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桥决战等涉及国共“摩擦”的战役,让国民党吃了大亏,蚀了老本,国共关系也因此降到冰点。
1940年11月19日,设于西安的八路军办事处收到重庆方面通知,从10月份起,他们的经费被停发了。以往,八路军每月可领到60万元;新四军每月可领到25万元,这笔经费随告断绝。
1941年1月6日,爆发皖南事变,留在皖南的新四军军部及其主力9000余人遭到围歼,新四军番号也被取消。
围歼新四军的正是新四军名义上的上级——第三战区,从时间和结果上看,皖南事变更像是国民党方面对黄桥决战的一次报复。
归根结底,他们在骨子里始终都是敌人,这一点从未改变,只是碍于现在还有一个共同的大敌,还没有条件进行全面决斗而已。
撕破脸之后,新四军在发展上反而更放得开手脚。当年一月,中共又在盐城重建新四军军部,新四军及其南下的八路军合编为7个师,由粟裕出任第一师师长兼苏中军区司令员。
过去粟裕都是作为军事副手与陈毅搭档,这是他第一次在脱离陈毅的情况下,独立地组建和领导一个战略区。原苏北指挥部的机关人员大多留在了盐城军部,粟裕的人手包括他自己在内,只有24人。
好男不吃分家饭,靠这24个人,粟裕很快就把班子搭了起来,同时完成了第一师的改编任务,其基本部队仍是原来的3个纵队,只是番号由纵队变成了旅。
在江北各派的实力榜单上,国民党军队已力量衰微,新四军由刚来时候的“老四”跃升为“老二”,粟裕与日伪军的生死较量也逐渐成为苏北大地上的重头戏。
还得谈买卖
最早驻扎苏中的日伪军只有日军一个联队,伪军两个师,翻不起多大的浪。
到1939年年底,日军对关内指挥系统进行了调整,苏浙皖地区的“治安”转由驻上海的日本第十三军司令部负责,司令官泽田茂中将把原驻镇江的独立混成第十二旅团调驻泰兴,那个光溜溜的联队被替了下来。
第十二旅团具备单独执行战略任务的能力,在一定时期内,可以出兵下乡对中国军队发动进攻,挺进纵队当初退至郭村,即缘于该旅团对吴家桥发起的“扫荡”。
日军是苏中的“老大”,但对于一个旅团来说,苏中实在太大了,要扫也扫不过来,所以他们其实非常希望中国人“内讧”,以便坐收渔翁之利。
在苏中,如果国共双方发生“摩擦”,日军通常仅作警戒和观察而不参战,郭村战斗是如此,以后的历次作战也一样。黄桥决战时,陈、粟曾担心日军趁机进攻,不过从始至终,第十二旅团都是坐山观虎斗,除派出一部到黄桥附近观察战况外,未做任何其他反应。
两败俱伤,是日军想达到的效果,可惜的是,黄桥决战后,韩德勤确实是败了伤了,而新四军却在苏北迅速扩大,对日伪军的威胁也超过了韩德勤主导时期,这让第十三军司令官泽田茂大感苦恼。
此前,泽田一直计划对苏中进行“扫荡”,黄桥决战后,他赶紧加快实施步骤,以3000兵力进行了第一次“扫荡”。
在这次“大扫荡”中,日军率先攻占了黄桥,随后又成功地诱使“泰州二李”中的李长江叛国投敌。
李长江与南京的“和尚”(指汪伪政权派出的密使)其实暗中早有往来,不过最初没有谈妥,此次泽田放宽条件,以50万元和25发子弹的代价,终于将李长江拖下了水。
在苏中国民党的敌后部队中,李长江第一个公开投敌,对抗战起到了极坏的影响。有了李长江这个“榜样”,其他的一些国民党保安旅也先后投敌,使苏北伪军迅速增加到13个师以上,共达37000余人。
如此“榜样”,不揍不行,粟裕迅即发起“讨逆战役”,率部直取泰州。
李长江投敌是背着部队进行的,突然宣布当伪军后,他的部队立刻陷入混乱,官兵们感到当伪军抬不起头,士气极为低落。一师有个老侦察员,骑一辆自行车从姜堰赶到泰州去侦察敌情,车子骑得太快,没留意李长江部队的哨兵,最后竟然单枪匹马地闯进了某团的集合场所。
退是不可能了,侦察员正好看见一个军官在发号施令,他腾地跳下车,把这名军官抓住,并且掏出手榴弹,拉下弦线,大喝一声:“快下命令叫部队缴枪,否则,你死我也死!”
军官吓坏了,乖乖地下令士兵们把枪支堆在空地上,然后集合四五百人跟着侦察员走了。
经3天激战,第一师攻克泰州,李长江翻越墙头才得以逃命。
在新四军发起“讨逆战役”的同时,为接应李长江投敌,泽田集中独立混成第十一、第十二、第十七旅团3个旅团,对苏中发起第二次“扫荡”。
1941年2月19日,第十二旅团突然包围兴化,并于第二天上午攻入城内,韩德勤率部败走。由于兴化失守,重庆政府的苏北行政机关很快丧失机能,国民党江苏省党部迁到了溧阳,半年后几乎完全消失。
泽田对第二次“大扫荡”做了“战果记录”:“重庆军(指韩德勤部队)被打死和被俘4000余人,我方战死26人。”
这是一个悬殊极大的对比数字,泽田对此显然极为满意,他随后写道:“此次作战进展顺利,完全如我当初预料的那样完成了。奉谢皇恩。”
可是泽田似乎患了失忆症,他忘记了自己发起“大扫荡”的初衷。“扫荡”之前,他在日记中对作战目的有明确记载:“消灭江北兵匪,尤其是新四军。”
直到第二次“扫荡”结束,泽田也没见到新四军这个心目中最大的敌人。
没有见到,不等于没有。
早在日军进攻黄桥之际,一师内部讨论攻守战策时,有人曾提出要打一场“黄桥保卫战”,像黄桥决战那样,与日军拼一拼,粟裕果断地否定了这一建议。
“老二”与“老大”看上去虽然只有一步之遥,实际差距可不只一步。仅以第十二旅团为例,该旅团无联队编制,在日军编制中,仅属警备旅团,级别并不高,但无论武器装备还是战斗力,都比新四军要强。
日军不是韩德勤,你可以跟它拼一拼,但是拼光了怎么办?
