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我的儿子皮卡: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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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命大

当爸爸妈妈最终搞明白妈妈的身体不适,全是因为怀上孩子时,皮卡作为生命,已经在妈妈的身体里待了整整四个月了……

皮卡很生气,不愿出世,是完全有理由的。

本来,爸爸和妈妈并没有打算创造孩子,因为爸爸先前有过一次婚姻,那次婚姻在一个深秋的下午以失败而彻底结束,但留下了非常了不起的成果:为这个世界创造了一个叫皮达的男孩。这个英俊的男孩由爸爸搀着他的小手,直接被带入了爸爸的第二次婚姻。事情的结果让全世界为之祝福:皮达与他的后妈相处极其融洽,无论是家人还是外人,都看不出皮达并非是皮卡的妈妈所亲生——皮卡的妈妈完全将皮达当成了是自己的骨肉,万分疼爱,并且从来也没有想过再要一个由她自己亲自生下的孩子。

一家三口,十分幸福。

除了他们实在无法待在一起的时间,其余时间,他们总是待在一起。一起逛马路,一起出门远行,一起看电影,仿佛谁也离不开谁。

妈妈怀上皮卡,纯属偶然。包括妈妈在内,没有一个人会想到皮卡不声不响地、悄悄地开始了他生命的旅程。

妈妈有呕吐的感觉,一些指标也很不正常,去医院检查了一通,医生的判断十分明确:肝炎。

于是,全家人开始小心翼翼地隔离:碗筷分开、被褥分开,一切都分开。即便这样,碗筷还要天天沸煮三十分钟,被褥天天放到太阳下面去曝晒。一家人再散步时,妈妈总是与爸爸和皮达——特别是与皮达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生怕传染给他。

妈妈开始吃药——不幸中的万幸,妈妈吃的都是没有副作用的中药。要是吃了西药,就糟糕了,也许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一个叫皮卡的男孩子了,即使有,也不会是这样一个充满活力(整天像拧紧了发条的玩具)、聪明过人(所有的人都说他“聪明绝顶”)的男孩,也许是一个只知道冲人傻笑或翻白眼的傻子。

一剂一剂的中药,并没有使妈妈的“病情”有所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吃什么吐什么,恨不能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人一天一天地消瘦,眼窝越来越深。

眼见着妈妈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爸爸建议妈妈换一家医院再看看。妈妈同意了。这家医院检查的结果很快出来了:妈妈怀孕了!

当爸爸妈妈最终搞明白妈妈的身体不适,全是因为怀上孩子时,皮卡作为生命,已经在妈妈的身体里待了整整四个月了!

要还是不要?

妈妈没有说不要,但妈妈说:“我们已经有皮达了。”

爸爸不吭声。

两天后的一个傍晚,妈妈站在窗口,看着皮达背着书包,手抓一根树枝,一边劈劈杀杀、抽抽打打地玩耍,一边往回走时,一下子作出决定:不要!

晚上上了床,熄了灯,妈妈对爸爸说:“还是不要吧。”

爸爸还是不吭声。

“要吗?”妈妈问。

“还是要吧。”

“……”

“你不想要吗?”爸爸问。

“……”

“那就要吧。”爸爸说。

皮达的房间门对着爸爸妈妈的房间门,门开着。

黑暗里传来了皮达一串含含糊糊、东拉西扯的梦话。

妈妈笑了,爸爸也笑了。

笑了一会儿,妈妈说:“还是不要吧。”

这样反反复复地到了后半夜,爸爸妈妈终于作出了决定:不要!

妈妈含着眼泪,用斩钉截铁、不可调和的口气强调了这一决定:“不要!”

可就在他们毅然决然地将要实施行动的前夕,住在遥远的乡下的奶奶,带着爷爷以及大姑、二姑、三姑、四姑的一致意见,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北京,一进门,就把爸爸妈妈骂了一个狗血喷头:“两个就知道胡说八道!好好的一个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就不怕响雷打头!”奶奶说,“要!”

