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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鲁迅对日本的感情

发现,网络出现以后,突然间就多出了许多喜欢下结论却不热爱读书的白痴。随便搜索“鲁迅”两个字,便可以搜到一大堆辱骂的字眼。大抵是凭着这许多年国人的印象,说鲁迅从未写过一篇抗战的文字,鲁迅的好朋友内山完造是汉奸,所以鲁迅也是汉奸。

在著名的人文网站天涯社区,竟然发现一个网友将下面的这首诗翻译为“鲁迅歌颂日本裕仁天皇的诗歌”,这四句诗如下:禹域多飞将,蜗庐腾逸民。夜邀潭底影,玄酒颂皇仁。

持此观点的网帖作者之所将“皇仁”解释为裕仁天皇,是因为1932年日本发动的一二八战争,鲁迅竟然躲在日本人书店里,所以,他不是汉奸是什么?

要回答这个问题,便要来说说鲁迅对日本的感情了。

鲁迅1902年抵日本留学,1909年回国,在日本学习生活了八年之久。他喜欢日本的风物,这自然不过。但他并不喜欢日本人富裕之后的狼性。这在他的《藤野先生》一文里写得很明确,他的分数不高,只是中等,可在日本学生眼里,已经是不可思议了,在背后造他的谣言。这些,自然都是他所不喜欢的。

鲁迅一开始写作发表文章是在日本,当时,他所能接触到的进步书籍多数均为日文。回到国内,他第一份工作竟然是给一个日本老师做翻译。再后来,鲁迅到教育部工作,在北京大学和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代课,所开设的课程中,有一个科目便是讲述日本作家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包括后来鲁迅所结交的朋友,书店老板内山完造、改造社社长山本实彦、歌手山本初枝、青年作家增田涉、政治活动者鹿地亘、诗人野口米次郎等等多人。这些日本的面孔慢慢具体化,他们代表了日本这个词语的体温。然而,由此便推断鲁迅是汉奸,我觉得有失武断。因为,即使是在日本国内,也还有许多反战的左倾的人士,比如被驱逐出境后来成为鲁迅朋友的鹿地亘。

其实,说鲁迅是汉奸,这反应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矫枉过正。鲁迅在去世以后被神化,他成了政治的牺牲品。现在,鲁迅先生正在为他被神化的历史埋单,那些过度叛逆,又或者无知的青年,将鲁迅等同于这个时代的权威,以为恶意攻击鲁迅,便是最小成本地彰显自己的价值,这实在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

鲁迅自一开始下笔写文章,便不是一个妥协的人。这个性格大约也缘自于他所生活的时代,那是一个中国被欺负的年代。他个体的成长史何尝不是中国被欺负的历史。在《藤野先生》一文中,他看到麻木的中国看客,不由得心中一愣,知道自己觉醒得早了,既替那些麻木的看客感到悲哀,又替自己无力改变和治疗他们而感到无奈。不由得心中暗暗用力,要做一些什么样的事情呢?他自己在《〈呐喊〉自序》一文里也说到过这些,治疗一个人的身体不如治疗一个人的心智。这也正是他弃医从文的原因。

鲁迅是一个狷介的人,他不喜欢虚伪。1926年9月,即将离开厦门大学的鲁迅,在学生的送别宴会上,有学生对他说:“您平时待人温良恭俭让。”话还没有说完,鲁迅立即插话说,打住,我不敢当!说不定我明儿会变成一个小偷,或是一个土匪的。

这是鲁迅。

在《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的问题》一文中,鲁迅写到:“……以为文艺家在抗日问题上的联合是无条件的,只要他不是汉奸,愿意或赞成抗日,则不论叫哥哥妹妹,之乎者也,或鸳鸯蝴蝶都无妨……因为我们的抗日人民统一战线是比法国的人民阵线还要广泛得多的。”

这也是鲁迅。

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次日,日军开进上海租界。一周后的凌晨5时,许广平在寓所被捕,关押在北四川路日本宪兵司令部,后又转送到汪伪的特务机关杀人魔窟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日本人之所以逮捕许广平,因为她是鲁迅的夫人,是左翼知识分子地图的一把钥匙,她非常了解熟悉活跃在上海文化界的左翼名人。他们妄想从她身上打开缺口,将进步的上海文化人一网打尽。在狱中,他们先用欺、吓、哄、诈、骗、脱衣等凌辱手段,许广平丝毫不妥协,后又改用打骂、罚饿、拷打以至电刑等酷刑。许广平依然大义凛然,坚贞不屈。直到内山完造出面用书店担保许广平出狱,日本人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这个时候,许广平也是鲁迅。

这样的鲁迅,我们能说他是汉奸,那么,摸一下,我们的胸口,便可知答案。

当然,这些证据,却也并不能依此来推断什么。鲁迅生前最讨厌的便是这些。他不喜欢以一个片断来概括他。他的话多么好:“我也许很快就变成土匪的。”

当社会新闻上说鲁迅愿意作汉奸时,鲁迅也很无奈,说,当初说我拿卢布,现在又说我作汉奸,看来里外都不好做人。

“我近些时候在中国的一个笔名不能用上三回,否则就会从文章的倾向和语调里被发现出来。前些日子日本某学者在和我见面的时候对我说:‘最近没有阅读到你的作品呐’,我说现在我写的东西很不少,用的都是变换频繁的笔名。”

这是鲁迅与日本改造社出版社社长山本实彦的对话,其实,这句话换个对话对象,也是可以说得通的:“前些日子某某不读书分子和我见面的时候对我说:‘我最近发现鲁迅是个汉奸呀’,我说三十年代的时候国民党右翼分子已经在小报上造过谣了,用的都是变换不定的假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