打仗不能只谈感情,还得谈买卖,吃亏的事情绝不能干,因此粟裕下令部队撤出了黄桥,“讨逆战役”结束后,面对日伪军的反攻,他又主动撤出了泰州。
不光是黄桥、泰州,除了驻于盐城的新四军军部外,苏中几乎所有城镇里的新四军,都像阳光下的水珠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
日军找不到,很正常。
游而必击
粟裕去了农村,并且重新捡起了游击战的看家法宝。他为这一选择加了一个精妙的比喻:日军占领苏中城市,无异于把圈套套在了自己脖子上。
泽田真的有了一种要上吊翻白眼的感觉。他好不容易组织两次“大扫荡”,赶跑了韩德勤,代之而起的却是新四军。
泽田向来视苏中为东南米盐的最大供给地,然而就是他自己,把这个好地方双手奉送给了自己最大的敌人,这真是一个让他啼笑皆非的结果。
粟裕说得很对,日军在苏中占领的城市都需要分兵据守,占得越多,包袱越重。
要想卸除包袱,只能再对城市周围的农村进行“扫荡”,泽田把这个挠头的活交给了独立混成第十二旅团。
第十二旅团是新四军在江南江北的老对头,下辖5个步兵大队和一个特种兵大队,共5600余人,粟裕从泰州撤走后,该旅团便将旅团部设于泰州城,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1941年4月,由第十二旅团牵头,李长江等新老伪军加入,对苏中发动了规模较大的第三次“扫荡”,日军称为七路“扫荡”。
粟裕依旧采用“敌进我进”的策略,当日伪军到目的地“扫荡”时,游击队和民兵就跑了出来,他们像春节放鞭炮一样遍地开花,处处响枪,将日伪军牢牢缠住,从而使“扫荡”的进展不知不觉趋于缓慢。
接着,粟裕派出一个团和独立支队向敌据点发起攻击。
第十二旅团的注意力立刻被其吸引,并判断新四军的主力已经出动,但他们错了,这只是粟裕的疑兵之计,第一次派出的是“伪主力”,攻也是佯攻。
真正的攻击主力被隐蔽在两泰(泰州、泰兴)附近,在日军出现判断错误后,这些部队突然出现在泰兴至黄桥的公路上,并对既定据点展开进攻。
新四军与日军一个中队激战,击毙日军泰兴城防司令以下20余人,生俘日军两名,首开苏中军区俘获日军的纪录。
在这次“反扫荡”中,苏中军区还在兴化附近的一次伏击战中,击沉日军汽艇1艘,歼灭日军1个小队,生俘日军2名。
小仗当然没有大仗好看,可是只要对比一下国民党部队在“扫荡”中的损失数据,就知道在敌我强弱分明的前提下,这种方式还是最划算的。
在苏中军区内部,有些人被日伪军翻来覆去的“扫荡”搞怕了,产生了“恐日病”,极力建议“跑扫荡”、“躲扫荡”,粟裕坚决反对,力主“游而必击”、“扰而必乱”。
战场就是最生动的课堂,你得积极一点,这样才能学到真东西。
新四军在苏南打惯了游击战,挺进苏北后,在与国民党部队的“摩擦战”中逐渐适应了运动战,对于游击战反而生疏了。这还是老兵,加入的新兵更加缺乏游击战的经验和能力。
经过此次“反扫荡”,游击战不用教,大家都会了。
苏中军区在“反扫荡”中得到迅猛发展,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各县抗日政府相继建立,县级游击队有10个团6000多人,脱离生产的民兵近万,不脱产的民兵达到16万之多。
日军再也没有坐山看虎斗的悠闲了。对消灭新四军,泽田产生出一种深度的渴望意识,俗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新四军主力捕捉不到,那就直接冲着他们的军部去。
泽田及其幕僚计划举行一次“夏季扫荡”,以便通过“闪击战”来“打击陈毅及其重建之军部”。
为使“扫荡”取得成功,泽田特地调整部署,派其他日军部队接替了第十二旅团在各据点的防务,以便该旅团能将全部兵力投入攻势作战。
1941年7月20日,由第十二旅团长南部襄吉少将担任前敌指挥官,日伪军17000余人倾巢出动,其中日军7000,伪军1万,分四路向盐城合击。
日军对华中新四军的“扫荡”相当频繁,以前的三次都是规模较大些的,其他局部性、分区性、时间短的“扫荡”层出不穷,但所有这些“扫荡”都及不上“夏季扫荡”,其筹划之周、规模之大、时间之长,均创下了徐州沦陷以来的纪录。
南部是一位典型的日本武士。他曾出重金悬赏一位抗战将领的人头,在这位将领战死后,他又对着割下的人头亲自上香、行礼,并且对别人说:“我们是两个国家,他(指战死的抗战将领)是为中国,我是为我的国家,但我崇敬他的英勇,要学习他的精神。”
这样一位东瀛战将,自然要比那些龇牙咧嘴、只知到处杀人放火的“猪头小队长”、“毛驴大队长”要有头脑得多,也狡诈得多,他能攻袭韩德勤的老巢,并非偶然。
在“扫荡”正式开始前,南部曾出动少量兵力,装出要对苏中军区进行全面“扫荡”的架势,他的“虚晃一枪”,确实让陈毅及其新四军军部有所麻痹。
新四军在宁沪地区建有情报网络,所以军部事先对“扫荡”已经有所察觉,但他们对南部的具体目标并不清楚,而且军部机构庞杂,也不是说搬就能马上搬走的。
军部行动慢,南部很快,当时正值雨季,河水上涨,他可以通过装甲汽艇实施快速突袭,因此日伪军当天便占领了盐城。
掩护军部的是新四军第三师,也即黄桥决战前后的八路军第五纵队,以八路军的作战能力,本来大家都认为可以放心,然而第三师再得力,也只能保得军部安全转移。在湖垛周围的部分后方机关来不及撤走,遭到严重损失,其中鲁艺华中分院损失最大,作家丘东平等人都在日军的袭击中不幸遇难。
消息传来,粟裕和他的战将们很是着急。从战报上看,军部显然还保留着过去的大机关模式,不大适应游击环境,显得颇为狼狈。
皖南的老军部让国民党给搞掉了,新军部如果再给鬼子打掉,那可怎么办?