爸爸妈妈又犹豫了。其实,他们正想听到一个与他们的决定完全相反的意见呢!他们的心又活动了,但嘴上还是在说:“不要吧。”“不要是一个好的决定。”“能要吗?”“不能要。”“还要一个孩子干什么呢?”“是啊,不是已经有一个孩子了吗?有皮达啊!多好的皮达!”……

这时,外公外婆也从遥远的西北城市西安赶到了北京,对爸爸妈妈又是劝说,又是发火,又是声情并茂地描绘有两个孩子的种种好处:“两个孩子好!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一个孩子是带,两个孩子也是带!别人家想生两个还不行呢!一大一小,多好!大的带小的,小的跟大的,大的小的,两个都比别的孩子多增添了一份情感。现在只生一个,没哥哥,没弟弟,没姐姐,没妹妹,感情多单调!还是两个好!”

奶奶说:“当然两个好!乡下养小猪,还捉两头回来呢!一头不好养,两头抢食,养得膘肥肉壮的!”

一家人都笑了。

那么,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爸爸看着妈妈,妈妈看着爸爸。

爸爸想了想,说:“我看这样,由皮达来决定吧。”

当奶奶把妈妈怀孕的事向皮达刚讲完,还没有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就叫了起来:“太好了!”

“要还是不要呢?”

“要!”

奶奶说:“好,皮达说要。”

“那就要吧。”外公外婆说,“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有谁说不要吗?”皮达不解地问。

爸爸说:“没有。”

妈妈说:“没有。”

“傻瓜才说不要呢。”皮达说。

一家人都笑。

他们问皮达是想要一个小妹妹还是想要一个小弟弟,皮达想了想说:“最好既有一个小妹妹,又有一个小弟弟。”

爸爸说:“那我们得卖房子了,卖了房子才能养活你们。”

奶奶说:“如果是一个孙女,更好!”

外公外婆说:“如果有个外孙女,当然是最理想不过的了。”

爸爸和妈妈也希望是一个女孩:女孩乖巧、听话、愿意跟大人谈话、黏乎人、好带。

这样,从那一天起,一家人开始了等待——等待一个孩子的降临。

爸爸妈妈在等待中,渐渐地将等待一个孩子演变成了等待一个女孩子。仿佛这已经是一个事实似的。他们处心积虑地给这个小女孩准备下了十多个名字,都是难得的好名字(日后,爸爸把这些名字差不多都用到了他的作品中)。他们甚至无数次想象到了一幅让他们心醉的情景:

明亮的阳光下,哥哥皮达的肩上,骑着他花枝招展的小妹妹,得意扬扬地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但不久,就有了坏消息:妈妈有流产的先兆。

情况很危急,医院不让检查完身体的妈妈再回家,要她立即住院。

在妈妈住院的日子里,爸爸每天都会去看望妈妈。

原来准备放弃要孩子的妈妈,现在却对腹中孩子的安危忧心忡忡。这颗还未长成的生命,已经强烈地唤起她灵魂深处隐藏着的某种情感。她开始担惊受怕,日日夜夜。她非常配合地听从医生和护士的一切指令,说不让走动就不走动,安安静静地躺着,以便让那颗还未长成的生命,像一棵树苗一般在静静的土地上生根、发芽、长出枝叶。

妈妈会久久地望着病室窗外的春天:一棵柳树在窗外飘着柔软的枝条,就像一个女孩走在春风里,一头长发被吹起,像黑色的网子撒在空中,实在迷人。

妈妈会痴痴迷迷地想象着一个小女孩从出生到长大,那样一个漫长的过程。

而爸爸一出现,她就又回到了现实里,总是用担忧的目光望着爸爸。

爸爸拍拍她的手说:“没事的,再躺几天,她想跑也跑不掉了!”

爸爸为了让妈妈放心,还打了一个比方:“就像一条小船,本来没有系缆绳,河上有风,它就要漂开去,可是现在,已被拴在了大树上,牢牢的!”

妈妈相信了爸爸的话。爸爸一走,她就又去看窗外的柳树,看着看着,就在嘴边荡漾出细密的笑纹。

大约在一个星期后,医院对妈妈做了一次是否可以出院的检查,而这次检查的结果,几乎让妈妈崩溃:B超显示,胎儿已无心跳!

