家,历练良多,又机敏过人,不囿于一时一地,爹也很欣赏,时常在我跟前夸你,若能回来接谢家的担子正合适。”显是思虑良久,谢云书轻语相劝,“泉州那边不必挂心,自有他人接手安排,你不是也爱这故乡风情吗?留下来也合了家人的期望。”
庭中寂静无声,唯有叶片沙沙轻响。
“三哥……那三哥呢?!”青岚霍然起立,惶然脱口。
“三哥想把事情全丢给我,带着娇妻一走了之?”谢飞澜一字一句,脸上透出冷笑,“得了海冥绡即抛亲舍业,嫌这一大家子累赘多舌,碍着你们双宿双栖?”一手揪起谢云书的衣襟,谢飞澜怒发冲冠,“你心里还有爹娘吗?纵容你划苑而治,护妻如宝,纵容她清高自傲,不与家人往来,这还嫌不够,挥一挥衣袖转身走人,你把谢家当什么?!”
“四哥!”青岚见两位兄长要动手,赶紧拉住谢飞澜,头脑一团纷乱。
“青岚放手!”谢飞澜怒喝。
任他揪着领襟,谢云书不闪不避,浮出一抹微倦的无奈,俊颜苍白。
谢飞澜攥紧的拳头终是挥不下去,恨恨地捶在桌上,指节登时见了血。
“我知道是我不孝。”静谧良久,谢云书轻叹,“辜负了爹的厚望,但我真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家里还有哪一点没让你们顺心如意?”谢飞澜恶声讥讽,“难道要谢家人全跪在她脚下摇尾乞怜才算看重她吗?”
“我不会有子嗣的。”任飞澜怒意冲天,谢云书还是很平静,“纵然有了海冥绡,她也受不起生育之苦,我……也不敢。”
青岚听得呆住了,谢飞澜一怔,茫然松开了手。
“她能活着,我已经很安慰,但其他人不会这么想,再过几年必然会有流言飞语。爹属意我执掌家族,岂能容我无后,早晚会提纳妾之事。”谢云书紧紧握着酒杯,望着兄弟的眼神亮得可怕,“你们知道翩跹的娘是怎么死的,我不能犯同样的错,像君若侠那样悔恨终身。”
“三哥你……”
“她把命都托给我了。”谢云书低喃,既是解释,又像深埋的心声,“若我纳妾,不论何等情由,等于在她心上插了一刀。她纵不恨我,也绝不会再活下去,纵然寻得天下灵药又有什么意义。”
“你跟爹说明,或许……”
“没用的,爹此前已暗示过我。”早已思量过千百次,谢云书深吸了一口气,“翩跹的病情,二哥定期会跟爹细禀,爹和我一样清楚。他如此宽待,凡事放纵,更可让她将来开不了口。”
名扬天下,剑寒九州,本该是意气风发,却在爱妻与严父之间左右难为。卓然出色的兄长掩不住落寞凄凉,谢飞澜恻然无语。
“爹是为谢家着想,可翩跹……”谢云书声音微哑,“翩跹的身子,受不起生育之苦……她受不起,我更受不起。”
哭了许久,门外劝慰的苏锦容知她此刻不愿见人,也无可奈何,只好先行离去。此刻的白凤歌饮恨不已,适才入耳的一字一句剜心溅血,谢家严密的防卫更令一切妄想幻灭。想到回杭州见父兄忧心的目光,一颗心犹如浸落寒泉,冰凉如雪。
她心意已定,不能就此作罢,遂拭去颊上的泪,翻出一匹谢夫人所赠的绢帛撕成长条,抛过房梁打了个死结,咬牙将脖子伸进去。脚下凳子一翻,瞬时透不过气,血液一股股往上涌,剧烈的头痛仿佛要裂开一般,眼前一片模糊。
片刻后,突然身子一轻,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跌落在地面。有人将她拎至床上,毫不客气地拍打双颊,确定还没断气,又将她丢开,唤人照料。
“……真是个麻烦……”
昏沉中听到这样的低语,她怒火上涌,一口气噎在胸前,真的晕了过去。
睡了许久终又醒来,模模糊糊睁开眼,守在一旁的丫鬟立即喂入汤药,喉间剧痛,服下蜂蜜才勉强好过些。她由着丫鬟服侍躺下,眼睛只盯着门边,不知过了多久,烙在心头的身影终于出现眼帘,侍女们皆退了出去。
“白小姐可还安好?”
