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位于西班牙南部加的斯港罗塔小镇的一个叫做Maravilla(奇迹)的酒馆。我在这里已经工作七个夜晚,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都会期待又焦急地盯着酒馆的大门,等待那一群我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到来。
这样说也许会让你觉得特别可笑,可事实就是如此。虽然我从没有见过那些人的样子,但只要他们跨进这个门槛,我就能立刻辨认出来,这是摩根家族成员所必须具备的能力。
你怎么辨认出他们?哦,这其实很简单。你只要仔细嗅一下就能闻到从他们血液里所散发出的那种混合了湿咸和血腥的死亡气味。他们是谁?哦,你最好不要知道他们的名字,因为这不是一件值得炫耀和可以拿来当做话题的事情。要知道,他们可是一群海盗,一群在一个月前劫持了一艘西班牙货船并杀掉船上115个人的野兽!
“嘿,玛丽娜,我觉得我们应该回去。如果被南希夫人知道我带你到这里,她一定会打断我的腿。”和我一样穿着酒保服的斯蒂芬走到吧台这里,将手中空着的托盘放在我面前,一脸不安地劝说着我。
“如果南希夫人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她依然会打断你的腿。”将牙签放进嘴里,学着其他酒保小子的动作咀嚼起来。
进入这个酒馆工作前,我剪掉自己一头浓密的棕红色卷发并换上流行于这镇上男孩们身上的背带裤,一条象征酒保身份的红色三角巾和一副玩世不恭咀嚼牙签的动作让我的伪装天衣无缝。如果你跟我打招呼,我也会像当地男人一样先给你的胸口来上一拳然后再回答,“嗨。”
将调制好的波塞可酒放在托盘内,拍了拍斯蒂芬的肩膀安慰他说,“等我的头发长到和原来一样长的时候,我保证跟你回去。现在,把它送到6号桌,谢谢。”
斯蒂芬摇摇头,无奈地重新工作去了。我们所说的南希夫人就是我的母亲,也是现在摩根家族的族长。
这个世界有黑夜就有白昼;有老鼠就有猫咪;有小偷就有警察;那么有海盗……就当然会有海盗猎人。我经常会非常自豪地说出我的名字,玛丽娜·摩根。摩根家族是现存历史最悠久的海盗猎人家族。
“嘿,玛丽娜,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好好谈谈。”送酒回来的斯蒂芬又一次凑到我面前开始念叨起来,“你要找的可不是一般的海盗,”斯蒂芬停下来压低声音说,“那可是鲨无赦号,是海德那个魔鬼。如果你有任何意外南希夫人绝对不会放过我的。收拾东西离开这里。我真是受够了这里的乌烟瘴气还有你咬着这该死东西的样子!”
斯蒂芬生气地将我嘴里的牙签夺走,一下子掰成两节后丢在地上并用脚厌恶地踩踏了几次。看起来他真的生气了。
斯蒂芬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我是出生在海盗猎人的家族,但我才只有16岁。我所学到的关于如何猎杀海盗的本领还只限于纸上谈兵而已,我连一次和海盗面对面交手的经验都没有。如果你认为我是在胡闹或者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那你就错了。
我知道自从一个月前鲨无赦号在地中海海域截获了一艘货船后就一直没有靠岸;我知道这群海盗很快就会靠岸来补给海盗船;我还知道根据最近的风向洋流以及鲨无赦号的体积,他们选择补给的地点一定会是罗塔这个不起眼的可以让他们躲避追捕又足够停靠的港口小镇;我更能推算出,一旦他们登陆这个小镇就肯定会来奇迹酒馆。因为,奇迹酒馆的朗姆酒是全镇口味最纯正的酒馆,这世界上没有哪个海盗不喜欢朗姆酒,那东西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上帝。
