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回归线与中国大陆海岸交汇处,有一座城屹然而立。它的名字叫作汕头。汕头地处广州与泉州之间,是当时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之一,其在隋代就已打通海上通道,唐代时随着陶瓷贸易的发展,从汕头出发的这条海上丝绸更加扩展,并促进了东西方的文化交流。
且让你我沿着汕头的老街缓缓前行吧,细细寻找这座城中那些与“海上丝绸之路”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点点滴滴,然后,你会发现,你的一颗心不知从何时开始,便已经融化在扑面而来的悠然潮韵之中……
一
漫长的海岸线、迷人的岛屿、蔚蓝的海水、金色的沙滩、轻拂的海风、片片的白帆,风情万种的亚热带海滨风光让人为之流连忘返。
唐宋凤岭古港、宋元辟望古港、明清樟林古港、鸦片战争后至今的汕头港,均可依稀让人看见当初“商船辐辏,千帆竞发”之盛况。“南澳I号”、红头船的打捞成果向世人再现了海上丝绸之路航线和发达的古代远洋造船技术……深沉的历史蕴积,让人为之震撼。
而这一切,均从这座古老的、被称之为“(鱼它)岛”的小城开始。
(鱼它),“鱼”与“它”合体而成的一个方块字。初次接触,让人颇为费解。
“(鱼它)”是什么?“(鱼它)岛”又为何意呢?
有一种说法,“(鱼它)”即是吹沙小鱼,在《尔雅》之中的“鲨”即为“(鱼它)”。而晋郭璞则注:“今吹沙小鱼。体圆而有点文。”[1]
按照《潮汕字典》的注释,“(鱼它)”为尾鳍,可以制作鱼翅的小鲨鱼,这也是“(鱼它)”字最早出现在《潮汕字典》之中的记录。
在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坐在椰风月影的海滨长廊尽头,听着老人们用满怀深情与敬意的声音,讲述着当初那个从老人的爷爷的爷爷口中流传下来的传说,或许你顷刻便会如同我一般,对这座名为“(鱼它)岛”的小城充满了好奇。
“(鱼它)岛”作为汕头的别称,其由来已久。明清时,这座城池的地域属于潮州府管辖下的澄海县(鱼它)浦巡检司。那时这里还未见城郭,而仅仅只是一片沙洲。由于它地处潮汕母亲河——韩江、榕江、练江的出海口,桑浦山与礐石山遥相呼应。在三江汇集的地方形成了天然的海湾,耸立在海湾南端的礐石山就像一道巨大的屏障,挡住南太平洋的狂风巨浪。
韩江作为广东的第二大河,每年都会从闽西南、粤东北的山区带来大量泥沙。这些泥沙在韩江下游的若干个入海口处堆积起来,经过天长日久的积淀,堆积成“沙脊”;再后来,露出水面的“沙脊”慢慢长成了“沙洲”;“沙洲”又慢慢地长大,变成了“岛屿”。于是人们开始在这个岛屿之上建造城池,经过一百多年的建设逐渐形成商埠。
那时的海中,常常会有一种被称之为“白吴”的海洋动物成群结队地游走穿梭,时隐时现。只不过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所谓的“白吴”便是如今极为稀有珍贵的“中华白海豚”。
每当成群结队的中华白海豚在海面上浮现之时,远远望去好似在海面上出现骆驼的驼峰。又或者,古时的人们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中华白海豚”,索性也就将其形象地称为“(鱼它)”。
闭上你的眼睛,试想一下当初壮观的场景吧,大海之上,白浪滔天之中,有“(鱼它)鱼”结队穿梭而游。而陆地之上,从礐石山遥望桑浦山,峰峦跌宕,如同成群的“(鱼它)”在岛边游荡,一时间,“(鱼它)”的影子铺天盖地而来,这座沙洲之上的城池,瞬间便成为“(鱼它)岛”。
二
在汕头市澄海区韩江干流东溪的江海交汇处,有一个澄海最古老的村落静静地矗立着,她如同一位脸上爬满皱褶、写满沧桑的老人,向我们诉说着那一段属于她的往昔故事。她的名字就叫莲下镇程洋冈村。