要不是爸爸赶紧上去扶住,眼前一阵发黑的妈妈就会瘫倒在医院的走廊里。

检查结果被送到主治医生手上。她看了看,一脸伤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对爸爸说:“早点儿做掉吧。”

爸爸呆呆地望着医生。

医生一边写诊断书,一边说:“时间长了,会钙化在里面的。”

爸爸问:“安排在什么时候?”

医生说:“今天就可以呀!做完了就出院,回家好好休息。”

爸爸把医生的话转告给泪水汪汪的妈妈。

妈妈摇了摇头:“不!不!……”

爸爸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和劝说妈妈了。

妈妈不住地将自己的东西胡乱塞入一只大包。

爸爸问:“你要干什么?”

“回家!”妈妈抹了一把眼泪,“我要回家!”

其他几位住院的病人,难过而同情地望着妈妈,但都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

妈妈根本不听医生护士以及爸爸的劝说,连出院的手续都没有办,硬让爸爸打了一辆车,立即回到了家中。

焦躁不安地过了两天,爸爸委婉地向妈妈说:“咱们还是去医院做了吧,时间长了,会……会钙化的……”

刚才还很安静的妈妈,情绪顿时变得十分激烈:“不!她还活着!”

爸爸连忙将妈妈扶到床上,并顺着妈妈的话说:“是的,我也觉得她还活着!”

第二天,爸爸去医院补办出院手续,那位主治医生警告爸爸:“如果钙化了,再做时,出了问题,医院概不负责!”

爸爸生气地吼了一嗓子:“不负责就不负责!”

可是,总不能由着妈妈这样在她的幻想中没完没了地拖延下去,他必须要让妈妈相信并承认这一事实。他对妈妈说:“这是一家很有声誉的大医院,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人家的判断。”

妈妈说:“大医院又怎样?大医院就不会胡说八道了吗?大医院胡说八道的还少吗?大医院才会胡说八道呢!”她蛮不讲理地扭过身去。

“那你总得相信科学吧?”

“我只相信我自己的感觉,她还活着!”

此后,妈妈完全漠视医院的判断,呈现出一副正常孕妇的样子:幸福而娇气地在家中走来走去。她甚至看上去,更像一个孕妇。走孕妇走的脚步,弯孕妇弯的腰,吃孕妇吃的饭,睡孕妇睡的觉,用孕妇的腔调说孕妇说的话。妈妈还经常站到镜子前,把手轻轻放在肚子上长时间地欣赏着、品味着。这时,她发现:原来,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候,竟是在她怀孕的时候!

爸爸也不再劝说妈妈,由她去了。他甚至被妈妈这副神情感动了、迷惑了,十分体贴地照料着妈妈,并很耐心地陪她到楼下公园去散步,慢慢地走,并向所有投来祝福目光的人,点头致谢。

这天,妈妈的一个朋友——因为她长妈妈十几岁,妈妈称她为阿姨——姓顾——顾阿姨,打来一个电话,说很久不见面了,想妈妈了。妈妈说也想她了。顾阿姨在一家医院办公室工作,平时事情不多,但又不能离开,于是,两个人就说好:妈妈去医院看她,妈妈正好要为皮达买些咳嗽药。

爸爸不放心,就陪妈妈来到这家小小的医院。

顾阿姨是个坐不住的人,一有空,就爱窜各个科室与人聊天说事。因为她是办公室的,各个科室,她都很熟悉。爸爸和妈妈去医院办公室找她时,那里的人告诉他们:她大概去B超室了。

于是,爸爸妈妈就找到了B超室。

顾阿姨果然在那里,见了妈妈,一边往外走,一边惊讶着:“哎哟,肚子都这么大了!”