男声清沉动听,她痴痴地望着他,不言不语,一滴滴珠泪落浸湿了枕衾。
男子微一蹙眉,立在远处寸步未动,“请白小姐以身体为重,宽心静养,不可再有轻生之念。万一酿成憾事,九泉之下悔之晚矣。”
“我……”气若游丝的娇音失了婉转,涩哑低落,“……倒不如一死了之……”虚弱的丽人凄然垂泪,娥眉紧蹙,犹如梨花带雨,“总好过……落人笑柄……”
“今日之事,我替内子向小姐致歉。”清亮的眸子沉静无波。
“……三公子何错之有?”她轻咳了咳,苦笑道,“……我……蹉跎至今,芳华渐逝,父兄怨责……俱是事实,三少夫人所言无分毫之差……何需致歉。”
男子没有答话。
寂然片刻,白凤歌眼中又聚起水光,“我只是……好生羡慕……她的福气,并无别意……”
“云书不知何德何能蒙小姐青眼,厚爱感激不尽,但此生心有所系,唯愿与内子共偕白首,愧对深情,尚祈见谅。”
痛苦和失望似要从盈泪的眸子中溢出来,“……我明白,但……控制不了喜欢你,我不介意做小……”
男子闻言更是无奈,退了半步,“在下无缘享齐人之福,更不敢委屈小姐。”
她攥紧了拳,银牙狠咬。
“……我只恨相见太晚……若不是……”
“如果不是她,我已然埋骨渊山。”谢云书淡淡地打断她的话,接着说下去,“早与朽草同没,亲慈手足黄泉陌路,更休言与小姐杭州偶遇。我很庆幸遇上了她,得她心许托付终身,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
停了一瞬,他的神色忽然冷下来,“所以,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她,不论是谁,不论以何种名义,概莫能外。”冰寒的话语冷锐如刀。
一语双关的警告,可见他已看透她的企图,俊目杀意充盈,教人悚然不已。
忆起近日绵密无形的提防,白凤歌呼吸一窒,禁不住寒意上涌,忙开口分辩道:“……我没有……我对三少夫人绝无失礼之言,三公子不信我可以与她对质。”
隐约有种难言的薄嘲,谢云书道:“对质还是不用了,内子并非大度之人,有些事我也不愿让她费心。二小姐若再出什么意外,我对白世伯及白兄不好交代。”
“我……真的不曾得罪,锦容姐可以作证。”第一次觉得这俊逸绝伦的面孔令人恐惧。
“二嫂待友真诚,从无疑忌,谢家却不能坐看她遭人利用。”冰冷地瞪了一眼,“此别相见无期,小姐好自为之。”
白凤歌彻底绝望,望他转身欲出,再按捺不住,“那个魔女究竟哪里好,只为她当年给过你小惠?你就这样死心塌地!”
脚步稍稍一顿,男子回过头,已掩不住讽意,“敢问,我又有什么好,值得小姐如此深情?为这不足挂齿的皮相,略具名望的家世?抛开这些,若我声名狼藉,一无所有,小姐还会多看我一眼吗?”
嘴唇微张,她竟道不出半个字。
谢云书见她已如此模样,叹息道:“我与她仅是身入魔教,小姐却是心入魔道。堂堂白家小姐,还望你自重,休再一味自误。”
虚荣是引,不甘是毒,混在妒火煎熬中执迷成魔。对她,戒惕之余唯有远避,他绝不愿一个恶毒的女人毁掉千辛万苦得来的幸福。
懒于多言,谢云书示意丫鬟入内照料。
“白小姐仍是谢家的客人,还请悉心调养。我已修书昆玉兄,不日即至,迎小姐回杭州。”
两碗药在黑漆托盘上冒着蒸腾热气。
谢云书托起白玉盏递过去,自己端起青瓷碗正待喝下,她忽然趋近,从后方拥住了宽挺的肩。
“你……能不能不喝?”
他放下碗,轻刮了下她的翘鼻,“不喝怎么行?让我抱着你却不能碰你,那可太难了。”
她咬了咬唇,嘀咕着:“长期用药总是不好的。”
“几天才喝一次不会有碍,傅天医的方子你该信得过。”他轻笑道,“你喝的已经够多,这药自该由我来。
“或者不用药,我……”
“不行。”俊颜凝重起来,语气仍然温和,“不是说好了吗?只有我们俩,不要孩子,不管旁人怎么说。”
她依在他肩头,默默无言。
“什么也别想,我会安排好一切,再过几年我们就离开扬州。”温暖柔和的眼眸充盈着足以让人安定的力量,她却无法释怀。
“是我自己想……”话语稍稍顿了一下,像是别扭得说不出口,“生个孩子……”
“那也不行。”他坚定地摇头,扯出一个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可笑的理由,“万一你只疼孩子冷落了我怎么办,想要什么都行,除了孩子。”见她蹙起眉,他调侃道,“不痛快尽管砸东西,只要你舒服就好。”
上次斗嘴也是为此,那时她还不知能得灵药续命,就是想给他留下点什么。凝望着清丽的眉睫,他忽然觉得心里极暖,禁不住吻上了樱唇,带着苦意的柔滑,微喘嘤咛,让人淡忘了所有烦忧。
纤指拈起一张绢帛轻轻翻过,随即瞥向下一页。
翻了许久终于看见可用的部分,细细将注解文字收入眼底,合上了厚重的绢册,吩咐霜镜留在楼外等候,她独自一人走入了夜阁。
夜阁名为阁,实是一幢精巧的两层小楼,机关重重,守卫森严。地下深达数层,内藏的珍宝借地气寒凉,以便更稳妥地收藏,这地方寒气重,她也仅来过一次。
这里不单有君府的陪嫁,还有成亲时各方宾客的贺礼,东西实在太多。除了受命编撰记录的人,谁也弄不清到底有些什么。眸光一一掠过密密层层的藏宝架,暗室无风,壁上嵌的夜明珠放出光华,照着林林总总的奇珍,满目宝光流转。
九合玲珑塔、珍珠捻金席、玳瑁辟光匣、琥珀杯、翡翠树……价值连城的宝物光彩夺目,堆满了四壁。壁角的银灯架上搁着辟尘珠,让密室全无久闭的尘灰,室中宽大的书案上摞着一匣匣传世古画,随便一卷均是名家之作。
她开始寻找自己的目标,虽然腿脚比过去略为灵便,身子却依然较常人乏力。物件无数,一点点翻找下来,额角渗出了细汗。眼看一个漆匣搁在较高的架上,她尽力踮足,怎么也够不着,指尖微微发颤。
一只手突兀伸出,替她拿了下来,背后围上一个温热的胸膛,熟悉的男子气息环绕。
“你要找什么?”