程洋冈村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以前,那时便已经有先民在这里活动了。而到了唐宋时期,汕头地区最古老的港口——“凤岭港”,便开始兴起。
作为唐代后期海运港口,凤岭古港在唐代海上丝绸之路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凤岭古港揭开了丝绸之路粤东港口航道千年历史。“凤岭淤,樟林港兴,樟林港淤,汕头港兴”[2],从凤岭古港的兴起,到樟林古港的中兴,再到汕头港的崛起与繁荣,都记下了粤东潮汕人民的开拓精神,也可称为“红头船精神”。
依旧记得第一次背着行囊走进老村,是在一个春雨迷蒙的清晨。村口那座篆刻着“凤岭古港”的牌坊以及著名国学大师饶宗颐亲笔手书的“粤东襟喉、潮州门户”几个大字,让人不禁对于当年码头的繁华景象产生联翩的浮想。
古村古迹有丹砂寺、凤岭宫、成记巷、永兴街……我迈着轻盈但却小心翼翼的脚步在这个已沉睡了千年之久的古村落之中穿行,不忍心惊醒它的美梦,然而当你细细地寻找、抚摸、阅读那些记载在长满苔藓的、斑驳的墙上的繁华和衰败之时,才蓦然明了,原来历史一直与你我的脚步同在,从未湮灭。
如今仍是村中市场的商业老街,是由永兴街、新兴街等几条街道所组成的,至今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漫步在曲折狭窄的街巷中,两侧充满现代商业气息的杂货店、小食店、药店鳞次栉比,与街道两边“遵古法制”“源和”等铺号牌匾自然地融为一体,恍惚之间自己便成了当年遗留下来的一缕魂魄,因为仍旧恋着当年的繁盛,于是徘徊千年,仍旧等待,等待着昔日那位手执油纸伞的良人,立于小巷的另一端,为我递上一束带着露珠的丁香花。
村中引路的老爷爷告诉我们,永兴街自北宋太平兴国二年(977年)就已经存在了,最初仅仅只是一条小小的街道而已。随着程洋冈航运的不断发展以及规模渐次扩大,永兴街逐渐形成了“之”字形的商贸集市,并且这一格局至今依旧未变。
作为唐宋时期潮汕第一交通枢纽,凤岭古港又名岐岭港、旗岭港,最初的程洋冈,只是因韩江出海口的泥沙沉积、横卧于凤岭及鸡翁山之间的一条沙陇,远观如大梁,遂被称为大梁岗。唐代建村,才改称程洋冈。村名中便包含了“逞于海洋之丘陵”的寓意。
程洋冈村东有南峙山,北有凤岭,西有象山、观音山,形成了一个弧形的自然港湾,从石尾下口又进入潮回头内船坞河海交并,中间有韩江干流直溯潮州,唐代逐渐进入兴盛,宋代已颇为繁荣,是始于唐朝、盛于宋朝的一个潮州对外通洋口岸。
《潮州府志》亦有记载:“旗岭港,距城十五里,南洋大洲之北,自韩江发源而来,凡来往客舟多泊于此。”[3]当年的场面定是一番别样的热闹与辉煌吧?只要稍微用心加以想象,便仿佛能够看到当年的场景。据引路的老爷爷介绍,当年为满足前后两船坞船民生活,单程洋冈就有商号200多号,在“潮回头”西侧横陇处又有商号近百号,足够船只的出入供应。
老爷爷带着我们,走出古街,走过一片高低林立的民居,来到村口的一片空地上。在一棵须得三五人才能合抱的大榕树旁停住了脚步。他满脸自豪地告诉我们,如今脚站着的这个地方,便是唐宋时期的程洋冈村村前船坞的所在地之一。据说,旧时程洋冈村村前村后各有两个船坞,在潮州生产的瓷器,由小船沿韩江运到村中,装上远海航行的大船;进口的货物也是在此由大船分装至小船,然后沿内陆水道运往潮汕各地。从程洋冈出发的海船,一路北上抵达河北、山东、日本等地,一路向南,下南洋诸国。由于极为关键的地理位置,在唐宋时期,程洋冈村是潮汕地区的第一交通枢纽,也是“海上丝绸之路”在粤东的重要始发港。
顺着老爷爷的声音向前凝望,眼前碧波连绵的荷塘鱼池、新建的健身文化广场毗邻而立,与远处阡陌纵横的田野遥遥相接,又有谁能够想得到此处的前身,竟然是遥不及边际的汪洋大海呢?
