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拼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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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孩子,希望或是末路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颜希晓眨眨眼睛,仿若有灵犀一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窗户边的颀长身影。清晨阳光淡薄似雾,李子睿斜靠在窗台边,仿佛已经没入尘烟,映在希晓眼中,竟有几分缭绕的不真实。

她想喊他,却不敢。

努力让自己勾起以前的思路,他们是协议夫妻,又不涉及真正的感情,犯不着对他如此介意敬畏。可是这样的感觉竟对自己现在的困境丝毫不起支撑作用,在突然遭遇到李子睿转动的瞳眸时,希晓还是不争气地垂下眼睑。

有一种难过叫做无颜相见,有一种愧疚叫做无言以对。

她屏住呼吸,仿佛刻意用太过静谧的存在来消除现在氛围的尴尬。却听“吱呀”一声门响,轻微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子睿……我在外面买了粥……”

颜希晓听出来了,那是她“公公”的声音,来源于C市,味正音足。

“爸,不用小声了,她醒了。”李子睿接过保温壶,到距她不远的位置上坐下,“喝不喝?”

那一声像是自很遥远的地方发出,渗透着浓浊的寂寥和落寞。颜希晓轻轻摇头,话还没说出口,便见“公公”一下子走到她的面前,毫不客气地斜了李子睿一眼:“你这娃子别讨人厌,希晓如今可是我们李家的大功臣。肚子里可是我们李家的种,你在这儿咋还不冷不热的?”

说完,便将李子睿挤到一边,看着希晓堆起满脸微笑:“娃儿,我是你爸。当初你们俩结婚的时候这个孽种没给我说。”他又瞪了李子睿一眼,直到视线回归她身上时,才重现慈祥笑意,“你这娃也真是的,有孩子了也不和子睿说。男人都心粗手粗的,人家医生问子睿的时候他竟一问三不知。幸好苍天有眼哦,这次没丢了孩子……”

颜希晓只能维持尴尬笑意,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她用余光扫了李子睿几眼,只见他淡淡看向自己,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人,此时的目光却让人感觉疏离到寒酷。

刹那间,颜希晓心如刀割。

这个淳朴的公公一心还以为她是李家的功臣,一个劲儿地夸赞她种种好处。颜希晓干巴巴地笑听,只觉得子睿爸爸的每一次笑意,都像是一把轻刀细细划到她的心底。小腹痛楚虽缓,但痒痛感觉却犹在,再加之情势尴尬,希晓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刚一活动,便听他低斥道:“子睿,你媳妇儿要翻身呢,还不过来帮忙!”

“不用不用。”希晓猛然摇头,看李子睿走来,更是想要直身证明自己能自食其力。谁料想只是一动,膝盖却有钻心的痛感袭来,她猛然吸气,身子不由一歪,正想自己又要出丑的时候,耳边传来低沉嗓音:“别动。”

倏然抬头,自己已经被整个包裹起来。李子睿一手扶她起身,另一手靠在她背后放好抱枕:“你膝盖摔伤了,所以暂时不能动。”他低头看着她,“有什么事情,告诉我就行。”

希晓“嗯”了一声,不想去探究他深邃眸瞳中的含义。却见他转身,看向一旁仍喜笑颜开的子睿爸爸:“爸,你先回家吧。我在这儿就行。”

子睿爸爸又嘱咐了几声,这才不甘地离去。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希晓只觉心中一颤,前所未有的紧张感觉竟袭涌上来。

原以为李子睿会在没有外人之后,怒而质问她这个孩子的来历,并且根据合同条款,一条条数落她的罪行,最终结果就是,给她定一个不可翻身的罪名,然后按照合同规定的最严厉的惩处处理。

她垂着头,毫无意识地绞着病房蓝色的被褥,弄成一个结儿,再拆开;再弄成个结,再拆开。如此反反复复,心中早已做好面对他暴风骤雨般训斥的准备。

有三种可能:

如果他不说出太难听的话,只是申明她此行有碍夫妻协议的执行,她便做个认错的样子,乖乖承受一切后果。

如果他说得稍微难听一些,但只要不威胁到她的自尊与人格,那她便当是他心中怒火不平,给他一个撒气的机会,同样老实承受。

如果他说得无法听下去,那么她就与他一掰两分。好吧,鉴于她犯了这么大个错误,那些无法想象的恶果,她都自己承受下去。

颜希晓这才发现,在脑海中勾勒过这几种假设,都是在说自己罪不可恕,罪大恶极,罪证滔滔,罪无可忍。李子睿还未给自己定罪,自己已经把自己处以极刑。

她尚且把自己想成如此,他还不跟她闹上天去?