“斯蒂芬,”我的眼神松懈下来并换用一种哀求的语气地对他说,“你该明白我这样做的意义,如果不杀掉那个海德的恶棍,我这一辈子都会生活在梦魇中。所以,请再忍受一下眼前的乌烟瘴气,再给我一点时间。”
斯蒂芬认真思索了片刻,最后抬起头凝视着我用一种严肃的口吻说:“好吧,看在泰勒的份上,再等两天。但是,如果两天内再看不到那群混蛋,你必须和我立刻离开这里。”
斯蒂芬会改变主意是因为泰勒。泰勒·拉特瑞,另一个海盗猎人拉特瑞家族的成员,我的未婚夫,斯蒂芬的好友。一个月前和那艘被烧毁的货船一起葬身大海,这也是我们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为泰勒报仇。
“哦,斯蒂芬,太谢谢你了。”感激地握住斯蒂芬的手。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从酒馆外的长街上传来,声音在酒馆门前戛然而止,然后酒馆的大门被推开,一股与往常不同的空气从外灌进来。
一位穿着得体,一尘不染的绅士出现在大家面前。酒馆内骤然安静了几秒,很快又被酒鬼们的喧闹声覆盖。
他脱下剪裁细致的卡其色外套,将白色的手套摘下轻轻放进口袋里。外套下是一件雪白色的硬衬衫,硬领有两英寸高,衬衫的袖口上还细致地缝有蕾丝。这是一身典型的贵族装扮。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看见贵族。”斯蒂芬推断道,我也赞同他的想法。这个坐着马车出现的外来人,整体的气势上就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也许是这里的朗姆酒把他从遥远的地方吸引过来了。据我所知,这附近的几个小镇上没有什么贵族。”我侧过身子低声和斯蒂芬闲聊着,突然感到一道锐利的目光正看过来。没等我抬起头捕捉那眼神,他却已经飞快地转移开。我敢肯定那个外来的贵族刚刚偷瞄了一眼我和斯蒂芬。
正不解着,又有三个体型高大的外来人陆续走进酒馆。尽管他们三个分散地坐在酒馆里,彼此之间也没有任何语言和眼神的交流,但我仍感觉到他们是一伙的,而且我敢肯定他们就是海盗。
黝黑的皮肤,那是常年在海上漂泊的结果;恶狠狠的像刀刃一样的目光,那是在战斗中养成的;还有他们坐下时隐约从大衣里露出来的带鞘短刀,那是每个海盗都会有的防身武器……感谢上帝,他们终于出现了。
我兴奋得快要手足舞蹈了!抓起托盘打算离开吧台走过去,斯蒂芬却按住我的手用眼神示意我留在这里。
“在这等着。”斯蒂芬拿起托盘走向那三位新来的客人,我紧张地一直盯着他们。
没有人见过恶棍海德的样子,现在还无法确定三人中谁就是我们要寻找的目标。事实上我和斯蒂芬的计划很简单,只要能确定是谁杀了泰勒,我们就在他的酒水里添加一些会让他昏睡过去的迷药,然后再把他送到地方法庭,那里会有专门伺候海盗的绞刑架在等着他。可是,想要从一群海盗中发现谁才是他们的头领,是件既容易又困难的事情。
说它容易,是因为每个海盗的头领都会有他特定的身份标志。有的人喜欢弄些特别的纹身,有的人喜欢佩戴些特别的佩饰,还有的人喜欢养一些特别的宠物。无论是哪一种,这些标志上都会有个共同点,它们和海盗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拿我们正在寻找的这位叫海德的海盗船长来说,他的标志就是一个手持三叉戟,骑在圣兽海豚身上被魔化了的海神波塞冬的图案,也是印在鲨无赦号海盗船旗帜上的图案。只要我们能从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上找到这个图案,那个人就确定无疑是海德。问题是,如何才能从他们身上找到这个标志?