忽然之间,时光好似在程洋冈这里凝固了。一千年的等待,一千年的变迁,是一种什么样的过程呢?你我皆是凡人,自然无法自始至终地感受,但是在凤岭古港这里,这一过程却可以从它那一段斑驳的历史中得到见证。千年时光随缘集散,随着冲积平原的浮聚,港口逐渐南移以至消失,“凤岭古港”的旧貌如今早已经无从得见。但是,你我仍然可以从点点滴滴的考古发现中找到属于凤岭古港的记忆:从1946年起,村中多次发现大船桅。1950年,在古港东南面管陇村打索铺发现缆绳工场,规模很大,遗址达五六千平方米,并出土大量巨缆,目击者言“有碗口粗”。1958年至1960年,在古港边沿还发现大批宋瓷片及船板……
离开凤岭古港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日落西山之时。站在已有千年历史、雄伟挺拔的“麒麟大树”旁边,朝着它静静地伸展向四面八方的枝干遥望。再到那座自宋朝起便守护在此,保佑“澜安泽国”的妈祖宫前虔诚祈祷,愿流年如水、安逸静好,织梦成锦、岁月如歌……
三
背着背包,披散着及腰的秀发,任一路之上的暖暖海风将其轻轻吹拂撩拨,以一种微笑的姿态,沿着汕头港的椰林树影,沿着汕头城蜿蜒交错的老街一直走下去,一种岁月流转、时代变迁的沧桑感不禁油然心生。
沧海明月、暖玉生烟,是岁月匆匆变幻、更迭交替的最好形容,就在这匆忙的易逝流年,许许多多海上丝绸之路的足迹,早已经湮灭在滚滚的历史尘烟之中。可尽管如此,它们还是在点滴寸土之中留下了种种线索。只要有心,你便能在这一些断断续续的线索之中,找回属于某一座城的故事。
在汕头城中,寻访海上丝绸之路曾经的足迹,如今位于汕头市澄海区的樟林古港便是其中一个。
在这块方圆2平方千米的土地之上,你依旧能够感受到历史呼吸的声音。
历史的记忆,一直停留在清代康、乾年间,这时的樟林古港是广东较大的港口之一,被誉为“潮郡襟喉”,是当年远负盛名的“潮州红头船”的航泊之地。经历雍正、乾隆、嘉庆、咸丰四朝,一百余年的不断发展、壮大,樟林港埠的红头船已经发展成数十支远航船队,每支船队有红头船不下百余艘。每年季候风刮过之时,这些大大小小、浩浩荡荡的船队便会陆续北上杭州、苏州、宁波、上海、青岛、天津、日本,南下雷州、琼州及安南、暹罗、实叻埠(新加坡)、三宝垄(印尼)、苏门答腊等东南亚诸国,出口红糖、靛蓝、陶器、瓷器、抽纱、工艺、渔网等,又进口大米、豆类、丝绸、布匹、木材、中药及各类洋货、西药等。
在那些已经泛黄的记忆之中,当年粤东和闽南的先民就在这里一批又一批地乘坐红头船漂洋过海,经商谋生,樟林港埠的繁盛时间超过一个世纪。
闭上眼睛,仿佛自己就是立于海边,与情哥哥依依惜别的旧时女子,那一时的天连着海,海连着天,即将离别家园的红头船,载着下海的阿哥,也载着浓浓的牵挂与思念。随波起伏的红头船,明明很近,偏偏很远,终究凝成海平线上的一抹红霞。
时至今日,红头船对当地澄海人以及澄藉侨胞来说,依旧是段深刻的回忆,其中既有苦涩的回味,又有美好的向往。
走在樟林的土地上,用一种无限感慨的情绪去观望这座古港,然后感叹,尘世之中的翻云覆雨手,果然便是时间。时光流逝,带走了青丝,改变了曾经拥有的一切。
昔日的粤东第一大港,如今只是一条狭长河道,距海已有8千米的陆地相隔。唯有错落在河道北岸那延绵成排的古旧潮汕民居以及侨村之内轻烟袅袅的香火,伴着那扑面而来的大海的味道,仍在锲而不舍地向前来窥探的人们诉说着樟林古港的沧桑百年。