妈妈和她肩并肩地走在走廊里,下意识地掉头看了一眼B超室。

顾阿姨看到了,说:“要不要再做个B超瞧瞧?我们医院刚刚从国外进口了一台机器,特先进,一些大医院都还没有呢,可以做彩超,可以在显示屏上让你自己看个一清二楚……”

妈妈看了一眼爸爸,犹豫着。她不想去做B超。

但爸爸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十分理智:我们必须面对事实。他对妈妈说:“做一下吧。难道你不想看一看我们的小宝贝心脏跳动得多么均匀,多么有力吗?”他那一副毫不怀疑的样子,迷惑了妈妈——她居然忘记了那次B超的结果,居然忘记了那个主治医生的告诫,向顾阿姨点了点头。

“我去挂个号。”爸爸连忙说。

顾阿姨说:“不用。”她让爸爸待在走廊的长椅上,一边与妈妈说话,一边领着妈妈直接进了B超室。

在妈妈走进B超室后,爸爸难过但又很冷静地坐在椅子上。他是一个男子汉,男子汉应当像一个男子汉。他要冷峻地面对再一次得出的那个冷冰冰的、让人绝望的结果。他在考虑妈妈从B超室出来后他应当怎样上去搀扶她、用怎样的言辞去安慰她。

时间咔嚓、咔嚓,一分一分地过去了。

爸爸的心情变得混乱。这其中,还带了一份侥幸:为什么要这么长时间呢?难道不是那样一个情景吗?这一念头从脑海中飘过时,心都激动得颤抖了一阵。他站了起来,先是走到B超室门口,侧耳听了听——里头毫无动静,接着便不由自主地在走廊里走动起来。走动过程中,他不时地瞟一眼B超室那扇厚厚的、有弹性的门。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妈妈依然没有出来。

爸爸坐在了医院的长椅上,将头靠在了墙上,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闭上了眼睛。他的耳边不时响起脚步声和说话声。偶尔会有一片安静,他便听到了窗外白杨树的树叶被风所吹而发出的沙沙声。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妈妈还没有从B超室出来。

B超室的门响了一下,爸爸立即睁开眼睛:一个护士正从门里走出来。

爸爸站起来,在走廊上又走了一阵,然后看了一眼窗外的白杨树,急忙走向B超室。他正准备敲门时,门却打开了。他看到的是妈妈的一张激动而充满幸福和自豪感的笑脸。

“怎样?”爸爸问顾阿姨,声音有点儿发颤,像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似的。

顾阿姨看了一眼妈妈,一笑:“问她吧。”

“怎样?”爸爸问妈妈。

妈妈说:“心跳得可均匀了,可有力了!扑——通!扑——通!显示屏上的曲线,可好看了!”妈妈一边说,一边用手向爸爸比画着一个又一个优美的弧形,“这样的,是这样的!”

顾阿姨说:“特别特别的正常!”

回去的路上,爸爸和妈妈紧紧地拉着手。

妈妈把脑袋靠在爸爸的肩上:“究竟叫什么名字呢?”

爸爸说:“那么多好名字,随便选呗,选哪一个都是好名字。”

皮卡在妈妈的肚子里一天一天地长大。

妈妈经常在小区的公园里慢慢走动。妈妈很乐意走在阳光下,走在人面前。随着肚子一天一天地鼓溜起来,妈妈越发地爱走在阳光下,走在人面前。她会不时地与那些关心她的身体和她的小宝宝的人聊天。说话过程中,每每说到那个大医院的误诊,妈妈会一次又一次地叹息:“差一点儿断送了一条命!”每每说到顾阿姨医院里的B超,妈妈会一次又一次地向人比画那些在显示屏上突然升起又悠悠滑落的弧线。

爸爸和皮达已无数次地看到妈妈的这种比画了。他们经常会学着妈妈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头,十分夸张地挥舞胳膊说:“这样的,是这样的!”

妈妈低头看着尖尖的肚子说:“我们不理他们两个!”

终于到了皮卡出生的日子了。

皮卡很不高兴:什么倒霉世界,我才不想见到呢!

当然,最终他未能拗过所有希望他出生的人,包括整个世界。

他哇的一声,滑落在洁白的布单上。

与其他孩子不一样,他一出世,就睁开了双眼,并很专注地打量了一下围观他的人——其中包括医生护士,还有爸爸妈妈。这一点,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早守在产房门外的皮达很快就见到了他的弟弟。

这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镜头:皮卡看了皮达一眼。

妈妈对爸爸说:“他好像还冲皮达微笑了一下。”

爸爸讥讽道:“何止微笑了一下,我还听到他对皮达说了一句:‘哥儿们,我来啦!’”

医生护士都笑。

随即,他开始了啼哭。他的啼哭非常有力,并且非常有趣:像吹响的小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