正在心底艰难地进行着思想斗争,耳边突然响起低沉声音:“你吃不吃饭?”

鼻尖弥漫的全是粥香,颜希晓怎么也不会料到是这种情景,出事儿之前,李子睿都不曾如此待过她。而今日,他却要喂她吃饭。“我自己来就行。”她不好意思地低头,看了看正注射在右手的输液瓶,“左手吃饭也是可以的。”

“我来吧。”不经她抗议,他已经在她被子边铺上了一小块餐巾,又拿着勺子搅了搅粥,以手背试温之后皱眉,“我没喝,你要是觉得热了,就说一声。”

她应了一声,乖乖地吞咽下去他凑过来的一小勺,或许是因为半坐着吃饭不舒服,只吃了几口,唇边便有粥渍残留而下,希晓下意识伸手去抹。只是刚欲抬手,唇角便感觉到一丝清凉,李子睿竟用手指抹去她唇角的粥渍。

那一瞬间,难以形容的感觉自心底蔓延。

两人无言,喝粥反而成了缓解尴尬的唯一手段。直到粥碗见底,李子睿问她:“还吃吗?”

很轻很轻的声音,甚至不及他平日说话的三分气力重。可希晓却觉得如钝刀一般划得难受,她摇头,终于艰涩启口:“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

“什么话都没有要说的?”

“没有。”

颜希晓轻笑,仿佛突然置身于两极一般,全身泛起难耐的冰寒。她直直地看向那个男人,不再愧疚,不再怯懦,不再敬畏,只是那般大胆地、坚决地看着他。反而是那个刚才还淡然自若的男人,充当了胆小的畏惧者。他低着头,收拾着刚用完的餐具,在餐具与塑料袋????的碰撞声音中,并不看她一眼。

“我不会做饭,我爸爸做饭味道也一般。你要是想吃什么东西,下午发短信告诉我。”他依然是头也不抬,只是将所有的东西都归置到塑料袋里,提起转身,“还有,我向孙培东请假了,工作的事儿你不用担心。我先去上班去。”

说完,不等她回应,他便起身欲走。

“李子睿!”眼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要消失在她的视线,颜希晓终于忍不住低唤。

可是,那个男人只是脚步一滞,便再次离开。

头也不回。

在历经四天的医院生活之后,颜希晓终于回到家。一路上,李子睿终于不像他们两人待在一起时候那么冷酷,有时候还会对颜希晓的话答上几句,虽不像个尽职的丈夫,但也不至于面无表情。

坐在自己的卧室,颜希晓想起出院时的情境。医生在检测她各种体征都正常之后,突然板起脸来低斥李子睿:“做丈夫的都要有点担当,妻子怀孕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这是险中大幸,要不然以你妻子的体质,搞不好一辈子都怀不上了!”

而当时的李子睿只是点头,闷声不语。倒是公公表现得无比谦卑:“医生,医生,我们回去一定小心。”

虽然他们没有像以前那般大吵大闹,甚至连半分红脸迹象都没有出现,可是希晓却越来越有失落的感觉,仿佛心里某个地方被断然剥空,还泛着微酸的痛苦。

早就预料到了会有今天,也早就想到了千般结果来应付今天的纠葛。可是时至今天,颜希晓仍然发现自己走投无路。短短几日,她经历了与李子睿由最和睦关系到冰酷交往的温热锐减,这样的过程,渐渐让颜希晓感觉到前途未卜,生活无望。

仿佛只有苦笑能衬托起现在的心情,颜希晓微微摇头,唇角刚勾出一弯自嘲,耳边便响起敲门声音。她抬头,正看见李子睿站在她面前。

那双深邃眼睛仿佛身浸死水,原本澄澈的瞳眸没有一分光彩。他看着她,声音平静无奇,仿若只是在申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事:“颜希晓,我爸爸来了,恐怕还得像上次你舅妈来一样,我们得……”

“我知道。”希晓并没有等他将话说完,便抱起枕头跳下床,“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到了客厅,子睿的爸爸正坐在那儿看电视,一见到希晓急忙招手:“希晓,过来坐。”

希晓应了一声,与李子睿并排坐到一起,便见他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听子睿说你们是一个公司的?”