樟林古港以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成为潮汕甚至是粤东和闽南地区出海的一个主要港口,繁荣兴盛达百年以上。
昔日的樟林,由于潮州海上贸易活动的兴起,迅速繁荣,再加上有越来越多的樟林的先辈们开始走出国门,侨居海外,樟林的名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被各地的人所知晓。20世纪初,樟林还被标入了英国出版的世界地图。说起这一点,至今仍有居住在樟林的老人很自豪地回忆说:“当年爷爷告诉过我,当时国外的来信,无须烦琐,在地址栏只要写上‘中国樟林’就可以送达的。”
清朝乾隆年间,樟林港迎来了属于它的黄金时期,翻开《澄海县志》,我们能从这样一段话中找到力证:
每当春秋风信……扬帆捆载而来者,不下千百计。高牙错处,民物滋丰,握算持筹,居奇屯积,为海隅一大都会。
据介绍,当年鼎盛时期,樟林港所在的澄海关税收入占到全广东的1/5,被誉为“通洋总汇”。即便是在1757年清政府闭关锁国,只留广州一口通商的情况下,樟林港仍然发挥着外贸港口的作用。当时清政府在福建留下缺口,允许厦门与西班牙进行贸易,期间价值数以亿计的货物通过近海口岸运到中国,而樟林作为中西贸易的交汇地带,也在中国向近代社会转型的过程中,起到了对外移民的重要作用。
当然,出海远航并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情,其中的艰难困苦与罡风恶浪,是常人远远无法想象的。
我们在后来的史料记载之中,常常能够看到关于当年船只出海所创收的利润的文字记载,例如,“出海一次,所获利润大约相当于一艘船的造价”等。但是千万不能忽略的是这一路航行之中因风浪无情、海盗猖獗等自然原因或者人为因素所造成的,船只有去无回、船员音讯渺茫的海上航行的艰险。
只不过,这些对于拥有向海而生、坚毅无畏、勇于开拓性格的汕头人来说,统统都是可以忍受和克服的。正是因为他们身上这股铮铮的拼搏勇气与开拓精神,从广东出发,沿着海上丝绸之路乘风破浪,由此引领中国走向了世界,走过了斗转星移,经历了沧海桑田,将广东与内地广袤的经济腹地和全球化的贸易网络紧紧交织在一起,并从中获利。
四
“只篮。”
它是这一篇章里,你将与我一同前往的地方。只不过还未曾出发之前,我要请你先学会用潮汕话将这个地方的名字记牢。
“只”——潮州发音:“之呀?(迹)”。
“篮”——潮州发音:“罗庵?(南)”。
是不是挺难学的呢?曾经有朋友开玩笑地说,听人家说潮州话,简直比听英语还困难;学说潮州话,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潮州话,作为现存最古老的汉语方言之一,保存了大量中原古汉语的语言成分,古朴典雅,已被语言学家们公认为“古汉语的活化石”。所以听起来困难,学起来麻烦亦是可以理解的。
好了,回归到正题上来吧。今天我们要去探究的“只篮”是素有“海上丝绸之路粤东第一港”之称的“柘林港”。
如今的潮汕大地,仍流传着这样的一句俗语:“未有汕头埠,先有柘林港。”其中说的柘林港便是这座位于潮州饶平县东南方,与南澳岛隔海相望的临海小镇——柘林西南方的港口。几百年前,这里是潮汕地区最早的对外通商港口,是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中转港。潮州货物在此由“红头船”“大龟船”转运北上津沪,南下吕宋(今菲律宾吕宋岛)、安南(今越南北部)、马来西亚等地。