“那里已经像镜面一样干净了。”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是那个外来的贵族。他那袖口带着褶皱的英伦风情的丝质衬衫下是一双像葱白一样细嫩的手,此刻他正举着一个酒杯,领口性感的敞开着,一缕挑衅的头发落在一双目光犀利的蔚蓝色眼睛上。他就像很多小说里会描写到的完美男主角,被他直视的时候任谁都会心跳加速。
“要来点什么?”我移开视线问。
“朗姆酒。”他抬了抬眉回答说,“加点糖。谢谢。”
他说话的声音滑滑的,就像在洋流中摇摆舞蹈的海藻。
“如果能再加点柠檬,那味道会让我燃烧起来……”他说着暧昧的话,火辣辣的眼神放肆地盯着我。
我的心突突直跳,以为自己女人的身份被他识破。
“抱歉,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我想那边坐着的金发美女会很乐意替你灭火,从你踏进这里开始,她就一直在等着你。”嘲讽的说着将一杯加了糖的朗姆酒推到他面前,极不友好的力道。
“嘿,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陌生人接住酒杯后一饮而尽,“再来一杯。”
我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很快在空的酒杯里再次蓄满朗姆酒又推给他。抬起头继续看向斯蒂芬的方向,他正在那里和其中的一个海盗闲聊。
“嘿,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敢打赌,那大块头对金发美女的兴趣会比对你情人的兴趣更浓厚点。一个金币的赌注如何?”外来贵族将朗姆酒举起来指向斯蒂芬的方向一脸玩味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币放在吧台上。
这个男人不停的搭讪让我有点反感了,拿起吧台上的那块金币丢在他未喝完的酒杯里,压低声音警告道:“别来烦我。”
“嘿,我想我要对你说声抱歉。”他从高脚椅上离开走到我面前,眨眨眼睛调皮地忏悔道,“其实这样的事情在北方很多男人之间普遍存在,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毕竟你们两个刚刚还亲昵地在一起,他绝不会傻到在你面前去勾引其他男人……”
我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因为他的这个道歉。我想他把我和斯蒂芬的关系想歪了,同时又觉得轻松很多。也许正因为他把我当成了酒保小子,认为在南部能看见两个男人公开在一起是件稀奇的事,所以之前才会偷瞄了一眼我和斯蒂芬。
放下手中的桌布,双手撑在吧台上慎重地对他说,“我们刚刚在聊他的失恋,那只是朋友之间的安慰动作。他不是我的情人,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
外来贵族拿起吧台上的酒瓶向另一个空酒杯里蓄满酒后,轻描淡写地回应道:“你没必要跟我解释,我又不是你的情敌。这杯我请你。”
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外来贵族,他似乎很长时间没有和人交谈过似地,总是絮絮叨叨地和我聊些有的没的事情。
“嘿,我想知道像这样口感纯正的朗姆酒,这里还有多少?”他突然转换话题问我,“我想多带一点上路,送给那些只知道喝威士忌的朋友。”
“酒馆下的酒窖里应有尽有,只要你有足够的金币。”
外来贵族耸了下眉头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浅笑后再次端起酒杯。
“砰!”一声椅子被摔后的沉闷声音从酒馆内传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斯蒂芬突然和其中的一个海盗打了起来。场面很快变得混乱,海盗虽然高出斯蒂芬一个头,却并没有占到上风。斯蒂芬的动作非常迅速。也许是见到自己的同伴有麻烦,坐在其他位置的两个海盗也凑了上来。
“啧啧,有好戏看喽。”外来贵族咂着嘴。
斯蒂芬已经和三个海盗纠缠在一起,他的嘴角被其中一个海盗的拳头擦出血。立刻放下手中的酒杯冲出吧台抬起一张椅子打算从后面帮助他。