“是。”

“你也是C城的?”见她回答简练,子睿爸爸却丝毫不减兴致,“哪个地方的?”

“兰山区。”

“哦,那离我们那里远着了……”子睿爸爸突然叹气,“你们那里是城市,是好地方。”

“不远吧?”想起李子睿曾经说过自己家在奎杨区,那么距离他们兰山区只有一小时不到的车程,又如何能称起“远”这个字?“你们奎……”

手背突然一痛,希晓刚欲脱口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嗓子眼里,她原本想说,奎杨区距离兰山区不远,只用一小时便可到达。可是看李子睿的举动,分明是不想让她说。

可子睿爸爸却不解风情:“咋个不远咧?”典型的C市口音且呈上升语调,他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们家在呈邑,距离兰山要好几个……”

“爸爸!”李子睿突然打断他的话,“不早了,希晓身体不好,明天还得上班,我们先去睡了……”

说罢,他便一把拽起颜希晓,欲把她拉向卧室。

“子睿!”只走了两步便被身后的声音喝住,颜希晓回过头去,却见子睿爸爸紧紧蹙眉,不大的眼睛泛出锐利之光,也许是因为生气的缘故,他指向他们的手都在颤抖,“你给我站住!”

希晓觉察到情势不妙,秉着孝顺的原则,只能听话地站在原处。却听李子睿冷哼一声,抓着她手的手竟还用力了些:“走。”

“子睿,你给我站住!”

“你个孽种,还反了你了!”只听身后响起“哗啦”一声,子睿爸爸突然气极起身,拿起一个茶几上的纸巾盒就向他们摔去,“要不是看在我孙子的面子上,家里的账我还没有和你清完呢!”

被这一突如其来景象惊呆的颜希晓被李子睿护在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子睿爸爸杀气腾腾地冲过来:“你现在本事不小啊!不听老子的话不算,连老子的房子和林地也敢卖,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现在可好,还找起老子的碴儿来了!”

“爸,这四周还住着邻居呢!你以为这是咱们的后坡店?”抓着希晓的手却逐渐加力,李子睿皱眉,低吼道,“只要稍微一高声,这儿的前前后后都能听见。您大老远来一趟,为儿子保留点面子行不行?”

“老子给你面子?谁给老子面子?”子睿爸爸气不可遏,骂道,“你娘的给老子想想,你做的是有面子的事儿吗?”他指着李子睿,眼睛却转向希晓:“儿媳妇你来评评理,这孽种为了在J市出人头地,他娘的竟把李家的宅基地和林地都给悄悄卖了!你不在农村你不知道,这卖宅基地,就相当于抛家弃业的叛祖离宗啊!”

纵然颜希晓从小生长在城市,也不免知道祖宅一词对农民的含义。特别是对偏远山区的人而言,血缘伦常概念尤为浓重,而这宅基地,便是体现这一族底蕴的重要东西。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紧牵她手的男人,只见他紧抿嘴唇,英挺的眉宇间拧起万般厉色,仿佛是想说些什么,唇角微微颤抖几分,终是降低语调:“爸,这事儿以后说,您要是没房子住,我给您再添置一套。”

“你到底有钱还是没钱?”子睿爸爸不依不饶,“前段时间你到底是要去杀人还是要放火,需要那么多钱补贴进去?你在J市不是挺能赚的吗?怎么还得再另外搭上这么多钱?”

这一段话句句质问,听起来已经是十分噎人。希晓脑海中突然跳跃出一个想法,难道当时李子睿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宽裕,想要卖宅基地和林地才能买起房子?

而李子睿接下来的回答,足以验证她的答案。

他看着老人,眼眸中突然迸出火焰,如同压抑已久的困兽,连声音都充斥着无奈痛苦的色彩:“爸,你以为这个城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以为这个城市是谁人都能来,谁人都能留的?你以为这个城市是人人都会无忧安乐,像我们老家那样只会背靠太阳头顶天的?”