前往柘林镇的道路并不难走。我们的车子沿着国道324线往饶平方向行驶,过了饶平县的黄冈镇不久,往柘林镇的指示牌便映入眼帘。顺着国道往右转,经过小道绕上宽阔平坦的所柘公路,便能见到郁郁青山与蓝天白云相互映衬着。
去的那天天气特别好,我们终究被美景所诱惑,忍不住打开了天窗,将头伸出天窗,任迎面而来的阵阵风儿将披散的长发丝丝撩动。最喜欢这种天然的开阔,这种自由的、不受约束的感觉。
柘林湾就在这种自由与开阔的意境中闯入了我们的视线。
星罗棋布的岛屿海阔水深,烟波深处有海鸥肆意地翱翔。看着眼前形形色色形态各异的柘林湾内的小岛屿,忽然之间你会对那句有关柘林湾的美誉感到极为赞同,这样的景致,难怪说它是“山的那边有海,海的那边有岛”。
而如今,这“山的那边有海,海的那边有岛”的景致,又平添了另一种别样的韵味。只见在平静的湾面之上,静默着一座座由网箱相接而成的渔排,上面搭有木屋,排与排之间留有可供小船通行的水道。成百上千座渔排紧密相连,规则地铺在海面,远远望去,俨然是一座浮动的海城。烈日下,渔排上的静谧,悄然飞至的白鹭,徐徐和风,恍惚之间让人有了置身辽阔草原的别样感觉。
但凡去往某一个有着浓浓历史底蕴的城市,游客们都会迫不及待地第一时间去探访当地那些极富历史标志性的建筑物。在柘林镇中,你若要寻访关于“海上丝绸之路”的历史点滴,那么史籍中记载的建于元代的柘林古港导航塔——“龟塔”“蛇塔”“镇风塔”,便是几处必游之地。
值得庆幸的是,在柘林镇之中,历史与时间的脚步并没有将这几处曾经的印记摧毁,至今保存完好的“龟塔”矗立于海边,与同样历经数百年风雨依旧屹立不倒的“蛇塔”“镇风塔”遥相呼应。
“古渡口就在镇风塔所在的风吹岭,也就是以前的柘林港了,听老一辈的人说,在很久以前海水就来到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
村中为我们带路的渔民李伯伯一说起这段关于柘林港的历史,脸上便绽放出质朴而自豪的笑容。
“相传柘林地处海滨,屡遭风潮之害,渔民于是在岭高面海,常年风声飒飒的风口处建塔,取镇风镇水之意。在塔西侧的自然石上,刻着‘岁次癸巳至正十二年二月造’一行大字,可见造塔的绝对年代是元顺帝至正十二年(1352年),距今660多年,是见于史载的潮汕地区最古老的石塔……”
耳听着李伯伯的介绍,脚踏着旧时的官道,伴随着往昔的故事,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而走,我们终于来到了耳闻已久的古渡口。旧时这里是个关卡,往来柘林港的船和货物都要经过这个关卡并接受检查。
站在古渡口之上,凝望着眼前一片辽阔的蔚蓝色海面,李伯伯深深地陷入旧时的回忆之中:“小时候我就听镇里的老一辈跟我讲,雍正年间是柘林港及岸上商贸的鼎盛时期,当时港内常常泊着数百艘各类船只。当时兴起了‘红头船’海上运输风潮,商民们的‘红头船’航行至中国台湾、广州、上海、天津、宁波、福州、泉州等地及海外吕宋、安南、暹罗等国家。每年四五月,番船抵港,港口一片喧腾,跟过节无异。每年‘妈祖生’[4],更是热闹非凡,据说有一次竟然有23台戏同时演出。从岸上一直连到西澳岛,船舶一艘接一艘,船桅如林,俨如海上浮桥,大人小孩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船与船之间穿梭行走。”
