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纪连海评点三国志(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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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三国志·魏书二 文帝纪》

第一节 一场热热闹闹的禅让大戏

【原文】

汉帝以众望在魏,乃召群公卿士,告祠高庙。使兼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玺绶禅位,册曰:“咨尔魏王:昔者帝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汉道陵迟,世失其序,降及朕躬,大乱兹昏,群凶肆逆,宇内颠覆。赖武王神武,拯兹难于四方,惟清区夏,以保绥我宗庙,岂予一人获乂,俾九服实受其赐。今王钦承前绪,光于乃德,恢文武之大业,昭尔考之弘烈。皇灵降瑞,人神告征,诞惟亮采,师锡朕命,佥曰尔度克协于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逊尔位。于戏!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天禄永终;君其祗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

【译文】

汉献帝因人心归属于魏,便召集文武百官,在汉高祖庙祭告。派御使大夫张音拿着符节、捧着玉玺把皇位禅让给魏王。

在策命书中写道:“咨尔魏王:天命无常,只归有德之人。汉朝国运衰微,世道处于无序状态,皇位传到我身上,天下大乱,濒于颠覆崩溃。幸亏魏武王神明英武,拯救危难,使华夏清平,保护我祖宗庙宇平安,全国百姓都得感激武王的厚赐。如今您继承先王的事业,弘扬崇高的品德,完备文武大业,发扬光大您父亲的宏伟业绩。皇天有灵,辅助我认清我的使命,恭敬地把皇位让给您。您应恭敬地接受大礼,享有万国,以顺承天命。”

【评点】

人心不足蛇吞象。

又有一句话叫“老子英雄儿好汉”。

曹操是个战场拼杀出来的枭雄,他的儿子曹丕也不孬,胆子大得能包天。他爹都不敢称帝,他居然能够中止几百年的汉祚,把皇帝拉下马来,自己登上龙位过把瘾。

但是这个龙位不是好登的,要想当皇帝,那得演上一出戏。这出戏的名字古已有之,叫作“禅让”。但是,这出戏不演久矣,以前演员一共只有三个人:尧、舜、禹,所以,怎么演着实需要费心思。

好在这番心思不用他来费,自有狗腿奴才替他写脚本、对台词。

下面,我们就来看看曹丕是怎么演出“禅让”这出戏的吧。

他首先让文武百官觐见汉献帝,说什么自曹丕继位魏王以来,“麒麟降生,凤凰来仪,黄龙出现,嘉禾蔚生,甘露下降:此是上天示瑞,魏当代汉之象”。所以呢,汉献帝就应当效仿古代的尧和舜,把刘氏天下禅位给曹氏,具体来讲就是魏王曹丕。

汉献帝当然不愿意了,刘氏天下四百年啊,传到他这儿断了根了!可是曹洪、曹休二位带剑逼宫,把他挟出大殿,逼他让位。他已经被曹操欺负得魂不附体,曹丕在这一点上一点也不逊于其父。他吓得哆哆嗦嗦,命人草拟禅国诏书,捧出国玺,只求能免一死。

曹丕一见诏书和国玺,乐了。他爹的夙愿得偿,他的梦想实现,那还不赶紧的!所以马上就要登基。这个时候,司马懿把他拦住了:“魏王不可草率。天下悠悠众口不好堵,所以,咱们一定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于是,曹丕就上表,非常谦虚地说自己德才浅薄呀,不堪大任啊,还是请您另选高明吧。汉献帝一看曹丕都这么说了,那就坡下驴吧,于是就想收回成命,此事作罢,他还当汉家天子。可是群臣不干啊!所谓的辅国之臣,实在是百中无一,绝大多数都是趋炎附势之辈。脱毛的凤凰不如鸡,现在汉献帝就是那只脱毛的凤凰,曹丕是只油光水滑、身强力壮的大公鸡,所以他们就争着趋附过去,急急忙忙阻止汉献帝:陛下,您可不能收回成命。想当初,封曹公当魏王的时候,他不也是再三推辞之后才肯接受的吗?您必须三降其诏才成啊!