“要是我不努力,别说咱们李家的宅基地,就是半个后坡店的房子,都抵不过这儿一个小小的厕所价值!”似乎说到激动处,李子睿扯起父亲,快步走到客用洗手间旁边,指着里面低吼道,“你知道这儿都值多少钱吗?光这点芝麻大的地方,就得八万元啊!何况是这么大的整个房子!”

“您从小就教我要出人头地,好,你以为这出人头地就是出去打拼就可以了吗?那只是逃荒,并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李子睿深深吸气,“要成为堂堂正正的J市人,就要付出代价!”

这一顿泄愤似的话终于让两人彻底安静下来,李子睿呼吸粗重,看了父亲一眼,拽起希晓就进了自己卧室。“砰”的一声关上门,他拽起床上的枕头就扔到地上,压低的声音带着隐忍已久的浓浊痛苦:“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骗你?”

希晓一怔,想起这几天他的表情,微微苦笑:“你愿意说就说……”

他看了她一眼,慢慢到书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我不是奎杨区人,其实家住呈邑农村。”

“你自幼在城市里长大,怕是不知道呈邑这个地方吧?”李子睿微微牵扯嘴角,突然点燃香烟,“呈邑是C市最贫困的一个县,至今仍占着国家级贫困县的名额。而我自小开始,就被家里人灌输了浓浓的‘出外打拼’观念,因为在电视上看到J市的繁华,便心生羡慕,下定决心考到这个城市来。”

“后来的故事便不稀奇了。如愿考到J市,辛辛苦苦找到工作,希望在J市定居。再后来……”看了她一眼,李子睿弹一下手中烟灰,轻哼,“就和你结了婚。”

“至于为什么要骗你,并不是羞于展示我的家穷落魄。而是想,以我们这种关系,两个人能协调好便最好,又不是长久夫妻,何必牵扯双方家人?”李子睿微勾唇角,那弯清浅弧度竟如刀般犀利刺目,“可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再玩笑的婚姻,一旦促成了,关乎的就是两个家庭。”

希晓突然觉得心凉。李子睿刚才那一番旧事回忆,与其说是在表述他在家乡一事上对她欺骗的原因,还不如说是重申他们这段婚姻的价值。他用最冠冕堂皇的一通说辞,表达了一个再好懂不过的道理:我之所以对你欺瞒我的家庭状况,其实不是因为我道德缺失,不是因为我嗜谎成性,而是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不足以担当我的全盘坦诚和嘱托。

所以,我骗你,我骗死你,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谢谢。”希晓抱起枕头,到床的另一边躺下,再也不发一语。

闭上眼睛,眼前却呈现出那日画面。她在他怀里哭,肆无忌惮,哭得汹涌澎湃。而他却充当了她一时的保护与依靠。当时,她在泪眼中真的在想,或许,这个胸膛,可以成全自己的一辈子。

现在看来,一切都只是奢求。

她与他,只是一对感情饥渴的人一起演绎一出再暧昧不过的戏码。因现实产生朦胧,却因更残酷的现实而将朦胧蜕变成清晰。

他和她,原来真的,只是一场现实造就的合作者。

在以“信息传播”为第一要素的广告界,将每一个可利用信息都把握得精准得当是广告从业人员最基本的职业素质。传播学有“意见领袖”一词儿,说的就是在一群人中,若是有一个诚信度比较高,认可度比较高的人将概念拿出去传播,获得的宣传效果,足可以事半功倍。

而在楚阳,显然,这个意见领袖便是林然这个大嘴巴。

“我说颜姐怎么胖了这么多呢,原来是怀孕了!”林然与一帮同事边收拾卫生边极有兴致地八卦,“你们说,这颜姐和李总监生的孩子,这以后长大了不就是祸害?”

希晓慢慢凑上前去,轻笑:“怎么说?”

一点没有觉察到危险就要来临的林然以为是一般同事的疑问,高兴地在那里答疑解惑,“这还用说吗,”她得意地将抹布一甩,“这李总监与颜姐的结合,简直就是强强联合啊。自古以来便有红颜祸水一词儿,照我的研究,男人长得好看了,反而祸得更厉害……”

“哦?”颜希晓轻哼,“这小林同志还研究《祸水学》?”

“我哪儿……”看到对面同事已经挤眉弄眼,林然这才后知后觉地转头。希晓面带笑意,可眸光却是寒冽的,“再在公司说这些没用的事情,罚加班一月!”