她蓦然一惊,垂下眼接过了漆匣,背心微微沁汗,“我只是随便瞧瞧,有点好奇,这里的东西还没仔细看过。”
仔细打量她片刻,感觉怀中的娇躯微微颤抖,谢云书不动声色道:“怎么突然想起到这儿来,也不让霜镜陪着,万一气力不够怎么办?”
“哪有那样娇弱,你不是和大哥外出谈事吗?”
“让老四去了,最近他比较闲。”异样的感觉更重,谢云书低头微笑,“想看什么,我帮你。”说着随手打开漆匣,十余粒龙眼大小的明珠嵌在锦帛中,她默默松了一口气。
“就要这个?”他有些疑惑,“是想做首饰?”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他立即觉出不对。她素来不爱饰物,对宝物更不留心,今日却避开他独自来此……
眼光一闪,他温言道:“陪嫁的东西太多,我也未曾留意,正巧半日空闲,陪你一起瞧瞧也好。”说着又要拿下左近的漆匣。她一心虚,赶紧退了一步,脊背撞上了阁架,不是他快手拥着,定被掉落的盒子砸个结实。
“小心些。”他薄责。
惊魂初定,她仰起脸略窘地笑了笑,一缕黑发被细汗贴在颈侧。
扶稳了怀中的佳人,谢云书拾起坠地的锦盒,无意瞥了一眼,登时错愕——盒中置着十余片白玉雕成的书页,间以金丝连缀成册,精致无伦,确是一件珍品。更令人惊讶的却是玉面上刻绘勾描的一幅幅活色生香的春宫图,人物精美,姿势奇特,毫发细微之处亦极尽生动,令人叹为观止。
见他发愣,她低头细看,越看脸越红,立时遮住了他的眼。
他好笑地拉下纤手,清冷的娇颜已红到耳根,又羞又嗔,“这肯定不是随玉送的。”
他也有同感,翻了翻盒底,找出一张短柬,清晰无误地落着送礼人的题字——金陵宋羽觞。
此时谢云书才隐约想起,成亲时曾接到过宋羽觞的贺信,信中洋洋洒洒地对妻子身孕即将临盆而无法亲身来贺感叹再三后,神秘兮兮地暗示,此番所赠贺礼为宋家秘不示人的珍藏。只要领会得当,必可将那位出身魔教的桀骜佳人治得服服帖帖。
当时琐事缠身未曾在意,忙碌之余早已忘却,此时想起损友那张没有一刻正经的脸,真是切齿地怀念。
一页页翻过玉册,图样越来越火辣,怀中的佳人羞不可遏,极不自在地撇开眼,他立时起了逗弄之心。
“翩跹不好奇吗?”他故意凑近耳边轻吐热气,“难得羽觞有心,这可是很少见的玩意儿呢。”
她忍住麻痒,赶紧躲开,薄薄的耳垂犹如红玉,“有什么稀奇,又不是没看过。”
“你看过?”谢云书惊讶地扬眉,更不愿放过她,“在哪儿?”
“渊山上……”觉出他的身体渐渐发烫,她开始些许心慌,“一些医书里,我翻过两页。”
“哦……”拖长的声音噙着谑笑,“看的时候不觉心动?”
耳垂忽然被咬了一口,她险些跳起来,语无伦次,“没有,只是……”
“怎样?”他好整以暇地追问,热唇不经意擦过她敏感的颈侧。
“很怪,很恶心。”
“确实有点。”他赞同地点点头,话锋忽而一转,“若换成我和你?”轻薄的指尖随话语游动,眼眸的热意越来越深。
“别乱来!”无法控制随之而生的臆想,她羞窘万分,“你……这可不是卧房!”
“不是卧房又如何?”他笑道,“除了你我谁还能进来?”
拦不住游移的手,她强忍着要溢出的呻吟,话音细如蚊蚋,“不行,这没有……”
“床?”幽暗的眸子望了眼密室,一把扫落书案上的字画,现出乌光锃亮的漆面,托起娇躯一送,“现在有了。”
木质沉黑,肌肤如雪,匀美的双腿垂在案边,衣衫被扯得零乱半褪,大片欺霜赛雪的春光呈露,散发出勾魂荡魄的诱惑。
他喑哑一声,欺身附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