汉献帝不得已,让人二次拟诏。

这回,曹丕沉住气了,不再那么猴儿急。他这次的辞谢受禅的奏章就写得格外地言辞恳切,来了个以退为进,逼得汉献帝自己找辙来说服自己接受禅位。

汉献帝不明白他是怎么打算的,搞得一头雾水。这时候,华歆站出来了,说:“陛下,咱们可以筑一个‘受禅坛’啊,让魏王能够名正言顺地接受您的禅位,这样一来,天下黎民百姓都知道是您自愿禅让(汉献帝:我呸!),于是都对陛下您的明德心生敬服;二来您的子孙后代也都能够受到魏王的恩泽,谁也不敢加害。”华歆为什么敢这么说?因为这就是曹丕的意思:他不光要汉献帝给他三降其诏,而且他还要献帝为他筑一个“受禅坛”,选一个良辰吉日,召集上文武百官,大家都到坛下集合,然后汉家天子亲自双手捧着传国玉玺交给自己,这才能堵得了天下人的嘴,免得他们说我篡位。

献帝无奈,只好命人在繁阳定了一块地方,筑了一座三层高的高坛。

那天,坛下有四百多个文武百官,虎威御林军虎虎生威,京城百姓远远观望。首先,执掌仪式的官员请曹丕登坛,汉献帝双手捧出国玺,一步步登上高台,开读禅让诏书,底下群臣黑压压跪了一片。诏书宣读完毕,曹丕八拜受诏,登上帝位。文武百官在新主子面前山呼万岁。

此是公元220年,汉祚正式画上一个句号,曹丕正式当上皇帝,改延康元年为黄初元年,国号大魏。

曹操得遂其志,被曹丕追封为太祖武皇帝。

华歆此时再次出场,奏明魏帝:“国无二主,天无二日,汉帝退位,请给他另作安排。”

这个时候,可怜的汉献帝成了砧板上的羔羊,嗷嗷待宰。

好在曹丕没有杀他,封他为山阳公,马上动身赴任。华歆手按宝剑,厉声叱喝:

“废旧立新,古来有之。现新帝仁慈,不忍加害于你,还封你官做,识相的,你要心内感恩,即日离京,不召见不得返回!”

汉献帝有苦难言,叩头谢恩,上马而去。

军民人众内心凄惨。

这么长长的一段经历,写在本文里,只这么短短几个字“汉帝以众望在魏”,可见,历史这种东西真是任人打扮,东人说东,西人说西。真正的历史就这么湮灭在风尘里。

据说汉献帝被贬为山阳公后,在河南焦作境内生活了十四年,病殁于兹。

有人说,汉献帝怎么不去投靠刘备呢?可是,一个前任异姓皇帝,曹丕又不傻,怎么可能放他到处乱跑,还让他跑到刘备那里去?再者说了,就算是曹丕肯放他投奔刘备,他去了又待如何?刘备虽打着兴汉室的名号,但是自己南征北战、东挡西杀,奔的可不是勤王室保王驾而来,而是自己能够成一方霸业。汉献帝此一去,要抢他的饭碗,刘备恐怕未必肯眼睁睁坐视不理。那年代人命如草芥,一碗药水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汉献帝怕也是不傻,所以让他去他也不肯去。再者路途遥远,兵荒马乱,走不到地头就被杀被劫的可能是百分之九十,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

说到底,献帝不是一个险处求生的汉子,只不过是被曹氏家族搓圆捏扁的汤团,能苟且处且苟且,可偷生时便偷生。

不过,能在曹操和曹丕的手底下活下来,他到底还算是幸运的吧。一方面他早就是傀儡,对魏氏天下构不成威胁;另一方面,据说这里面还有插曲。曹操把三个女儿都嫁给了他,二女儿曹节是皇后,性情刚烈,曹丕即位,曹皇后破口大骂:老天爷有眼,不会让你长久的!

曹丕对汉家天子再怎么狠,对有可能谋篡自己皇位的兄弟再怎么狠,对姐妹还是念一丝手足之情。杀了献帝,三个姐妹守寡,这事他也干不出来,所以就放任汉献帝苟延残喘了此余生了。

当地人还说这个汉献帝逊位后,和曹皇后当起了赤脚医生。远离血腥诡谲的宫廷生涯,布衣蔬食,悬壶济世,也算是另一种崭新的生活体验吧。如果不用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复国,或者为逊位而郁郁不乐,这倒算是因祸得福呢。

