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连日的折磨,耿飙的身体日益衰弱,不久就病倒了,经医生诊断为急性肝炎和肺结核,但造反派说他是装病,是对抗“文化大革命”,不让他去住院。后来还是周总理指示外交部,立即到三〇一住院,耿飙这才住了医院。可只住了十多天,尚未痊愈又被赶回去,继续接受批斗。
本来耿飙一家与姬鹏飞、曾涌泉、罗贵波4个副部级干部住在东交民巷外交部宿舍的一个院里,因被说成是“修正主义”,被勒令限期搬家。
耿飙被造反派赶得无处居住,只好和夫人赵兰香挤到黄镇家楼上。两家都是八九口人,根本住不下,耿飙就让成家和有地方去的孩子们搬出去住。
1979年耿飙夫妇在中国驻瑞典大使馆 本来住在东交民巷时,造反派不许他们走动,连交谈也不许,所以和姬、曾、罗等战友见面时只能彼此点头示意。现在搬出来反而自由了。开始老大使们在食堂里议论外交部的问题和周总理的处境,但在这里不便深谈,于是定了两个地方。一个是驻阿尔及利亚大使曾涛的家,一个是黄镇的家。曾涛的家在国务院对面,是个独门独户的四合院。第一次串联在曾涛家,大约有12个人。除了耿飙、黄镇外,还有仲曦东、康矛召等大使。过去这些大使都是坐小轿车的,“文革”中谁也不愿意也不便叫车子坐了。上下班不是步行就是坐公共汽车。为了串联,能骑自行车的,自己骑了自行车来;多数是坐着“两轮车”来的,也就由儿子或者女婿骑了自行车,他们坐在后座架上送来的。大使戏称这是坐“二等车”。
第二个地点就是黄镇家,这也是一个独院。这些人中不少是三野的干部,对陈毅比较了解,对他过去的丰功伟绩都知道。要打倒陈毅,他们都打抱不平。
而耿飙和黄镇住在楼上楼下,议论什么更自由。
耿飙和黄镇在交谈中都表示了对当前形势的不满和忧虑,对王力的“八·七讲话”更是忧愤无比。
耿飙和黄镇商议着:“造反派能写大字报,我们为什么不能写大字报阐述我们的观点?”
“对!”黄镇赞同地点点头,“我也早有这个想法。我们起草后,给其他大使们传阅,赞成的可以签名。听说几个司局级干部也要写,我们跟他们一起写吗?”
耿飙考虑了一下:“不行,还是分开写好,我们先写先贴,他们再写再贴,先后呼应配合,显得更有声势。也免得造反派说是我们逼迫他们干的。”
“行。我们俩起个草,再征求别的大使意见。”
“你是秀才,你执笔。”耿飙提议。
黄镇也说:“你是老参谋长,足智多谋,点子多,咱们还是一起写吧。”
于是,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写起来。写好后,在大使们中传阅,同意的签名。传阅过程中,仲曦东等同志又作了修改、补充。最后,当这份大字报贴出时,上面签名的共有26人,按签名的顺序为:耿飙、黄镇、许建国、仲曦东、曾涛、康矛召、赵行志、杨琪良、章文晋、张世杰、何英、姚念、柴泽民、熊向晖、韩克华、岳欣、俞沛文、陈志方、周秋野、杨守正、陈坦、陈叔亮、朱其文、姚仲明、王雨田、张海峰。
11月12日,由耿、黄等26位大使签字的第一张大字报贴在外交部墙上,大字报反对“打倒陈毅”的口号,反对“把十七年的外交工作说得漆黑一团”,特别强硬地指出:“现在有一股反中央、反总理、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的黑风,一再侵袭我部,王力‘八·七’讲话这株大毒草出笼以后,我部竟发生了篡夺中央外交大权,大量窃失核心机密,对革命群众和革命干部实行白色恐怖,违法乱纪,胡作非为,犯了一系列极端严重的错误和罪行,影响极坏……”
1968年初91位司局级干部也写了批判极左思潮和保护陈毅的大字报。
一时间,一股正气冲破极左思潮的浓雾,在外交部内迅速升起。
大字报招得众人观看,很多同志得到启发和鼓励,但也招来了麻烦。“中央文革”立即抓住不放,斥之为“二月逆流”新反扑,说后台是耿、黄。有人揭发陈老总接见大使时说了“极端反动”的话,把黄镇拉去证实。一个造反派头头半个屁股坐在桌边上,腰扎得像细腰蜂,嗡嗡营营地问:“你听陈毅说文化大革命是‘动辄得咎’的反动言论吗?”黄镇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肯定有人告密或说漏了嘴,但表面上很平静:“没有。”“你去开会了,你怎么会没听见?”黄镇低头不语,欠了欠身子:“我耳朵不好使,坐得又远。”造反派不耐烦地鼓起眼珠子:“你别的话都听见了,怎么唯独这句听不见?你还是承认吧,来,签个字。”造反派把笔和纸伸过来。
“我就是没听见。”他顿了一下又说,“我只上了一趟厕所。”造反派嘿嘿冷笑:“你老奸巨猾!我再问你,你们保陈毅的大字报是怎样出笼的?谁是幕后策划者?”