军部与第三师属盐阜区,它与苏中军区在地理上虽南北毗连,但被日伪军分隔封锁,所以实际是相互独立的战略区,而且军部原先给予苏中军区的指示,也只是对盐阜区“反扫荡”进行策应。
现在情况有变,不光是策应,还应主动出手,保卫军部。
围魏救赵
直接增援是粟裕的第一个反应。他将第二旅派去盐阜区,专门负责保卫军部,并协助第三师作战。
剩下两个旅,被粟裕用于“围魏救赵”。
粟裕对众人说,日伪军集中兵力在北线“扫荡”,南线必然空虚,好比光着屁股等挨打,那我们就不要客气,狠狠地打它个皮开肉绽。
第一旅旅长叶飞首先把作战计划报给粟裕,提出要打三分区的中心据点古溪。
古溪靠近黄桥,叶飞相信攻击此处足以触动南部,有使他回兵的可能,但是古溪驻有伪军1个团,1000多人,且深沟高垒,设防坚固,粟裕对这种强行攻坚向来谨慎,认为在准备还不十分充分的情况下,容易遭受重大伤亡。
粟裕不同意硬攻古溪,不过他把决定权交给了叶飞,让他自己“据实定夺”。
叶飞一想,粟裕不是说不要打古溪,而是怕他准备不细,弄得伤亡一大堆,偷鸡不成蚀把米。
给粟裕这么一逼,叶飞认真起来,对这场攻坚战研究得特别细致,设想得特别周到,打得也特别认真,就唯恐哪里出现漏洞。
事实证明,逼逼是有好处的。叶飞用两个小时就攻下了古溪,新四军伤亡不到100人。
打下古溪后,新四军乘胜再攻黄桥,驻守黄桥的伪军急忙撤向泰兴。
粟裕下令叶飞继续追击,并对外宣称要打下泰兴城,在追击过程中,三分区的敌据点大部分被新四军所占领。与此同时,陶勇率领的第三旅也在第四分区大闹天宫,先后袭击多次敌据点,一个月内,作战达10余次。
屁股已经被打得够狠,但南部不为所动。
还得加点料才行,粟裕下令叶飞将泰兴城包围起来,并占领了四关。
泰兴的伪军急了,“皇军”再不来,他们就得跳海了,哪里还有信心再守下去。
南部接到了泰兴方面发来的告急电,不过这厮的定力真的不错,把电报往旁边一丢,继续对盐阜区进行“扫荡”,以便寻找和追歼新四军军部。
粟裕看出南部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家伙,那就让你见见棺材板吧:以分区的地方武装接替包围泰兴,一旅主力抽出来,向第十二旅团部所在地泰州杀去。
泰州被三面包围,这下,南部再也绷不住了,不得不从盐阜区南撤,以回援泰州,军部由此解围。
南部气势汹汹地率部南下,在他离泰州还有半天路程时,粟裕已经撤掉了泰州、泰兴之围,让南部扑了个空。
南部急于寻找一师主力决战,撵在后面不肯放松,粟裕、叶飞顺势跟他玩起“蘑菇战术”。
早在红军时期,中央苏区就出现了“蘑菇战术”的雏形,其特点是利用敌军急于寻求决战的心理,像蘑菇一样跟它躲猫猫,转圈子,最后达到攻其不备的目的。
一师主力先在分区根据地腹部隐蔽集结,等第十二旅团东进追踪过去,马上以夜间急行军的方式,相向而进,转到了该旅团背后。
这是两个正好相反的行军方向,新四军与日军只隔三五里路,甚至是擦肩而过,但日军毫无察觉。
南部扑了个空,得到的消息是,新四军对他在泰兴、黄桥之间的据点进行了奔袭,一个日军小队被打掉了。
南部气急败坏,赶紧掉转头,从东向西追击。新四军再施“转蘑菇大法”,就在日军即将迫近时,夜间急行军向南。
“蘑菇战术”就双方来说,对体力都是一次极大的考验。第十二旅团远道返回,累到口吐白沫,而新四军也是一路行军,一路睡觉,连托运辎重的牲口都是磕磕撞撞,这个时候,谁都恨不得能闭上眼睛在地上睡个十几分钟,但是谁也不敢这么干。
身为旅长的叶飞在带队“转蘑菇”时,因为实在太困,走到一座桥上时,竟然扑通一声,连人带马一起掉进了河里。
新四军到了南面后,并不停留,又重新东返至根据地腹地。
一个圆圈跑下来,让第十二旅团两次扑空,日军已是疲于奔命,再也跑不动了,无可奈何之下,南部只得收兵撤回了泰州城。
在“夏季扫荡”中,南部的头还开得很好,只是中间和结尾被粟裕给搅和了。根据新四军方面的统计,新四军各部通过“反扫荡”,打死打伤日军1100人,俘虏15人,击毙及俘虏伪军3800人,敌我伤亡为4∶1。此外缴获甚丰,战利品与弹药消耗的比为10∶1。
最重要的还是日军“夏季扫荡”的目的没有达到,新四军军部仍“巍然屹立敌后,不可动摇”。
死缠烂打
如果说前面三次大“扫荡”的不尽如人意,已经让日军见识到新四军潜力的话,“夏季扫荡”的失败,则使粟裕和苏中军区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自此以后,泽田茂和南部暂时放弃了摧毁新四军军部的计划,而将进攻重点指向苏中。