“嘿,冷静点。”外来贵族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挡住我。这正好提醒了我正准备袭击的那个海盗,海盗转过身怒气冲冲地向我走来。
“嘿,你也冷静点,大块头。”外来贵族用手抵住海盗的胸膛劝说道,“大家只不过是来这里寻乐子的,没必要弄到头破血流。我想你今晚已经喝得够多了,现在最好回去洗个热水澡睡一觉。”
我有点替这个不知死活的外来贵族担心,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正面对的大块头是非常凶恶的海盗。
“我想你最好收起你的那些贵族的傲慢无知,他绝不会像你家的宠物狗那样乖乖听话。”把脸侧过去在外来贵族的耳边低声警告他。
没等我直起身,酒馆内又传来更激烈的打斗声。跳到桌子上的斯蒂芬竟然一脚将大个子海盗踢翻在地。混乱中,我绕开外来贵族跑到第三个海盗身后,抬起椅子趁其不备地朝他的脑袋重重拍下去。遇袭后的海盗转过身来,他像灯泡一样光秃秃的头顶上开了一道口子,血顺着他的脸流下来。他伸出手臂一下子抓住我的脖子将我从地上拎起来,我的头顶顿时一阵眩晕。斯蒂芬飞快地冲过来,操起一个酒瓶狠狠砸在海盗的头上,海盗的眼神立刻涣散下去,很快就像小山一样倒下。我跌落在地捂着自己的咽喉难受地咳嗽起来。
剩下的那个海盗愤怒了,他拔出藏在大衣里的双锋短刀向斯蒂芬桶去,正俯身询问我情况的斯蒂芬没来得及闪躲开,被刺中后背昏倒在我怀里。
“海盗!他们是海盗!!”人群里传来一声尖叫,酒馆里再次砸开了锅。只有海盗才使用这种双锋短刀的事对生活在海滨小镇里的人来说已经是常识了。
我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看着受伤昏迷过去的斯蒂芬,我的内心一片慌乱,只能更紧地抱着他不停祈祷千万不要有事。
“他们竟然是海盗!快把他们抓起来!”外来贵族怂恿着,人们却只是怯怯地站在一旁,没人愿意上去逞英雄。
“快去通知警长!”有人冲出酒馆去通知警长。
摔倒在地的海盗站起来和另一个海盗用刀威胁着逃出酒馆。他们丢下了受伤的同伴。
把斯蒂芬托付给老板后我追了出去。那两个海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马匹,他们骑上马后很快就消失在街的另一头。我一路在后追赶,丝毫不打算放弃。他们伤害了斯蒂芬,绝不能放走他们!
一阵车轮碾压的声音从后传来,一辆马车停在我身边。马车的车门打开,外来贵族向我伸出手催促道:“上来!”
我犹豫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再晚的话,他们可就真的要逃走喽!”
我想他是要带我去追赶那些海盗。把手伸过去,他用力一拉就把我拽上一直奔跑着的马车里。马车疾驰着,赶车人甩起的马鞭声划破寂静的深夜。
等我们到达位于镇北面那个偏僻的码头时,一艘船长在45米,配备了16门加农炮,至少可以装载150个船员的三桅船赫然呈现在眼前。虽然这艘三桅船的桅杆上挂着西班牙商船的旗帜,但从船的造型,还有船上那些水手的外型上我很快就辨认出,这绝对是艘海盗船。心里顿时萌生一个疑问——外来贵族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他和这些海盗有什么关系?
“你叫什么名字?”我停下来问正打算带我登船的外来贵族。
他转过头来,船上朦胧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此刻的他表情是那样冷峻沉稳和之前在酒馆里那个言语轻薄的贵族完全判若两人。
他更深地看了我一眼,确定我是否要知道答案,我回应他一个坚定的眼神。他蔚蓝色的眼睛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四周顿时陷入一种可怕的氛围。
“海德。”他淡淡地回答。我的心刹那间被一道闪电击中,怔怔地瞪着眼前的人。他就是那个魔鬼!!
“海德船长,警察追来了!快登船!”瞭望员冲我们大喊,没等我转身逃走,海德就已经一下子将我扛到肩膀上,两三下就跳上踏板登上了海盗船。
“起锚!拉缆索!升帆!!”