“知道了,颜经理。”林然吐了吐舌头,赶紧自希晓身边溜开,最后还拍了她肩头一下,嬉笑道,“颜姐别生气,伤了胎气就不值得了……”

“你!”颜希晓怒而转头,刚要训斥她几句,却在转眸的瞬间,看到了斜靠在办公室门旁的李子睿的身影。仿佛是若有所思,他一直在看向她,却在四目交接的刹那,转身离去。

两人还是如往常一般工作生活,在外人看来,他们没有任何的改变。其实都市生活原本就是滋生演员的温床,而且个个演技不俗。他们最擅长的,便是在背地里刻骨仇恨的同时,却依然在公共场合笑靥如花。

颜希晓自觉与李子睿虽然不复从前,但是总不至于恨之入骨。所以,在孙培东说有应酬最好他们夫妻一同出席的时候,还是与他并肩而去。

却没料到,这次应酬的对象,竟是嘉泰。

眼睛在看到乔越的瞬间,颜希晓便狠狠地将李子睿扯到楼梯阴暗拐角:“你怎么没告诉我是他们?”

李子睿蹙眉,那双桃花般的眸子竟在摇摆不定的灯光下生出极妖冶的犀利:“怪我?”他轻轻一笑,看着她的眼睛像是长出了角,直直刺入她的眸瞳,“颜希晓,你觉得我会那么无聊吗,在你还是我的妻子的时候,安排一出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好戏?”

“那你……”

“我只知道是嘉泰点名要我们参加,并不晓得竟是乔二小姐亲自邀请。”李子睿轻轻甩开颜希晓握着他的手,冷笑,“还是你有本事。我在这圈子里混了这么长时间都只见到乔二小姐四次,还没有与她有共餐的机会。你一来,非但把岳潼逼走,把孙培东搞平,竟还能让乔二小姐屈尊邀客。”他的眼睛习惯性半眯,狭长的眸隙中透出极寒戾气,“我是不是应该说,有妻如此,夫复何荣?”

“李子睿,你什么意思?”希晓从不知道这个男人嘴里还可说出如此尖刻的话,原本想要怒而反击,可一见来来回回的服务员都看向他们,只能压低怒火,蹙眉瞪他,“我只是为工作,你要是对我有意见,咱们回家谈。”

“洗耳恭听!”闻言,李子睿耸肩,将胳膊一弯,示意她挎上来。两人重现甜蜜夫妻形象,转身而去。

其实,颜希晓与乔越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大街上看到乔越与陆祈晨的时候,那时候陆祈晨对她的概念界定只是朋友,轻描淡写,也没让颜希晓记到心里去。

第二次就是最后分手的时候,她看到陆祈晨与她在一起缠绵拥吻,毫不犹豫地,上去就甩了陆祈晨一个巴掌。

或者是男人都有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兼顾本能,在陆祈晨告诉她不得不分手的时候,希晓才知道他已与乔越有了很长时间的暧昧关联。她还记得那天她泪流满面地回忆着他们以前的甜蜜画面,怎么也不敢相信陆祈晨会在口口声声地说爱她的同时,又与另一个女人缠绵言欢。

她是一个有爱情洁癖的人,一旦爱了,就要绝对忠贞与维护。所以,不管陆祈晨对乔越是逢场作戏也好,假戏真做也罢,已经沾染了别的女人的痕迹,以后便只能分开。她不相信一个男人没有发乎情,就可以与另一个女人做出如此羡煞旁人的样子。直到后来,她才慢慢知道,男人和女人在这一点上是不一样的,男人的感情,似乎永远可以用理智衡量,该付出多少,该做到什么程度,都有严格的计量标准。

这一点,与女人大不相同。她便是最好的例子,那时候得知要与陆祈晨分手,她还一脸愤懑地为他们的爱情感到委屈。最后的一夜,她竟像是个傻子一般,坚决认为自己要为最爱的人留下最好的东西,或许,人这一辈子只能爱一次,所以,她要将她最好的东西给他。

如果知道那一次会造成现在的困境,她不知道还会不会那么义无反顾。

她站在李子睿旁边,笑靥如花,时不时地浅偎在他身旁表现出小鸟依人的甜腻。一切一切,都为了做给眼前那个女人看。因为一进门,她便感受到那如刀一般的眸光,像是被雷达锁定目标一样,直直向自己射来。