1941年8月13日,南部集中1万余日伪军,向苏中发动了报复性“扫荡”,史称“八一三大扫荡”。此次南部来势汹汹,占领了苏中地区几乎所有的乡村集镇,其意图也非常明显:不摆平苏中军区,他就不可能在苏北逞威风。
占领集镇相对容易,因为粟裕早就将运动战退回到了游击战,可是在这之后就不容易了。
南部重新陷入粟裕所说的“占得越多,包袱越重”的怪圈,现在他不光要守城市,还要守集镇,机动兵力立刻减少,再无力量进行万人规模的“大扫荡”了。
南部能做的,只有从各大据点拼凑机动兵力,实行“局部性扫荡”,以控制两大战略要点,一为三仓,一为丰利,它们是当时粟裕和新四军活动的主要区域。
一般性集镇,粟裕就算了,唯有这两处,他决不肯轻易让给南部。
三仓镇北靠盐阜区,南与三分区、四分区接壤,战略位置很重要,而且此处有大片茂密的芦柴和茅草丛,可供新四军进行隐蔽潜伏。丰利镇的地位次之,两镇可呈互为掎角之势。
南部计划在占领三仓和丰利后,打通东西、南北两条交叉的公路,进而对苏中军区形成彻底分割和压迫,如果让他得逞,苏中根据地就完了,粟裕会连块集结主力部队的立足点都找不到。
就像“保卫军部”一样,粟裕提出了“保卫三仓”和“保卫丰利”的口号,不过他的战法不是死打硬拼,而是“死缠烂打”。
南部派出的兵力不多,新四军就在三仓镇及其外围构筑隐蔽工事,待日伪军进入火力范围后,突然开火,打它一个下马威,迫其退兵。
假如对方兵力占优,那就先打一下,然后不待日伪军合围,便用运动防御的方式迅速撤离。
撤完了,再反过来对三仓形成包围。
三仓地方贫瘠,交通不便,所有补给都需要从外部输入。粟裕就利用这个特点,一边进行围困,一边破坏桥梁和道路,以切断三仓与其他敌据点的一切联系。
这种据点,没水,没粮,没军需补充,谁待得下去?日伪军只能又撤出来。
三仓保卫战共经历7次,每次粟裕都派新四军的主力部队全力以赴,日伪军每进攻一次,也都以失败而告终,这实际上是粟裕最早的“七战七捷”。
1941年12月9日,石井大队及伪军700多人进占三仓,粟裕组织3个主力团及抗大九分校学员,将日伪军全部予以包围,这是7次三仓保卫战中的最后一次,也是战斗规模最大的一次,最后由于攻坚的火力不足,日伪军得以乘隙突围,但仍予敌以重大杀伤。
经过反复争夺,仅有20多户人家的三仓镇被夷为平地,但日军始终未能在三仓安下据点,更不用说修筑公路了。粟裕在发给新四军军部的电文中说:“我们七次保卫三仓,终于使敌人无法在三仓站住脚。”
丰利保卫战也先后打了5次,其中一次,新四军曾将进犯的日伪军予以全部歼灭,南部特派的督战代表被击毙,一名日军分队长主动举枪投降。
除了两大战略点,寻歼粟裕和苏中首脑机关,也始终是南部的重点。
对捉迷藏这一套,粟裕已经熟到不能再熟,早在三年游击战时期,“敌进我进”就不知道操练多少次了。
五次丰利保卫战结束后,已近年关,本来准备好好过个节,黄昏时得到情报,日军在几条线上都增兵了,预计到“扫荡”可能又要开始,粟裕马上率领机关及警卫部队向敌人来路出发。
第二天拂晓,机关到了一条小河边,河南岸有一条通向敌据点的小路,粟裕一想,前来“扫荡”的日军很可能要经过这条路,河边不能待。
当时大家已经走了一晚上的路,很累,但是没有休息就过了河。
机关人员刚刚过河,鬼子就来了,警卫部队跟日军乒乒乓乓打了起来。因为早有准备,部队通过交替掩护,也得以全部过河。
目标已经暴露,只能尽快北移。中午到了一个地方正埋锅造饭,饭菜还没熟,又响起枪声。
日本人也最会玩诈术,他们分路行动,前边的假装从河边走过去,后边的却紧跟着新四军追了过来。
粟裕拉起队伍就走——当然,还得把饭菜给带上,好歹得吃晚饭。
晚上到了第二个地点,刚要吃晚饭,北面又出现敌情,于是再回头向南,直到凌晨到达第三个地点,得知日军刚刚从这里袭扰而去。
日军已经“扫荡”过了,照理是没事,但这么多年来,粟裕已经养成了异常谨慎小心的习惯,他一面传令机关和警卫部队休息,一边派侦察员向几个方面进行侦察。
一名侦察员跑回来报告,说鬼子正集合在场上,由指挥官训话,而一部分鬼子兵已把抢来的东西装上车,看样子是要押回据点去。
同样的情景,粟裕的判断却完全不同:日军要返回据点,没必要天黑了还要集合训话,这不是回据点,而是要杀“回马枪”,其目标正是他们所在的第三地点!
