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四十章
杨焕还待再说两句,只被许适容盯着,那嘴巴张了下,却是发不出声音了。又见她已是扭头关了门,只得叹了口气,耷拉着头,无精打采回了自己屋子。
许适容睡至半夜,却是被一阵拍门声惊醒,待小雀披衣起来开了门,竟是二宝站在那里。
“你个夯头,半夜三更的来敲什么门!”
小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探出了头,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小公爷烧得厉害,正在那里说胡话,满嘴都叫着夫人名字呢!”
小雀一听,睡意也没了,慌慌张张地进来,把那话重复了一遍。
许适容心里咯噔了一下,立时便披上了衣服出去,小雀手上拿了油灯,急忙也跟了过来。
杨焕住的屋子不远,拐过个角便到。小雀和那二宝等在门口,许适容自己推门进去了。
杨焕正竖着耳朵留意外面的响动,听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知是娇娘来了。他本确是有些难受,此时急忙闭上了眼睛,哪里还会客气,立时哼哼唧唧了起来。
许适容将油灯放在了桌上,坐到了他床边。见紧闭着眼,脸上一片赤红,伸手到额头上一探,果然是烫手得很。
“娇娘……你来了……我好难受……”
杨焕微微睁开了眼,看着许适容,有气没力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叫你再去淋雨,再去撒疯,这下知道难受了吧?”
许适容眉头皱起,忍不住开口又要骂。
杨焕缩着头,待她骂完了,这才伸出手轻轻抓了她手,嗫嚅着道:“我……怕扰了你,叫二宝不要去拍你门的……,我身子一向好,熬下就好了……,这小厮竟是个死脑筋……,这就叫了过来骂……”
他声音虽是轻,只门外的二宝听到了自己名字,便竖起耳朵,还是听到了个大概,立时一阵牙疼不住往外冒,苦了脸,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忍不住低声嘀咕道:“明明是他过来拍门,叫我去拍夫人门的,怎的如今又推到了我头上!”
小雀靠在门边本还有些睡眼惺忪的,被他这话却是给逗乐了,啪一下敲了下头,低声笑骂道:“说你是夯头,果然没说错!”
不提门口这两个,却说许适容手被他抓住,感觉也是烫手得很,以她经验,估摸着应在三十九到四十度之间了,摇了摇头,急忙站了起来便要往外走去,却被他死死给扯住了衣袖。
“娇娘,你去那里……”
许适容回头瞧了下,见他可怜巴巴望着自己,叹了口气道:“你烧得厉害,我去叫人抓药过来。”
杨焕哦了一声,这才松了手,目送她离去,一眼瞧见二宝还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这才想起自己方才还未封住他口,便丢了个杀猴的眼色过去。屋里只点了盏油灯,光线本有些暗,他那丢过来的眼神却似是吸了两道幽光,闪闪发亮,瞧着有些吓人,二宝一凛,缩了下脖子,哪里敢多说,急急忙忙跟了许适容过去。
大堂里还睡了个值夜的小厮,半夜被吵醒了,本是有些不快的,只一见这妇人服色华美,容颜秀丽,那不快先便去了几分,再见她出手阔绰,言语可亲,一下更是欢喜起来,接过了赏钱,急急忙忙便揽过了活计,说这客栈附近便有个药铺,掌柜的郎中就是他家的亲戚,这就去叫了过来,让在此等着便是。
许适容道了谢,着二宝跟着去了。果然没多久,便听外面响起了脚步,门帘掀开,进来了个背着药箱的中年男人,想必便是那郎中了。急忙带去了杨焕屋子。
那杨焕躺着正等得有些无聊,忍不住爬了下来到门口,探头去瞧个究竟,突听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知是回来了,一溜烟地回了床上,一下便是躺了上去,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许适容带了那郎中进来,见杨焕躺着一动不动的,以为烧得昏睡了过去,有些担心,到了他身边轻轻拍着脸叫了两声名字,才见他睁开了眼,恹恹地一脸病容,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精力过剩模样?心中一下有些难过,急忙让了出来,对着那郎中道:“瞧着竟损得厉害,快给瞧瞧吧。”
那郎中搭了下脉,又看了下舌苔,说的无非也就是寒邪外束,阳不得越,郁而为热。转身从自己身后那药箱里抓了药,包了几服,叮嘱着按时吃了,收了诊金便回去了。小雀拿了药包,跟了客栈那小厮过去借了个炉子熬去了。等药汁的当,许适容喂着他喝了些水,又拿了条干净的布巾,用凉水泡了绞干,垫他额头上。又叫他松开了外衣,坦胸露腹躺着,自己拿另块布巾蘸了温水给他擦拭着散热。
杨焕摊手摊脚躺着,见她在一边忙忙碌碌地,神情十分专注,心中竟是莫名地起了一阵热意,散发到四肢百骸,一下竟是脱口而出道:“我……我方才又撒谎骗你了……”
许适容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手上动作却是没停下来。
杨焕话刚出口,便是后悔得不行,恨不得咬掉舌头。见她并无生气的样子,这才放下了心,待她手挪到了自己胸口,急忙一把抓住了不让动,这才看着许适容眼睛道:“我……我一觉醒来觉着有些难受,心里只想你陪着我,又怕你还生我气不理睬,这才叫二宝去拍你门,故意说那些话的……”
许适容看了他下,摇了摇头,微微笑道:“你如今说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当真是分不清了。瞧着说话的时候,面上神情都是一片至诚的。”
杨焕一窘,一下已是坐了起来,有些发急道:“这回说的是真的。往后也必定不会再哄骗你了。再有假话,真叫我天打五雷轰!”