是啊,涛声依旧掩不住沧海桑田,风吹岭上海风飒飒,向东而望,只见万顷沧海,浩渺水天。时至今日,尽管旧时的海面已经变成了农田和房屋,现代化的电厂、港口平地而起,古老船队发出的号角声早已成为历史无法重复的回响,但是柘林古港的记忆却将永久存在,与摩崖石刻以及古塔一起,向一代又一代的人们诉说着它们曾经的辉煌。
五
坐落在闽、粤、台三省交界海面上,由37个大小岛屿组成,陆地面积130.90平方千米(其中主岛面积128.35平方千米),海域面积4600平方千米的海中绿洲——南澳岛,对于我来说,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今生来世,我只愿做海岛之上老屋檐上那一株坚韧的钉子草,根须紧扎着的,是一切关于旧时的记忆。
早在8000年前,南澳岛上便已经有人类居住。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重要性,历朝历代对南澳岛的管理都十分重视。西汉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南澳始称井澳,因澳城北之古井而得名,其归南海郡揭阳县管辖。南澳曾有“岛南”“瀛南”“井澳”“白城”之称。南澳岛本为闽越地,后秦汉为了削弱闽越的地方势力,将其划给南越管辖,南北朝以前,南澳居民主要集居于云澳。云澳在主岛的南部,故称“岛南”。南朝梁普通四年(523年),因南澳岛在瀛洲之南,改称“瀛南”。隋朝时始有南澳之名。隋文帝开皇十一年(591年),全国撤郡设州,义安郡翌年改名“潮州”。到了唐朝中期时,潮州汕头一带由闽州都督府和福建经略使管辖,因此南澳岛全部归属福建。明清时期海禁很严,南澳岛的规格逐步升级。万历三年(1575年),诏设南澳副总兵,即“协守漳潮等处驻南澳副总兵”,分广东、福建两营。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朝廷升设南澳总兵,管辖闽南、台湾、粤东海域的军事,南澳总兵府是全国唯一的海岛总兵府。南澳岛仍然分广东、福建管辖。民国元年(1912年)改称南澳县。直到1914年,南澳全岛才划给广东。
据万历二年(1574年)饶平县陈天资《东里志》记载,自古以来南澳岛的海上交通极为发达。自隋代开始,南澳海域便已成为两岸航线要道。明清时期,南澳岛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据清乾隆《南澳志·序》记载:“南澳固必争之地也。襟漳带潮,络百粤,联七闽。内而达濠、神泉、遮浪、汕尾、南日、铜山、金门、浯屿,吭背相属;外而琉球、日本、崐乐、安南、宋脚、马辰、咖喇吧、英咭嚟,呼吸可通。纳海天于寸眸,拳蕃夷于一掌,固东南之门户,闽粤之咽喉,一方之形势也。”[5]
南澳沿岸有深澳、青澳、云澳、隆澳、长山、竹栖澳等海湾66处,海岸线长达77千米,可供船只停泊、补给和避风。潮汕沿海一带对外贸易的商船,必须由南澳通过,遂成为粤东、闽西南、赣南海上贸易的出海口和货物中转集散地。杨彩延之《南澳赋》中指出:吕宋(菲律宾)、琉球(近代被日本吞并后改名为冲绳县)、占城、暹罗(泰国)、三佛齐(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阇婆(印度尼西亚爪哇岛)、真腊(今柬埔寨境内)、彭坑(彭亨,马来半岛南部古国)等东倭、西番之来往皆经南澳,或集于斯,或互市,或候季候风。明清时货物以丝绸、陶瓷为主,烟草、蔗糖、水果、茶叶、工艺品次之。[6]