一分钟都不能停留,赶快走。
继续往南,来到了公路边。在公路上会不会遇到敌人,谁都没有把握。
粟裕对周围进行仔细观察,他发现路边有一堆人的粪便,用树枝一挑,还是软的。再看过去,马路上尚有许多皮鞋印。
根据这些迹象,粟裕估计日军以黑夜为掩护,偷偷地向“扫荡”区域增兵了,一股日本兵刚刚从马路上通过,粪便和鞋印就是明证。
如此说来,后面还有跟进的鬼子兵,暂时不能通过。听完粟裕的分析,众人就都屏住呼吸,伏卧在了公路边。
果然,有后续日军来了,假使机关员急于穿越马路,就可能与日军碰个正着,那是极其危险的。
这股后续日军通过后,粟裕抓紧间隙率部越过马路,并于第二天清晨全部跳出了日军的合击圈。他这时得知,从第三个地点通过的日军如他所料,真的杀了个“回马枪”,当然是扑了空。
一天两夜,反复行程200多里,有的临时转移来的人员还多走了一天,这样的艰苦行军,野战军也许不算什么,但对于机关人员来说,实在是非常了不起,表明粟裕所领导的指挥机关已经完全实现战斗化和游击化。
粟裕和苏中军区机关始终是南部寻歼的主要目标,但在整个抗战过程中,他们一次都没有遭遇到日军袭击。
1941年12月上旬,南部对苏中实施“冬季大扫荡”,粟裕为确保两大战略点,也调动10个团,向日军守备薄弱的据点主动出击,称为“十团大战”。
事后,中共华中局书记刘少奇在一份大会报告上总结道:“在我全军(新四军)中,以第一师部队作战最多,战果最大。”
智力的较量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从这时候起,中国的敌后抗日战场开始进入困难时期,而苏中的困难时期比全国还要长一些,这是因为日军为支持其太平洋战争,更加紧了对苏中地区的控制和掠夺。
粟裕的直接对手还是第十二旅团长南部襄吉。
南部最大的苦恼就是兵力不足。兵少,机动性就要好,南部在交通上打起了主意。
苏中一带主要为水网、半水网地区,在很多地方,缺了船就哪里也去不了。南部便把河流当成他的水上公路,大量使用装甲汽艇。
这些汽艇的速度比普通木船要快得多,当“敌进我退”时,难以摆脱其追击,轮到“敌退我追”,就是坐着木船也撵不上它。南部突袭盐城新四军军部,就利用了汽艇之便,以后的历次“扫荡”,汽艇也都给新四军和根据地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在智力的较量上,粟裕从来不会落于下风,他发动军民对地形进行改造,在河道上构筑了或明或暗的各种堤坝。
木船吃水浅,船底平,可以从坝上一拖而过,汽艇却做不到,而如果舍汽艇上岸的话,条条河流又反过来成了日军前进中的障碍。
交通也不行,南部再思良策。当时针对游击战,一南一北的日伪军都在试用新战术,苏南是“清乡”;华北是“铁壁合围”。
“清乡”吸取了曾国藩、蒋介石的经验,对农村根据地实行逐段的分片压迫。此前日伪军已在苏南实施“清乡”,苏南新四军也因此蒙受了很大损失。
“铁壁合围”又名铁桶阵,即用“铁桶”将对手围住,处于“铁桶”之中,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的游击战术往往难以发挥,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便战死于日军的“铁壁合围”之中。
南部要是单用“清乡”,条件尚不具备;单用“铁壁合围”,兵力也凑不齐,于是他就将两个战术合二为一,名之为“清剿”(又名“机动清乡”)。
第一期“清剿”的对象是第四分区。“清剿”开始之前,南部准备修筑一条横穿公路,以便将第四分区的根据地一分为二。粟裕自然不能等闲视之,第三旅第七团奉命出征。
第七团有“老虎团”之称,曾参加过三仓保卫战,是一师的核心主力,粟裕经常亲自予以调度和指挥。团长严昌荣则是粟裕的得意爱将,他原来是延安支援新四军的军事干部,属红二方面军系统,曾给贺龙当过警卫员,打仗非常骁勇。
严昌荣率七团对公路据点上的日军警备队进行了夜袭,警备队据险固守,七团没有平射炮,其他武器弹药又少,战至天亮就不得不撤了出来。
作战中,七团打死打伤日伪军六七十人,应该说打得还可以,但粟裕觉得很不划算:既未抓住俘虏,也没能缴获枪支弹药,而且自身弹药消耗还不小。
新四军的军需供应很困难,子弹除了通过伪军关系花钱购买外,主要就靠缴获。即便是像七团这样的主力部队,士兵一般也只配几发子弹,子弹袋看上去鼓鼓囊囊,其实塞满了芦柴秆。