“就是我和老耿商量着写的,表达我们自己的一点意见,没有什么幕后、幕前之说。”
“有没有人给你暗示?”
“没有。”
黄镇盯着桌子腿,鼻孔出气的声音很重,一言不发。造反派跳到地面,叉着腰,鼻子眼睛挤到一处,讽刺道:“黄镇,你又上厕所了?”
黄镇像木雕似的坐着,眼眶里滚动着灼热的泪光。造反派鼻孔里一哼,说:“既然你对厕所那样有感情,一到关键时刻就去,好,那你每天去刷厕所,也打打你的官气!”
造反派在黄镇面前碰了钉子后,又转而逼问耿飙:“幕后策划人是谁?你老实交代!”
耿飙扫了他们一眼,缓缓答道:“策划人倒是有,但是不在幕后。”
“在哪里?是谁?”造反派大为惊喜,以为耿飙屈服了,从他口中一定可以捞到更多的材料。
不料耿飙指了指自己,说:“策划人就是我!”
造反派感觉被嘲弄,老羞成怒,又大声叫喊起“耿飙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的老调来,接着加强了对他的“专政”——除了七斗八斗,勒令写检查、交代材料外,还加重了他的体力劳动。
黄镇每天早上8时,来外交部打扫厕所。他干得极其认真,扫地就像在地上作画一样。他蹲在潮湿的便池上,把去污粉倒在手上用力擦洗尿碱,腿脚蹲得麻木了,眼睛看得昏花了,便站起身来活动一下四肢,然后又蹲下去继续他的“神圣”工作。厕所坏了,也要他去修,他说不会,就是一顿训。有一天,他发现满手脱了一层皮。
造反派并没放松对他的围攻。10天里要批斗3次。每次批斗会上,造反派都厉声呵斥,连连逼问,黄镇被强迫低着头。起先他竖起耳朵,以此代替眼睛的张望,用整个身心倾听着。造反派七嘴八舌,说得唾沫星子乱溅,有“控诉”、有逼问、有不能自圆其说的谎言,也有只有少数人知晓的机密……他刚想直起身子解释几句,又被喝令:“低头认罪!”
慢慢地,他耳朵里混沌一片,批斗变成了没完没了的闲扯,任情恣性的说笑,无根无据的气话……暮色渐渐笼罩了整个房间,他脑海里却一片空白。他闭上眼,任思绪飞扬,让嘴对着心大喊:“主席啊,你可知道你的老兵正在挨‘小兵’的整,整得狼狈不堪……”
随着批判“二月逆流”大反扑,耿飙、黄镇的问题上升到“耿黄反革命修正主义集团”,天天上台挨斗。在他们之后签名的许建国、仲曦东、曾涛、康矛召4位大使,被扣上了“耿黄反党集团”的“四大金刚”的帽子。造反派呼口号,耿飙、黄镇等挨斗的人也随着举手,可是喊到“打倒耿黄反党集团”时,他们就不举手。
造反派冲着他们喊:“你们为什么不举手!”
黄镇低着头:“我没有权利打倒自己。要是主席、总理说打倒我,我马上举手!”
造反派吹胡子瞪眼,声嘶力竭:“你这是负隅顽抗!耿黄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打倒”的口号声淹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