当时光的序幕被缓缓拉开,一艘沉船安静地沉潜在海底深处的泥沙之中,虽然历经岁月,但它的身上却仍然保持着历史印刻在上面的种种记忆,它用那如今已是长满海贝的身躯向人们倾诉一个跨越历史的誓言,沧海桑田,唯心不变。
2009年9月26日,在广东省汕头市南澳岛县举行水下考古抢救发掘启动仪式上,原先被命名为“南海Ⅱ号”的明代古沉船正式更名为“南澳Ⅰ号古船”(Nan'ao 1 ancient ship),简称“南澳Ⅰ号”。
这艘沉睡了460余年之久的明代晚期古商船,据说当初极有可能是从福建漳州附近驶向东南亚一带的。
之所以这样推断,是因为南澳岛位于福建漳州到东南亚的航线上,而船上装载的瓷器主要出自福建漳州平和窑,此前在东南亚或者非洲的北部肯尼亚也发现过大量类似风格的瓷器。由此可以推测,“南澳Ⅰ号”很可能是从漳州附近出发,驶向东南亚或者汉文化圈一带。从考古人员探究的情况来看,“南澳Ⅰ号”沉没时是较为平稳地沉在海底的,船体保存比较完好。船体的价值胜过船上所有文物的价值,清理发掘完文物后,古船船体最终是要打捞出水的。
沉睡的古船,唤起了曾经的记忆。那一段在烟波浩渺的深海之中的故事,有太多的线索,有太多至今未解的谜题,令人为之感到深深的振奋与激动,总担心自己的记忆空间不够宽阔,不能将其一一铭刻。
依旧记得那一天搜索着关于南澳岛的各种资料的时候,耳边响起的是那首名为《后会无期》的歌曲。
当一艘船沉入海底
当一个人成了谜
你不知道
他们为何离去
那声再见竟是他最后的一句
……
当银河坠入山谷抑或流淌进深深的海底,一切都将成为一个梦。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梦中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过客。于是后来的你和我,都学会了在浮生流光之中一路随行,轻重自知。人也好,历史也好,已然经历过,便注定成为回忆,徒留诸多细碎的片段,难以自始至终、原原本本、真真切切地重现。但你也无须因此而感到忧伤顾虑,因为懂得珍惜的人,终究会知道自己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去记取。
注释
[1]《尔雅·释鱼》“鲨(鱼它)”条。载《四库家藏 尔雅注疏》,郭璞注,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年,第244页。
[2]陈静莹、李扬:《凤岭古港:“海丝之路”粤东始发港》,载《潮商》,2014年第5期。
[3]周硕勋:《潮州府志》卷十六,台北:成文出版社,1967年,第213页。
[4]妈祖生:每年的农历三月廿三日,是天后圣母(即妈祖)的生日,所以人们把这一天称为“妈祖生”。
[5](清)齐翀:《南澳志》,清乾隆四十八年撰,序第2—3页。朱鉴秋:《南澳岛在古代海防史和海外交通史上的地位》,载杜经国、吴奎信:《海上丝绸之路与潮汕文化》,汕头:汕头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189页。铜山,即今东山岛;崐乐,古籍中亦作昆屯、昆仑等,今越南南端东面海面之昆仑岛;安南,今越南;宋脚,今泰国宋卡;马辰,在加里曼丹岛南岸;咖喇吧,今印度尼西亚的雅加达;英咭嚟,即英吉利。
[6]杨彩延:《南澳赋》,《潮州府志》卷四十二《艺文下》,台北:成文出版社,清光绪十九年重刊本影印本,196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