下面是报纸上一则新闻,兹节录于此:“刘协是窝囊皇帝,却是称职医生,深受百姓爱戴,民众敬之如父母。焦作一带的民众为了纪念他,不仅盖了献帝庙,而且还形成了许多有趣的民俗,流传至今。据传说,焦作民间叫外公、外婆为‘魏公、魏婆’;端午节、中秋节流行‘娘瞧闺女’;在农村针灸、拔罐从不收费,对中草药可赊可欠,但从不还价等民俗都与汉献帝刘协有关,据说是汉献帝留下来的千年老规矩。”

公元234年,“乡村医生”刘协病死,享年五十四岁。

再回来看曹丕,真是春风得意,管不住嘴,受禅登帝,给人来了一句:“所谓舜、禹禅让,我算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魏氏春秋》曰:帝升坛礼毕,顾谓群臣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是该说他浅薄好呢,还是说他自负好?人家尧、舜、禹是他这么干的吗?

这家伙一向是个盛不住事的主。当初他被立为太子,也是高兴得得意忘形,回到府里,还飘飘然如腾云驾雾。当时官居侍中的大臣辛毗来祝贺,他竟然一把搂住人家的脖子,说:“你知道我今天多高兴吗?”

辛毗这个尴尬,再怎么私交好,现在是太子搂着臣下的脖子哪!回家后,他就对女儿宪英说了这件事,宪英虽然是女子,但是有远见卓识,叹口气说:

“一个太子,那是将来要取代君王治理国家的。要取代君王登基就位,不可不感伤悲戚,治理国家临朝听政不可没有危机感。现在曹丕刚被立为太子,正当感伤危惧,却得意忘形,这可不是好兆头。它是不是预示着魏国的将来不会昌盛啊?”

后来世事的发展果然如此。曹丕公元220年称帝,公元226年去世,只当了六年皇帝。而他去世后四十五年,魏国即宣告灭亡,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短命王朝。

第二节 一个褒贬不一的才子皇帝

【原文】

初,帝好文学,以著述为务,自所勒成垂百篇。又使诸儒撰集经传,随类相从,凡千余篇,号曰皇览。

【译文】

当初,文帝爱好文学,以著述为业,自己创作作品近百篇。

又命令众儒生收集经传,按类排列,共一千多篇,称为《皇览》。

【评点】

曹植有才,曹丕也有才。

曹植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曹丕可是文武兼备。

建安时代,曹操、曹植、曹丕,这父子三人都是大诗人。曹操的诗不用说,苍凉激越、悲壮雄浑;曹植的诗清素简约;曹丕的诗也写得不赖。你看他的《燕歌行》: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为淹留寄他方?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一首思妇诗,写得情真意切、缠绵哀婉,算得上千古名篇。秋风萧瑟,草木结霜,群燕南飞,我思君归。

清人沈德潜认为:“子桓诗有文士气,一变乃父悲壮之习矣。”这话说得恰切。

而且曹丕还有文艺理论传世,他的《典论·论文》可是中国文学史上不可磨灭的一笔: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而固小之,与弟超书曰:‘武仲以能属文为兰台令史,下笔不能自休。’夫人善于自见,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是以各以所长,相轻所短。里语曰:‘家有弊帚,享之千金。’斯不自见之患也。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自以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以此相服,亦良难矣!盖君子审己以度人,故能免于斯累,而作论文。

“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应玚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以至乎杂以嘲戏;及其所善,扬、班俦也。

“常人贵远贱近,向声背实,又患暗于自见,谓己为贤。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

“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显而制《礼》,不以隐约而弗务,不以康乐而加思。

“夫然,则古人贱尺璧而重寸阴,惧乎时之过已。而人多不强力,贫贱则慑于饥寒,富贵则流于逸乐,遂营目前之务,而遗千载之功。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忽然与万物迁化,斯志士之大痛也!融等已逝,唯干著《论》,成一家言。”

意思就是:

“文人之间相互轻视,是自古就有的恶俗。傅毅与班固同样才气横溢,不相伯仲,可是班固很不屑于对方,在与弟弟班超的信中写道:‘(傅毅)武仲以擅文升任兰台令使,落笔铺张恣肆却不知所终。’人往往自视甚高,然而文体并非一种,鲜少有人能集备俱善,因此不过是以己方所长嘲弄彼方之短罢了。俚语有云:‘家中的破扫帚,也能珍视为千金。’这是不能正确认识自己的缘故啊!