一声令下,眼前的商船眨眼间就改头换面地变成了一条海盗船。海盗们训练有素地换上鲨无赦号的海盗旗,扬起宽大的四角帆。30个人力桨齐声划动,即使现在风力不大,鲨无赦号也以很高的航速迅速驶离码头消失在一片黑漆漆的大海上。
“放我下来你这个恶棍!放我下来!!”我一直挣扎,手脚不停捶打,可海德始终没有放我下来。我被他就这样肩扛着从甲板一直走到舱内。不得不承认这艘海盗船真的很大,通道一条连着一条,房间一间挨着一间。海德带着我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然后又下了一个舱内直梯,最后推开一扇椭圆形的房间大门才终于停下来。
“你可真难搞。”海德忿忿地将我丢在地毯上。
这个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都装潢的异常考究,米色与金色的主色调尽显主人的品味与华贵。墙壁上悬挂着《午餐前的祈祷》绝对是抢来的夏尔丹的真迹,硬橡木的地板被磨得锃亮。随处可见的银制器皿,蜡烛台,水晶花瓶,金光闪耀的桌脚包边……恐怕只有英国贵族的房间才能和这里媲美。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海盗会住在阴暗潮湿的船舱里,吃着变质发臭的鱼和肉,喝着浑浊不堪的水,在污水横流的甲板上擦着满是鲜血的刀贪婪地盯着大海。很显然,眼前的一切和我所了解到的截然相反。
“为什么带我上船?!”从地毯上站起来生气地质问。
“嘿,你不觉得应该先放松一下吗?”海德走到酒柜面前拿出一瓶红酒和两个空的高脚杯走过来。
“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坚持地说。
“今晚酒馆里的所有人都看见你和我在一起聊天,”海德停了下又继续说道,“一旦警长审问那个被丢下的没用家伙,他肯定会把我的身份供出来。”
“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海德突然靠近我,把脸凑到我的肩膀上深吸了口气,眯起蔚蓝色的眼睛,好像能从我身上的气味嗅出我的来历般诡异地反问我,“你认为警长会轻易地相信你和海盗没有关系吗?说不定他认为你是内鬼,在里应外合。”
“我想你应该谢谢我,救了你。”海德轻轻吐出一口气,热热的气息掠过我的耳根在发尾上凝结成湿气。
“我并不认为你救了我。相反,海德船长,你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我根本不希望你带我上船,更不相信警长会误会我!你的鲁莽举动将给我带来更大的麻烦!所以,请让我离开!”我太了解海盗凶残冷血的本性,为了安全我必须要在他们识破我的身份前逃离这艘海盗船。
海德目光严峻地凝视了我几秒,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我紧张快要死掉却努力保持镇静地站在原地,又对他重复了一次,“让我走。”
“好。”海德出乎意料地同意了,“你走吧。在我改变主意前,立刻消失。”
要知道按照这艘船的速度,现在恐怕早已经远离了海岸线。现在离开船立刻消失,简直就是把我丢弃在大海上任我自生自灭!
“你在开玩笑吗?!”
“玩笑?”海德举着酒杯走向不远处的真皮沙发悠闲地坐下,“我从不知道什么是玩笑?跳海游泳也好,卸下甲板上的小船自己划桨也好,随便你。”
我想也许是我刚刚说话的态度惹恼了他,所以他才这样刁难我。如果我手边有支火枪就好了,一定立马了结掉这个恶棍,最差的结局也是和他同归于尽。
“想好了吗?你准备怎么离开这里?”
“当然是被丢下海才能离开。”一个冷峻的声音从被推开的大门外传来。头上系着一块蓝色的头巾,身穿蓝白条衬衫,有着宽阔肩膀,双跨紧包在一条深色马裤,脚踏着一双长筒靴的男人走进来。
“海德船长,能告诉我你今晚到底在干什么吗?!”进来的人生气地啪一下双臂撑在海德面前的桌子上,他的声音就像在打雷。
“嘿,冷静点利奥,没发现我们有客人在场吗?”
“你提醒了我。那好,先回答我,你把这个小鬼弄上船来干什么?!比尔呢?为什么没带他一起回来?!”
据我了解,海盗是一伙纪律等级非常严明的恶棍。船长是整个海盗组织里地位最高的人,我有些不解,这个能如此无礼质问船长的利奥又是哪位?比尔肯定是那个被丢弃在酒馆里的受伤的大块头。
“被我解雇啦。”海德若无其事地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回答说,声音中透着某种锐利的调子,“从他不遵守我的命令,动手打人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鲨无赦号的一员。”很显然,他们的海德船长在登岸前下达了不许打架惹事的命令。
“就算比尔违反了你的命令,那这个小鬼呢?!难道船长就可以随意违反鲨无赦号的条律,视条律为他妈的屁话吗?!”