粟裕对严昌荣说:“我们打仗,不能单同敌人拼消耗,要争取多打歼灭战,做到既大量消耗敌人,又大量补充自己。”
接着他告诉严昌荣,不一定要攻坚,也可以想办法将日军诱出来打。
粟裕不会大包大揽,他会在适当的时候“逼”一下,提醒一声,同时也会给麾下战将充分的自主权和想象空间。
以前“逼”成功了叶飞,现在是把严昌荣的聪明细胞全部调动起来,回到军营后,严昌荣就制订了一个“引蛇出洞”的计策。
从那以后,一连很多天,七团都与日军警备队形成对峙,双方驻营地仅隔3里路,这边能看到那边,那边也能看到这边。七团每天出操上课,警备队认为新四军缺乏攻坚武器,所以也并不把对方放在眼里,渐渐地开始熟视无睹。
只有一样让日本人不爽,他们急于修路,但七团老是派出小分队在旁边进行“骚扰”。
如是者三,当然影响公路进度,日军警备队终于忍不住了。
1942年6月3日,警备队拉了一批民夫出来修路,除200多名日伪军跟出据点外,步兵炮和掷弹筒也被抬了出来,就是要应对新四军的“骚扰”。
小分队如约而至,警备队的先头部队见到后火冒三丈,拔足猛追,追到一个叫作斜桥的地方,遭到七团的火力拦阻,过不去了。
带着步兵炮和掷弹筒呢,干什么用的,警备队本队噌噌噌地赶到,架起来对着新四军阵地就是一阵乱轰。
斜桥是严昌荣早就选好的伏击地形,呈口袋形布置。在用3挺重机枪封住“袋口”后,其余部队以玉米地和芦苇丛为掩护,从两侧出击,对警备队形成了四面围攻。围攻部队趴在茅屋上,居高临下,对暴露在有效射程中的日伪军进行了猛烈射击。
新四军子弹很少,每人除了几发好子弹外,全是“翻过火底”的子弹,这种子弹外面是弹壳,里面却是土火药,有一半打不响,而且射击精度很低。轻机枪子弹则只有三梭,一梭好的,两梭坏的。就这样,大家还不敢把子弹全部打光,得留着几发肉搏拼刺时用,叫作“救命弹”。
连发根本不能现实,只能像叉鱼一样地进行点射,所以真正能予以击毙的日伪军其实并不多。好就好在,陷入包围中的日伪军心理上崩溃了,一冲就垮,除少数泅水逃脱外,70多个日军和130多个伪军不是被歼,就是被俘。
最棒的还是战利品,除一堆三八大盖外,七团还缴获步兵炮1门,八八式掷弹筒2具。
粟裕对军火研制很重视,早在组建军区时,就同时建立了军工部。那时他正让军工部着手研制小迫击炮:对于日军掩体后面的火力点,手榴弹投不到,又没有平射炮,你们得弄出曲射火器才行。
听说七团缴到了掷弹筒,粟裕十分高兴,特地下令把掷弹筒调到师部,让军工部研究,以作为设计小型迫击炮的参考。
斜桥伏击战给了南部当头一棒,他的“清剿”还没正式开始哩。
平时日军作战,很少肯在战场上丢下尸体。这次不丢不行,因为连拖尸体的人也被打死了。南部只好觍着脸,给第七团团长严昌荣写信,请新四军把尸体还给他。
还尸体是可以的,反正臭烘烘的也没人稀罕,但接下来的要求就过分了。
南部还希望严昌荣把那门步兵炮也做个顺水人情。据他说,按照日本军律,部队若丢失重武器,指挥官将受严惩。
南部只让还炮,其他两具掷弹筒没好意思提。
还了怎样?南部在信中说:“而后贵我两军和睦共处。”
严昌荣差点儿没把下巴笑得掉下来。他把信拿给粟裕看,粟裕也乐了,对严昌荣说:“这一下,你们七团可把南部揍痛了。没什么好说的,搬家吧,我和你一起搬。”
有粟裕这样的师傅,徒弟也越来越机灵,严昌荣说:“南部急着要炮,那我就拉着他转,转得他晕头转向。”
为了一门炮,南部已经完全丢掉了武士的颜面,乞求不成,他就趁着“清剿”开始,调集400多个日军和1个团的伪军,直接到人家怀里来抢。
在敌后战场上,400多个日军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能合上两个加强中队了,这么多人,闹哄哄的,只是为了抢一门炮。所过之处,他们还能厚着脸皮在墙上刷标语:“新四军还我炮来,两具掷弹筒不要了。”
严昌荣就像叶飞曾经做过的那样,给鬼子打起了“蘑菇战”,忽东忽西,各种绕圈,绕了一个星期,直到把南部绕得完全没脾气为止。
想吃哪块吃哪块
还是搞搞“清剿”吧,给新四军一点颜色看看。1942年6月12日,南部着手实施第一期“清剿”。
南部的“清剿”战术一方面吸收了“清乡”的长处,即对根据地不光从军事上围攻,还从政治和经济上予以封锁;另一方面又强调像“铁壁合围”那样,对苏中一个分区一个分区地实行分进合击或多路重围。
南部以第十二旅团各大队为主力,组成了1300多人的机动突击队,并以3000余伪军相配合,进入第四分区的海门、启东,意图对第三旅进行合围。