许适容听他一会功夫,便提了两下天打五雷轰,说得极是顺口,忍不住笑道:“好了好了。我信你便是。哪里那么多的天打五雷轰。真想被轰上,那也是要撞大运的概率了。”
杨焕虽是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只见她终又朝自己露出了笑,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竟是一下子软了下来,躺了回去,只她那手却是紧紧抓着不放,低声道:“娇娘……我见你这般对我笑,心里才十分地快活,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见你对我笑。昨夜都是我不好。往后我一定会改,再也不去花楼里惹你生气了。你瞧我不好,只管教训便是。只下次不要再踢我那里,当真痛得很……”他说到最后,眼睛瞄了下自己身前,一脸的心有余悸。
许适容手被他握住,听他如此说话,心中也是有些触动。只听他说到最后,见神情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完了,抬眼见他正呆呆望着自己,有些发傻的模样,心中竟是涌上了一丝悔意,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道:“昨夜我也是有些过了。瞧你平日行事,便似个孩童般的。从前便是有过,也大抵没被教好的缘故。往后你若当真愿意改,我自是高兴。”
杨焕起先听她开口便是软语,心中本是欢喜了起来,待听得她后面竟说自己似个孩子,一下脸色大变,呆了半晌,才小心道:“我……我都恁大了,人家似我这般年纪,娃儿都满地跑了,你怎说我还是孩童?”
许适容听他说得滑稽,噗嗤笑了下,摇头道:“你人是大人没错,只那事做出来却就是个孩子。”
杨焕大惊,哑口无言,心中却暗暗叫苦起来。怪道这娇娘性情大变,不愿与自己亲近了。原来闹了半天,自己在她眼里竟是越活越小,成了个稚龄孩童的缘故?胸中一阵热血沸腾,又猛地坐了起来,大声道:“娇娘,你说我如孩童。那你眼中,怎样的才算男人?”
许适容见他问得认真,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便随口笑道:“男人么,应当有担当,稳重、可靠……”
她话没说几下,杨焕心里便是咕嘟咕嘟起了酸泡,忍不住脱口道:“就似那个姓徐的?”
许适容哑然失笑,白了他一眼,想了下,这才道:“你从前不是因了在集英殿的一句话而做了如今这知县吗?还记得这话吗?当真能做到这一点,那才是叫人景仰的男人!”
杨焕皱眉想了下。他从前虽是不学无术的,只记性却是不错,想了起来念了一遍,又想起她从前提过这是章天阁待制、开封府府尹范仲淹的话,这才猛拍了下床,哼哼着道:“原来你看中的是范府尹那般的人。只他都四五十岁,妻儿在堂了,你就趁早歇了那心思。我爹从前也是领兵打过仗的,我杨焕出身将门,现下虽是个小小知县,只你瞧着,我日后必定不会叫你小瞧了去!定要叫你知道什么才叫男人!”
许适容见他发狠,倒是透出了几分可爱之气,忍不住笑道:“你莫只顾夸口,小瞧这知县的位置。越是这样和百姓贴近的父母官,才越是难做。等你哪日真做好了这知县,我便承认你是个男人,如此可好?”
杨焕胸中豪气顿时大发,昂首道:“这有何难,你睁大了眼,瞧着便是!”
许适容忍住了笑,正要叫他躺下,哪知他却又是一把抓住了自己手道:“等我做好了知县,到时候你可不能又耍赖赶我下床!”
许适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急忙敷衍着要按他躺下,那杨焕却是不依不饶,拉住了她手,便似扭牛皮糖般定要她开口应承下来。两人正纠缠着,门口却是响起了敲门声,原来是药汁熬好了,送了过来。杨焕这才松开了手去。
许适容从小雀手里接了药碗,稍微吹凉了下,拿个汤匙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不过只一口下去,那杨焕却是皱眉喊苦,第二口竟是死活不愿喝了,劝了几下,见他那头就是摇得似个拨浪鼓,许适容又是好笑好气,嘲笑着道:“还说自己不是孩童。这便是一桩。有见过这般怕吃苦药的大人吗?”
杨焕方才不喝药汁,一来是确是有些怕苦,二来却是私心里为自己这病生得及时而暗喜,不但不想好,反倒盼着能拖久些,叫她都这般和颜悦色哄着自己,这才借机撒娇起来。此时听到连这也是牵涉到男人与否的大问题,立时便一把抢过了她手上的碗,凑到了嘴边,捏着自己鼻子便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这才一抹嘴巴,笑嘻嘻道:“这总算是大人了吧?娘子奖赏个什么,我才有心气把那劣根一样一样地给扭过来,扭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好叫娘子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