粗俗!这才是海盗的真面目。按照南希夫人所教授我的知识,每个海盗组织都有一套自己的条律,那是一种契约方式的约定也可以称为协议书。组织内的每个海盗都必须在上面签字并发誓遵守上面的条律。至于鲨无赦号的条律是什么?海盗猎人学习手册中没有提到。如果我没有记错海盗发展史,鲨无赦号的标志曾属于150年前风靡一时的亨利·梅努埃林海盗。历史上记载当年的亨利船长突然消失后,他的爱神号海盗船也从此销声匿迹。一个月前才出现的这艘鲨无赦号是否和150年前的爱神号存在某种关联?恐怕还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去证实和探究。
“喂,你多大?”海德突然问我。
“16。”不解地回答。
“听到了吧?他已经不是儿童了。所以我并没有违反条律的第六条,不许带妇女和儿童上船的规定。”海德低头轻抿了口红酒又把酒杯举到利奥的唇边,“现在可以赦免我了吗?我的利奥副官?”
这个叫利奥的海盗是副官?副官是一艘海盗船上地位仅次于船长的人,一旦船长有任何意外,他会立刻接替船长的位置。怪不得他能对船长态度如此嚣张。等等,海德提到了一条重要的信息——鲨无赦号的条律:不许带妇女和儿童上船……一旦他们识破我是个女人,哦,上帝,我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被他们捆绑住手脚,从甲板上丢下船喂鲨鱼的下场。我更加急迫地想尽快离开这里。
利奥接过海德的红酒,直起身一饮而尽后将酒杯啪一下砸向墙壁。酒杯碎裂的声音吓了我一跳。真是个性格暴躁的混蛋。
“就因为你一个人的胡闹,我们要被迫提前离开码头!”利奥抱怨道,“真他妈见鬼!!”
“冷静点,我的副官。鲨无赦号的补给准备的怎么样了?”海德沉稳的嗓音里透着一种权利的傲慢,他在提醒利奥,他才是鲨无赦号的船长。
“除了朗姆酒之外,食物和水足够保证二十天。”利奥冷冷地回答。
“那就没什么理由可以让你对我如此大发雷霆的了。”海德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双臂伸展开惬意地放在沙发靠背上说,“我想就算没有朗姆酒,我们的人也不会死掉。”
“海德,你知道我生气的不是这个!”利奥尖刻地反驳,“你破坏了我们之间的约定!绝不带任何陌生人上船!而且,我们的补给里还差一样重要的东西。你该清楚,如果答应那家伙的承诺没有兑现,我们都有可能会没命!”利奥恶狠狠地对海德提醒说。
“利奥,”海德站起来走到利奥面前,这时我才发现他们俩个的身高几乎一致,就连金黄色的头发和蔚蓝色的眼睛也完全一致,只不过利奥看起来比海德更结实一点。他们对视着彼此的时候,我感觉整个房间的气压都低下来。
“我们什么时候能抵达无日岛?”海德问。
“如果那该死的家伙指出的航线正确,十天后就能看见无日岛。”利奥回答。
“那就在我们到达无日岛之前,让这个酒保去好好伺候我们尊贵的客人吧。”
他们说的酒保是我吗?要让我去伺候谁?我完全一头雾水,却隐约感觉到不好的预兆。
利奥看向我,用一种挑选商品的目光将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了番,恍然大悟似地问海德,“这是你早就算计好的?”
海德一边解开衬衫的扣子,一边语意双关地回答,“你认为呢?我可是鲨无赦号的船长。”
“但愿这像排骨一样的小鬼能让那家伙撑到再次靠岸。”
海德和利奥之间的矛盾似乎突然化解,而让他们情绪缓和的关键貌似就跟我有密切的关系。非常强烈的预感,绝对不是什么好差事。
“你要让我做什么?”我叫住海德问。
“要么现在就从甲板上跳海离开,要么就留下来。做个选择吧。三秒钟时间。”
“我……”
“OK,时间到。”狡诈的海德用手指着我的鼻子说着自己的判断,“我想你的选择是留下来。”
“我根本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如果你能让船现在靠岸,我会立刻离开!”为了让他安心,我又补充了一句,“我保证绝不会把你们的事告诉任何人。”
海德低下头嗅了嗅自己的胸口,微蹙起眉头说着另一个话题,“为了扛你上船可是让我出了一身汗啊,真是臭死了。利奥,我去洗个澡,剩下的交给你。”海德拉开房间里的另一扇门走了进去,在门关上他的背影前我看见了海德作为海盗船长的标志——面目狰狞的波塞冬,鲨无赦号的标志被海德纹在了他的后背上。
“你答应了让我走的!!!”我冲过去想拉住海德那个恶棍,却被一条粗壮的手臂拦住,倏忽间就被利奥夹起来粗暴地带出了房间。
“放开我你们这群混蛋!!放我下来!!”我不停尖叫,拼命挣扎,内心的恐惧比之前强烈很多。可我愈是扭动身体,就被利奥箝制得愈紧。
“叫吧,你这刚断奶的小鬼!”