这种“铁臂”跟华北日军没法比,空隙极多,作为三旅主力的第七团很快就转移到了外线,南部要找他们决战都找不到。
1942年6月28日,南通警卫团深夜奔袭海门茅家镇,毙伤日伪军90余人,生俘日军2人。茅家镇是敌军后方补给基地,南部被迫从“清剿区”内抽出兵力回援。
日伪军顾此失彼,到7月上旬,虎头蛇尾的第一次“清剿”只能以一无所获而告终。
天才的构想没能落着满意的结果,南部当然不甘心,七八月间,他又对第三分区的靖江、泰兴进行第二期“清剿”。
从南部的设计桥段来看,“清剿”要比他以往实施的“扫荡”难对付得多。刘少奇和陈毅几次致电粟裕,认为苏中还要苦斗下去,面对“清剿”,必须保存力量,作战规模不宜太大。
粟裕想的却是不能太小。
一物须用一物降。南部的兵力有限,在他集中精力对分区“清剿”的同时,后方和其他区域必然空虚,正是予以主动攻击的好时候。
为了给第三分区解围,粟裕再次起用得心应手的“王牌部队”第七团,攻击目标定为南通石港镇。
石港是南通、海门的交通枢纽,乃该地区的必争之地,由伪军一个团约600余人驻守。该镇有72座半庙宇之称,镇上庙宇极多,伪军利用这一条件,在镇内广建卫星据点,计有16座大小碉堡。
此外,石港四周河水环绕,河岸上筑有丈余高的围墙,河底还布有竹签,宛如一座四面环水的城池。
伪军在新四军眼中是“黑乌鸦”、“豆腐军”,不难打,难打的是据点。
运用四面围攻的常规打法,也有可能打得下来,但以碉堡的坚固程度,恐怕难以速战速决,而石港距离周围的敌据点又较近,如果短时间解决不了问题的话,日伪军必然会赶来增援,到那时就麻烦了。
七团进攻石港,所用战术还是粟裕在黄桥决战前打姜堰的老办法,即“掏心战”。
1942年8月9日凌晨,七团团长严昌荣以一个连偷袭石港南门获得成功,接着各营各连便按计划分头抢占镇内的各个要点,就像中心开花一样,把伪军一个团切成数块,想吃哪块吃哪块。
与姜堰攻坚战有所不同的是,在伪军团部及主力被打掉后,几个大碉堡里的守敌仍未投降。
七团不愧是“老虎团”,严昌荣组织突击队,用打墙洞的办法钻入碉堡旁边的伙房,之后通过手榴弹和机枪,抢先堵住碉堡底层的出入口。
底层被堵,伪军只好退至碉堡的二三层,因为七团突击队员都隐蔽于出入口的死角处,他们既看不见,也打不着,完全成了瓮中之鳖。
最精彩的好戏是火攻。突击队将旧棉被送入碉堡底层,浇上煤油,浓烟由一层直蹿二三层,上面的人被浓烟呛得睁不开眼,张不开口。
依靠碉堡的掩护,伪军本来是想扛着,可人的承受能力毕竟有限,如此烟熏火燎,凭他们那小肩膀,哪里还扛得住。于是一个个把枪扔下来,再从上面往下跳——确切地说,是先跳到房顶上,再跳到地面,这罪受的。
石港一战从开始到结束,计时一个半小时,全歼伪军1个团,缴获轻重机枪7挺,长短枪300余支,手榴弹近万发,而七团无一伤亡,这样的仗最符合粟裕心目中的“划算原则”。
粟裕在石港一打,第二期“清剿”也搞不下去了。
两次“清剿”无果,南部仍然不肯死心,从9月起,他对第三分区启动了第三期“清剿”。
1942年9月25日,是农历中秋节,第三旅主力集中于四分区的二窎镇附近,准备热热闹闹地过个节,休整一下。
谁知道一大早就有人来搅局了。第七团团长严昌荣得到侦察报告:在第十二旅团第五十二大队大队长保田中佐的率领下,日伪军昨晚占领了附近的白龙庙,现在正直奔北新桥而去。
在南部麾下战将中,保田以“老滑头”著称,严昌荣跟他交手3年,几次都想吃掉他,但全部都落了空。新四军内部形容保田:“像个玻璃球,滑得没角没棱,要是你手上只有一个套子,是套不住他的。”
这一次,保田又想耍什么滑头?
粟裕的判断是:“保田要钻我们的空子,他认为我们刚刚攻下石港,兵疲马乏,又是中秋节,想搞我们个措手不及。”
粟裕指示严昌荣:“我们也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保田一个意外的打击,你要想办法把保田引到二窎,组织部队歼灭之!”
过节的事只好先放到一边,“打好仗再过中秋”。
粽子里的枣子
严昌荣先派一个连前去诱敌,但随后通信员飞马来报:“保田没上北新桥。”
“钻到哪里去了?”
“暂时不明,连队正跟踪寻找。”
严昌荣思忖后,下令连队停止行动,只派侦察员继续四处侦察。
再次出现时,保田已经进入了二窎偏南的一座叫余西的村子。这一发现,像锤子似的重重地敲在了严昌荣心头。
余西距离二旅旅部的驻地刘家园非常近,莫不是保田要袭击二旅首脑机关?