她不知道陆祈晨怎么和她解释他们曾经有过的一切,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即使陆祈晨不说,这个女人也必然会发现她的存在。相较于男人可以游刃有余地在花丛里纵横,女人的本领就是,不管男人们有多么谨慎,她们依然可以发现爱人身上的丝毫闪失。从一件性感内衣再到一根长发,每一个女人在和心上人相处的时候,都会有自傻子上升至神探福尔摩斯的绝佳本领。

恋爱中的女人是白痴,可爱深了的女人却是极聪明的动物。造物主是公平的,颜希晓不止一次这般想,或许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她对降住陆祈晨已无自信,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眼前这个女人仍被陆祈晨牢牢攥在手里。要不然,怎么会为了恋人将情敌解脱围困?

所以,颜希晓伸过手去礼貌浅笑:“谢谢乔总赐我饭碗。”

这么一句粗俗却实际的话让乔越一愣,随即亦回以笑容:“哪儿有,我佩服的是颜策划的实力。”

一场风波就在两人的互相寒暄中冲淡消散。行宴之时,她与李子睿分坐在乔越的两边,以体现对甲方的绝对尊重。李子睿一向是在觥筹交错中寻找商机的人,因此喝多少东西,说多少话都自有分寸,可希晓却不同,她一向是策划部勤奋耕耘的主儿,所以一碰上这样的酒宴,自然有些不适应。

而且,面对的是乔越这样的对手。

“李总和颜策划是刚结婚?”乔越手执酒杯,微微侧头与李子睿一碰,含蓄笑道,“两位结婚应该告诉我的,我虽然与李总不认识,但是与颜策划……可是老相识。”

“是吗?”李子睿笑,浅抿一口酒应道,“希晓很少提起过。”

颜希晓不想让这样的话题继续进行下去,与乔越提及过往,就像是逼着两人在悬崖上行走,她颜希晓是个单细胞动物,虽然嘴皮子功夫向来自诩不输于别人,但是要是耍心眼儿,估计五个绑起来都不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对手。

同性相斥,何况是曾有过情敌历史的女人。虽然揭起那段往事对两人都没有好处,可是相信以乔越的实力,利用其他问题来打击她现有安宁生活的本事还是有的。

资本家的女儿,原本就不可低估。她颜希晓,本来就被这几天杂乱的生活搞得疲惫不堪,所以更不可去与人家斗智斗勇。

所以秉着息事宁人的原则,希晓凑过去,自认为圆滑地将话题避开:“乔小姐和我们不是一个层面,所以,我怕我说以前和你认识,会被当成是攀附权贵。我这样的小人物在社会底层苟且偷生就得了,不敢去希望你们上流人的生活,”希晓笑得大方恬然,“所以找个男人,安安心心地过日子最实际。”

相信以乔越的聪明,她肯定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阐明了自己不愿意掺入他们上流社会的生活,定可保自己吃个平静饭。却没料到,乔越有意无意地老向他们敬酒,李子睿还好说,可希晓却不行,只喝了两杯,便再也熬煎不住。

而在这种情况下,李子睿竟不看她一眼,仿佛她现在满脸通红,连连推说自己喝不下去的惨相与自己毫无关系,他的任务只是在那儿维持着良好的绅士风度,与乔越把酒言欢。

颜希晓不禁有些委屈,在乔越再一次将酒端来之后,终于忍不住将最不愿意使用的理由抛出来:“乔小姐,不好意思,我怀孕了……老喝酒怕是不好。”

“怀孕了?”乔越似乎是有些惊讶,“你与李总有孩子了?”

“这话问的。”李子睿突然轻笑道,“当然是我们的孩子。”

颜希晓虽然被酒精灌得迷糊,但是也注意到李子睿在说话时,特地在“我们的”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不觉有些无奈。只听乔越笑声越发响起:“恭喜啊,你们结婚才两个月,这就有孩子了?”