利奥夹着一直大喊大叫的我穿过一道狭窄的通道,拐了好几个弯到达了船的底部。光线越来越暗,空气也变得越来越潮湿。船巨大的上层建筑和这里看起来完全就是两个世界。在一条分岔路口,利奥左转到达了一个用厚重铁皮打制成的像是用来关押野兽的监牢里。
“喂,等等,喂……”没等我想出应对的计谋,利奥就已经把我丢了进去。砰一下关上门。
“放我出去!”我疯了似的用力踢踹着面前的大门。
这时,大门上和我目光平行的一块长方形铁板从外被拉开,奥利从这个像眼洞一样的观察窗外对我比画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嘘——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在这里大喊大叫!好好享受这个奇妙的夜晚吧,小鬼!”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这群混蛋!!放我出去!!!”我并没有听利奥的警告,继续用身体不停撞击着大门,一次又一次。
忽然,我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立刻转身看向身后。这是一间空荡荡的监牢。只是个可怕的用来关押人的地方,不是吗?除了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房间在摇晃只因为船行驶在大海上。不,有一种气味不对,一种很微妙的咸咸的,却不是海水的味道;一种腥腥的,却不是死鱼的味道……那味道像鲜血,而且就在这个房间里,在离我很近的距离内。
“谁在那?!”我冲着黑暗大喊,声音都在颤抖。
“别装神弄鬼了!我知道你在这里!快出来!!”慢慢移动到房间的正中央,这里是整个房间里最亮的地方,房顶中央不是整块木板而是一块正方形的搁板栅栏。透过搁板栅栏尽量向上看去,监牢上面还有另一个房间。那个房间的布局有点奇特,房间的三面墙上都装着整墙的玻璃,其中一面墙则是通体的百叶窗。百叶窗外的月亮在这个房间里被复制成三个,更加皎洁的月光通过搁板栅栏照进船底的这个监牢。我非常不解这个构造如此特殊的房间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倏忽间,一阵风快速从我身边掠过,那绝对不可能是从哪道甲板缝隙里透进来的海风。
“谁?!”我的喉咙发紧,四周还是空空如也。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门上观察窗的再次被拉开,我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一张脸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玛丽娜!”
“泰勒?!!”惊喜地冲过去,踮起脚脸紧贴着观察窗,恨不得要钻出去拥抱他。感谢上帝,他还活着。
“上帝啊,真的是你!”泰勒也靠过来,脸上浮现着恍如隔世般的复杂神情。
“是我,是我。”我把一只手臂从观察窗里伸了出去抚摸着泰勒疲惫不堪的脸。那些混蛋一定对他做了可怕的事情,他看起来憔悴极了。
“我正在厨房里收拾餐具,听见了你的声音,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玛丽娜,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以为你死了,我和斯蒂芬想要为你报仇,然后就被抓到这里。”
“斯蒂芬也在船上?”
“不,他在我上船前受伤昏倒了。我还不清楚他现在是否已经脱离危险。”
“真糟糕。”泰勒叹息地说,“南希夫人知道你在这里吗?”
我摇摇头将手收了回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向泰勒坦白,“我是偷跑出来的。南希夫人不知道我去了哪?没有人知道我在这船上。”
这次,换泰勒把手伸进来抚摸着我的脸安慰说,“别担心,南希夫人不会责怪你的。”
一道黑影从我身后闪过,泰勒惊呼:“那是什么?”
我忽然想起自己的处境,急切地要求泰勒:“快带我离开这里!”
“别担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泰勒用力拉拽起大门外的锁链,却毫无进展。房间里的黑影移动越来越快,越来越频繁。
我害怕地冲泰勒大喊:“快点,泰勒!快点!!”
