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铁生
双腿瘫痪以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这时母亲就悄悄躲出去,在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听着我的动静。当一切恢复沉寂,她又悄悄地进来,眼边红红的地看着我。
“听说北海的花儿都开了,我推着你去走走。”她总是这么说,母亲喜欢花。可自从我腿瘫痪后,她侍弄的那些花都死了。
“不,我不去!”我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怕的腿,喊着,“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母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忍住哭声说:“咱娘儿俩在一起,好好活,好好活……”
可我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病已经到了那步田地。后来妹妹告诉我,她常常肝痛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树叶“刷拉拉”地飘落。
母亲进来了,挡住窗前:“北海的菊花开了,我推你去看看吧。”她憔悴的脸上现出央求般的神色。
“什么时候?”
“你要是愿意,就明天?”她说,我的回答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
“好吧,就明天。”我说。
她高兴得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那就赶紧准备准备。”
“唉呀,烦不烦?几步路,有什么好准备的!”
她也笑了,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看完菊花,咱们就去‘仿膳’,你小时候最爱吃那儿的豌豆黄儿。还记得那回我带你去北海吗?你偏说那树花是毛毛虫,跑着,一脚踩扁一个……”她忽然不说了,对于“跑”和“踩”一类字眼,她比我还敏感。她又悄悄地出去了。
她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邻居们把她抬上车时,她还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我没有想到她已病成那样,看着三轮车远去,也绝没想到那竟是诀别。
邻居的小伙子背着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艰难地呼吸着,像她那一生艰苦的生活。别人告诉我,她昏迷前最后一句话是:“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那个未成年的女儿……”
又是秋天,妹妹推我去北海看菊花。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泼泼洒洒,秋风中花开得正烂漫。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们在一块儿,要好好地活……
母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忍住哭声说:“咱娘儿俩在一起,好好活,好好活……”
正是因为有了母亲的爱做后盾,才让他一次次鼓起了活的勇气。作家虽然残疾了,但母爱无疑就是他行走的双腿。