“当今的文人有七子鹤立文坛,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干,他们于学问无所遗失,于文辞无须假借,都能各自乘良骥驰骋千里而并驾齐驱,若让他们彼此钦服,实在有些困难啊!但凡君子能明辨自身方可衡量别人,不受恶习之累,于是觍颜作了这篇《论文》。

“王粲长于辞赋,徐干的文章时有舒缓的齐风,然而也是能与王粲相匹敌的。如王粲的《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徐干的《玄猿》《漏卮》《圆扇》《橘赋》,即使张衡、蔡邕也难以超越。不过在其他文体上,二人未能称善。陈琳、阮瑀的章表书记,乃当世之奇文。应玚的文辞和婉而不够刚健,刘桢则刚健而不够绵密。孔融的文气雅致玄妙,有过人之处,然而不擅立论,义理不胜辞采,甚至于夹杂嘲谑之语。至于他所擅长的文体,还是可以与扬雄、班固等量齐观的。

“人们往往仰慕古人而轻薄今人,贪恋名声而不重本真,且有不能自见之忧,自以为贤能无双。大凡文章本根相同,而表述的细枝末节有所差异,大致上奏疏议对文须典雅,书信论说文宜清晰,铭文诔文崇尚真诚,诗文辞赋应该绮丽,文章四科各有区别,因而文人所能往往有所偏好。只有通才者才会兼善众体。

“文以‘气’为内蕴贯通,‘气’有清浊之分,并不是笔墨力度所致。譬如音乐,曲调虽然相同,节奏有同一法度,然而音韵间‘气’有分别,天性有精巧与笨拙,即使是父兄,也难以传授给儿女与兄弟的。

“文章是关乎经邦治国的伟大功业,是可以不朽人间的盛美之事。生命会随时间而消亡,荣乐也仅能终于一身,两者都有必然湮灭的时分,不若文章那样流芳千古没有穷期。所以古代的文人,寄身心于笔墨,述思想于篇籍,不必借史家的文辞,也无须托高官的权势,而声名自然传于后世。是故周文王遭到幽禁时而推演《周易》,周公旦显贵时不忘制定《周礼》,不因困厄而无所作为,不因安乐而改变志趣。

“也缘于此,古人轻视一尺玉璧而珍重一寸光阴,这是恐惧时间的流逝不返啊!然而很多人不愿勉强自己,贫贱时屈服于饥寒之迫,富贵时又沉湎于安逸享乐,于是只知顾盼眼前的俗务,而遗弃了千载不朽的功业。日月在天际流转移动,体貌在地上日渐衰老,无觉察间便与万物同化一体,这是有志之士痛心疾首的事情啊!

“孔融等人已经去世了,唯有徐干著有《中论》(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

“文气”是他首先提出来的,被后人广泛用之。整篇文论读来流畅生动,是一篇佳构。

而且曹丕的武功也好,易中天在《品三国》里面就说到他从小骑马、射箭,功夫相当了得。有一天和一个叫邓展的将军讨论剑术,邓展说,你说得头头是道,那意思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曹丕就说,那我们比试比试嘛,顺手抓了一根甘蔗扔过去,然后自己再抓一根,说来!啪啪啪几下,把邓展打倒。

说起来,曹丕的前半生过得也挺不咋地的,为争太子之位,时时处处夹着尾巴做人,所以你看他的诗里面,一个“忧”字占据半壁江山,什么“忧心孔疚,莫我能知”(《短歌行》),什么“忧来思君不敢忘”(《燕歌行》其一),什么“谁能怀忧独不叹”(《燕歌行》其二),什么“嗟尔昔人,何以忘忧”(《艳歌何尝行》),什么“忘忧共容与,畅此千秋情”(《于玄武陂作》),什么“岂如东山诗,悠悠多忧伤”(《广陵于马上作》),什么“忧来无方,人莫之知”“人生如寄,多忧何为”“载驰载驱,聊以忘忧”……

是早也忧,晚也忧,昏朝晴晦皆是忧,忧什么不知道,但是,忧这种情绪却是实实在在的,而且很难把它跟“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造作情怀联系起来。看来,他的日子是真的不怎么好过啊!所以才会有终于被立为太子之后的得意忘形,终于当上皇帝之后的口无遮拦,终于能够把曹植踩在脚下时的冷漠寡情。这一切,大约都是长年积忧、一朝得志之后的总爆发。

若曹丕不为帝王,也当是一位才子;若他不逼汉帝逊位,不逼其弟作诗,他也当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人。鲁迅先生说“悲剧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曹丕,就是一幅被命运的大手撕碎、被权力与欲望墨污了的白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