“该死!该死!!”泰勒大声咒骂,急躁地拽动锁链。突然,四周安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整个房间顿时笼罩在某种潜在的令人恐惧的黑暗中。
“我去拿钥匙,马上回来!”泰勒丢下一句话后就跑开了。
“别丢下我!泰勒!!”我惊恐地大喊却被一道黑影抓起来悬在半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确定自己现在没有在做梦,更没有出现任何的幻觉。我的双脚离开地面至少有1米,抓着我的这个男人脸色苍白的就像一个死人,一双鲜红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闪烁着死亡和地狱的光芒,长长的尖牙露在外面。
吸血鬼……当我的脑子里划过这个意味着死亡的名词时,巨大的绝望让我连恐惧和颤抖都忘记了。我不再挣扎,绝望地闭上眼睛像具死尸般等待着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我叫威廉,你呢?”
哦,上帝啊,撒旦在和我讲话了。那声音就像从鼓皮里发出来的一样,浑厚得让人记忆深刻。
“玛……玛丽娜。”我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声音都变得含糊不清。
“晚上好,玛丽娜小姐。”叫威廉的吸血鬼绅士地说着,语气仍让人不寒而栗。
“晚上好,威廉先生。”我战战兢兢地回答,根本不知道他是如何察觉到我是女人的秘密。
“现在,请看着我的眼睛。”
我照做了,因为那声音像魔咒般,我根本无法拒绝。
“玛丽娜小姐,你允许我从你那里得到一点血吗?”
我不想,我知道我的心绝不会同意这样变态又危险的要求,但看着那怪物的眼睛时,我的大脑却控制我说出了:“YES。”
吸血鬼突然改变姿势,一下子搂住我,另一只手臂从后固定着我的后脑勺迅速覆盖过来,尖牙咬在我的脖子上。当吸血鬼像个贪婪的野兽般吸食着我体内的血液时,我的脑子里有无数个疑问在盘旋和碰撞。为什么鲨无赦号上会关有吸血鬼?为什么海德要把我关进这里?泰勒为什么还活着,又会什么也会在鲨无赦号上?泰勒究竟是逃走了还是真的去拿钥匙救我……好想在死之前把这些困惑都解开,可我却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要被撕裂开了。
南希夫人曾经说过,如果我们相信这个世界存在上帝就应该同时相信这个世界也存在撒旦。我一直相信上帝的存在虽然我从没有见过他,但现在我却见到了撒旦。上帝啊,如果你真的存在,可以出现救救我吗?救命……谁来救救我……
“嘿,绅士点,他的脖子都快被你咬断了。”从监牢顶上的搁板栅栏里传来海德的声音。吸血鬼立刻甩开我伸手就要去抓海德,却在碰倒搁板栅栏后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吸血鬼捂着冒着白烟的手痛苦地降落在地板上。那闪着光的搁板栅栏绝对是镀银制作,银器可是吸血鬼最害怕的东西。
我躺在吸血鬼的脚旁,虚弱到只能睁开眼睛。我看到那个该死的恶棍海德,他也同时看到了我。
“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全都告诉你了。快把你知道的有关里格家族的事情说出来,然后让我离开这该死的鬼地方!”
“NO,NO,NO,吸血鬼先生。我承诺的是,等我得到想要的东西后就会告诉你里格家族的事,然后才放你离开。不是现在。”海德从搁板栅栏上丢下一块白色的手帕,“味道怎么样?”
吸血鬼接住手帕擦拭着嘴角的血迹说,“没想到你还能给我弄来处女的血,可惜就是太瘦了。”
海德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他贴近搁板栅栏看向我,直到相信吸血鬼说的是事实。
“如果你现在不是来放我走的,那就快滚!我要继续美餐了。”
“等一下!!”吸血鬼再次把我从地上拎起来的时候,海德大声阻止了他。
“把她放下!”海德用一种命令的口气说。可吸血鬼并没有理会海德的话,张开嘴又准备咬下来。
“砰!”随着一声枪响,吸血鬼痛苦地捂着肩膀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船长的命令绝不重复第二遍。把她放下,否则我就用这东西打爆你的头!”海德警告着,吸血鬼凶狠地瞪了海德一眼后将我重重地甩飞到大门上,眨眼的速度就消失在房间里的某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