不能再按兵不动了,得向余西调动部队,以保护旅机关。
严昌荣正要进行部署,坐镇二窎的粟裕传来了最新指示。
他告诉严昌荣:“保田在虚弄刀枪,调虎离山,不要为他迷惑,要稳住。”
粟裕的话,像猛然捅破了一层沙罩,令严昌荣的眼前豁然开朗。
按兵不动,继续观察,发现保田在余西待了一会儿,又向西开了过去。
综合保田的一系列举动,严昌荣终于弄清楚了“老滑头”的如意算盘:他走了一个“之”字路线,佯装往北新桥去,其实是要把第七团从二窎调出去,接着,到余西,再往西,也如出一辙地是在打同一个主意。
严昌荣说:“这个鬼东西,就是会给我们涮坛子。”
“涮坛子”是重庆话,意思是骗人。喜欢骗人的人最怕遇到聪明人,保田也许无论如何不会想到,粟裕和严昌荣也一门心思要诱他,而且还提前看穿了他那些不上路的伎俩。
严昌荣估计,保田往西是假的,他一定还会掉回头来进攻二窎。
保田要回头去二窎,必定要取道谢家渡。
指挥员最开心的事,就是对手按着自己的设想走,保田一点不差地到了谢家渡,而七团早就在那里建立了阵地工事。
保田的反应很快,立即聚拢部队,并且做好了两手打算,一边朝他认为的薄弱点发动进攻;一边挖战壕,掏枪眼,准备在攻不动时固守。
从苏南抗战开始,陈毅、粟裕就都做过总结:日军军官指挥和掌握部队,“远非我们指挥员所能企及”,日军官兵的一般战斗动作,不管是利用地形、地物,前进后退的队列姿态,还是射击的准确程度,均“具备着较高的战术性”。
这也是粟裕能在黄桥把韩德勤打得稀里哗啦,但在和数量低于自己的日军作战时,仍感觉吃力的原因所在。
严昌荣的搭档、七团政委彭德清归纳了保田的作战特点,一共三句话:“来得刁,打得滑,守得稳。”
谢家渡方向形成了相持战,粟裕获报后,亲自赶到一线进行指挥。
经过观察,粟裕拟订了一个新的作战方案:保田不是要攻吗,那就把攻上来的一股敌军包围住,这样保田就会被切成两截,便于各个击破。
粟裕决定将二窎附近的3支机动部队,第八、第九团和南通警卫团,全部招来参加最后的歼灭战。
他密令严昌荣,要吹三次开饭号,第一次准备;第二次出动;第三次完成包围。
当第二次开饭号吹响时,三支机动部队已经跑步出动,大家就等第三次开饭号吹响。
清脆的号音响了,但不是意料中的开饭号,而是停止前进号。原来严昌荣通过望远镜,看到阵地前沿突然扬起一片烟雾,便意识到保田可能要跑,于是临时改变主意,决定先稳住对方。
他说:“大打,保田害怕;小打,他不在乎;我们就来个不大不小,先拉他。”
保田是个玻璃球,如果不小心把他给踢跑了,就不好玩了。
这次,“老滑头”果然上了当。他虚晃两枪之后,不仅没能调开七团的一兵一卒,反倒让自己落了两脚泡,又见周围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他就想尽快收兵开溜。
突然之间,严昌荣放松了紧压,保田喘了口气,便在谢家渡停住了——其实不想走,其实他想留。
粟裕和严昌荣不会再给他机会。转眼工夫,七团的两个主力连攻占了两座院落,不仅推开了进攻谢家渡的两座大门,而且把保田往西南面的退路彻底切断了。
天近黄昏,日伪军就像粽子里的枣子,被紧紧包住,就等新四军来咬了。
以鬼子兵为核心的粽子,一口是吞不下的,还得慢慢咬,细细嚼才行。
当新四军发起全面猛攻时,保田用密集火力挡住三面,一步不让新四军靠近,只有北面一枪不放,可以让冲锋部队往前攻。
严昌荣与保田连斗3年,保田天天挖空心思要搞他,他也想搞保田,严昌荣知道保田“鬼”,尤其是在狗急跳墙的时候。
当新四军冲锋部队沿北面而上时,正好接到严昌荣的命令。官兵们才停住脚步,天空就突然出现了许多颗照明弹,日军嗷嗷叫着反冲了过来。
保田确实又耍了个鬼点子,他想借此击垮冲锋部队,从而突出包围圈。
冲锋部队奉命堵住北面,这里成了保田拼命要打开的缺口,大部分兵力都压在了这一方向。在激烈的白刃战中,七团营教导员、连长各1名负伤,1名连指导员战死,大家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严昌荣打仗有个习惯,喜欢卷袖子,而且战斗越激烈,袖子卷得越高。当北面堵击进行到最高潮时,他的两只袖口已经全部卷到了肘部以上,他大声叫喊着,把机枪连和步兵炮全部压了上去。
保田从北面突围不成,新四军机动部队乘虚而入,从侧后实现了突破,日伪军乱成一团。
1942年9月26日凌晨,谢家渡战斗结束。新四军总共击毙保田以下日军82人,俘虏3人,伪军被毙及俘虏300余人,是当年苏中一次性歼灭日军最多的一次战斗。在缴获的战利品中,仅日军军官随身所用的指挥刀就有4把,另外还有手摇步话机和接收器。
这次战斗结束后,粟裕把保田等日伪军的尸体整理好,装了满满3木船,让人送到了日军据点,并给南部附信一封,警告南部停止侵华作战,否则难逃其部下的下场。
3天后,南部复信,表示还要与粟裕决战,不过他同时也对粟裕送还尸首之举表示感谢,称新四军“宽仁厚德,诚政略之胜利”。
谢家渡一战让南部的“清剿”变得黯淡无光。他的第三期“清剿”一直延长到11月,虽然通过增加据点和公路,使苏中根据地有所缩小,但除了损兵折将之外,既未能歼灭新四军主力,也没能控制战略点,几乎又是白忙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