很隐私的问题,隐私到颜希晓都没有合适答案来回应,而且听乔越这轻扬的语气,颜希晓竟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那么在乎陆祈晨,必然会不时地关注他的行踪。希晓不知道他们最后那缱绻一夜,这个女人是不是知道。

如果知道,算日子推时间,很有可能推断出来。

这个念头一下占据了颜希晓的整个脑海,直到李子睿的轻笑声再次传来才恍然抬头,他看着她,眼中似有暧昧缱绻之意,很快便又看向了乔越:“乔总没听说过吗?我们广告界,最讲究的便是效率。”

“有些事情,必须要速战速决。”他礼貌地与乔越碰杯,看向颜希晓的眸光却多了几分酷寒与凌厉,即便声音依然轻巧,“孩子满月那天,还希望能够有幸邀您赴宴才好。”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仿佛将他们三人原本尴尬的关系又推进几分。只见乔越点头:“那好,如果按日子推算,或许祈晨也能参加你们的满月宴的。”

那两个字在耳边绽放的瞬间,只听“砰”的一声,希晓手中的酒杯清脆落地,碎成一地狼藉。这下,刚才还友好洽谈的众人全都成了无声的鸦雀,被惊得无所适从的颜希晓只能扯起嘴角:“不好意思,手滑了……”

她有些局促地擦着裙摆上的残渍,脑海里却像是被格式化一样,茫茫然空泛一片。这时,耳边突然响起李子睿的声音,责问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怜惜:“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注意。”希晓勉力一笑,还未想出更合理的理由,只觉得眼前一黑,李子睿竟然半蹲着身子亲自擦起她裙角的红酒。这下,四周再次响起附和之声,纷纷赞叹李子睿的体贴举动,就连乔越都微笑应声:“李总如此关爱妻子,连我看着都忍不住要羡慕了。”

李子睿起身走回自己位置:“哪儿有,只是希晓有孕,弯腰俯身多有不便。”他端起酒杯,再次向大家魅惑一笑,“刚才我妻子闹出这么一出,大概让各位朋友受惊了,来,我替她向大家赔罪。下面三杯,先干为敬!”

话刚落定,一旁的酒瓶已然空荡无存。看着眼前男子依然风度翩然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希晓心中竟泛起酸楚感觉。

这样的感觉,一直维持到宴尽人散。

以前人家说红酒劲儿大,她一直是不相信的。因为颜希晓多年前有一次酒精过敏症状,自此之后,她基本是滴酒不碰。若不是今天的事情涉及了尊严与钱包问题,她才不以身犯险。

可是这样的假设很快便被铺天盖地的后悔抵挡了下去。因这条路是步行街,要打车回家,还要走过一个路口。由于酒劲后发,希晓必须扶着墙才能艰难前行,此时的她无异于一只笨拙的企鹅,一步一步走得摇摆不止。

可是那个刚才在酒宴上还给过她贴心关怀的男人,却走得坚稳。

坚稳得甚至与她落下越来越大的距离。

颜希晓突然觉得如果这样走下去,她与他之间,只能有一个,慢慢地看不见。

夜风袭来,原本是让人感觉清爽,可颜希晓却只是觉得窒闷,仿佛有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绵绵地压抑住她的呼吸。察觉到身体不适,她看了一下前方已经变成叹号的李子睿,慢慢挪到路边的石凳上休息。

原本以为这样的窒闷感觉会慢慢消退,可是伴随着呼吸的粗重,希晓竟觉得那种压抑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伸手本能地按抚胸口,颜希晓突然想起四个字:酒精过敏!

她生命中曾经有过两次酒精过敏。一次是小时候贪玩,跟着爸爸喝了两口白酒;另一次是高中毕业同学要四散离去的时候,她一时忍不住伤感,扯过啤酒瓶就喝了一瓶。这两次截然不同兴致的饮酒,得出的结论却是一样的,她被送到医院,打脱敏针,吸氧。

别人酒精过敏顶多起个疙瘩,可她却更高层次地牵连气管。因为曾受过这种折磨,颜希晓一向对酒比较小心,可是这也说不准,与陆祈晨分手的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喝了6瓶啤酒,第二天还是精神昂然地去上班,一副精力过剩的派头。

所以这人要是不顺了,喝口凉水都得碜牙。

感叹自己坎坷命运的同时,颜希晓想起自己在酒宴上被乔越逼酒的情境。今天的她喝了应该不下4杯红酒吧,那么大的杯子,连嗜酒成性的男人们都要分三次才能喝完,何况是她?

她其实不想在乔越面前说出怀孕的事情,太敏感的话题,一旦说出容易为以后牵连出危险。拼酒期间,她几乎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李子睿身上。她是李子睿的妻子,只要他为她挡一挡,她的日子便会好过得多。

可是,他没有。

任她难受如斯,为难如斯,痛苦如斯,他依然是在酒桌上挥洒着属于男人的气度,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

凉风吹得小腿肚上生起鸡皮疙瘩,希晓抬头,只觉得眼前蒙?一片,竟不自觉落下眼泪来。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值得自己委屈,可就是莫名地,牵连出她如此酸楚难过。

她深深吸气,再次低下头去,努力憋回眼眶的泪水。可是,却有声音自头顶传了过来:“怎么不走了?”

听闻是他的声音,希晓心中没来由地憋了一股气:“酒喝得多了,有些不舒服。”

“知道自己喝酒不舒服还喝那么多?”清寒的声音混在这夜色中更显逼迫,像是在训斥一般,李子睿叹气道,“你自己怎么心里没数……”

希晓闻言,蓦然抬头,眼中悬而欲坠的泪水就那般印在了眸瞳之上,可她的唇角却是上扬的:“我是没有心数!我要是知道你在旁边还任由我被那些人灌酒却一点不管,我才不会去那****宴!”

她说完,努力压抑住自己越发粗重的呼吸,转身就走。

“你什么意思?”李子睿也生起气来,他一把抓起她的胳膊,迫使她面向自己,“你都多大的人了?自己要做什么自己都会要负责,今天你喝多了酒出了丑,反而还觉得受委屈了?”

“我喝多了酒自己难受,我出什么丑了?”希晓被他抓得胳膊生疼,更加气道,“我到底有哪儿让您李大总监下不来台了?”

“颜希晓!那你打碎酒杯是怎么回事?”

希晓蓦然想起宴上那一幕:“那是我手滑,李子睿!我没让你帮我擦,你别当时装出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骗大家眼睛,事后又拿出秋后算账的心态与我作对!我颜希晓虽然傻,但还犯不着受你讥讽!”

“你现在要发疯冲你的祈晨发去!”李子睿气得眯起眼睛,努力拽她离开,“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和陆祈晨有什么关系?”听到李子睿提起那个名字,希晓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她拼命挣脱他的禁锢,恨道,“李子睿,你放开我!”

“不是陆祈晨你能失控成那样?不是陆祈晨你能小心翼翼地说出那些话来?不是陆祈晨你能在提起孩子的时候面若死灰?颜希晓,这世界不是都和你一样,直白得像个傻子!你肚子里的种是谁的,大家只是不说,并不代表大家心里不懂!”

“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自己的,凭什么让人家懂?”口口声声提起的陆祈晨终于让颜希晓彻底失控,她强迫自己稳定呼吸,却还是觉得每喘一口气,都像是被刀子划过一般难受,“李子睿,这孩子和你也没关系,你别在这儿指手画脚!”

“你要是和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我犯得着管你?”李子睿轻嗤道,“颜希晓,你觉得你是什么人啊?貌美如花还是沉鱼落雁?要不是你和我顶着夫妻之名,我管谁也不会管你!”

“李子睿,你给我滚!”颜希晓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向他吼,话落之时,她已经闷得颓然坐地。泪水连绵不断地自眼眶涌出,混合着她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变成最痛苦的呜咽。李子睿平静下来,这才发现她似乎有什么不对。

“颜希晓!”他蹲下身来,戳戳她的胳膊,“颜希晓……希晓!”

希晓已经憋闷得无法言语,只是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话。看到她剧烈起伏的胸部,李子睿二话不说,抱起她便往路口走。

猛地起身让希晓一时眼晕,觉察到李子睿的拥抱,希晓下意识地掐他的胳膊想要下来,却听到他的猛然呵斥:“别动!”

他的呼吸含着责问的气息,断断续续地在希晓耳边回响:“酒精过敏你还敢喝酒?颜希晓,你怎么让人放心?”

似乎还有声音在耳边回旋,可是颜希晓却记住了那最后一句话。记忆中,曾有一人也表达过类似的情绪。还记得当时她万般委屈,可那个人却说,希晓,你最好让我一辈子也别放心。

他说,那样的话是怜惜,是疼爱,是最由衷的呵护与心疼。可是,当今天另一个男人也说出这样的话语,虽然不如以前的细语温软,甚至充满了一种狂躁的霸道与愤怒,可是却撞得她的心,狠狠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